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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十一月。君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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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迟衡将他抱到马上:“再不回去, 不止你的脚, 半条腿都可能废了。”

宇长缨这次没有拒绝。

迟衡没有鞭马, 徐徐而行, 风声簌簌,叶声簌簌, 沉寂了许多时, 宇长缨忽然说:“将军, 你与岑将军口中的迟衡截然不同。”

“哪里不同?”

必是岑破荆信口开河, 尽说些威武霸气之类的话。

“他说你怜香惜玉知冷知暖, 若是志同道合,绝大多数的人都逃不出你的掌心。但今日看来,将军甚是沉郁,莫非是有心事,还是与长缨话不投机故而吝于开口?”宇长缨长眉一挑,竟似挑衅一般。

迟衡哑然失笑:“破荆言过其实,我本就沉闷。”

回了营帐,又是夜色降临,迟衡挑灯思索了一会儿, 岑破荆大大咧咧地进来了,把盔甲一贯,哐当哐当地响:“冻死个人了, 巡了好几圈, 梁诛秦汝铮最好能来个偷袭, 也不白费我布置的这一圈陷阱。”

“慢慢等着吧, 他们会来的。”

岑破荆喝了一口白酒:“十一二月最清闲,我期望这种日子越久越好,可也最难熬,什么都干不了浑身闲得长毛。刚才长缨还问我,说你平日里最喜欢玩什么,哈哈,你真是雁过拔毛走哪都不失手,可别把我的一根好苗子给顺走了。”

迟衡笑了笑,问道:“我原以为他性格很简傲。”

“简傲?这是个什么词儿啊?宇长缨挺好玩的,很有趣,第一眼看着正儿八经的,第二眼就发现看走眼了,前两天有个事可有意思了,下大雪,他站雪里发愣了两个时辰,巡兵看不过眼给他递了一个暖手的,你猜他说什么——”

迟衡饶有兴致。

“他说:小火炉温,白酒热,衣俗,唯有掌中之温,最好——咳咳,说着把暖手的扔回了巡兵,巡兵就郁闷了,你不是说掌中温最好吗?他又说:说的是他人之掌。哈哈哈,要我说,掌心全是老茧的,看他暖不暖,红香暖玉最暖和,都不是粟山关能有的东西。”

“他都这么文绉绉的说话?”

“哪能?也就偶尔发狂时说一说,前两天不知从哪里弄的五石散,吃后热得不行敞开衣裳卧雪里半天,然后稀里哗啦诵了一大篇不知道是诗还是赋的玩意儿——就这种事,他一个月要发狂个三两次。”

这就是他为什么成为名士的缘故?

岑破荆呵了一口冷气:“咱们平寒日子过来的,就想把腿包得严严实实,别弄出个风寒腿来,哪还能想到大冬天的光个大腿四处走,这不是疯了瞎折腾——不过,我还挺喜欢他那一会儿发疯一会儿正经的性格——打战前就挺正经的。都是士族子弟,为什么崔子侯就没有这么洒脱,反而成天绷着脸呢?”

迟衡笑了:“我若是把宇长缨要过来,你给不给?”

岑破荆愣了一愣,干笑两声,而后肃起脸:“迟衡,你要,我肯定给,不过,你是什么心思呢?你要是想找个暖床的,我实心奉劝你一句找个清秀的小哥就行了……”

迟衡头疼:“行了!你给就行别的你都别问!”

“你到底是不是看上了他?”

“……”

“哈哈我猜对了吧,就你那点心思谁能猜不出来。宇长缨比起楚篍绝对不差,问题是以后这么个疯人陪在身边,你能受得了吗?嘿嘿,我看你们俩绝对是芝麻对绿豆一拍两合!”

迟衡已经不知道该辩解呢,还是不辩解呢,似笑非笑地看着岑破荆说:“在谁身边不知道,反正是绝对不能放在你身边的。”

不等迟衡召唤,岑破荆自己将宇长缨指给迟衡使唤。

那天,迟衡执笔而书,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纪策,没回头道:“纪副使,去把我那件黄皮的长毛裘衣穿上,别嫌难看,这里的冬天不比元州夷州小心冻出毛病来。”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

迟衡回头见宇长缨站在石墙边,黑色宽边长袍,胸口交领处有金边,露出了铁红束口箭袖。外罩一袭玫色立领披风,肩头绣着淡金色飞兽纹,繁丽无比。他倚的是灰色的墙,踩的是白色的雪,端的是气质飒爽风采无俦。

宇长缨含笑:“长缨收回那句话,岑将军所言不虚!”

迟衡握笔一重,觉得这么说话脖子酸:“长缨,要真是闲得发霉的话,就去把军需好好清点一下,别等粱诛攻过来时跑都没地儿跑;再把炉子搬过来,没吃过五石散的人还是肉体凡胎。”

宇长缨笑吟吟:“今早已清点过了,长缨正要报上。”

待宇长缨汇报完毕,迟衡道:“从矽州来的长弩兵士们练得怎么样了?若是顺手好用的话,就飞报传回矽州!”

