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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此事过后，世希和桃花虽没什么喜事，却也没有什么忧虑，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半年。
……
转眼已是腊月三十，柳州城里过大年的喜庆气氛已经灼烧了一整个月。
腊月三十这天，家家户户开始红纸金墨地写对联，贴门神，城里城外热闹非常。
直到半夜二更天，街道上还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这一晚，可算是桃花来到人间最不闷的一晚：人人都在欢快着，她不用独个儿睁着眼一直躺在那里等天亮。
于是，桃花忍不住发出感慨：“啊~真希望天天都是腊月三十！”
世希一面张贴红纸，一面笑。
桃花问：“你在笑我？”
世希摇摇头：“没有，倒是想起小时候，我也常常这么希望。”
红纸贴完，世希蘸了金墨，捻了笔锋，转头问：“桃花，我们的卧房门前这副联，你想写些什么？”
桃花似是认真地想了想，直白地说道：“就写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开开心心在一起。”
世希又忍俊不禁起来：“哪有这样的对联？”
不过世希倒也认真思考起来，说道：“这样也好，我便送你一副情深意重的对联吧。”
桃花拍手雀跃，于是满心期待地瞧着世希提笔在门栏两侧的红纸上写字。
桃花看着看着，发现这些字她都已经学过了，而她也不由得念起来：
上联是：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在朝朝暮暮
下联是：
和和气气安安乐乐才长长久久
桃花看是看了，懂是懂了，却还是完全不明白，于是急切地追问世希：“……这就是你写给我的情深意重的对联？字我都认得，意思我也都看得懂，可是‘情深意重’在哪里，我看不出来啊！”
世希又蘸了墨，举高了手对着头顶的门栏，回答：“别急，我还没有写完。”
于是世希稳稳在上门栏的红纸上又写了四个字：
那是横批：
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桃花认识它。
世希转身握起桃花的手，说道：“简单平淡在朝暮，和气安乐才长久，就这样过生生世世，就是我的希望。”
桃花听完，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扑到世希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世希顺着她的发丝，似是安慰她。
生生世世——这四个字的确简单情深，但在桃花和世希看来，都很明白，只不过是个安慰而已。
……
柳州城 正月初三 星朗之夜
这夜的赏灯会，琳琅满目，铺满街道，就像天上的银河繁星都坠落人间一般耀目。
桃花拉着世希，在人流里东窜西窜，好不愉快。
走着走着，世希突然被旁人叫住：“李兄！”
桃花和世希转身一看，身旁走过来一对男女。
走进一看，桃花立刻不爽：是谁不好，偏偏是宋三少和方宝书。
桃花再看方宝书的样子，大腹翩翩。
三少作礼道：“李兄，好久不见，快半年了，没想到在这里相见，你们夫妻近来可好？”
世希回礼道：“三少，少奶奶，托福了，一切都好。”
“哼！”方宝书果然还是桃花熟悉的那样，面目可憎很讨人厌。
三少说：“我夫人这年春天三月临盆，等到过了满月，李兄定要来我府里参加满月宴。”
世希回答：“真是恭喜三少，我一定参加。”
三少又忽然笑道：“对了，我一直有个想法，还想着要告诉你，如今真是个好机会：假如将来你夫人生下的孩子和我夫人生下的孩子是一男一女，我们两个就结个亲家，你说好不好？”
世希失笑：“这……多谢三少抬爱，一切看缘分吧。”
于是，两对人便一起走。两个夫君在前面走着，真是越聊越欢快，而两个娘子在后面，却是整个互看不顺眼。
而桃花酒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方宝书的肚子瞧。
“喂！”方宝书忍不住了，不耐烦地对桃花说，“你看够没有？是没见过孕妇是不是？”
“哼！”桃花故意不看她，“不看就不看！”
方宝书眼珠一转，十分故意地说：“我知道了，你……嫉妒我呢！”
桃花气不打一处来：“我嫉妒你？！”
“你当然嫉妒我啦！我出身高贵，衣食无忧，呼风唤雨，人又比花娇，嫁了人家还是大富之家，如今还怀有身孕，保不准生个男孩，稳坐东床。现在宋家上下不知道对我多疼爱！而你呢，成亲不是快一年了吗？还是一无所出，我看你在你相公家一定是沾了他家的晦气太多了吧？哈哈哈~”
“生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桃花很不屑。
