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冯生逃得不知去向,官府更加相信是冯生杀的人。宋家仆人同官府衙役到处搜捕,夜里来到南山,听到小孩啼哭,跟踪过去,将冯生抓住,捆起来带回去。小孩哭得更厉害了,那帮人夺过孩子扔掉了,冯生怨恨得要死过去。见到县令,县令问冯生:“你为什么杀人?”冯生说:“冤枉啊!他是夜里死的,我在白天就出门了,而且抱着呱呱啼哭的孩子,怎么能越墙杀人?”县令说:“没杀人,你为什么逃走?”冯生哑口无言,无法辩解,被关进狱中。冯生哭着说:“我死了不可惜,孤儿有什么罪?”县令说:你杀人家的人多了,杀你的儿子,有什么可怨的!”冯生被革除功名,屡次受到酷刑,始终没有招供。
这天夜里,县令刚睡下,听到有东西打在床上,震震有声。县令吓得大喊大叫,全家都被他惊醒了。围过来用蜡烛一照,原来是一把锋利如霜的短刀,扎入床内一寸多,牢牢地拔不出来。县令看了,丧魂落魄,派人拿着刀枪到处搜索,没有一点踪迹。县令心中很胆怯,又认为姓宋的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就把案件呈报上级衙门,替冯生辩解开脱,把冯生释放了。
冯生回到家,瓮里没有一粒粮食,孤身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幸亏邻居怜悯他,送点吃的来,才勉强度日。一想到大仇已报,冯生便露出笑容;又想到遭受这次惨酷的灾祸,几乎全家被害,又不断地落泪;接着又想到半辈子穷透了,又失去了儿子,断了香火,不禁在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不能抑制。如此过了半年,官府对犯人的追捕也松懈了,冯生就去哀求县令,要求把卫氏的尸骨判给他。等把妻子的尸骨埋葬好回到家里,冯生悲痛欲绝,在空床上翻来复去,觉得没法再活了。
忽然听到有敲门的,冯生定神细听,听见门外有人正低声和小孩说话。冯生急忙起身,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好像是个女子。刚打开门,那女子便问:“大冤已经昭雪,庆幸你安然无恙!”声音很熟悉,但仓猝之间想不起是谁。用烛光一照,原来是红玉,挽着一个小孩,在她腿边嬉笑。冯生来不及询问,就抱着红玉呜呜哭开了。红玉也惨然泪下,接着把小孩推到他面前说:“你忘了父亲了吗?”小孩牵住红玉的衣服,目光灼灼地看着冯生。冯生仔细一看,原来是福儿,非常吃惊,哭着说:“儿子是从哪里找到的?”红玉说:“实话告诉你,往日我说是邻居的女儿,是假的,我实际是狐仙。那天刚巧夜间走路,看见孩子在谷口啼哭,就抱到陕西抚养。听说大难已经过去,就带他来与你团聚了。”冯生挥泪拜谢。小孩在红玉怀中,像依偎在母亲怀里,竟然不再认得父亲了。
天还没亮,红玉就急忙起床,冯生问她干什么。她回答说:“我想回去。”冯生光着身子跪在床头,哭得抬不起头来。红玉笑着说:“我骗你的。如今家道新创,非早起晚睡不可。”接着就剪除杂草,清扫庭院,像男人一样操作。冯生忧虑家中贫穷,不能维持生活。红玉说:“只管闭门苦读,不要问家中盈亏,还不致于饿死人吧。”就拿出钱来买了纺织工具,租下几十亩田地,雇了佣人耕作。她自己扛着锄头除草,拉来藤萝修补房屋,天天如此。村里人听到冯生的媳妇如此贤慧,都愿意帮助她。大约过了半年,人丁兴旺,家里富裕了,冯生说:“已经是劫后余生了,多亏你白手起家。只有一件事没有安排妥当,怎么办?”问他什么事,他说:“考试的日期已经临近,秀才的资格还没恢复。”红玉笑着说:“我前几天已把四两银子寄给了学官,你的名字已重新登记上了。如果等你说,早就误事了!”冯生更觉得神奇。这次考试冯生中了举人,这年三十六岁,家中肥田连片,房屋宽阔深广。红玉轻盈柔美,好像随风可以飘去,但操作胜过农家妇女。虽然是严冬,又很劳苦,但双手还是细腻如脂,自己说二十八岁了,别人看上去就像二十才出头的人。
【 龙 】
河北省界有条龙坠落到村里,龙笨重迟缓地爬进一绅士家中,门口刚能容过它的身躯。龙挤塞进去,家里的人都吓跑了,登到楼上大声乱叫,轰轰隆隆地放着火枪土炮,龙才从他家里爬出去。门外积存着一洼泥水,水浅得不到一尺。龙爬进去,在水里翻滚,浑身涂满了泥污,用尽力气腾跃,只有一尺多就坠落下来。龙在泥水中盘曲了三天,苍蝇爬满了它的鳞甲。忽然下起大雨,龙才随着一声霹雳凌空而去。
