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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情感成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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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鹿鹿坐在公交车上。

我随手画着素描,随着车身颠簸线条变得混乱不堪,而鹿鹿在一旁悠闲自在,插着耳机听歌。我打了个手势,鹿鹿不情愿地摘下一只,塞到了我的右耳,一阵剧烈摇滚瞬间冲击耳膜,我险些吓得跳起来。

“蔺炎的歌?”我问。

鹿鹿自豪地点点头,示意让我闭上眼睛享受歌曲。

我实在不理解他的自豪感是哪儿来的。素未谋面的一个摇滚歌手,和他一个小孩子八竿子打不着,这种迷恋让我更加怀疑鹿鹿是不是外星人。

虽说我欣赏不来摇滚曲风,但我还是挺喜欢这个蔺炎写的歌词:

你不要拒绝我的灰暗,病态沉迷让我快活,像蜻蜓跌跌撞撞,像轻蹑如猫的脚步,黑夜比白昼诚实,喧嚣是响尾蛇的眼睛,故事在窗口兜售,惶惶不安,对自己微笑,庆幸,谁比谁更可笑......

我忍不住问鹿鹿:“你懂这歌词的意思么?”

鹿鹿反问:“为什么要懂?Daddy说,语言是人类创造出的用来回避现实的工具,因此,语言本身就是障碍。”

我一时语塞,顾清让为何要给鹿鹿灌输如此逆天的思维,现在的鹿鹿,顶嘴起来战斗力简直就是一个迷你版顾清让。

根据经验,我明智地决定停止争论。

像顾清让这类物种,试图说服他是非常困难的,除非你在一开始就能用系统化的论据证明他是错的,否则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以一种俯瞰你智商的姿态,直到你无话可说。

搬出来这几天,我偶尔会想起顾清让。在夜晚,哄鹿鹿睡觉的时候,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而鹿鹿,表面不说什么,只是自己安静读那本从顾家带过来的King of the Cloud Forests。可我注意到,鹿鹿睡觉的小习惯,姿态,越来越像顾清让。

竹生安惠曾经偷偷问我:“星星,你说,鹿鹿会不会是顾清让的亲生儿子?那举手投足,两个人怎么看都像一对亲生父子。”

“不可能,”我说,“相处久了,都会有几分相似度的。”

安惠表情深刻:“世事难料嘛。那,万一呢,万一鹿鹿真的是顾清让的儿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们俩现在就是父子。再说了,血缘关系未必就是情感维系,你没听说过么,情感最重要的成本是时间。”

情感最重要的成本就是时间。那么,现在,反过来,当相处的时间越来越来少,如同稀薄空气,所有亲密感,是否就会窒息而死?

或许我和鹿鹿,都需要时间,来习惯一个人的缺席。

几天后,Y&Y设计部。我在茶水间冲速溶咖啡,Sean走了进来,倒了一杯水。我盯着他的背,努力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谢谢。”

Sean一脸迷茫地转过头来:“什么?”

“谢谢你那晚送我回家。”

“哦,哦,”Sean挠头道,“举手之劳而已。”

我觉得Sean太谦虚了,以我的体重,绝对不止举手之劳啊。

“不过,”我说,“我疑惑了很久,你怎么知道我家......”

Sean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稍稍安心,原来自己当时还有几分理智的。“那么,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啊。”Sean眯着眼笑,不知怎么,有几分勉强的感觉。

我默默回忆起了那个诡异的梦,蛇和白桦树,对,那一定只是一个梦。

宋宇慕不知何时也走进茶水间,侧着身倒了一杯玫瑰花茶,Sean抱怨了一句“好挤”便退出去了,我喝完咖啡正要出去,宋宇慕叫住了我:“沈沐星。”

“是的,组长。”我模仿徐柔的口吻道。

宋宇慕苦笑了一下,道:“为什么每次和你说话,你总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没有。”嘴比脑子运作得快,等说出来,忽然发现确实如此。

宋宇慕叹息一声,喃喃道:“看来从以前到现在,你都很讨厌我呐。”

看见宋宇慕的表情,我居然产生了一丝歉疚感。“我没有讨厌你,”我说,“只是不喜欢提起从前的事情。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提及从前的事,但是,宋宇慕,人生总要向前看,总是往后看,总有一天会摔得头破血流。”

“可是,你姐姐——”他的眼里似有泪光,也可能是我看错。

“我姐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打断他,“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了,她不爱你,更不值得你爱。现在也是如此。”

宋宇慕深吸了一口气,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我:“沈沐星,你变了。”

我变了,当然变了。

没有人能站在时空之外,逃脱自然的定律。

而这么多年发生的一切,更是足以让我改头换面,彻头彻尾沦为被世间悲悯或鄙夷,只能以锋利来自卫的一个人。

从来没有好的,或坏的变化。

只有注定的变化。

“我变了,长大了,是一个七岁孩子的母亲,”我微笑道,“而你,宋宇慕,你只是变老了,并没有长大。”

宋宇慕缓缓伸出手,似要握住什么,却又松开,阳光难得投射进来,掠过他掌心交错的纹路。

最后,他笑:“这样也好。”

我不知道他说的“这样”指的是什么样,但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无奈之意。

七年了。也许这期间他试图忘记过她。

可,人心终究不是机器,不是on和off两个键就可以解决系统的紊乱。

尽管许多所谓的爱情都只是荷尔蒙一时作祟,余下的也有些例外,发生在懵懂年纪,如蒲公英偷偷落芽,又恰巧避过了现实风霜,刻在了骨子里不能忘。

我或许待宋宇慕过分严苛了些,可,不这样做,我想不出其它帮他的方式。

中午我没有和同事们一起叫外卖,而是约了竹生安惠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

我打电话给她时,她还在和景凡逛街。

“星星,我看到一个很可爱的毛线帽,很适合鹿鹿呢!”

