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四章 太傅(1 / 1)
言知走到清雅宫,这段时间她便侍奉这个来自北狄的公主。
“言知,你知陛下去哪了吗?”耶律雅身着后服,尊贵而威严地站在那,怅然地看着眼前一株已经凋谢了的挑花。
“奴婢见陛下一早与安侍卫出去了。”言知乖顺地回答。
耶律雅听了只是叹了一口气,便坐到环湖的亭中,却始终不想将手放上面前的古琴之上。
她得到了其他女人所艳羡的东西,地位、金钱、美貌、宠爱,只是她觉得这远不如那在夏原的日子,远不如她与他们坐在草地上悠闲谈天的日子。
“雷奴,你也学学吹箫怎么样?”她忽而问道。
暮春时节,春花大多谢了,一些开得早的夏花已经竞相绽放。秋羽一想,他已去北狄近两月,回来才忆起老太傅已经在一个月前辞了官,告老还乡了。
只是那太傅府本也是盛极一时,收拾行装便也让其花了不少时间,故而到现在也还未全部搬出去。他们此时就站在盖了一层薄灰的牌匾前,安翊云上去轻叩了门,过会儿一个素衣的老人来引了他们进去。
老太傅一身朴素的墨绿袍坐在中堂。抬眼见到他们进来,手中刚端起的茶盏险些不稳摔下。
“老师,”秋羽行了个礼,彬彬有礼地说道,“许久未见,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托陛下的福,老朽担不起这等大礼。”他掸了掸袍子站起来,赶忙迎了过来。
秋羽却只一笑:“不必,今日不过是来与老师叙叙旧罢了。”
老人惊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常态。他看了一眼站在秋羽身后的安翊云,那正是他当初命人打过的男孩,只是现在已经出落成了俊朗的翩翩少年。他只是温和地看着秋羽,眼中的情感那样明显却又那样不可捉摸。
他将秋羽引到上座,两人入座之后,秋羽招手让安翊云也坐在旁边。看着两人亲如兄弟的关系,老太傅隐隐有些担心和不安。
“其实,只是想起当初祭奠大典之时老师抱病未至,有些担心罢了。不知是何病,可有落下病根?”秋羽一脸笑容看向身旁。
少年的笑容明明那样亲切,一身木色的便服,他却只觉得凉意袭人,直让他打了个寒战。
“老朽只是受了风寒,承蒙陛下心系于此,未能为国献身,确实愧然。”
秋羽释然地笑了,“那便好。”继而他又转头问安翊云:“前些日子可见一张姓人来着?”
“正是,听闻老太傅曾有个侄子流落民间,陛下便挂心是此人否?”安翊云同样笑着。
太傅心一揪,满目萧然地答道:“多谢陛下,只可惜去年便已将侄儿下葬,怕此人不是啊。”
“哦?”秋羽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虽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用手在桌子上点了几下,发出“咚咚”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听得人心焦。“那不知老师府中那是何人?”
“老朽府中仅有一跟随多年的管家,怎有他人?”太傅歉然地敛神,复道。
秋羽似乎早料到这答案,讶异地接着转头问:“果真如此?只是朕看那管家的手有些异样啊,是吧,翊云?”
“若非眼拙,我所见的宫中那些御膳房中人的手皆是如此。”他摸摸秋羽的头,回道。
抓着茶盏的手骤然一紧,他已经触及了少年那探寻的目光。他也知道今日必定是逃不过此劫。腿一软,老人直挺挺跪下,然后连磕三个头,声声沉重:“小侄不识事,老朽斗胆恳请陛下饶小侄一命,陛下若还有需要老朽的地方,老朽在所不辞。”
那中堂的地方仿佛已经能够看见鲜红的血。秋羽等他磕完,忙上前将他扶起:“老师,这是何苦?朕必然不会陷老师于不义啊。快快请起!”
“陛下自应以天下大义为重,小侄不慎涉足于杨相的谋杀案之中,确是天下之大忌,是应任凭处置……只是老朽的一点私心罢了,陛下……”太傅说道动情处,竟有些哽咽,低着头,苍老的面孔隐在阴影下。
秋羽与安翊云相视而笑,然后安翊云动用内力将跪地之人硬生生扶了起来。
“老师可否与朕细细讲来,朕必然会为老师做主,亦会保老师之侄无事。”秋羽既急切又关怀,轻执其袖,拂去灰尘。
太傅定了定心神,又担忧、恐惧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娓娓道来。
最后出府之前,本还想留他们下来喝一杯茶,只是秋羽推脱宫中尚有急事,便随着安翊云去了。想起先前他所叙述的入情入理的事,时而愤慨,时而幽怨,时而抹泪,秋羽不觉嗤笑:“呵,我都没做到那种程度。”
“羽儿不信他?”安翊云听到身侧人的语气,由此发问,“既然如此为何要来?”
