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助力(1 / 1)
两个时辰后,毕无庄照着方子取来了药材,还顺道替慕朝栖买了些蜜枣。
他没有忘记,她怕苦。
一左一右提着两包东西回到慕朝栖的住处,他又亲自在屋外给爱妻煎药。
过了许久,待从未做过此类活计的男子好不容易捣鼓出了一碗深褐色的汤药。他满面尘埃地端着它来到屋外,却忽然裹足不前,四下寻觅起老人的身影来。
等他转悠了一圈继而终于找到对方的时候,他就把手里的碗和准备好的枣子悉数递了过去,轻声说:“劳烦前辈给朝栖送去吧……”
老人家闻言稍微愣了愣神,然后才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瞅着毕无庄手中的那包蜜枣,问:“这是什么?”
“蜜枣。”毕无庄直言相告,又情不自禁地垂了垂眸,“她受不住汤药的苦味……”
话音刚落,老人又是一怔。
唉,这两个年轻人,何苦啊……
老人暗暗喟叹着,却也只得一言不发地接过药碗和枣子,径直上屋里去了。
“丫头,喝药了!”很快,毕无庄就在屋外听到里头传来老者的吆喝声。
与此同时,慕朝栖则徐徐支起身来,目视老人端着汤药靠近了床铺。
“多谢前辈。”她伸出双手接下药碗,一时间也并未多想。
直到她皱着眉头,屏息凝神地喝下那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放下碗后却赫然发现眼前多了一捧诱人的蜜枣,她才不禁为之一愣。
慕朝栖旋即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向捧着蜜枣的老人,那眼神分明是在询问什么。
“不是我给准备的,是你的夫君,他知道你怕苦。”老人也不隐瞒,当即启唇道出了实情。
他……居然记得……
心下五味杂陈的女子抿唇凝眸于老人掌心里的枣子,竟忽然觉得口中的苦味又浓烈了几分。
她想,这应该是心苦所致吧。
“还有,这药也是他给熬的。”见她不言不语,老人兀自继续说起她所不知道的事实,同时还偷偷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想来他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哪里干过这些事情,煎个药,整张脸都被烟熏得灰蒙蒙的……”
听罢此言,女子仍是未置一词,唯有一双朱唇越抿越紧。
“丫头啊……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代人受过?”
为什么?为什么……
慕朝栖也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奈何自问,却无法自答。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果然是如老人所言,她再也不觉腹痛了——孩子是平安无事了,可她的心绪却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尽管毕无庄极少前来同她说话,只是隔着窗户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她,但他动辄伫立在那里,甚至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叫她如何能够安之若素?
刚开始,她还能做到视而不见;慢慢地,她就不得不刻意回避他的视线了;到了最后,她担心她真是要沉不住气了。
这不光是鉴于屋外头总是有个人痴痴地望着她、守着她,更是因为她偶然一次向外望去,竟是目睹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姿。
这六月末的日头,是如此之毒。
可是,以他深厚的内力而言,应当不至于这般受不住才对。
心下疑惑的慕朝栖并不清楚,这暗中,可是又有高人“推波助澜”了一把。
前一阵找了九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来演了一出戏的老人,这一回又一拍脑门想到了一个计策。
既然这慕丫头想要狠心却又总也狠不下心来,那么他就利用这一点,替毕无庄使一招“苦肉计”好了。
这么想着,老人家以大太阳底下站久了会晕为由,硬是不由分说地塞了颗新制的药丸给毕无庄。
本来毕无庄是要婉言谢绝的,岂料老人根本不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把东西招呼进了他的嘴里——甚至还拿手使劲儿在他胸前一拍,让那圆溜溜的丸子一骨碌滚进了他的食道里。
当时可把毕无庄呛得够厉害,毕竟他长这么大了,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但念及老人家的确帮了他和朝栖很多,也始终对他们抱着善意,他对老人也就不予责怪,甚至任他对自己“为所欲为”了。
只不过,这一天毕无庄委实有些闹不明白了——不是说服了那药丸,能够助他在烈日下屹立不倒吗?怎么现在他反倒觉得晕晕乎乎的?
