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月笙月落月满天（1 / 1）

第二日早起，抱着八八匆忙奔下楼......

玉晓已不在......凌乱的客厅中，杨凯酣然大睡.......

＂起来.....起来.....我要迟到了......！＂使尽浑身解数，他仍纹丝不动......

急中生智，脱下八八裤子，一泡极有热度的童子尿浇果然有奇效.......

＂这是什么怪味道.......？＂他迷迷糊糊的用手抹了一把脸，坐了起来......

＂八八孝敬你的.....对了......记得给他多喝水......！＂我把八八塞进他怀里，抓起衣服，快速奔出家门.......

电车叮叮当当的在轨道上摇摇晃晃行驶着.......山城的路本就崎岖不平，再加上一站又一站的停车开车.....一时车速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今天早上怎么回事，都这个时间了晨报还没出.......！＂行至渝北的时候，两个知识份子模样的中年男人拿着早餐上了车......＂哎，现在这世道，还有什么能准时，到下一站的报摊再买吧......！＂

此时，车上人们表情各异，或焦急，或平静，或不耐烦，只有车门上老刀牌香烟广告上的女子笑意盈盈.......

＂号外.....号外...........上海沦陷.....！松沪防线失守......守城七十四军将士全体殉国......号外.....号外.....！＂到了下一站，电车还未停稳......报童的喊声就传了过来.......

司机一脚刹车......电车瞬间停住......人们几乎同时摔倒，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切仿佛都已静止......大家愣愣的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天哪.......国将不国，情何以堪呀........＂许久之后，刚才那两个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随着他们悲愤的哭声，车上的人们也开始纷纷落泪......空气中到处都凝结着的压抑的气氛.......

医院门口正围着一大群人......徐州前线战地医院的动员宣传车停在那里......几个医生护士模样的人正在发传单.......

＂姐姐，我已经报名了.......＂正要上前去看，却被白丽拽到一旁......年轻美丽的脸庞上，挂着刚刚痛哭过的痕迹............

＂想好了么.....很危险的......？＂我牵过她的手，难掩担心......

＂想好了，或者说根本不用想......！＂她落泪.......

＂是为了蒋萧么......？＂

＂恩......！＂一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搂着我放声大哭.......＂他不会死的，他一定没事.......！＂

＂对，他一定没事......！我也失声痛哭.....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大家都沉浸在浓浓的悲伤中......

晚上回到家，杨凯已经做好了晚饭.....脸上亦是挂着沉重的阴郁......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默默的倒了三杯酒......

＂这次淞沪会战，我们虽然战败了，但在士气上却胜利了......！＂他抿了一口酒，语气伤感......＂日本人以为可以在三个月内就能征服中国，却没想到会困于淞沪战场，被七十四军拖住三个月，最终虽然攻下上海，却也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杨凯叹了一口气.....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听说七十四军的将士在弹尽粮绝时，都把手榴弹挂在了自己身上，和日军同归于尽......！军长邱维达更是在被敌人重重包围的最后一刻，还带着蒋萧和三个警卫冲锋......＂我放下酒杯，转过脸，泪流满面......

＂蒋萧好样的.....！我敬你.....！＂杨凯举起一旁的另一个酒杯，越过头顶.....洒向地面......！

＂蒋萧，我也敬你.....！＂我咽下一口酒，含着眼泪摸了摸脖颈上的那条项链......

窗外，又是一轮下弦月......亦如我和蒋萧在上海弄堂口分别的那个晚上......

1937年11月13日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发表自上海撤退之声明：“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至此，曾经享誉世界的上海滩，彻底沦为孤岛.....

＂我也许还要回到上海去.....！＂三天后的晚上，杨凯心事重重的对我说.....

＂做什么......？＂

＂有线报说，早在上海沦陷前，日本司令部的情报机关梅机构就已经迁到那里去了......！＂

＂也就是说，上海以后会是日本人的情报中心......！＂

＂对.....！＂

＂祝你好运......！＂沉默片刻后，我叹气，笑笑，故作轻松.......！

＂谢谢.....！＂不想他却笑的很爽朗.....

＂玉晓知道么.....？＂

＂不知道......！＂

＂不打算告诉她么......？＂

＂不了......！＂

＂为什么......？＂

＂颠沛流离的想念要比胆颤心惊的惦念好很多，不是么......？＂

＂是......！＂我点头，表示同意......

＂你和几年前的她很像.....！＂他燃起一支烟，目光逐渐深邃起来......

＂谁.....？我和玉晓.....？＂

＂是，那时她还是女子师范的学生，每天无忧无虑的，就只知道笑.....！＂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中泛出阵阵爱意......

