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十二月。霁寒宵(1 / 1)
【一〇二】
好似出笼的鸟, 崔子侯一路疾驰。
眼看着越过这个山林, 渔水城在望, 崔子侯喜不自禁, 奋力鞭马,惊得林中鸟纷纷逃窜, 寂静山林回荡着马鞭声。
就在此时, 只听见马一声长嘶, 崔子侯忽然止马。
所有的精兵同时停住了。
崔子侯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一个年轻的将领领着一支长队镇静地站在那里——原来, 一切都是陷阱吗?崔子侯一阵心凉。
迟衡微微笑了:“崔将军, 多日不见,一切还好?”
崔子侯二话没说,想改变方向。
迟衡又道:“这个山林到处都是新挖的陷阱,崔将军不信的话可以一试,到时不要怪迟衡没有提醒。”
崔子侯咬牙,想要回兵。
为时已晚,他听到笃笃的马蹄声阵阵传来,那么可憎那么熟悉。
眨眼间,岑破荆已飞马到了, 高声戏谑:“崔大将军,让你别跑得那么快,你还不听, 反正都是到我们颜王军的帐营里做客, 何必这么害羞!”
崔子侯咬牙切齿, 回马端直冲过去给岑破荆一枪。
岑破荆笑吟吟举刀一迎。
这二人打起来, 精兵们自然也混作一团。这山林早被做迟衡过手脚,只见数个渔水城兵士才鞭马纵起,忽然一个跟头就栽下去,原来流星拐把马腿勾住了。更有多个兵士心一急,纵马左突右冲,咚的数声连人带马都跌入陷阱之中。
崔子侯总共才带了多少人,被这么一暗算,七零八落剩下的没几个。
迟衡不管其他人,鞭马跑向崔子侯那边。
如此一来,就成了岑破荆与迟衡共同追逐崔子侯。四处是陷阱,崔子侯又只有一杆枪,岑破荆和迟衡都是刀中高手。岑破荆有心一雪前耻,刀刀削得快;迟衡倒不咄咄逼人,但每一刀过来都让崔子侯几乎跌落。
眼看崔子侯越来越力不从心。
迟衡与岑破荆对视,两人同时豁然出刀,崔子侯一惊,避之不及,当即跌落在地,滚了几滚,抬头,两把刀指向他的头。
反抗已迟。
崔子侯闭着双眼,任由岑破荆绑了个结结实实。绳子一层又一层,迟衡都看不下去了,抱着手说:“岑破荆,差不多就行了,你这是准备让他血脉不畅而死吗?”
岑破荆捆完了,见崔子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气不过,伸手刮了一下崔子侯的脸。
崔子侯睁眼,眸子里满是怒光。
岑破荆满不在乎又刮了一下,嘿嘿地笑:“崔子侯,早知道有这一天,你跟我兜了这几天圈子是为什么,白费劲。我早说过,你是我的人!”
崔子侯没骂人,迟衡嗤的一声笑了:“你的人?你是要绑进洞房啊!”
他们嬉闹。
崔子侯脸气得通红,斜睨了岑破荆一眼,抿嘴不说话。那神情,无比之傲气,果然岑破荆一下子就恼火了:“迟衡,这人就是欠收拾,这样了还不学乖,非要打一顿才高兴。”
说罢,岑破荆举起鞭子,啪的一声径直甩在崔子侯的背上。
崔子侯一下子被打得扑倒在地。
登时皮开肉绽。岑破荆举鞭还要鞭笞,迟衡一把将他的手腕握住:“行了行了,说不定他就一斜眼病。就算打死又能怎么样,还要留着攻城用呢。”
岑破荆还是气不过:“迟衡,你把他的手抽出来,当年的仇我还要报呢!”
迟衡哭笑不得:“你捆得这么结实鬼才能抽得出来?”
一边说,一边将崔子侯翻过来,却见崔子侯已经闭上了眼睛,唇色如土,唇角有血流出——该不会是咬舌自尽了吧?迟衡急忙撬开崔子侯的嘴巴,却见一切完好无损。
岑破荆磨着牙齿,哼了一声:“累的吧。”
这几天崔子侯没一天消停,就想突出重围,这么一次一次白天黑夜,凭谁都受不了,今天一喜一悲,再被岑破荆狠狠地鞭了一下,难怪吐血了。
迟衡了悟:“崔子侯交给我,不然迟早得死在你手里!”
崔子侯在手,颜王军更有把握了。
岑破荆让温云白写了一封劝降书过去,阐明利弊:这边攻城,那边数万余兵士被围困,要死可是数万人;降了的话,颜王军必然优待。
送过去后,岑破荆问:“你们说他们会同意吗?”
大家都一齐看古照川,古照川沉吟道:“垒州将领一向以‘仁’、‘智’治兵,有那几万兵为筹码胜算很大,何况群龙无首。让容越再守紧一些,就看谁熬不住了!”
别人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迟衡留下霍斥,二人就渔水城之事商讨了一下,假如对方死不投降,渔水城也撑不住多久,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伤亡最少才是正事。霍斥指挥起攻城来已经颇有心得,二人说着说着不觉天色已晚。
商量妥当,迟衡才想起大半天的,岑破荆上哪去了。
莫非又跑去囚禁之所了?
迟衡顺路过去,一看吓一跳,七八个人围着崔子侯,七手八脚地压着撕扯他的衣服,旁边岑破荆咬牙切齿地说:“给我全撕了,直接干死!”
迟衡急忙喝止,对那些兵士说:“赶紧出去!”
