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番外一 思远人(1 / 1)
清明逗比番外一则,发生时间大约是主题故事开始前一年多。“世人皆言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有一日,你也成为万骨之一呢?”
素还真站在细雨中,怔怔地注视着面前一方冰冷的石碑,良久苦笑了一声:“前辈,你的答案真是始终如一。可这样的结果,劣者从来承受不起啊。”
他与一页书初识之时,年少气盛的他故意要口舌争胜引动佛者心绪,岂料一页书毫不迟疑地答道:“渡世济生,未必竟全功于此身。若你能靖平天下,一页书九泉之下亦乐见其成。”坦荡磊落反教他一时无言。岂料那句话终究一语成谶,天岳派与邪能教联手针对正道群雄的那场围杀是他至今不愿回忆的噩梦。
那日一页书浑身浴血送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他杀出重围,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定禅天,周围亲朋好友无不长出一口气。他打起精神一一看过去唯独不见前辈的影子,心中便已明白了大半。那之后不久,邪教教主鬼隐在落阳湖立起石刻宣布一页书已死。他暗中遣秦假仙去探过虚实,得知那是空坟后隐隐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一页书多半便还活着,然而时间过去一年有余,他多方打探仍是没有任何消息,真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现”了。
“前辈……”素还真伸手在石碑上重重地撼了一下,雨雾凝成水滴顺着他的面颊与鬓发落下来,“劣者无能,让你死得苦状万分。”他侧耳听了一阵,又苦笑了一声,见四下仍是阒然无声,摇头对着石碑拜了两拜,拂袖转身离去了。
他离去后半晌,紫衣书生慢悠悠地从数丈外的树丛后现身,拨开长草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拍了拍石碑:“想不到还有这种福利。怎么样?老兄你替我听了这么久素小贤人难得一现的真心话,感觉不错吧?”他揉了揉额前一缕潮乎乎的碎发,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看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是不是和他去打个招呼比较好?算了算了,难得有两天清闲日子,我便不给自己添麻烦了……”他说到一半,忽地捂着嘴闷声咳嗽起来,好一阵才停下。他无奈地笑了笑:“心有余,力不足,不等不行啰。”
那一日送走素还真单人断后苦战,一路退至落阳湖畔时他内外创伤均已是不轻。面对步步紧逼的邪教杀阵,无力再战的他毅然跳入湖中,借湖底暗流水势潜至另一边湖岸被渔民救起方才捡回半条命。然而即使鬼隐已认定他身葬鱼腹,天岳派四无君仍是派遣属下四处暗中搜寻他的下落。他落水那日更染了风寒,拖着伤病之躯狼狈不堪地东躲西藏了数月才稍得喘息,饶是底子再好也终难复原了。眼下他留起头发装书生既是权宜之计,实际却也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什么分别。他向四下望了望,远远瞥见远处的白色人影,摇头道:“似乎又来人了,真是一点清静也不肯留给我啊。”一边说一边向着他方才的隐身之处走去了。
他刚隐藏好身形,却见那道人影已然到了石碑前,素白僧袍在一片青绿中格外出挑。紫衣书生看在眼中,心中不免一惊。
这个人,也终于要涉入红尘了么?
年轻的僧人走上前来静静地站在石碑前,没什么动作也并不说话,凛然笔挺如同他背后那柄长剑。就在紫衣书生以为他会一直站下去时,他沉沉地开了口,声音并不很大,听在书生耳中却是字字千钧 。
“梵天义骨,无畏精神,佛剑分说一力承担。”
“傻小子,我当初救你并不是为了这个。”书生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怎奈他话音未落,佛剑分说似是察觉了什么,抬头向他这边看去。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身体贴紧树干好让自己不被发现。堂堂邪心魔佛,若是被人看到这般光景,实在不好,不好。
幸而佛剑张望一阵,并未发现此处端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解下背上长剑对着石碑躬身行礼,重新负起重剑离去了,脚步毫无半点滞涩。见他离开,树后的书生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当初依佛友的恳求救下未曾谋面的佛剑,既是出自对三教内耗的不满,亦是有些私心作祟。佛尊那位关门弟子自从接受圣剑佛牒成为新一任掌剑僧,惩业杀伐果决利落的风格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佛门。渐渐有好事者将这位毁誉一身的年轻人与他相提并论,不过那“佛门双璧”四字中,有多少是真正的赞许,又有多少是明褒实贬,他自己一清二楚。写那封讨保信时他真有些动了气,想也不想便在那张信笺上浓墨重笔写了个扯天扯地的“梵”字,然后遣悟僧直送上万圣岩去。说到底,不过是不愿有人重蹈自己的覆辙而已。然而现下那个傻小子居然也还是坦坦荡荡上了这条不归路,他不知自己该是喜还是忧。
应该再没有来上坟的后生们了吧?他有些头痛地想着,丝毫没发觉他其实比这些“后生”也并没有真正年长多少。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受潮的衣衫裹在身上并不舒服。他起身拧了拧衣角,走到石碑前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来老兄还要在这里多站一段时间,辛苦了。”说罢躬身一揖,笑着离去了。
下一次一定要修理一下这几个家伙。他这样想着,决不会料到下一次见到佛剑时自己竟会比现下还要狼狈几分——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或者用佛门的话说,这便是孽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