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见(1 / 1)
一刻钟的工夫过后,风雅居迎来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客人。
说她是客人,其实也算是个主人。
既然嫁与这别居的主子,她这当妻子如何还会是访客呢?
可惜,眼下的慕朝栖颇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自己仍只是个“不速之客”——尚未被主人家承认的她,又岂敢以“主人”自居?
神态自若地站定刻着“风雅居”三字的牌匾下,慕朝栖仰着头,微微眯了眯眼。
这地方,两天以来她愣是没能发觉——方才随着领路的管家兜兜转转地绕了好几个圈,她就猜到了,那病秧子王爷所在的位置,不是她这个生人能够轻易寻到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老奴不得擅入,请王妃自便。”周总管毕恭毕敬地说完这句话,听女子留下一句“有劳了”,便径直迈开了步子。
慕朝栖扭头面向大门。
倒是地如其名。
一路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桥向里行进,女子随意打量着别居里的景色,见小桥流水、枯藤老树,就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春夏时节的此地,会有怎样一番生机勃勃又宁静悠远的景致。
躲在这里,确实能够避开外头的那些纷纷扰扰。
就算府外再如何血雨腥风,这个七王爷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吧。
慕朝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不该去责怪一个完全无力反抗的病人——即便他是表面光鲜的堂堂王爷。
定了定心神,慕朝栖很快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走了这么长的路,左右都没瞧见半个人影。
难道,这里都不需要有人伺候着吗?
还有,那个这两日时不时跟踪她的人,此刻还在附近吗?
思及此,女子停下了脚步,转身环顾四周。
此地视野开阔,以她浅薄的功力来看,似乎没有人潜伏在暗处。
她稍稍放宽了心,回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不久,她就停在了一间不见屋门的雅间外。
这屋子居然未设有可供开合的房门,只用一道屏风隔开……
正如此思忖着,慕朝栖定睛一瞧,不由心头一动。
屏风后头坐着个人——而且,是个一身素净的男子。
萧王郁无庄?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着了,她反倒生出一丝无所适从了。
不过,她很快平复了心绪,瞥了瞥不远处那算是堵墙的木头,走过去抬起了胳臂。
在这一过程中,慕朝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男子模糊不清的轮廓上——也正是这样的注目,让她有了新的发现。
他在下棋?
慕朝栖将欲叩门的手悬在了半空中,望着棋盘上那些黑白交错的棋子,又瞧了瞧正静坐不动的男子。
这时,她看着似乎良久没有动作的男子忽然执起一子,不徐不疾地将之放到了棋盘的某处。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盘面与棋子相触的声音刚过,耳边就传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嗓音,令女子不由心下一惊。
她的动静很大吗?
慕朝栖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人。
罢,对方既已大大方方地发出邀请,她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慕朝栖放下了手臂,抬脚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妾身见过王爷。”她驻足于屏风外,向着男子福了一福。
“坐。”对方简洁明了道。
“谢王爷。”得了主人家的准许,慕朝栖这才无所顾忌地绕过屏风,走到了男子的对面。
与此同时,郁无庄正低垂着脑袋,似是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棋局,令慕朝栖未能即刻看清他的容颜。
当然,慕朝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于一睹夫君的长相——郁无庄长得是美是丑,与她毫无干系,也绝非她所关心的问题。
然而,当她悄无声息地落座,并引得对方顺理成章抬起头来的时候,四目相接的两人还是目睹了彼此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长得是极好的——剑眉,凤眼,高鼻,薄唇,虽面容苍白彰显病态,却不妨害其天生的俊逸儒雅之貌。
若是极重外貌的寻常女子见了他,怕是会禁不住芳心尽碎继而掩面离去吧?
皇兄为他物色的这个王妃倒真是姿容清丽——细眉杏眼,鼻梁高挺,朱唇玉面,明知道今天将会见到自己的夫君,却也没有刻意地梳妆打扮,只是略施粉黛、稍加装饰,丝毫没有外头那些胭脂俗粉的矫揉造作。
在看见了他盘腿而坐的姿势后,还稍作思量,选择了跪坐之姿,委实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尽管郁无庄同慕朝栖皆不喜以貌取人,但人的天性,是逃不过对美的需求的。
是以,第一印象尚佳,希望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才好。
两人虽各自思绪流转,面上却皆是毫无涟漪。
直到郁无庄抵不住嗓子的奇痒,掩唇咳嗽了几声。
身子当真是不怎么样呢。
慕朝栖见男子咳得有些难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嘴上却并未一言。
她安静地注视着郁无庄,只见他微蹙着眉咳完了,又接着开始执子、落子,仿佛此刻他的对面压根空无一人。
屋子里只剩下“哒”、“哒”的轻响以及偶尔冒出的咳嗽声,这对新婚夫妇竟是一言不发地对坐了半晌。
并不急于搭话的慕朝栖索性静下心来,看郁无庄下棋。
她的棋艺虽算不上高超,但也能从棋局中略微窥探出下棋者的心思。
看似悠然随性、无欲无求,可是实际上,好像暗藏着几分不甘与隐忍?
