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完美的世界（1 / 1）

梦梦生日那一天，专门有人开车来接他。他穿上自己最隆重的衣服，其实是表演节目时穿的小西装，还是旧的。他们哪里会有什么新衣服，不过都是别人捐的而已。他脚步笃定地朝着大门一步一步走去，那是通往光明的地方，他正要摒弃的是身后看不清方向的暗黑。双脚跨过大门的时候，他才切实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门口等着的那辆车，似乎也成为了他奔向远方的交通工具。他没有回头，直到坐上车，驶向与孤儿院相反的方向，他才敢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矗立在街道两边高大粗壮的树木是法国梧桐，树后面是大大小小的商店，还有看不到顶层的办公楼。对于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就连街上过往的人群，也成了他观察的对象。梦梦家并不算是很远，二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他下车，站在宛若花园的楼房前面，不敢向前迈一步。梦梦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胡悦来下车，她赶快迎了过去，拉着他的手，甜甜地叫着“哥哥”。

胡悦来被那细细软软的手牵着，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那个美丽的房子，在他眼中就是一座宫殿，比孤儿院的矮平房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身穿着有些不适合，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就连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在撕扯着他卑微的心。发白的衣服，后跟磨损的皮鞋，以及激动地心情，都成为了这一刻的见证者。梦梦的生日来了很多人，不止是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小朋友，他们个个光鲜亮丽，嘴里说着最新的玩具、最新的动画片。胡悦来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孤儿院谁闯了祸，被关进了禁闭室，谁被领养了，从此能离开这个牢狱。他与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

“哥哥，你看有很多好吃的，你随便吃，今天可是我请客。”梦梦活泼地对他眨眨眼睛，俨然是个小主人的模样。胡悦来拿着盘子和夹子，面对这么多的美食，他实在是难以抉择。虽然这也是共享的食物，但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人能吃一大盘。他警惕地用余光观察着四周，唯恐别人发现自己贪吃的模样。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中间有好几次差点被咽得喘不上来气。吃的差不多了，他才又重新开始审视他人。一群穿着蕾丝裙子的小女孩围在梦梦周围，叽叽喳喳地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话语。

生日蛋糕被推出来的时候，胡悦来吓了一跳，那个比他还高一个头的三层蛋糕，他是第一次见。在孤儿院生活的孩子，有的已经记不清生日了，即便是过生日，也只会买一个手掌那么大的小蛋糕，寿星独享，其他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大一点的孩子很容易成为被忽略的对象。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蛋糕了。

“梦梦，快过来吹蜡烛。”一群孩子朝着梦梦喊，仿佛过生日的是他们自己。

梦梦像个小公主一样，迈着优雅的步调走向蛋糕，双手合上许愿，吹灭蜡烛，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他机械地拍着巴掌，把自己想象成是生日的主人公。多年以后，他已经吃腻了蛋糕，回想起当时的自己，仍会记得那个小男孩的怀揣着怎样邪恶与美好的愿望。

品尝着久违的蛋糕滋味，胡悦来觉得外面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只不过一会的时间而已，他就产生了完全逃离孤儿院的念头。梦梦过来拉着他去玩的时候，他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蛋糕。后来他才知道，他是不喜欢那个叫依依的女孩的，蛋糕的魅力绝对要远大于她。只不过她给自己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让他看到了与自己人生不同的人生。

“哥哥，你看这是他们送的礼物，是不是很好玩？”梦梦拉着他来到一堆礼物旁边，仅仅是送的这些，都比整个孤儿院还多，他不敢想象如果梦梦每年过生日都收这么多礼物，一定会放满整个房子的，那他们要住到哪里？他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更不知道一些礼物已经放到了他们孤儿院里。他们要的，都是别人不要的，就连他们自己也是一样。

“哥哥，你想要那个随便挑，我都会送给你的。”

胡悦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说自己可以随便挑，无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分享胡悦来挑了一个非常大的遥控赛车，立起来的高度跟梦梦差不多，如果他得意洋洋地抱着回到幼儿园，一定会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他抱着那个玩具不再撒手，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一样。他全然忘记了，生日会结束之后，自己仍要回孤儿院。

一群孩子看见梦梦亲密地拉着一个男孩子，都纷纷上前，围在他四周。胡悦来第一次体验被人包围的滋味，在那些比他小一点的孩子眼中，他俨然成为了他们的头领。他享受着被人优待的滋味，感受着高高在上的优越心情。

他们问他，为什么你爸爸妈妈没有来？

他回答，他们都在国外，很忙的。

他们问他，你们家一定很大吧？

他回答，那当然，去一百个小朋友都没问题。

他们问他，你们家一定有很多的玩具？

他回答，比超市里的还要多。

……

他说了一句又一句的谎言，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想，既然别人都不知道，说一下又有何妨，反正生日会一结束就分开了，不再见面了。他在一群孩子中间获得的存在感，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正得到了重视。

他编织的谎言，不是为了欺骗别人，而是为了麻痹自己。那个被虚构的爸爸妈妈，被假设的大房子，被想象的玩具，都是他脑海中渴望的真实场景。一个十岁的孩童，用自己的内心构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他用尽全力抱着那个玩具赛车，想要寻求一丝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