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赤脚(1 / 1)
(十八)
苏沫清的画仍然凌乱不堪,一笔一画都是触目惊心。正如那位法国大师所说的,苏沫清现在已经俨然成为中国绘画界当之无愧的抽象派大师,她的画已经是千金难求。
苏沫清常常在深夜里赤着脚在房间里画画,然后又一张张的将其撕碎。她端着盛满葡萄酒的高脚杯在木质地板上赤脚走来走去,哼着那首不知歌名的曲调。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难过还是高兴,苏红瑾和韩在渊再次绝裂了。苏沫清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阳光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光顾这个城市,城里的人们都只带着漠然的表情穿梭于繁华的都市之中,霓虹灯光永远闪烁于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中,不知疲倦。
苏沫清在舒恒离的墓前呆坐了一天一夜,她吻了吻墓碑上的舒恒离的照片,把那对戒指——舒恒离和她的戒指,埋葬在了舒恒离的墓旁。
“快给我钱,给我钱!”韩在渊永远不变的对苏沫清嚷嚷着这句永不变更的话。
“昨天才给了你钱的,今天你又来找我要。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苏沫清坐在沙发上,气愤的说道。
苏沫清恨他,但对于他一次又一次要钱的要求,她最终都会妥协,她知道他拿了钱也只会去吸毒,但她就是狠不下心。
“你给我滚,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一分钱。”苏沫清扔给韩在渊一张卡,“从此以后,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
韩在渊拿着卡,嘴都笑得合不上,蹦着离开了。他觉得从苏沫清这里拿钱真是太容易了,但其实这也的确是苏沫清最后一次给他钱。因为那张卡里是她所有的积蓄了。
苏沫清用了一整夜的时间画画,画的是一条单行道,单行道的地面还看得见被雨打湿的痕迹,两个年轻的女子分别站在单行道的两端,长发飞舞,看不清她们的样子,她们以落寞的姿态在单行道的尽头站成一副古老的忧伤水墨。
苏沫清看着这幅画,突然笑了。
苏沫清跳上了那路熟悉的公交车。
“你在这里干什么?”苏沫清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韩在渊竟在舒恒离的坟旁翻找着什么。
“还能干什么,找戒指咯。”韩在渊头也没抬的说道。
苏沫清一把抓住韩在渊:“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你这个小贱人,几乎天天往这里跑,我想不知道也难!”韩在渊停了下来,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跟踪我?你竟然跟踪我!”苏沫清觉得彻底的失望了。
“我不跟踪你的话,怎么知道你这个贱人还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呢?”韩在渊把刚刚翻出来的戒指在苏沫清面前晃了晃。
苏沫清伸过手想要把戒指抢过来,却扑了个空。“你把戒指还给我!”
韩在渊把戒指握在手中,说:“还给你,我又不傻!”
“你把戒指还给我!我求求你了!”苏沫清哀求道。
“贱人,滚开!”韩在渊一把将苏沫清推到。苏沫清的头一下子撞在了舒恒离的墓碑上,鲜血染红了舒恒离墓碑的照片。
“苏沫清,你为什么要对他抱有幻想。难道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一个苏红瑾还不能让你引以为戒吗?”苏沫清赤着脚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苏红瑾陷进了一个叫韩在渊的沼泽里,越挣扎就越痛苦,直至被吞没在其中。牵连着身后的苏沫清也被卷进这罪恶的泥沼里。
“一切都结束了,该来的终归要来!一切都是命,我苏沫清的命!”苏沫清自言自语,看着那幅画,画上的单行道和落寞的女子。
她给滕子瑜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我最爱的女子,你一定要好好的!
而同时,她也收到了滕子瑜发给她的短信:我亲爱的沫沫,你一定要好好的!