“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生不出来就不一样了……”方宝书狠狠地看着桃花，“……一无所出，出不了两三年，你就等着被打入冷宫吧，到时你相公就会纳妾；就算不纳妾，也必定容不得你。”
“胡说！”桃花气的跺脚。
“怎么是胡说？那个晦气森森的店铺里不是还有个老太婆吗？那李世希不是很听老太婆的话吗？就算李世希不愿意，那老太婆也会给他纳妾的，到时你就尝到滋味了！”
“胡说胡说就是胡说！姑母不知道对我多好！才不会！”桃花气道。
“哼，你别看老太婆现在对你好，过了这个年可就不一定了。我刚进宋家的时候，老太婆对我不好，反而对我相公的青梅竹马比我好很多，可是现在呢，我有身孕之后，老太婆对我比当日对她好上几倍！如今正眼都不瞧她一眼！你要当心了，”方宝书得意地警告着桃花：
“……当心被休了。”
“休？”桃花突然被她说得愣住了。
随后三少和世希作别，带着方宝书离开之后，世希才发现桃花有点出神。
“桃花，你在想什么？”世希问。
桃花酝酿了半天，好不容易问上一句：“你会一直这样对我好吗？”
世希无奈笑答：“你问的是傻话。”
桃花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世希：“不傻啊，你将来会对其他的人也像对我这样吗？”
世希拉住桃花的手，看着桃花问：“是什么让你对我有这样的疑问？”
“我……我在你身边，已经九个月了。”
桃花看看世希，世希看看桃花，他好像也有些出神，“是吗？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都快要不记得了……”
身边人流嘈杂，街景热闹，周围处处都是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
而突然，桃花和世希之间，却凝结一片肃静。
……
这个年过了之后，就像方宝书说的，真的有些什么改变了。
桃花和以往一样，在造房帮着姑母忙里忙外，但是虽然同桌吃饭，同进同出，姑母和桃花说的话，是越来越多的聚集在询问桃花孩子的问题上。
希望姑母可以安心，所以桃花对古墓的安排都很顺从：桃花开始每天三顿的吃中药，三五天便去大夫那里把个半天的脉，针灸……
最后求山求水，终于要带桃花去灵隐山上的灵隐峰求佛。
桃花前脚才踏进灵隐寺门内，便立刻浑身冷汗，虚弱无比。
姑母看出她不舒服，却要她坚持一下，求佛祖和菩萨赐子。
姑母说听人说这里很灵验。
桃花跟随姑母，朝寺庙的佛堂走去：
每接近一寸，桃花的脸色就越苍白，呼吸就越困难，直到她站在佛堂门外看到堂中大佛，突然佛光刺目，刺的她眼睛都睁不开，刺的她全身像要裂开一般——
“受不了了！”桃花突然将拜佛的篮子扔在地上，回头不顾一切向寺外跑。
姑母在后面追，桃花在前面跑，一直跑到山脚下。
桃花全身冰冷，脸色苍白，还一直在颤抖着，坐在地上不说一句话。
姑母追上来后，怒气滚滚：“桃花呀，你跑什么？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但是今天是难得的吉日，而且这里的佛祖非常灵验！”
“我不去~我不去~~~~”桃花捂住耳朵，干脆不听。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进佛堂怎么那么难为你了？”姑母拉住桃花的手臂，“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我怕！我怕！”桃花哭喊。
“你又不是妖魔鬼怪，你怕什么呀？”姑母硬拉着她，“你不用怕，跟我去拜神，便会有孩子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桃花挣开姑母，起身就跑。
姑母愤怒地看着逃跑的桃花，只叹前功尽弃。
……
那天之后，姑母对待桃花的态度开始冷淡。
桃花虽然知道为什么，但她不怪姑母。
有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桃花忍不住去了月绛山，月绛木树下，桃花唤出月绛木仙子，她问仙子：鬼会不会有小孩？
月绛木仙子回答：人可以有小孩，但鬼是不会有小孩的。
桃花又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鬼怀小孩？
仙子对此，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
……
桃花于是向阿七阿白阿喵求助。
为此讨论了整夜的四个人，终于想出了方法：既然人可以有小孩，那么桃花为什么不可以用人的身份去怀一个小孩呢？
桃花突然一语惊醒，顿时解了多日的困扰。
……