慕朝栖的视线自纵横交错的棋盘挪至男子面色如常的脸庞。
外人道,他活不过明年春天。
能像现在这样平心静气地悠游于黑白之间,已实属不易了。
一盏茶,一盘棋——慕朝栖忽然佩服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心如止水的萧王。
又或许,她可以从另一方面加以利用?
慕朝栖马上打消了这个绮念。
她这是在想什么呢?即便他是郁家的子嗣,也无非是个皇权重压下的可怜人罢了。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可能是那个人的对手。
思绪渐行渐远之际,对面的人突然又重重地咳嗽起来。
慕朝栖动了动身子,迟疑片刻后,终是起身拿起了郁无庄手边的茶具。
孰料还没等她开口问上一句“王爷要不要喝口水”,就发现杯子里已是滴水不剩。
怎么也没个人伺候着?
类似的心理活动,出发点却不同于来时路上的那一次。
慕朝栖下意识地拧了拧眉,迅速四下张望,很快就锁定了那边桌子上的一只茶壶。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伸手一拎,所幸这茶壶沉甸甸的,里头尚有不少清水。她二话不说就往茶杯里倒水,却发现这水几乎是凉的。
深秋时节喝凉水,别说一般人未必受得了,身边这位可是个药石罔效的病秧子啊,岂能这般胡来?
这别居里到底有没有丫鬟同家丁侍奉着?
这一刻,双眉微锁的慕朝栖差不多已经认定了,身后的人要么是个不被下人重视的傀儡主子,要么就是太过不珍惜自个儿的身子。
正在她犹豫着是先倒口凉茶给郁无庄润润嗓还是赶紧去换一壶温水来,那边的年轻男子已然没了声响。
慕朝栖搁下手中的物件,神色微凛地走了回去。
“王爷,府中的下人呢?”她俯视着他问道。
“不在。”郁无庄面不改色地应答着,右手兀自落下了一枚黑子。
慕朝栖眉心微动:怎么能不在呢?
莫非他真是个被架空的王爷?可是在王府里呆了两天,府里的人对她这个王妃还是挺恭敬的呀?没理由反而不拿萧王这个正主不当回事啊?
算了,眼下当务之急不在于此。
“那王爷,哪里有热水?”回神的慕朝栖话锋一转道。
这一回,郁无庄并未即刻作答,他抬起眼皮凝眸于问话的女子,见她平静的脸上貌似透着少许严肃之色,须臾的愣怔后,莫名起了个坏心思。
“为什么要热水?”他不答反问,一脸云淡风轻。
不期而至的问话令慕朝栖略一皱眉,打量着男子说:“难道王爷平日里喝的都是冷水吗?”
果然……
郁无庄心下微笑,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
“没有热水的时候,自然是喝冷水。”他不以为意地说着,再度垂眸,凝神于棋局之中。
慕朝栖闻言愣是一噎,突然觉得跟这位王爷讨论这个问题就是个错误。
诚然,对方那副“天塌下来那就死吧”的样子,真真是让她无言以对。
这个人,当真是要破罐破摔吗?
不,她不允许……他还有用呢!
如此思量着,慕朝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子,提起桌上的茶壶就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拎着装满温水的茶壶回到了屋子里。
此时,郁无庄依旧独自安坐在棋盘前,默不作声地同自己下棋。
慕朝栖替他倒了杯热度适中的茶水,跪坐到他的左手边,细心地帮他吹开了飘浮在水面上的些许茶叶,将茶具递到了他的跟前。
“王爷,喝茶。”
郁无庄顿住落子的动作,抬眼目不斜视地看她。
她真的跑去风雅居外,为他换来了一壶热水。
郁无庄视线下移,落在了那被吹到一边的茶叶上。
“谢谢。”他却之不恭地接过了茶杯,将杯沿送至唇边。
眼瞅着男子毫不推辞地喝下了自己端来的茶,慕朝栖鬼使神差地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个会闹别扭的。
喝完了茶,郁无庄竟觉得五脏六腑真就暖和了些。他把杯具轻轻地搁到一边,继续埋头与自身对弈。
慕朝栖注视着他俊美淡雅却面无血色的侧脸,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侧首望向屋外。
时辰不早了,她还要去归宁。
于是,她转动脖颈,再度凝眸于身侧的男子,轻声道:“王爷好生歇息,妾身告退了。”
说罢,也没去留意郁无庄的反应,她径自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王妃似乎尚未提及正事。”岂料她前脚刚绕出屏风,身后的男子就冷不丁出声了。
“王爷是指归宁一事吗?”慕朝栖顿住脚步,扭头直截了当地反问。
“……”对方不答,算是默认。
“王爷身子不爽,归宁之事,妾身一人足矣。”女子深明大义地说完,朝着后方略施薄礼,“妾身告退。”
那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呢?替我倒一杯热茶?
郁无庄忽然好整以暇地扬了扬唇角。
“慢着。”
慕朝栖闻声驻足。
“明日未时,随本王一同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