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翠英婆婆的报刊亭（二）（1 / 1）

交房加上装修，莫约过了一年，小树就搬去了新房。小树想让父母也过去，但老两口都不愿意。新小区他们住不惯，还是这种老式房子住在自在。小树要是想念父母，每周来一趟就行了。

小树生活随意又自在，除了上班，他还和同事合办了一个补习班，周末专门给学生补课，补课的收入比学校工资高很多，而且还不怎么辛苦。这下不光有好工作，还有了房子，小树在那一片区域，算是条件最好的一个未婚男人了。

小树二十四岁，没有谈恋爱。这在一众小青年里，不算罕见。男人嘛，三十岁结婚都不算晚。三个姐姐说了，她们认识很多小姑娘，等咱们家小树什么时候想恋爱了，咱就开始相亲，还怕讨不到老婆嘛！

三个姐姐一点都不着急，小树在学校可受欢迎，好几个女同事，都来家里送过水果。小树只是不想恋爱罢了，没准哪一天，就遇见了一个心动的人。

从三个姐姐都抱着这种纠结情绪，又想小树娶老婆，又不想小树人其他女人瓜分——小树是她们最疼爱的男人，即便姐姐们早已嫁人生子，每次见小树还问他缺不缺零用钱，变着法给小树买衣服买零嘴儿，生怕小树在吃喝用度上亏待自己。

小树爸爸不急躁，三个姐姐太挑剔，翠英婆婆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看清真相的人。她在最开始，就觉得这个男网友不对劲，哪怕再有钱的人，也不会没事就送钱给别人。之后的某个夜晚，她半夜起床喝水，听到了小树在打电话。

那时新房在装修，小树还没搬走，睡的房间就在父母隔壁。小树躲在被窝里讲电话，正是下半夜，以为家里人都睡着了，声音不自主就放大许多。

那是十年前，手机质量远远不如现在，静悄悄的夜里，翠英婆婆在门外，清楚听到了电话那端，是男人的声音。

小树说：「老公，我想你了。」

男人在那边说，我也想你。

小树又说：「今天房子刚装上木地板，特别漂亮，你什么时候来啊，想和你一起住。」

男人说，等装修好了我再过去，乖。

小树撒着娇，和对家人的撒娇完全不同。面对家人时或许还有一丝顾忌，但面对着恋人，是完全放开自己的。

这二人甜腻腻说了好长时间才挂了电话，直到一切一切归于平静，门外的女人才回过神。翠英婆婆不可思议的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同时她也想，原来，我的儿子，真的是个同性恋。

翠英婆婆不是不知道这些，她活了那么多年，对这些东西，当然是知道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这简直就是可耻的，可憎的，简直就是肮脏的变态。这种事情发生如果再早个几年，被人发现了，都会被活活打死。再早个几十年的八十年代，河萧有两个男青年，在小树林被人抓包，两个都被判了流氓罪，被判了死刑，枪毙。

‘同性恋该死’，有很多人，都是这么看。这种话题在那一辈人来看，是个禁忌话题，哪怕看到这种东西，都觉得脏了眼，谁还能再去讨论这个东西。什么真爱什么爱情，同性恋就是恶心的变态，败坏社会风气，各个都是有心里病的，今天和男人瞎搞，兴许明天就能上街杀人。这些变态，每个都有艾滋病，咱们国家的艾滋都是这些变态传播的，这些人，自己得病就算了，还到处和别人乱搞，传播疾病，要真是让这种同性恋活下来，国家都能灭亡。

翠英婆婆再开明，也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从来都是避而远之。可现在，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是这么一个，同性恋。

翠英婆婆想了很久。她一直，隐隐约约，是有预感的。她是母亲，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小树太敏感细腻，过于偏向女孩子。小儿子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乖巧，别人家儿子都叛逆到满世界乱跑的时候，小树还能在家帮妈妈做饭。小树什么事情都给妈妈说，同学间的趣事，老师的失态，哪对小情侣被家长棒打鸳鸯，小树喜欢和家里人聊聊说说。小树始终没有喜欢的人，这让翠英婆婆很担心，生怕小树对女生没有感觉，怕小树喜欢男孩——她一直是有这个忧虑的。直到小树大学，才腾空出现了那个女朋友。

翠英婆婆那时才想，或许那个女朋友，只是个幌子。小树故意编造出这么个差劲的女朋友，为的就是家里反对，他情场失意，自然有借口不再谈恋爱。

翠英婆婆不敢再去揣测。

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一宿，最后得出的想法是，小树心里，得有多苦。他那么依赖家里，什么都对家里说，可在南方的那半年，他只字不提。到底是受了什么挫折，是被人欺负了还是被骗了，这些家里都不知道。小树不对家里人说，就是怕家里人不接受。他忍着憋着，不还是怕家里人伤心看不起么。

翠英婆婆哭了很久，心里只有难过。小树是个好孩子，是个正常的孩子，不是什么变态，更不会染上什么病。可小树选的这条路，太难了。一辈子抬不起头，像只老鼠一样藏藏掖掖，不能和自己的爱人光明正大走在街上，永远不能对别人说他有多幸福。

再者说，两个男人，有什么保障？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老了怎么办？万一那个人抛弃了你或者先你而去，你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生存？那个时候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又没有自己的孩子，谁能对你好，谁来照顾你？

她没有办法想象。走上这条路的小树，未来有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