房生同朋友一块登牛山,进入一座寺庙游览,忽然椽闯落下一块黄砖,上面盘着一条小蛇,像蚯蚓那样细小。蛇忽然旋转了一周,变得同指头一样粗;又转一周,已经同带子一样了。人们都很惊讶,知道是龙,忙一块跑下山。刚走到半山腰,听到寺庙中一声霹雳,震动山谷,天上的黑云像一顶盖子,一条大龙在云中矫健地翻腾着,一会儿就不见了。
章丘县的小相公庄,有一个农妇到田野去,遇到大风,风沙扑面,觉得一只眼被眯了,像是有根麦芒。又揉又吹,眼始终不好。翻开眼皮仔细看看,眼睛倒没有毛病,只在肉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有人说:“这是一条蛰居的龙。”农妇听说忧愁害怕得要死。过了有三个多月,天忽然下起暴雨,忽然一声霹雳,蛰龙挣开眼皮飞走了,农妇没受一点伤。
袁宣四说:“在苏州时,一天正遇阴雨天气。忽然霹雳大作,众人看见一条龙从云间垂下,鳞甲张动着,龙爪上抓着一个人头,眉毛胡须看得清清楚楚,不一会儿穿入云端不见了,也没听说有谁掉了头的。”
【 林 四 娘 】
青州道陈宝钥公,是福建人。一天夜晚,他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看书。有一个女子掀帘进来,陈公抬头一看,不认得这女子。但她长得艳丽绝世,身上穿着宫里的服装。女子笑着对陈公说:“冷冷清清的深夜里,独自一人坐着,不觉得寂寞吗?”陈公惊奇地问她是什么人,女子说:“妾家住不远,就在你的西邻。”陈公想她可能是个鬼,但心里却非常喜欢她,于是走过来挽着她的手请她一起坐下。女子说话言词风雅,陈公很是赏识,坐在女子身边拥抱地,女子也不太拒绝。她四下看看,说:“屋里没有别人吗?”陈公忙关上门说:“没有别人。”接着就催女子脱衣上床,但她却非常羞涩害怕。陈公替她脱下衣服,女子说:“妾虽然二十岁,但还是处女,粗暴了可不堪忍受。”于是二人欢好,床席上沾了点点血迹。既而在枕边谈心,女子自己说叫林四娘。陈公又问她的身世,她说:“我一生坚贞,现在已经被你轻薄够了。你有心爱我,就图个永远相好,何必再多问?”过了一段时间,鸡叫天明,她就起身走了。
从此,女子夜夜必来。每次来,二人都关上门对饮,说话很投机。谈到音乐韵律,林四娘都很精通。陈公说:“你一定会唱歌曲。”四娘说:“小的时候学过一些。”陈公请求她唱一曲听听,她说:“很长时间不唱了,音阶节奏多半都忘记了,唱了恐怕叫内行笑话。”陈公一再要求,她才低下头来敲打节奏,唱伊凉之曲,声调哀怨婉转。唱完后,便哭了起来。陈公也被她打动,心酸悲伤,上前抱着四娘安慰说:“你不要唱亡国曲调,令人抑郁。”四娘说:“音乐是表达人的感情的,悲哀的人不能叫他欢乐,就如欢乐的人不能叫他悲伤一样。”
陈公与四娘非常亲密,如同夫妇。时间长了,家人们都知道了,也都来房外偷听唱歌,凡听过她唱歌的人,没有不流泪的。陈夫人偷偷见到过四娘,怀疑人世间不会有这样妖丽的女子,认为不是鬼,就是狐,怕陈公被妖魅缠身,就劝说陈公与女子绝缘。陈公没有听,还想向四娘问个明白,便又一次问四娘的身世。四娘不愉快地说:“妾是当年衡王府的一名宫女,遭难而死,已有十七年了。因为你高雅义气,才与你相好,实在不敢害你。倘若你怀疑或者是害怕我,咱们就从此分手。”陈公马上说:“我不是怀疑,也不是害怕,既然我们相好到这个地步,不可不知道你的实情。”陈公又问起当时宫中的事。四娘回忆详述,有条有理,讲得很动人。说到王府衰落时,就哽咽哭泣,不能成声。
四娘夜里不大睡觉,每夜都起来念准提经和金刚经等。陈公问她说:“九泉之下能自己超度吗?”她回答:“能!妾想自己一生沦落,愿超度来生好好为人。”四娘还常常与陈公评论诗词,对不好的句子就提出批评,对好的句子就细声吟咏,情意风流,使人忘了疲倦。陈公问她:“你写过诗吗?”四娘回答说:“在世时也偶而写过。”陈公要求她赠诗一首,她笑着说:“儿女的诗句,哪能拿出来叫高手笑话?”
又住了三年,一天夜里,四娘来向陈公告别,面色凄惨。陈公一惊,忙问:“怎么了?”四娘说:“阎王因为我生前无罪,死后又没忘记念经,所以叫我投生到王家。今天就要离别,永远不能再相见了。”说罢,形容哀楚。陈公也掉了泪,马上摆酒为四娘送行。四娘一边饮酒,一边慷慨歌唱,歌词曲调哀伤凄凉,一字百转,到了悲伤处,哽咽不能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