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工(1 / 1)
童 工
安葬了母亲之后,他和哥哥靠着葬礼期间的残汤剩饭勉强维持了几天生活,为妈妈烧了几次纸钱。
家里没有吃的了,哥哥的假期也到了,必须出去随师父做石匠活。
哥哥走了,小支云怎么办?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小支云虽然年幼,但他却很懂事。八年艰苦生活的磨砺,让这个山里的小孩变得非常坚强。还在始龀之年的张支云对将要出门的哥哥说道:“哥,你放心走吧,相信我能活下去!”
两弟兄抱头痛哭了一场便分手了。
哥哥走后,支云用袖头抹了一下眼泪,站在家门口的草坡上,望着眼前起伏的大山陷入了沉思。
沉思,本不应该是这么小的小孩所为,但他确实那样了!
“以后吃什么?”
“怎么活下去?”
年龄虽小,但他不能不想!
“外出谋生,自找活路!”
只有八岁的一个小孩子,竟然做出了这么一个大胆的决定。
小支云依然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家乡,只身一人开始了流浪生涯。
薄暮时分,他走到了赤水河边。
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疲倦的双腿实在是迈不动了。张支云便坐在河岸上歇了下来。
天色开始暗淡,过河已无指望,张支云在河岸边找了一块石头,准备坐在石头上度过这个恐怖的夜晚。
远处,一条船只向岸边荡来。靠岸之后,船夫们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船上跳到了河岸上。
走在前面的一位纤夫看到岸上一个小孩,就上前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在这里干什么?天黑了还不快回去!”
小支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回答纤夫道:
“我是*村的,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出来寻条活路。”
“你这么小年纪背乡离井怎么活?”
“没有办法,走到哪一步算那一步。”
眼看着天黑了,好心的纤夫把小支云带到船老大身边,恳求船老大给孩子一口饭吃。
恻隐之心所致,船老大勉强同意了。
晚饭算是有了着落。
晚上,他和那个好心的纤夫挤在了一起。
船夫们睡的是地铺,上边铺的是一层稻草。河岸边的蚊子很多,那些饥饿的蚊虫集中包围了船舱内的那一堆堆美食,允吸着鲜美的血液,然后就高兴地唱着曲子在黑暗的空中飞过来、飞过去。
被蚊虫咬的实在睡不着,纤夫和支云起身坐在了船头上。
两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也没有什么话题。坐了一会儿,船夫便开口询问了张支云的家世情况。从张支云口中,那位纤夫知道了这个小孩子苦难的身世,心里非常同情。天亮以后,那位纤夫便将张支云的情况简略地告诉了船老大,祈求他留下孩子在这里帮工。
船老大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小不点,眉头邹了邹,但还是勉强同意了。
船上的活儿既脏又累,只有八岁的孩子哪能吃得住?!小支云咬着牙关,非常吃力地和那些身强力壮的大人们一起干活,累得腰痛腿酸。辛劳一天,返航靠岸之后,小支云靠在船舱边已是不能动了。勉强吃了一点饭后,便躺在草铺上和死人一样,蚊虫的叮咬已经没有感觉了。
张支云在船上苦熬、苦撑了不到十天,实在吃不住船上的脏、累和蚊虫叮咬,一天凌晨,张支云没有向老板告辞便起身跑了。
往哪里去呢?张支云自己也不知道。
*村以外的世界是什么,他一点都不清楚。离开渡船之后,他沿着赤水河岸漫无目的一直往前走,遇到人家便讨口饭吃。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吧,他一路讨饭,一路打听看那家需要人干活,想寻找一个有钱人家给人家帮工,靠自己的双手糊住自己的口。
张支云一路讨饭走到了茅台,又从茅台走到了交通村(现在归仁怀县中枢镇辖,距*村20公里左右)。
在交通村讨饭时,张支云遇到了一个老大爷。老大爷问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村的?”
