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五月。十里一走马(1 / 1)
【一一四】
饶是颜王军迅猛如此, 它依然牢固地挺立着。能看见城内滚滚而起的浓烟, 但城墙和城门却异常的坚固, 依旧牢不可破。岑破荆和迟衡都发了狠, 不信石城就真的坚固如此,连攻了三天三夜。围城态势之下, 颜王军的兵士们也个个视死如归, 因为曾折兵过半, 因为都怀着报仇雪恨之心, 更因为颜王军每一个将领都冲在最前面。
就在第四晚。
就在容越纵马过来, 冲着迟衡说:“我不信石城这么坚固,不要说三天三夜,就是三十天,我也耗下去了!”容越有股绝望般的顽固,他是心底最痛的那一个,所以攻击起来义无反顾。
迟衡将他拽住。
容越却甩开他想要往前冲,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城门之侧,一个城门往外徐徐放下——竟然是开门迎敌?在惊愕之余, 迟衡当即下令:“攻!”
这个城门却才开了一半,就又要合上。
如同里面在角力一般。
天赐良机,迟衡策马奔出, 后面凶悍的兵士紧随其后, 朝着那个城门蜂拥而去。
就像一个鸡蛋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 那城门被迟衡和容越领着强兵、冒着剑雨, 硬生生砍下了铁链。颜王军兵士趁机进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又是一番血战。
但,胜负已分。
天明时分,石城被硬生生地攻破,浓烟滚滚。
其时,颜王军所剩兵力,不足五分之一。后来,迟衡才知道,那个城门竟是骆无愚的属下领兵所开,因为激愤骆无愚遭遇的不公,他在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之下,愤然率兵开城迎敌。在颜王军苦苦攻打石城时,石城里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这一个城门,将固若金汤的石城,瞬间瓦解。
石城被攻破之后,又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对决,颜王军遇抗则战,遇降则收,绝不滥杀无辜,也绝不姑息纵容,如风云过境将这里扫得狼藉一片。
之后两日颜王军势如破竹,石城余孽被肃清一空。
岑破荆坐镇石城,将所有的俘虏次第排开,官员和将领,或投降或罢免断得分明。
骆惊寒没有子嗣,父亲早亡,骆府皆是父辈那支,颜王军受到的抵挡不大,骆府上下老幼均束手就擒,都哭丧着脸,但也仿佛早已遇见了这样的结局一样认命,在此不详述骆府被抄家一事。总之所有事都像秋风扫落叶,喧闹之后留下白茫茫的一片。
而迟衡,五天里只做了一件事:寻找骆惊寒。
骆惊寒凭空消失了。
明明城已破,按理说他无处可藏匿,可迟衡领兵都快把石城掀了个底朝天,也不见人影。对骆府的家奴们拷问,全都只得了一句话:骆惊寒于城破的前一天就失踪了——就是谎言也没这么齐整的,迟衡信了。
正因为骆惊寒的失踪石城才大为混乱,导致石城的抵御急速减弱,而让骆无愚的手下有了可乘之机,明明石城可以再扛好些时候。
不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颜王军捡的这个大便宜,何尝不是古照川和迟衡从数月前就渗入流言、搅乱石城、并层层加诸进攻而最终撂翻骆惊寒的成果。迟衡原以为只是搅乱,如今看来,石城早因重重流言而暗流涌动。
五月末六月初,天气燥热得不行,迟衡令搜寻的兵士都歇下,先别找了。骆惊寒是在城里还是已出城,迟衡觉得两种可能都有。到底是一州之主,非比寻常,再找下去也是徒劳,不如等一等看有无线索透出。
除了骆惊寒,迟衡还有一点耿耿于怀:楚公子也再未出现。
这么特别的人应该很受人瞩目。
谁知当迟衡将守护东边重兵器的石城护卫拎过来问时,护卫均说无人姓楚,也没有谁长得俊美如他所述——真是睁眼说瞎话,迟衡那天就见了。
可就算鞭笞一顿也问不出什么来。
至于那块牌子,虽然很贵重,但也有很多人用过,城门守卫说不上来。
若非石城的这些路还是旧模样,迟衡真要以为是在做梦。按理说城池被攻破,骆惊寒和楚公子不可能再去别的地方,也许开战之前,楚公子就离开了石城。
这样也好,至少还活着。
迟衡这样宽慰自己,独自骑着雪青大马,信步到了城之东。高耸入云的石山是他见过的最为险峻的山,在城下,望石城,觉得石城高不可攀;到了石城,望石山,觉得石山飞云不渡;不知到了山峰,又是什么风景。
不如去看看,顺便散一散郁卒的心。
全城都被占据,石山也一样,当天就被颜王军排查过了,并无异常。迟衡将雪青马交予护卫,提着重刀上了石山。这山非常险峻,上石山就一条路,悬崖峭壁,得十二分小心才不会摔下,偶尔望下去,底下竟似悬空一样,令人大腿战栗。
爬到一处悬崖,迟衡停下来。
这悬崖中间辟出一条路,路的两端都有空地,唯独这这条路十分险恶:下边是万丈悬崖,上边是壁石林立,走在上面,只能扒着石头,而道路仅容两步。若是寻常人,看一眼底下都要尿裤子。
过还是不过?
当然过!人生能得几回这种险境。迟衡兴致勃勃地往前方爬了一段,正爬到最中央,忽然,路的最那端飞快地闪过一个影子。
那影子分明是一个人,百密一疏,偌大的石山到底还有遗漏!