等一系列事都分派完毕,宇长缨领命离开。

离开时,纪策恰从石阶上转上来,一踩一个雪印。纪策一贯穿得素气且单薄,月色中衣,淡蓝色交领长袍,衣服上连个回纹或刺绣都没有,却如暖玉温润有君子之风。

见纪策嘴唇发白,迟衡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冰凉冰凉。

迟衡起身将那件上等的长毛裘衣拿过来:“这件衣裳是容越从郑奕军营里抢来的,不折不扣的好东西,扔雪里半天都是暖的,你穿上别冻出病来——都什么毛病,大冷天的还不当回事,暖暖和和的就不能过么?!”

纪策拿着杯子,笑得意味深长。

迟衡知道他想说什么:“纪副使,别那么诡异的笑,是,我把宇长缨要过来了,那是因为破荆镇不住这个人。你也看到了,宇长缨不拘礼节,任情率性,不适合在破荆身边。”

纪策抿了一口茶:“别解释。”

茶烟袅袅。

纪策吹着热气,夕晖落在雪上极好,迟衡靠近为他拨了拨炭火,又为他添上淡茶。二人述完军务,纪策就谈起了好茶的评品,吟了几句数百年前的诗,诗风清骨骏与当下时人的喜好有所不同。这些迟衡都不太懂,但纪策娓娓道来听着就很好。

末了,纪策说道:“宇长缨的诗很绝妙,为人也很妙。”

一个绝妙的诗人绝口不提他的诗,会少很多雅趣,不过也恰说明他想要的是什么,迟衡笑着说:“纪副使,听说你以前在京城时风头也很劲,我无缘见得真是遗憾啊!”

“一时有一时的景致。”

“纪副使,现在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粟山关一带,双方剑拔弩张,前几天咱们商讨的是,悄然将兵力转向南边,形成一个弧线围攻。不过,这两天我有新的打算,弧线,不如以点敲击,将数个点各个击破打通,会来得更可靠一些。”

“为什么?”

“我研究过那些探马的搜集的信报,与咱们对峙的是郑奕最厉害的勇将精兵,正面冲击,白白损耗实力,而且旷日持久的僵持咱们吃不消。如果现在埋下奇兵重兵,届时一同爆发让他猝不及防,岂不是更好。”迟衡铺开地图,“这些地方我都问过岑破荆和容越了,虽很艰难但可行。毕竟,郑奕虽然强悍,但也不会傻乎乎地硬拼硬,必然也在寻找别的突破点,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纪策想了一想,微笑道:“如果会对上,怎么都会对上,但攻比守强。”

迟衡靠近了些依在暖和的裘衣旁,双手在柔软的毛上蹭了一蹭:“那就这么定了,到晚上咱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派兵。纪副使,好暖和啊。”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在更暖和的映着炉火的腰际上,发出慵懒的依恋的声音。

太阳暖暖的,炉火暖暖的,柔软的衣裳暖暖的。

纪策脸庞低下,望着地图上宛如游龙一般的走势,顺着迟衡指过的痕迹:像一条游龙猛然回头一口吞下火焰。纪策微微一笑看了迟衡一眼,目光极温和,迟衡的心也融得暖暖的,恨不能将时光拽住,让它长长久久停在这一刻。

当晚,迟衡与纪策、石韦、容越、岑破荆将移兵进攻一事敲定。

翌日晴光大好。

迟衡站在粟山关城墙上踌躇满志,看白雪皑皑,想着雪融之时该是何等的景光,只是望着静穆的山林,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这天也出奇,从早到晚没一个人来找他,炉火都寂寥了。

他越来越心神不宁。

就在披上袍子要巡视的时候,忽然一个兵士急匆匆地上来:“报、报将军……”

果然是突袭来了?来了正好打他个丢盔弃甲!

兵士一口气缓过来,喘着粗气说:“报告将军:纪副使跌下山坡受了重伤,刚刚送了回来。”

迟衡顿时愣了。

心像被骤风席卷而过,全都乱了,迟衡一口气跑到军中郎中处,郎中正急急忙忙端了一个木盆出来,看着一木盆的血水,迟衡心都凉了,大踏步闯了进去,两个照顾的护卫悄然退开,迟衡上前拨开帘子一看,纪策平躺在床上已昏迷过去,伤口刚刚清洗干净,迟衡双拳一握,手指掐进了掌心。

护卫说,纪策独自骑马去粟山散心,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了下来。

郎中说,坡很陡峭,纪策滚下马撞在石头上,又滚了下去,浑身是伤口,胸口两根肋骨已断。他的马跑回营中,兵士见了,察觉有异,才找回他的。

说话的人很多,迟衡耳朵嗡嗡嗡作响大手一拍桌案:“现在伤势怎么样?”

郎中道:“有皮肉外伤和内伤……”

“什么时候还能醒!”

郎中迟疑片刻:“今、今……顶多明天就能醒来,老夫再熬几味药去。将军,你稍安勿躁,尽量少去副使房中打扰,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清静。”

迟衡在房门外站了许久,听寒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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