“惠惠啊,千万忍住购买的冲动,”我制止道,“你忘了嘛,上次你给鹿鹿买了一条围巾,他宁可光着脖子受冻也不肯戴。当然,我个人觉得你的眼光非常好,但坏就坏在鹿鹿这孩子太挑剔了。”

“就是这样我才喜欢嘛,比较能引起我的征服欲!”

安惠说完,我听见旁边隐约传来景凡的声音:“你喜欢,我们可以生一个。”紧接着我有听到“啪”的一声,没有景凡的声音,倒是安惠气喘吁吁:“还没求婚就生孩子,想得美!”

我默默同情了一下景凡,劝道:“惠惠,家庭暴力使不得,会上瘾的。”

良久,她说:“我觉得我已经上瘾了。”

“对了,”我想起正事,“你没把我在Y&Y上班的事情告诉景凡吧?”

“没有,放心,姐姐我口风紧得很,除非景凡给我买下一整套珍藏版的变形金刚,我是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的。”

景凡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觉得变形金刚不适合给我们未来的女儿玩。”

然后,连“啪”三声,安惠说:“星星啊咱们待会儿见,我现在要进行一下温柔的家庭教育。”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这叫什么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或者,这便是妥协。

我又想起顾清让说过的:我不喜欢妥协。

竹生安惠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我到餐厅的时候,她已经选好了的位置,在复古式屏风后,旁边还摆着一个鱼缸,里面养着兰寿鱼和鹦鹉鱼。

惠惠穿着真丝千鸟格连衣裙,外搭暗蓝外套,戴着闪亮的墨镜,看到我时摘了下来,笑意盈盈,向我招手。毕竟是模特,哪怕逛了一整天也能神采奕奕,鬓发不乱,潮范十足。

“我快饿晕了。”这是惠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点餐了吗?”我在她对面坐下。

“点了,”她吐舌,“但是,听说这家店的主厨是处女座。”

“所以?”

“所以对每一道菜都精致十足,力求完美啊。”

“姐姐你不要黑处女座了,这只是人家的职业操守啊,”我说,“你在走秀时对每个细节不是也臻于完美么。”

“好好,不黑处女座,说说你的工作,怎么样?觉得合适么?”

我告诉惠惠关于《镜花缘》和整个游戏的设计理念。其实大背景部分已经有了方向,主要还在寻找能够与其他游戏区分出来的亮点。许多方案呈上去,都被顾以源否决了。尤其是《镜花缘》里的一百位才女,人物设计既要贴合游戏又要独特,还要具备扩展国际市场的元素,这一庞大工程就非常令人头疼。到目前为止,我都只是在结合中西风格,尝试画一些不同的人物轮廓。

“好惨。”惠惠总结道。

“其实我挺喜欢这个过程的。在既定的框架内尽可能发挥,不像单纯的练习,漫无目的。还有一点,这份工作足够让我暂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也对,”惠惠点头道,“你可不能走梵高的路,情场失意,事业无望,最后在穷困潦倒中离开人世。至于这百年后的虚名,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让当初的他获得爱情和快乐。”

我望着惠惠:“怎么突然变得好哲学......”

惠惠挑眉,理直气壮道:“哲学家其实是我的副业。”

我正要嘲笑她,却听到背后和悦的男声:“沈小姐?”

我回头一看,是钟以源。

准确的来说,是钟以源和一群人,而我一眼就从那一群人里找到了顾清让。

他依旧西装革履,却多了几分休闲,胸口别着的素蓝丝巾更添春意,将古板气息一冲而散。

钟以源看了惠惠一眼,对我说:“不介意的话,和你的朋友加入我们吧,反正我们也算是一场朋友聚会。”

顾清让没有看我。

不知怎么,心里仿佛被一阵风卷过,尘散云消,很清明,却空空的。

我勉强笑道:“谢谢钟总的好意,我和我的朋友在这里挺好的,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钟以源回道:“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聚。”

说是这样说,可钟以源这一行人和我就隔着那一道屏风,音量稍大一些,谈话内容都听得到,和坐在一桌也什么区别。

这时候,菜已经上了。惠惠一面切着西兰花,一面问道:“怎么回事?”

我只好压低声音回答惠惠的疑问:“钟以源,钟总,就是我的老板。”

惠惠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我才不关心那个什么‘以源’,长得跟三浦春马似的。自从三浦春马演了《14岁的妈妈》里的渣男后,我就特别不待见他,没法改观了都。咦,我要问你的是什么来着?哦,对了,我是问,你和顾清让又怎么了?你只是搬出去住而已,又不是割他的肉,干嘛装路人不搭理对方?”

“钟以源知道我和顾清让的关系。”我说。

惠惠同情地看着我:“星星,那你这是在boss面前丢脸啊......”

我切了一大口鸡胸肉放进嘴里,道:“脸面有什么重要,填饱肚子才重要。”

我正大快朵颐,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笑声,依稀听见一个女声问:“对了,Vince,你的那位小女友怎么没带出来?”

Vince是顾清让的英文名。

一个男声抢答道:“当年在滑铁卢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求Vince,Vince呢,木头似不回不应,我那时还以为Vince喜欢我呢!”

钟以源的声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Vince只是没动过心。”

女声笑道:“这么一说,我对Vince的小女友更好奇了呢。”

顾清让的声音凉凉响起:“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女声有些失望:“什么嘛,完全就是敷衍。”

顾清让徐徐补充道:“但我很喜欢她。”

我不小心吃到一团芥末,辣到眼泪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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