迟衡立刻捉紧了刀。
退回去吗?
迟衡回头一看,又发现一个人影站在这一段。前后的两个人影都站定了,迟衡这下看得分明,是石城兵士打扮,各自手里拿着长矛。迟衡左右一看,左边是自己扒着的石头,右边是摔下去连渣都剩不下的万丈深渊。
手心的汗顿时涌出。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着。
那两个石城兵士没动,他们占据绝对地利,同样等着迟衡的攻击。
迟衡想,冲过去的话自己就是死路一条,被枪挑下深渊根本毫无还击之力。什么都不做的话,谅那两人也不敢到中间来。方才他将雪青大马放在山下,岑破荆若见自己不回,肯定会上山来找的。现在,只要沉住气就是了。
就这样,迟衡站在了悬崖的中间。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望着前方:夕阳倾落,垒州平原之上升起了橘红的雾气,像染上淡红的炊烟。江山如丽锦,一去千万里。迟衡将刀慢慢放在崖上,拍了拍紧绷的大腿,浑身慢慢放松下来。
静观其变。
他不动,那两人同样不敢顺着悬崖过来攻击。
他虽于窘境,士兵同样仅两人而已。
很快那两人都知道对峙不行,便捡了石头扔过来,迟衡飞快拿起刀左抵右挡,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那些石头落下,石与悬崖碰撞的声音半天才停歇,听上去越发心惊。迟衡专注抵挡攻击,目不斜视。
一边抵挡,一边往前边逼近。
因为,前边的兵士只攥紧了长矛,停止了攻击,应是手边没有石头了。迟衡大喜,走到相距三丈远时停下。
他与这名兵士对峙着。
在迟衡的注视下,这名兵士满头大汗,执矛的手情不自禁地抖动着。明明占据地利,看上去却比迟衡还处境危险一样。迟衡笑了,将刀顿在悬崖之上。静待着,夕阳一点一点被夜幕吞噬。
而眼前的石城兵士,已经满脸煞白汗流不止。
对方如此惊惧,迟衡反而轻松了。他一直很困惑,他自认长得并不凶恶,待人亦和善,不知为何会被背地里叫成阎罗刀,而很多兵士见了他都会畏惧,也许仅仅是因为出刀凶残吧。
现在,他很庆幸,自己拥有煞人之气。
就这样,夜幕降临了。远望,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着万里江山。那一弯明月,从东边升起,纤细削薄如镰。如果不是和垒州兵士对峙,而是和岑破荆或者容越以一起,心境该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看着至始至终没有任何松懈的兵士,迟衡开口:“我的兵很快就会上来,你若放下长矛,饶你不死。”
兵士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迟衡反手一刀,有石落下,扑簌簌落入深渊,迟衡顺着石缝抠下一块小石,轻轻一掷,那兵士吓一大跳,挑枪就挡。迟衡笑了,就像猫逗老鼠一样,时不时抠下石头投过去。迟衡虽用劲不大,却准,又迅不及防,士兵连连被打了好几下,越加惊慌无措。
到了最后,甚至迟衡只要一挥手。
兵士都本能地举矛挥舞。
完全看都不带看的。更别说迟衡一举刀,那兵士浑身都绷得跟笔直的长矛一样。迟衡想,用不着等岑破荆了,就兵士的这熊样子,怕是熬不到后半夜就先被自己吓死了。
迟衡循循善诱:“我是颜王军的副都统,我的属下很快就会找过来的,石山就一条路,那要不了多久。你放下长矛可以不用死——整个石城都投降了,连骆惊寒都降了,你又何必跟颜王军作对?”
五六月的风很畅快淋漓,把迟衡身上的汗吹干了,他解开衣裳,好整以暇,等待猎物撑不住了。
就这样对峙着。
迟衡就像那狮子,玩味地看着猎物,即使身处险境他也有反败为胜的信心;而他的猎物,越抖越厉害,汗出如浆。这一场博弈不因棋子取胜,而以耐心和毅力取胜。入夜,风过悬崖,发出刀啸一样尖利的声音。
迟衡将刀往崖上再度一砍。
兵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迟衡笑了:“把矛扔下去。”
铛铛铛的数声,长矛落入悬崖。迟衡向前一步,那兵士就爬着后退一步。迟衡其实很困惑,那兵士要逃,可以往山上去,为何畏惧着还要抵挡呢。
迟衡都忍不住提醒:“不要向后,不要看下面。”
后边是悬崖。
那兵士久久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迟衡来到他跟前,面色发乌。迟衡一步跨过去,倏然,豁然开阔。他的心啪嗒一声放了下来,再次笑了一下。自己虽不如容越俊朗,笑起来还是和善的。
谁知那兵士见状忽然扑倒——竟然晕厥过去了。
迟衡上前扒了扒他的眼球,是真的晕了而不是吓死了。好吧,吓晕了也够窘的,难道自己长得如此凶恶都能将人吓晕?!
迟衡哭笑不得,扯下腰带把那人的手一绑。
而后才猛然想起,攻城已五日有余,这兵士莫不是饿晕的?这么一想,心情陡然轻松了,迟衡望了望后头,后边的兵士还在那里站着,不过迟衡很放心,他肯定没胆徒手过来——回头又是头疼的事,岑破荆啊岑破荆,赶紧发现吃饭少了一个人啊!
迟衡往前方一走,才发现为何兵士不往上逃了,一块极大极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从路和石的痕迹看来,这里本是有路的。现在凭一己之力,肯定是推不动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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