苏沫清看着短信突然笑了,她把那幅画和一本厚厚的日记快递给了滕子瑜。
她赤脚站在落地窗前,看了看这个繁华且冷漠的城市最后一眼,微笑着喝掉了高脚杯中的液体。她流着泪笑了,安静的闭上了眼。苏红瑾,滕子瑜,韩在渊……离她越来越远了。她看到了舒恒离张开怀抱正迎接着自己。
没有人去理会一个娇媚的女子是怀着怎样的绝望香消玉殒的,这个城市根本不在乎。一百片安眠药,终于她不会再失眠了!
(十九)
滕子瑜看着手中的画,如苏沫清一样也突然笑了,“沫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难过。你是受不了着无尽的折磨么!我懂,我都懂!”
在那个世界里,永远的春暖花开,没有时差。终于不会再有白昼和黑夜的差别,永远不会再有不知疲倦的霓虹灯光。
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也终于安静的闭上了眼,呼吸着黑夜的空气微笑睡去。滕子瑜犹豫了很久,在尹潇一家豪华的欧式宫廷外来来回回,满脸踌躇。
“伯母,您好!我是滕子瑜。”滕子瑜微笑着说道,礼貌的弯了一下身,对面前的这位气质高雅的太太毕恭毕敬。
“滕、子、瑜,”这位太太打量着滕子瑜,“我今天找你来只有一个目的,我也不和你绕弯子,大家都是聪明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滕子瑜,你就跟我开个价吧?”
“伯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滕子瑜微笑着说。
“只要你离开我儿子,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那位太太盛气凌然,看着滕子瑜的脸斩钉截铁的说道。
“很抱歉,伯母,只要他需要我留在他身边,我就不会离开他的!除非他不要我了!”滕子瑜丝毫不畏惧她,坚定的说道。
“你和我儿子在一起,无非就是为了钱。现在我愿意出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位太太站了起来走到尹子瑜面前。
滕子瑜仍然保持着微笑,一字一顿:“伯母,你觉得我一个半年就能赚到一千万的孤儿还有什么理由去爱金钱呢?”
“我……你……”高雅的太太脸色突然就变白了,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伯母,请您相信我,我是真心的!”滕子瑜扬着头,像一个骄傲的公主。
“好!”一阵浑厚的掌声传入滕子瑜的耳朵,她循声望去,尹潇一的父亲正从楼上走下来。这一声一声的鼓掌很是悦耳。尹潇一的母亲也一改方才傲慢的姿态,微笑着无比温柔。
“老爷,”尹潇一的母亲说道,“你赢了!”
“子瑜啊,恭喜你通过了考验。”尹潇一的母亲温柔的对滕子瑜说道。
“伯父,伯母,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滕子瑜满脸疑惑。
“呵呵,这是我们对你的一个测试。不错,子瑜,你这个儿媳妇我们是认定了!”尹潇一的父亲笑道。
“呃……”滕子瑜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心中却并不怎么高兴。
今天是一个所谓的黄道吉日,尹潇一和滕子瑜将在今天订婚。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人来人往,喜庆洋洋。别墅里里外外都被豪华的包装衬托着,场面甚是庞大热闹。来宾大都是一些商界名流和社会成功人士,还有一些政界官员。
身着华美婚纱的滕子瑜坐在镜前,看似平静无奇,心中却紧张的都忘记了呼吸,仿佛心脏漏掉了一拍。她应该很高兴的!不是吗?滕子瑜使劲的揉了揉僵硬的脸庞,对自己说:“滕子瑜,你很快乐!”
彩色的气球悬挂在别墅的各个角落。粉色气球门矗立在花园中,长长的精致木桌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食物和糕点。中间叠着一层又一层的高脚杯组成一个美丽的金字塔。在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六层蛋糕。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颜色,最上面还泛着耀眼的光,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蛋糕上镶嵌着两枚钻戒。优雅的小提琴合奏曲正悠扬的响着,游泳池正中摆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放钢琴的圆形仿玻璃台周围簇拥着鲜艳的花朵,水中漂浮着彩色的气球。
订婚仪式开始了,由尹潇一的父亲致词之后,主持订婚仪式的神父依照程序一一做完该做的事后,主角终于出场了!