＂你们那时应该很相爱吧.....？＂

＂非常爱......！＂

＂那后来.....她怎么嫁给黄金荣了呢.....？＂

＂都是那次学，潮之后的事了......！＂随着一支烟的燃尽，他的回忆嘎然而止，掐灭烟蒂之后，起身，离开.....背影中透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六嫂......！＂第二日午休的时候，王国海偷偷溜到护士站悄悄叫我.....

＂什么事......？＂

＂大哥在外面车里等你......！＂

＂知道了......！＂我放下手里的事.....随着王国海上了他的汽车.......却是心难平.......意也难平......

＂瘦了......！＂车上，他皱眉，微笑，握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还好......！＂我微微苦笑......

＂今天怎么这样乖巧......？＂他凑过来，抬起我的脸......望着.....

我依旧是笑.......说不出的委屈，说不出的难过，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出那就笑吧......

＂这里工作太辛苦了，回杜园吧......！＂他轻吻我的额头......

＂不辛苦.....不回去.....！＂我声音轻轻，却是很坚定......

一阵静默之后.....他习惯性的燃了一支雪茄.....幽然望向窗外.......英俊的脸上满是心事......认识他之后，我才知道有人可以把烟抽的这样优雅.....只是此时，他的眼神却为何会这般沉重.....？

＂最近，我有些事要做......你在这里，我会不放心.....！＂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低下头，咬住嘴唇......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语气有些急.....或者还有些累.....

＂我懂，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我挣脱他的手，逃也似的开门下了车.....再留下去，我怕自己会失去拒绝他的勇气......

躲在医院大门的柱子后面，我含泪望着他的汽车远去......

乱世中，从牵挂到累赘的距离也许只是一步之遥......

反复思虑后，我走向了战地医院报名处.......

一周之后，杨凯启程去上海，顺路陪我送八八回吴中乡下.......

＂这里是我的家......！＂临行前，杨凯望着我们一起装修的房子，有些伤感的说......

＂也是我和八八的......！＂我凄然一笑，望向他.......

＂我们还会回来的.....！＂空旷的街道上，他揽过我和八八.......

火车上，人很多，我们装做一对抱着孩子回娘家的小夫妻.......

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闪过车厢链接处......是荣田......！

＂为什么他们总是出现在这趟火车上......？＂我抱着八八靠近杨凯耳畔，悄声说.....

＂不知道，不过肯定有问题.....！＂听完我的话，杨凯神色瞬间凝重......＂你第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

杨凯忽然双眉紧锁，似是想起些什么......

＂好了，我们到前面车厢去.....！＂片刻之后，杨凯回过神思，拿着行李，拽着我，向最前端的车厢走去......

把八八交给奶奶后，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望着他懵懂的眼神，再想到他特殊的身世，一时泪如雨下......

＂放心吧，我会经常来看他的.....！＂离开村子时，杨凯搂过我的肩膀......

＂谢谢.....！＂我扑进他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哭......

夜风中，小镇火车站的站台上......我和杨凯相对而立......

＂保重......！＂

＂保重.......！＂

相视一笑之后，我们同时转身，分别踏上了两列开往不同方向的火车.......

回到重庆的第三天，大队启程去徐州前线.......

誓师大会上，我们的上方首长，徐州战地医院宋院长面带微笑的走进礼堂......

＂宋院长......！＂

＂院长好.....！＂

一时这次报名的同仁们全都围了过去......

＂各位辛苦......！眼下国家有难，大敌当前，唯赖举国一致，共同抗敌！方可有望复国兴邦.....！开战伊始，委员长训诫，全国国民，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宋某在这里希望各位到了前方后，守职尽责，效忠国家......！＂说完，他深鞠一躬，抱拳！致谢！

雷动的掌声过后，他开始和大家逐一握手.....

＂这是咱们医院护士学习班的学员穆雨......穆雨，这位是宋院长......！＂陪在他身旁的刘护士长热情的为我们做着介绍.......

＂宋院长好.......！＂略微沉吟之后，我微笑.......伸过手.....

＂你好......！＂他亦伸出手.......＂那里很危险，你不怕么......？＂

＂不怕......！＂我笑笑......抽出手，退到一旁......

他和善的笑笑.....转身走入人群.....立刻被拥上来的人们团团围住.......

卡车上，我望向远处的山坡，一辆汽车正在我们车队的后面疾驰.......行至山顶，忽然停下........似是走下一个人.......站在那里远眺......

转身，黯然落泪......

颠簸中，夜幕渐渐降临......

跟我的心情比起来，今晚夜色真是出奇的好，繁星满天，月牙儿弯弯......

我从背包中拿出日记本......写下了自己的第一篇战地日记......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一日，天气晴，心情忧伤

途中，雾霭茫茫，夜露如霜......

想你.....！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