男子心下疑惑之际,坑了他的某人正在屋里喝着凉茶、劝着姑娘。
“我说丫头啊,他都在外边站了这么多天了,你就一点儿也不动心?”老人家端着杯具瞅着正在叠衣的女子,故作不解地发问,“咳咳……我是说,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慕朝栖闻言不由得手头一顿,可马上就又接着整理衣物去了——只是,她的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先前那有所晃动的身影。
“唉……”老人见她似是无动于衷,便面带忧愁地叹了口气,随后侧首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诶?人不见了耶!”下一刻,他就伸长了脖子霍然起身,盯着原先站着人的地方惊呼一声,“不对不对!不是不见了!是倒在地上了!!!”
话音刚落,看似自顾自收拾着衣裳的女子就蓦地一怔。
在大太阳下站这么久,果然是不行的!
此念一出,慕朝栖来不及多想,身体就已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老人家眼瞅着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越过自个儿,径直冲着屋外走去,忍不住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奸笑”。
当然,他可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摆出一脸“我也很意外啊,我也很着急啊”的正色,抬脚快步跟了上去。
“无庄?!无庄?!毕无庄!!!”步履匆匆地来到院内,老人只见女子先一步行至男子的身侧,不顾自个儿略显笨重的身子,满脸急色地伸手去扶,嘴里还火急火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前辈!前辈!”所幸她还没急得六神无主,这就抬起头来注目于随后跟上的老人,那眼神里的求助之色,显而易见。
老人家见状,心知肚明:发挥他演技的时候到了。
是以,他一边惊讶地喊着“怎么了这是”,一边跑过去同慕朝栖一道扶住了意识模糊的毕无庄。
“走!快扶他进屋!”他皱着眉头提议,一副很焦急的样子。
火烧眉毛顾眼前——此情此景下,慕朝栖自然不会放着晕倒的毕无庄不管。
她二话不说就帮着老者架起了双目闭起的男子,合两人之力,将其送到了屋里的床榻上。
“前辈,他怎么了?是中暑了吗?”在老人家“凝神”替毕无庄把脉的同时,为后者擦拭汗水的慕朝栖已然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哦!上钩了上钩了!
心中莫名兴奋的老人家努力不让他激动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刻意双眉紧锁着道:“不单是中暑,他以前身子骨也不怎么样吧?虽说武功高强,但到底是长期抱恙在身,晒了这么多天的日头,哪里吃得消啊!”
一番在情在理、声情并茂的话语,直听得慕朝栖心酸心疼。
她也不愿意的……她……他怎么就这么傻呢?她不愿见他,他回去便好,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
话虽如此,其实慕朝栖比谁都明白,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唉……让他好好躺一会儿吧!这长年累月积聚的顽疾,不是我老头子一朝一夕就可以治好的。”偷瞄到女子凝重中带着痛心的神情,老人特意摆出满脸的无奈之色,摇着头补充道。
话音落下,慕朝栖忽然就怔住了:怎么……怎么听起来这么严重?
她只知道,毕无庄曾为了假扮郁无庄而服用了多年的药物,好让自己的身体看上去同天生体弱的玉衡七皇子无异——难道!?是因为那些药!?
将慕朝栖流露出的惊忧之色尽收眼底,老人估摸着他要的效果也差不多达到了,便神情严肃地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前辈不给他开些药吗?!”这时,猝然还魂的女子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他这身子得慢慢养,无药可医。”老人家扭头说罢,这就又转过脑袋,举步欲走,可刚迈出第一步,他就转回了身子,认真注视着愁眉不展的女子,“丫头,你若是真心希望他好,就不该再容他这般糟蹋自个儿的身子,否则将来,你们都会遗恨终生的。”
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老人这才转身负手,不徐不疾地迈出步子,徒留女子拧紧了眉毛看向榻上之人。
事易时移,以至于她都快要忘记了他曾经受过的苦。
而今时此日,老人家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语,令往昔的种种又再一次清晰地重现在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他冰凉的双手,想起了他苍白的面容,想起了他彻夜的咳嗽……
是啊,那些药——那些防止郁无嗔等人疑心于他的□□,纵使已然停用了一年有余,又怎么可能不在他的体内留下难以治愈的损伤?
这一点,他理当比她更清楚才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思及此,心中百感交集。
她凝视着他的眉眼,眸中满是哀伤。
只有在他双目紧闭的这一刻,她才能这样看着他。
然后看着看着,就忽然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