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隐秘(1 / 1)
劲风激荡之下,嘶啦一声,阿苦蒙面白巾从中裂开。
黑袍人一掌击出,月光下见到她的容貌,心头大震,生生收掌却已不及。便在此刻,树影间一道人影倏然跃出,闪电出手,伸掌搭向阿苦后心。
黑袍人掌风触及阿苦胸前,便觉一股浑厚内力自她体内涌到,将大半掌力抵消,他本已无心伤人,顺势撤掌飘身而退,站定后犹自神魂不定,问道:“可……可伤到你了?”
阿苦已被来人揽进怀中,她只觉胸口火辣辣作痛,阵阵烦恶欲吐,抬眼看清那人,不禁开口轻唤:“师父?”随即蹙眉敛目,神情极是痛楚。
来者正是谢离,他赶到时目睹黑袍人一掌之威,生恐相救不及,只得强运内力灌注于阿苦体内,助她抵受掌力,此刻见阿苦尚能出声,心下稍安,嘱道:“屏气。”出指点了她胸前几处穴道止痛。
黑袍人呆了片刻,欲待上前探视,谢离面上青气一现,低喝:“让开!”掌底劲力凝聚,夹着嗤嗤寒意破风袭出。黑袍人举掌迎击,两人掌风相触,身躯微震,各自后退数步,心下均觉惊异。
谢离忽道:“南雎?”黑袍人盯着他看了半晌,目中蓦地精光大盛,哑声道:“贼小子,原来是你!那个小贱人呢,怎么没同你在一起?”说话间左右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人,只是空山寂寥,连那树丛中观战的白袍客此时也不见了踪影。他心下焦躁,目光在谢离与阿苦脸上来回扫过,旧日情仇一齐涌上心头,神智又渐渐糊涂起来,喘着粗气双掌不住颤动,便欲扑上前抢攻。忽听附近一声清啸响起,接着化作一连串大笑,白袍客的声音传了过来:“胜负未决,有人便想做缩头乌龟了……”语声渐远,隐没于山林深处。
黑袍人双眸赤红,怒吼道:“你才是缩头乌龟!老家伙,你休想逃!”人已反身跃起,循着声音消逝方向掠身急追。
谢离眸色微动,似也有意追出,转念想到阿苦伤势,便即停步,垂首问她:“伤着骨头没有?”阿苦哼了一声,扭过头闭目不答。她自幼便对谢离事事遵从,一向都是软语撒娇讨师父的欢喜,言行上从未有过半分违逆。谢离不知她在赌气,还道是伤势太重,已经无法作声,心中一惊,忙抱着她盘膝坐下,解开她胸前衣衫,眼见白皙的肌肤上红了一片,似被火灼过一般,伸手触摸,察觉肋骨完好,这才放心,沉声道:“你运一口气试试,看五脏有无受损?”
却见阿苦面色涨得通红,瞬时又转为苍白,泪水扑簌簌流下,转眼将他手背浸湿一片。谢离一怔,垂目触及她胸前凝脂细嫩的裸裎起伏,不觉微感窘迫。方才他一时情急,竟未想过这小徒弟如今已长成少女,此举可是大大有悖男女之防,逾越了师徒界限。
他清了清嗓子,面上强自镇定,淡道:“事急从权,我是你师父,又怕什么了。”手上动作飞快,将阿苦衣衫掩好。阿苦羞恼伤心之下,听了此言,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谢离小心将她抱起,低声道:“忍着些痛,受一点伤就哭鼻子,成什么样子?”毕竟见阿苦受伤,不忍严词呵斥,说了她一句,便叹了口气,展动身形,沿林中掠去。
他怕牵动阿苦伤势,足下飞奔,上身却自稳然不动,只听阿苦哭了一阵,声音渐低,转为抽泣,最后没了动静。垂头一看,胸前衣襟上湿了好一大片,阿苦眼皮红肿,枕着自己手臂已然睡去。谢离摇了摇头,眼见距离与那黑袍人拼斗之地已远,抱着阿苦跃过一片灌木,在一棵古树下栖身休憩。忽听阿苦低声啜泣,哭道:“师父!师父!”谢离垂目望去,见她紧蹙双眉,薄唇微颤,想来是做了噩梦。
阿苦叫了两声,随即醒转,睁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师父怀中,面色微变,挣扎着坐起身来。谢离扶她一把,道:“别乱动,胸口又不疼了?”阿苦敛眉不语,捂着胸口爬到一旁,侧身靠在树下,竟是不肯看他一眼。谢离脸色沉了下来,斥道:“又发什么疯了!跟师父摆什么脸子!”
