(二十二)不要走,老兵(1 / 1)
这一个秋天都过得平淡无奇,没有新闻,亦没有故事,弹指一挥间到了十一月,马上就是老兵复退的日子。全营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氛围之下,领导们特赦禁酒令,于退伍前不限。
山上的树纷纷开始落叶,地上的草也逐渐枯黄。秋风吹过,卷起满地的凄凉。这种情景让我不自觉地想起初中毕业时唱的的那支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而这里是枯草黄连天。
近来服务社生意十分火爆,几乎是人山人海,本来一张只可围坐四人的桌子经常挤满六七个人,小店门外的墙边酒瓶堆得如小山一般。每次一进去总有一大片战友们抱成一团伤心痛哭,喝进去的酒几乎全化成了眼泪,此情此景谁见了不潸然泪下。
牛皮、大哈、假飞都要走了,他们谁都不想留下来。离退伍还有四五天,全排的人走到服务社,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咱们今天聚在一起,为即将离开部队的牛平、熊合、张飞饯行。但愿他们以后在社会上飞黄腾达,马到成功,我们今天就放开了喝,不醉不归。”我举起一杯啤酒,“首先我感谢你们三个一年多来对我工作的支持,我个人取得的一些成绩离不开你们的帮助。这么长时间来,你们工作总是踏踏实实,干活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来,我敬你们,愿你们回家路上一路顺风……”说着说着不觉声音已变得哽咽。
“排长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义务兵应该做的。我们应该感谢排长才对,感谢你一年多来对我们的关心与体贴,以前的老排长从来没有对我们这么体贴过,我们无以为报,祝排长在以后的军旅生涯中仕途坦荡,步步高升,我们敬你。”牛皮带头说道,大哈假飞纷纷举杯。
随后,三个班长也站了起来。李俊说道:“牛平,熊合,张飞,过几天你们就要走了。在这分别之际,班长们也没有什么可送给你们,就祝你们以后工作顺利,事事顺心。以前我们在生活中,工作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有时间常回来看看……”不知怎么已往一贯对士兵比较严格的李俊今天怎么竟如此地动情。
“谢谢班长,我们会谨记你们的教诲,在社会上堂堂正正做人。我们也祝班长们万事如意,合家幸福。”又是牛皮的声音。
“牛平,你回去后打算做什么呀?”我问。
“我想跟着我爸做生意。”
“熊合,你呢?”
“我可能找找人在我们县城里谋个差事。”
我转眼望向假飞,假飞马上领会我的意思:“我们家最近经济状况不太好,在社会上也没有什么关系网,我可能跟我表哥上广东打工。”
“不管你们以后做什么,做生意也好,当差也好,打工也罢,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互相帮助。要记住这份不易的革命阶级战友感情,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一起在孤岛上出生入死了。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你们都表现得很完美,咱们合作也很愉快。我是个无能的排长,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帮助。以后的路就只有靠你们自己走好了,我们就不送了,希望你们日后有了什么成就,一定打电话告诉我们,让我们也分享你们的快乐……”说着说着不觉两滴轻泪从眼角挤落,我忙扭头转向一边,用袖子擦了擦。
见此,大哈说道:“排长,你别难过,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是你领着我们度过了艰苦而快乐的一年。虽然无聊,但回想起来,还是很有意义的。这两年将是我们人生旅途中最重要的两年,最难以忘怀的两年。在这培养出的意识和毅力将对我们受益无穷,而这些都离不开排长的关心。我们有空一定会回来的……”大哈也突然一脸的悲伤。
“大家都别这样,高兴点啊,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聊些开心的话题。”于杰叫道,可这句话却像反相催化剂一样,不但没有止住众人的悲伤,反而加重了众人的沉默。不一会儿,牛皮竟哭了起来,接着假飞也忍不住开始抽泣……
大家谁也不说话了,只是不停地喝闷酒,沉默此时已经超越了一切言语的传递。
就在那个阴沉沉的上午,天空飘着一层灰云,海面上飞着几只海鸥,世界呈现着一片朦胧的色彩。牛皮三个迟迟不肯上船,牛皮扑在我的怀里大哭不止,直到轮船启动前一秒。
低低的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阴冷的海风扑面而来,但我却感觉不到寒冷,而是麻木。空气中飘扬着张学友的那首《祝福》:
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偎着烛光,让我们静静地度过!莫挥手,莫回头,当我唱起这首歌,怕只怕泪水轻轻地滑落,愿心中永远留着我的笑容,伴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几许愁,几许忧,人生难免苦与痛 。失去过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拥有 !情难舍,人难留,今朝一别各西东,冷和热点点滴滴在心头。愿心中永远留著我的笑容,伴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
仿佛一个时代结束了。
牛皮他们走后,营里更加冷清凄凉,生活极其单调乏味。山上的树木几乎都掉光了叶子,唯有几棵松树仍然还耸立在风寒之中。岛里的鸟儿几乎也绝迹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天变得更加阴沉,阳光仿佛遗忘了这个角落。
不多久,元旦悄然而至。倘若不是营里的条幅和放假提醒,我真是“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日子浑浑噩噩,全然不知现在几年几月。我回忆起去年此时全排一块篝火晚会的情景,不禁黯然。
教导员告诉我,我被调到机关装备部了,团长亲自点的名,明天就走。我的大脑差点缺氧,被幸福冲昏了头,有些受宠若惊。
晚上的时候,迟跟全召集全连的骨干——排长和班长一块聚餐,算是为我送行。整个过程中,迟和全一改往日的冷眼和长脸,变得格外客气。
迟说:“时光飞逝,转眼间你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我们很高兴你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这给我们脸上也增添了光彩。希望你日后在工作中再接再厉。以前我们在工作上有些苛刻,严格,都是为了工作,你也别放在心上,以后可能的话还要占你的光呢。”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
全也说:“是啊,江鹏,有空常回来看看,我们随时欢迎你。”
我不由得心里泛起一阵感动,看来真可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别,其言也善。”
那晚我喝了个大醉,然现在想起来却全然不知是为了什么。
俗话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个小岛上微不足道的码头,(其实就是一块地势稍微平坦,便于停靠船只的地方)不知送走了多少依依不舍的心,融进了多少留恋伤感的眼泪。
二号早晨,我早早就把行李搬到了码头,没有通知任何人。我不想再见到任何人难过,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船临开前半分钟,迟领着全连人员排着整齐的二列纵队跑了过来。“立定——,半面向右—转,”迟喊着响亮的口令,使队伍面向我,“敬礼!”所有人都齐刷刷抬起右臂,将手指贴向自己的太阳穴。
我条件反射般地将右手抬起。船开动了,我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这块曾经让我伤心与绝望的土地,这群曾经使我反感和愤恨的人,此刻却如此让我留恋和伤感……
岸边的山,树木,花草,战友形成一幅天人合一的风景,随着船的行驶而在视线里不住地后移,一种悲伤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不一会儿便满溢出来,滴进这浩瀚无边的大海,将我痛苦的思绪层层包围。
悲伤难道是液态的吗?对,它一定是液态的,你看那海水中也透着伤感的色调,此起彼伏的浪花拍打着船身,形成低沉的呜咽。它在宣泄它的悲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