秋羽微微摇了摇头:“非也。并非全是假,至少有一半真,对于我们来说那便足矣。”
安翊云回想起之前所说的要饶恕那张姓之人的事,一顿:“莫非你真要庇护他?”
“怎会?老太傅他都将他捧到了我的面前,我怎还有不杀的道理?”秋羽悠悠说着,有些飘渺,“当他肯全盘托出之时,就是下定决心牺牲自己的侄子来保全自己之刻。”
听着他这样说着一番话,听见了沉沉的叹息和无奈。
安翊云心被他带得也是一阵忧愁,略停下脚步,看着夕阳下那少年的背影,地上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那模样,越来越像一个帝王。
“沿途经过冷亲王府,可要去看看?”他看看天边,问道。
秋羽却毫无眷恋,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眼波中映出的晚霞仿佛在说“确实很美”,但口中的却是淡漠的话语:“不必了,直接回去吧。”
安翊云半调侃地开着玩笑:“呵,转性了?以前难得出宫,不总要到深夜才回去吗?”
静默了一会儿,身旁人的脚步停下了,又是那种几不可闻的叹息:“我那般纵容自己又有何用,那些终不是属于我的,不如看紧当下吧。”
摸着他头的手一停,一时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回宫里传御膳房弄得丰盛些,将凌陌也召进宫里,今日好好喝个不醉不归!”忽而,他又促狭着说着自己的计划,然后颇为豪情地抒发一下,咂咂嘴仿佛酒已入口。
“你还小,别喝太多酒,太滥了,而且你忘了,林侍郎酒量不济,怎可找他喝酒?”安翊云笑着责备。
两人又这样一道回去,只是忽略了那极微妙的变化。
光线明艳的宫中,秋羽坐在御书房细细看着凌陌交给他的一打纸。说实话,他确实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是用什么写的,居然在烛火上一烤便现了出来。
这么想着,一字一句地看着纸上的内容,未曾想那竟是林尚书与杨丞相的通信。他心中也有些隐隐激动,便拿起手边的半壶酒灌了一口。
忽而,御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了。秋羽看都没看,便道:“朕不需要人来服侍,你们该去哪去哪,没有朕或翊云的允许休要进来!”
“既然陛下如此说,我不打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刚进门,便要从门口出去。
秋羽听得那声音熟悉,抬眼看去,一惊:“小雅快进来,外面蚊虫多——你怎会来此?”他顺手放下手中的信,用一些文件不着痕迹地盖在了这些上面。
耶律雅略作迟疑,还是关了门进来,然后脱口又是一声“陛下”。
秋羽听得浑身发寒,“小雅不必见外,还想以前那样叫我阿羽便好。”
“阿羽……”耶律雅喃喃,脑中又浮现了草原上少年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帝王重合,梦影碎了。她笑得很美,大大方方地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就算是皇后也是不能够直呼皇上的名字的。”
“那是没错,”秋羽站起来,唇角一弯,“不过阿羽不是我的本名,你便当是乳名吧,那是无碍的。”
耶律雅一愣,又掩饰不住欣喜:“真的这样?”
秋羽轻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总是跟雷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想必人也要傻了。到时候我让三皇姐或者南昭郡主来陪陪你,不然你再选些宫女?”
她摇摇头,“我不需要认识那么多人,有你们就够了——其实有点想见见阿陌,他的夏原话说得不错。”
秋羽同意了,然后留她坐了一段时间,自己则边看着那些奏折,边谈天。看看天色不早,给她吹了一曲箫,没想她竟听着听着睡着了。无力地扶额,正想怎么办好,就听见门外有响动。
仔细一辨别,竟是安翊云和雷奴的声音,只是雷奴不会说三原话,而安翊云又听不懂夏原话,就成了鸡同鸭讲。
“你们都进来吧。”秋羽面目柔和地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女,不知在想什么。而两人进来时,他又正襟危坐。
看到雷奴娴熟地去抱起耶律雅,他心神一动:“雷奴,虽然你是北狄人,但我想以后你每晚都来这里学箫吧,到时我让凌陌也来,便能交流了——小雅,需你多照顾了。”
雷奴听懂了,点点头,褪下身上的外衣盖在她身上,然后才出门。秋羽是看着他们走的,之后才继续低头来看奏折。
他基本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安翊云问的问题,关于凌陌与他的事也基本是敷衍过去。心中没由来地烦躁,他脑中不断浮现那两人离去时的身影,觉得那景象熟悉之极——正是他和安翊云。
“羽儿,怎么了?累了?”安翊云见他的反常,不免担心,用暖暖的手罩住他的双目,意在让他休息一会儿。
“恩,是有些累了,那今天就这样吧。”秋羽离开那雕龙的金椅,伸个懒腰,就走出去。安翊云的手离开他的脸,他觉得有些失落。
这才一惊,原来已经开始贪恋他的温暖了。
心下一沉,但马上这些痕迹都被抹去。明日,他又是那个无能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