张支云如实地回答道:“我叫张支云,是*村的。”
“哦!*村的,还不近呢!这么小就出来讨饭,你爸妈为什么不管你?”大爷不解地问道。
“我爸妈去世了,家里没有饭吃,只好出来找口饭吃。”张支云慢慢地回答道。
那位大爷听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回答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说道:“讨饭是会让狗咬的,我给你介绍一户人家,你去给他家干点杂活,每天也有饱饭吃。”
小支云感激地点了点头。
老大爷把张支云领到了本村一家汪姓人家的家里,向汪家主人简单地介绍了张支云的情况,要他们收留这个孩子。
汪家掌柜家里需要帮工,他看了看这个可怜的孩子,笑了笑说道:“行!”
汪掌柜和老大爷聊了几句闲话之后,便问张支云道:
“你在我家割草、喂牛,我给你饭吃,能行吗?”
张支云胆怯地点了点头。
从此,张支云就在汪家落了脚。
在汪家的日子里,每天的天不亮,张支云便背着背篓到山上去割草。虽说身小力薄,但他勤快、能吃苦,每一次都会割回一背篓上好的青草。
背着青草回到家后,张支云总是放下背篓就去给马添草,然后才去吃饭。
为了不挨打,为了保住饭碗,张支云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完成东家分派的活计,极力讨得东家喜欢。
汪掌柜对这个勤快的小孩很喜欢,也从来没有打骂过他,饭食也还算不错。就这样,他在汪家呆了两年。
第三年,汪家发生了变故,牲口也买了,张支云在汪家呆不下去了,不得不离开汪家另谋生路。
离开汪家之后,张支云又开始了讨饭的流浪生涯。
在四川省古蔺县水口镇的长坝槽村讨饭时,被人“介绍”到大地主郑国文去当童工。
郑国文不仅是个大地主,还是当地的保长。这个地头蛇权势很大,凭借着保长的身份,打着“剿匪”的幌子,盘剥相邻,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民国时期的保甲制度产生于国民党对工农红军进行军事“围剿”之时,蒋介石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身份督师江西。督师期间,他认为“剿”共不力的原因之一是民众不支持政府。于是,委员长便在“剿匪总司令部”所属党务委员会内专门设立了地方自卫处,研究保甲制度,草拟法规,先在江西试行。1931年6月,蒋介石在江西修水等43县进行试点,将原有闾邻等自治组织一律撤销,编组保甲。次年,以蒋介石兼总司令的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颁布《剿匪区年各县编查保甲户口条例》,规定10户为甲,10甲为保,联保连坐。1934年,国民党“中政会”第432次会议议决由行政院通令各省市切实办理地方保甲,据此,行政院于同年12月通知各省,普遍实行保甲制度。于是,保甲制度便由“剿匪”区推向全国。
保甲制的具体法规曾有过多次修订。立法院曾于1936年9月制订保甲条例42条,1937年7月2日又修正为40条,但均未公布。抗战发生,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庆行营厘订整理《川黔两省各县保甲方案》,1939年颁布《县各级组织纲要》均对战时保甲制度有具体规定。
保甲制的基本形式是10进位制(10户为甲,10甲为保,10保以上为乡镇)。以后鉴于各地地理、交通、经济情况各异,在实行“新县制”时采取了有弹性的办法,规定“甲之编制以十户为原则,不得少于六户,多于十五户”,“保之编制以十甲为原则,不得少于六甲,多于十五甲”,“乡(镇)之划分以十保为原则,不得少于六保,多于十五保”。保设保办公处,有正副保长及民政、警卫、经济、文化干事各一人,保长兼任保国民兵队队长和保国民校校长,与乡(镇)长一样,亦实行政、军、文“三位一体”。保长通常由当地地主、土豪、顽劣担任。国民党对保甲长人选极为重视,竭力通过保甲长牢牢控制民众,“使每一保甲长均能兼政治警察之任务”。