那些兵士立刻停了,见岑破荆不说话,于是都知趣听令全出去了。
崔子侯躺在地上衣不蔽体,满脸屈辱的愤怒。
迟衡将岑破荆拉了出去:“你犯得着吗?就算他以前打过你,你也打回他了啊!你现在这么对他算什么,他找人凌辱过你了吗?你这么做,且不说不合颜王军的法规,也太让人……看不过去了。他一个败军之将,能怎么把你惹了,不就给你几个白眼吗?”
岑破荆咬牙:“是他犯贱!他骂我出身卑贱,贱贱贱,我倒要看看谁最下贱!”
迟衡简直头疼,都有病不是!
“你们俩是八辈子的仇人是不,一个见不得一个,赶紧走赶紧走,以后崔子侯就归我管了,你别插手。”说着直接把岑破荆推了出去。
到底曾是守城之将,被这般对待实在不堪。
迟衡叫人做了上好的饭菜亲自给崔子侯送过去,算是给他压惊。
虽然差点被凌辱,崔子侯依然冷冷的。
傲气竟一点儿没收敛。
这人不知是不长教训,还是就这么一根不识时务的傲骨呢?迟衡也没生气,好声好气地将饭菜放到他面前,不痛不痒说了几句。
两人对坐着。
崔子侯停了一会儿,慢慢端起碗吃了起来,他又饥又渴,连汤都喝一干二净了。饶是如此,吃相很雅致。迟衡放下心来,至少崔子侯没打算绝食或自尽,想活着,就是好事。
岑破荆听了之后直皱眉:“对他这么好干吗?要我就直接下巴豆了!”
迟衡但笑不语。
一语成谶。
谁也想不到,因这一句戏言,还发生一件有趣的小事。
崔子侯后来与石韦一样,也成了颜王军的将领,当然他与岑破荆是冷眼以对。
虽然凌辱未遂,到底有过这等龌蹉事,岑破荆始终有点儿发憷,常对迟衡寻思:崔子侯没找自己算账,肯定是筹谋着大的陷阱。
但崔子侯还真一直没算账。
某一次,迟衡无意中说起了巴豆的事打趣这二人。未过多久,岑破荆就上吐下泻,直把半条命都泻没了,郎中一看就说是被下了巴豆。当岑破荆好了之后,蹦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冲过去找崔子侯算账。推门直入,崔子侯正在洗澡,半个背裸露着,伤痕赫然在目。
崔子侯回头,四目相对。
岑破荆默然地退出,顺手把门带上,在门口静默了一会儿,大声喊:“崔子侯,当年我可没对你下巴豆。今天这事就算完了。我怕你了,行吧!”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这里不详述。
却说这一晚,迟衡和岑破荆难得又抵足而眠。
他却心系颜鸾。
不知道颜鸾现在在哪里。岑破荆回来了,他肯定就不会营帐里出现的。迟衡越想越不舒服,遂起来,找了个僻静但又敞亮的地方一个人发呆。
冷风呼呼地吹。
等了好久,久到他都瞌睡了,才听见熟悉的一声:“你发邪了?呆这里干什么?”
迟衡惊喜回头,刚要扑过去却被颜鸾闪开。
迟衡双手揉了揉冻僵的脸皮,发出簌簌声响,像枯叶一样,扯出一个傻笑来:“朗将,我等你好久了。”
颜鸾笑了:“我知道你们活捉了崔子侯。”
迟衡凑上前,可怜兮兮地说:“朗将,我有点冷!”
“冷你还傻站着?冷你还不回去?”颜鸾莫名其妙,把裘衣解下来要给他披上。实际上他穿得也很少,裘衣下就是一件薄薄的单裳。
迟衡死活摇头,却捏住了裘衣的一半:“朗将,我们一起披着。”
颜鸾笑了。
把迟衡笑得莫名其妙,耳朵开始发烧脸颊开始发烫。等停了笑后,颜鸾才说:“迟衡,去年你若撒娇还行,今年长成这样再撒娇可就不太像话了。”
一年,难道就沧桑了这么多?
连撒娇都不招他待见了。
好吧,有点儿沮丧。
两人并肩坐着,迟衡指着远处渔水城城墙:“朗将,你喜欢看灯笼吗?十五时,城墙上灯笼若排成一排,那叫一个灿若云霞呢。这种时候,他们竟然还有心情装饰城墙?”
颜鸾摇头:“灯笼望归,盼望征人早归。”
原来是这样,那颜氏的将军府一定挂满了灯笼等待着颜鸾回去。
“朗将,再有五天就过年了,我又长了一岁。”
“你多大了?”
“我是正月生人,虚岁二十,实岁十八了!”迟衡挨紧了颜鸾,兴高采烈。和颜鸾依靠在一起,那么近那么近,近到颜鸾发梢时不时飘到自己的鼻尖,迟衡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抱住他的腰。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迟衡在说颜鸾在听,虽然风吹得这么冷,迟衡很开心。
天空虽无月,心中已澄亮一片。
次日,渔水城的投降书到了。来得太快,以至于迟衡都忘记了命人停下攻城。且不说一众人恍在梦中,霍斥看着降书,半天才说:“这就降了?我还没打够呢!”
这边方兴未艾,却不知那边已支离破碎。
等渔水城开门迎敌时,迟衡才发现,渔水城中所余的兵士寥寥无几了。而容越那边,降书一到,渔水城兵士默默放下兵戈,此时,每一个人都已憔悴不堪。
总之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待尘埃终于落定,迟衡依旧爬上了城墙。
暮风猎猎,他将城墙的那只灯笼摘了下来,灯笼是竹质的,罩着丝,极为精致,他想送给颜鸾。
可他没有等到颜鸾,只等来一封简单的信函,颜鸾说看到渔水城攻下,安心去元州去了——是的,颜王军的重镇由炻州迁回元州,他不能总在这里呆着。
迟衡失落地站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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