夜半十分，世希面壁而睡，听到门声支吾，知道是桃花回来了，也放心地合上眼入睡。
桃花轻步来到床，盖好了被子躺下。
过了一会儿，桃花转过身，靠到了世希身后。
他于是转过身来亲了她一下。
他轻轻允着她颈后发丝的淡淡发香……
这发香好浓……
世希突然意识到什么，缓缓地坐起。
她拉了拉他的手臂，他却拂开了她的手。
于是她也坐起身来，好像只是在看着他。
黑暗中，她不说话，他也没有声音。
只是过了一阵子，世希冷静下来后，淡淡问了一句：“桃花，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他没有得到回答，只是隐约看到她在摇头。
世希又问：“桃花，你如果不说话，我就走了。”
桃花拉住他的手，一直摇头。
世希见她半天不说话，果然起身披上一件衣服走出了房间。
……
世希才点亮书房的灯盏，就见一蓬莲裙走了进来。
世希抬头看到这个人影的第一眼，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站在他面前的人，竟然是……
“……四……四小姐……”
世希无法言喻他此刻的惊讶。
站在他面前的人，原来就是宋家那个四小姐。
四小姐扭扭捏捏了半天，才生挤出了几个字：“……我……我是……桃花……”
世希惊讶地看着四小姐衣衫不整，突然转过身去，再不看她，“我的判断没有错，我差点铸成大错。”
四小姐摇摇头，说道：“李世希，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
“桃花的发香不是这样的，桃花的发香有青草和槐花的香味，一直都是那样。”世希淡淡地回答。
“是吗？你记的真仔细！”四小姐听了莫名地开心。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世希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四小姐顿时无法回答。
“你这样做，于你于我，都太对不起四小姐了！”说着，世希语带颤抖。
“我……我想……”
“你想？为什么你做事永远是你想？你想就可以照你的想法去做是吗？”世希突然回过身来，严厉地看着四小姐，“为什么你不可以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站在四小姐的立场想一想？为什么你做了这么久的人，还是学不会怎么做人呢？”
四小姐见世希好像真的发火了，突然没了主意，慌乱中，眼泪被他说的吧嗒吧嗒地落。
“你为什么哭？”世希严厉地追问。
“我……我虽然做人做的不好，但是我再笨，也不会笨到愿意让别的人来被你亲啊！”四小姐哭哭啼啼地说，“我没有办法啊……我没有办法啊……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世希不明白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没有办法，你可以呼风唤雨，可以上人的身，可以让任何人都听你的指示，你是鬼——”
“——就因为我，就因为我是鬼，不是人！”四小姐歇斯底里地吼着，“就连你握我的手，我都完全没有感觉……”
世希摇了摇头，半天才说：“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可以这么做。”
“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啊！我可以晚用她的身，不被任何人看到的，只要这样就好，直到能够生出你的小孩……”
“住口！”
桃花没有说完，就被世希一声厉吼喝止住。
“……为什么你不明白？”世希绝然地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四小姐说，“即使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即使时间在一天天减少，即使不会用我们的孩子……”说着说着，他眼中也泛起了一层薄雾，“我也只想守着你一个。”
四小姐只是看着他哭，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世希看着四小姐，表情却有些呆滞，“我大概是明白了，害你这样哭，或许是我的错。”
“李世希……”四小姐泪光闪闪地看着世希，听他这么说，是原谅了她吧？
然后世希说了一句话：
“我和你，本不该在一起，你我勉强在一起，只有如今这样的结果：就是互相伤害。”
四小姐傻傻地看着他。
“我决定，今后各走各路，望你功德圆满，早日轮回转生。”
四小姐呆呆看着世希：
“你的意思是说……要……”
“我要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