保甲制的实质是通过联保连坐法将全国变成大囚笼。联保就是各户之间联合作保,共具保结,互相担保不做通共之事;连坐就是1家有“罪”,9家举发,若不举发,10家连带坐罪。国民政府内政部曾专门发布过一份连坐暂行办法,其主要内容是:出具连坐切结时,由户长签名盖章或匣押,一式两份,正结存县,副结存区。各户如发现另户为“匪”、通“匪”、窝“匪”等情况,应立即报告,如隐匿不报,便以“庇护罪”或“纵匪罪”论处。内政部一名长期从事编查户口的官员谈到为什么要采用联保连坐法时说:以往,政府用悬赏来奖励检举者,但赏金的代价往往不能抵偿因受“匪方”报复所受的损失。实行联保连坐法以后,便起到拘束民众的作用,使其“畏法而不畏匪”。抗战发生之后,国民政府在《整理川黔商省各县保甲方案》中修正了上述具体的做法,改为不具结而连坐。即各户不必签名具结,但如发生甲内居民有通“匪”、为“匪”等情,一经审判机关查明,对同甲各户立即予以连坐处分。在该法的说明中提出上述变动的理由是:同甲各户因贫官不同往往不愿联保具结;而愿意联保具结的各户则往往素来关系密切,某户如有非法行为,同结者必不肯告发,“故不如使同甲各户共负联保连坐之责,不另具切结,只须于各户门牌内加以说明”。
郑国文自当了保长之后,更是拉大旗作虎皮,以保长的名义借机勾结地方国民党腐朽官员对老百姓大收捐税,弄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
这个郑国文本来就不是善良之辈,他们家的长工当然是苦不堪言。年幼的张支云怎么能知道自己掉进了虎口狼窝?
到了郑家以后,管家给张支云安排的活总是多而又重。割草、喂马、推磨,出圈……。后来,竟让这么小的小孩到田里去干庄稼活。开荒、锄草、搬苞谷,什么活都得干。
庄稼活是要力气的,因为年龄太小,张支云有点吃不住。特别是从地里往回背苞谷,让这个孩子吃尽了苦头。一背篓苞谷很沉很沉,压在他那柔弱的肩上,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遇到陡坡时,只能是一步一步往上挪。但为有一口饭吃,他不得不咬着牙硬撑着。就这样,一天到晚,披星戴月,干着和成年人一样的很重、很累的庄稼活。
一九三八年,中日战争爆发,国民党反动派借抗日之名开始扩军,郑国文“奉命”抓丁。后来,在抓壮丁中捞了不少油水的郑国文,把眼睛盯在了家里的那个小童工身上。
一天晚上,张支云听到管家和一个人在说抓丁的事,好像是说让这个外乡的小孩去顶差。张支云听了以后很害怕,一夜都没有睡着,恐怖之中他开始谋划着如何能逃出虎口。
第二天一早,张支云详装不知道,拿着家具便下地干活去了。到了地里以后,他借口拉肚子走到了避人的地方,然后顺着崎岖的山路向贵州方向逃跑了。
张支云一路奔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了四川就安全了,贵州那里郑国文管不到。
山路崎岖,加之逃跑心急,张支云摔了几次跤。但为了逃丁他不顾一切,栽倒了爬起来再跑,一路翻山越岭,总算逃出了四川地界。
出了四川境便是贵州的茅台,到了茅台之后,张支云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了,就在路边的一家酒坊门口喘气歇脚。
这个时候,酒坊大门里出来一位青年人,看到门口蹲着一个衣着破烂,汗流浃背的小孩子。便走上前问道:“小孩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刚从长坝槽那边过来。以前在那里给人做工,这一段那边抓兵,掌柜的想抓我去当兵,我很害怕,就逃出来了。”张支云老实地回答道。
“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这么小就出门做工?”青年人问道。
“我家在二合,因父母双亡没有饭吃,为了混嘴,才出来给人干活。”张支云看那个青年大哥很面善,便吞吞吐吐地向那个青年人简单地陈述了自己的身世。
弄明白这个小孩的身世后,青年人很同情,便有把他留在酒坊干活的意思,于是就问道:“你愿意学一门手艺吗?”
“学啥子手艺?”张支云不解地问道。
“烧酒呀!”
“人家要我吗?”
“要,你愿意干就跟我来。”
张支云跟在青年人的屁股后面,胆怯、猥琐地进了酒坊。
这个青年人便是茅台“成义烧房”的二酒师肖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