动人心弦的钢琴独奏曲在尹潇一洁白修长的十指下悠扬的响起。在钢琴和小提琴合奏中,滕子瑜衣着华丽、精美的婚纱款款走出来,来到了众人之中。
在众人的赞美之中,滕子瑜走到了尹潇一的身边。
“你真美!”尹潇一停下了弹奏,牵着滕子瑜的双手温柔的说道。
滕子瑜浅浅的笑着,不作回答。
“请问谁是滕子瑜?”三个身穿警服的人突然出现在婚礼现场,听不出任何语气的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尹潇一的父亲问道。
众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三个警察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滕子瑜却突然笑了一下,不同以以往任何时候的笑。
“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其中一个警察手持证件说道。
“我就是,你们带我走吧!”滕子瑜说道,语气很坦然。“潇一,对不起!请原谅我!”她转过头对身旁的尹潇一说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潇一,我是真的爱你,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以后你一定会找到另一个女子来守护你的!但是请你一定不要忘了我!”滕子瑜的心里就像扎进了没有抽出空气的注射器一样,痛,却无从说起。但这一刻,她的心里终于平静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安宁。
“瑜,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尹潇一拉着滕子瑜的手恳求道。
众人一片唏嘘,空气里满是疑惑和不安。尹潇一的父母亲尽量安抚着人们的心情。
“对不起了!”滕子瑜甩掉尹潇一的手,“亲爱的,请你记得我爱你!”泪,不断滑过她的脸庞。转身绝决的向前走去,一如当年离开F大一样的绝决。
这一次叫亲爱的,亦是她的最后一次。尹潇一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坠落。
滕子瑜跟随着那三个人离开了这豪华的别墅,离开了她幸福的天堂,渐行渐远。直至不能再回头,她还穿着那身华丽、精美的婚纱,还带着那留给自己的梦。
第二天,各大报纸、新闻媒体争相报道了同一条新闻,引起人们的唏嘘议论。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因为另一个女子的离奇死亡而痛下毒手,竟然杀害了亡故女子的亲身父亲。如此惊人之事,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美貌女子同性恋…”
滕子瑜没有一丝害怕,她的沫沫,她爱她的沫沫。
尹潇一不再笑了,无数暗送秋波的女人不管怎样施展尽浑身的解数,尹潇一对她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有工作才能麻痹他,所以他便没日没夜的工作。因为他一停下来,脑海中全是滕子瑜的影子,挥散不去,赶也赶不走。
一周之后,在庄严的法庭上,法官以定音之锤,宣判了审判结果:有期徒刑十年。
滕子瑜对法官笑了笑,像是在说结果是公平公正的。
韩在渊死在了滕子瑜手上,一个吸毒成瘾还贩卖毒品的人死在了一个正值青春年华、年轻貌美的女子手上。滕子瑜自言自语的说道:“沫沫,你要好好的。”当然苏沫清已经听不到了,因为很久以前,她便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久到让滕子瑜已经忘记了季节和气候。
从此以后,这里的人们再有没有听到有关滕子瑜的消息。十年,如此漫长的时光,并不是弹指一晃的年华。十年,会磨灭一切的,包括人们的记忆。
只有尹潇一履行着滕子瑜最后的恳求,他不仅忘不了她,而且为她不哭不笑,他说:亲爱的,我等你!哪怕是一辈子,我也等你!