阿苦身子抖了抖,微微撇嘴,眼眸中泪意盈然,却拼命咬住下唇,忍住了不哭。谢离料她是为昨夜之事赌气,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却也软了,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不愿嫁那姓唐的小子,以后不回临湖剑庄就是,喜欢跟在师父身边,那也由你。”
他语声一顿,见阿苦并无回应,便不再言语,从衣囊中取出干粮食用。阿苦垂头暗恼,她奔波一天尚未进食,此刻鼻端闻到干粮香气,更觉饥肠辘辘,只是说什么也不愿开口向师父讨要。挨了一会,便听“咕噜噜”一阵轻响,那是肚子先行忍耐不住,叫唤出声。
谢离唇角轻扯,拿了一块干饼塞在她手中,阿苦心下郁闷之极,恶狠狠一口咬在饼上,险些咬到了舌头。这时忽听十数丈外枯草沙沙作响,月色之下,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飞速掠行而来。
谢离与阿苦隐身灌木之后,见状屏气敛息,来人并无丝毫察觉。奔到近处,前面一人突然驻足,低声道:“方才你也听到那笑声了,还……还跟着我做什么!”语声柔媚,竟然是那“乌莲仙子”云碧笙。
阿苦心中一紧,转目向师父望去,只待他开口招呼云碧笙,便自行远远避开,再不想见到他们。谁知谢离面色冷冽,忽地伸掌按在她口唇之上,似是担心她出声暴露了行藏。另一人随之飘身而至,青袍飘逸,状极潇洒,话音里却带着掩不住的讥讽之意:“怎么?心虚了?”
阿苦身子一颤,只觉这人嗓音身形与师父甚为相似,若非师父就在身畔,只怕连自己都会认错。突然想起早间在云碧笙房中见到的青袍男人,偷眼朝师父身上一瞥,果见他一袭夜行装束,仍穿着昨晚唐戚的那身黑衣,顿时心下大慰:原来……那个人不是师父!
那青袍男子侧过身来,只见他俊眉朗目,相貌亦与谢离有三分相像,只是下颌略宽,脸上棱角更为分明,年纪看上去大了谢离几岁。他满目倨傲,看着云碧笙背影,忽而冷冷一笑,抓着她手腕扯入怀内,伸指勾起她下巴,轻声道:“做都做了,此时心虚,又有何用?”说着垂头向她唇上吻去。
云碧笙背脊僵直,任他所为。夜阑人静,啧啧之声听得分外明显,阿苦满脸通红,想要掩耳不听,闭目不看,却又忍不住好奇,忽觉师父原本按于自己口唇上的手掌缓缓上移,遮住了视线。
耳中只听两人喘息片刻,云碧笙轻声啜泣,哽咽道:“你不如逼死了我,倒也落得干净,反正我做出了这等……这等事来,不用他来杀我,我也不想活了!”
那男子又是一声冷笑:“当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倘若奸夫是谢离,才算顺了你的心意,是不是?我倒想请问一句,你心里这么爱他,当初又怎忍心那般绝情,一口咬定是他辱你清白,害得他叛离家门,最后被各派追杀,死在那祁山的万丈崖底?”
云碧笙止住哭声,冷冷道:“事已至此,你又来激我作甚,若非我当年无知,盼望他脱离了谢家,便能抛下一切,与我……哼,又怎会被你说动,由着你设计害他?”
阿苦心中暗惊,此时方知师父与云碧笙竟有这段恩怨纠葛,听得他们竟如此诬蔑陷害师父,不由更是愤怒,只气得浑身颤抖,骂道:“坏女人!”
云碧笙与那男子闻言皆是一惊,青袍男子喝问:“什么人!”阿苦只觉眼前一亮,师父抽开手掌,起身纵出灌木丛,落在二人身前,便也跟着跃出。
谢离已戴上了□□,不发一语,向云碧笙二人冷冷注目。云碧笙见到阿苦,早将谢离认出,顿时面如死灰,泪水滚滚而下。青袍男子却是一怔,拉着她后退两步,暗忖与云碧笙之间的隐秘被眼前两人窥见,一旦泄露,自己便会身败名裂,心下杀机匍动,更不多言,剑光连展,向谢离与阿苦头脸胸腹要害刺出。
谢离一扯阿苦,将她轻轻推至一旁树后,身形飘忽,倏然掠至云碧笙身侧,夺下了她腰间短剑。只见夜空中火星点点,密响连连,双剑于瞬息之间相交了十余下,那青袍男子只觉对方内力隔着剑身不断传来,竟是一波强似一波,又过十余招,便已汗流浃背,陡见眼前青芒一现,胸口微凉,骇极垂头,心窝处衣衫破损,已被齐齐整整挖出一块小洞。
他探手一摸心口,并无一滴血迹,眼见这一袭黑衣之人面无表情,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却充满了鄙夷不屑之意,愣了下神,忽而失声叫道:“你……你是谢离!你没有死!”转头去看云碧笙时,见她一脸凄然,却无惊愕之色,怒道:“原来你早知道了!又与这小子勾搭成奸,想要合谋害我么!”语音未毕,胸口一麻,脸上已挨了数击热辣辣的耳光,两颊顿时高高肿起。
谢离冷冷道:“大哥,你怎么总是改不了这欠凑的德性,多年未见,好叫做兄弟的失望。”青袍男子怒发欲狂,苦于穴道被封身不能动,只能僵立在原地含混骂道:“呸!你这野种早就被逐出谢家,也配叫我一声大哥!”
谢离听到“野种”二字,眸中寒意一现,点头淡道:“我倒忘了。谢琛,你既已不是我兄长,那么我下手废了你,想来也不算罔顾兄弟之义。”手中短剑划出,便朝他手腕间挑去。
谢琛大惊失色,心知谢离向来言出必行,眼见剑光闪过,腕上筋络一断,这身功夫便算是废了。忽听身侧锐物破空声响,一枚石子倏然射到,正击在短剑前端三分处,“啪”的一响,剑尖应声断折,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