一本小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卷了各个角落,但没有人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小说的封面上印着“瑾诺”两个字,其他的介绍却只字未提。
不久,一幅名为《单行道上的赤脚女子》的油画在全国各地公开巡回展览,观赏之人无不为此画感到震惊,惊叹它的哀怨与凄美。
然而,这画跟那小说一样都成为了传说,因为谁都不知道它们的作者早已不在人世。
(二十)
天空依旧晴朗,城市也更加繁华。在霓虹灯不知疲倦的闪亮着的这座城市里,一切都在人们的冷漠中看似平静而过。一天天的过着,没有谁关心过在这平静的暗夜中,曾上演过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在这个被冷漠残酷所笼罩着的世间,再触目惊心也与自己无关。
人们抬头望着天空,阳光终于来临了,天空依旧晴朗。在暗潮汹涌的黑暗中,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故事里的人物却都已逐渐退场。
浮生如梦,为欢几何?城市在充满颓废的城市里继续着。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春暖花开,冬去春来。一年熬过又一年。一切都在未知与迷惑中慢慢上演,然后又慢慢腐败,直至相拥而死。
在充满着颓废的生机之下,一切都在走向腐败,最后死亡。只有罂粟花如火如荼的盛开着。缠绕着鲜艳的红渗透进这霓虹灯光不知疲倦的闪烁着的城市之中,一年又一年。
罂粟,又快红了吧!罂粟,红了一年又一年!
“妈妈,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一个稚嫩的女孩的声音,说话的小女孩满脸幸福,模样不大,充满期望的望着身边的女人,撒着娇。女人很漂亮,气质高贵如兰,着精致的淡妆,穿着时下最为流行的限量版精装裙子。她俩的旁边站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成熟的气质从他气宇轩昂的脸上无比诱人的散发出来。
滕子瑜在远处看着这幸福的一家,抬头看了看天空。
那个女人竟是颜一一,而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尹潇一。所不同的是,他已经成熟了许多,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和年轻气盛。
可是,为何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我却依然看到你眼底的落寞。滕子瑜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晶莹泪花,偷偷转过身避在一旁。尹潇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说过会一直等我的,你这个骗子!
尹潇一牵着那个小女孩的手,温柔的说:“七月,以后再带你去,妈咪累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小女孩望了望颜一一,点了点头。
“七月,你的女儿,尹七月……”滕子瑜在心中嘲笑自己道。
滕子瑜绝望的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不曾回头。
尹潇一推着颜一一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没错,滕子瑜亲眼看见的,颜一一坐在轮椅上,满目荒凉。多余的人便是自己了。
谁都不知道滕子瑜曾回来过这里,没有一个人的内心里会一如从前,以为这世界仿若昨日一般。在潜移默化中,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任凭是非颠倒,谁对谁错,谁比谁更重要,一切都不过如此,一场笑话而已。
然而,事实的真相在残酷现实面前,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那个叫七月的小女孩是颜一一的女儿,但不是尹潇一的。颜一一在当年离开尹潇一后不到一年,便又认识了另一个人,一个她真正爱的人——七月的爸爸。可是在七月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天色昏暗,又刚下过大雪,路上发生了车祸。七月的爸爸最终因抢救无效而去世,颜一一也因此失去了双腿,再也站不起来。
滕子瑜却永远都无法知道,尹七月并不姓尹,她正真的姓是许,许七月。尹潇一只是出于同情而照顾着她们,毕竟自己父亲和颜一一的父亲是深交挚友。作为哥哥,也有责任照顾她们。只是事实再怎么明朗,真相再怎么千转百回,在现实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滕子瑜能做的,只有离开。相见只能让大家更加的痛苦。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再漫长的时光,也如白驹过隙,再刻骨的疼痛都会在那罂粟花如火如荼的盛放中被渐渐消磨,直至无影无踪。
那一年,夏天迟迟未来;那一年,罂粟花第一次没有在属于自己的季节中开得如火如荼,鲜红的颜色并没有袭卷这个城市。六月,生如夏花,那刺目的鲜红却失去了如火如荼的气势。后来,这些罂粟一夜之间被全部铲掉了,从此这个城市再也没有出现过罂粟花。
一个已经满脸风霜的女子,素面朝天,却无法掩饰住她那惊艳的美丽,她整日看着一幅已有些陈旧的油画,口中喃喃有声。那画面上凌乱不堪,在那单行道上的两个极端,两个赤脚的女子,以落寞的姿态相望而立。忧伤写满了荒芜的眼。旁边的罂粟花半开半谢,似乎在等待下个夏季的到来。
——完写于2009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