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沙头雨(1 / 1)
“雨大了,不等一下么?”
年轻的僧人站在檐下向一旁的白衣老僧微微颔首,朗声言道:“方才已是打扰,佛剑尚有要事在身。”他整理了一下素白的僧袍,又背起脚边的重剑,躬身合什行礼后转身便要离去。
“佛友,你明知佛牒在身,前路将是艰难万分。”老僧终是忍不住出言劝道。
“艰难万分,也是佛剑分说之路。”僧人没有回头,大踏步走进了漫天雨雾中。
佛剑前些时日在中原北方游历。十数年前,天策王朝的末代君主与盘踞西北的魔剑道曾于这一带多次交战,争夺中原这数百里西起大漠东至苍冥山的门户之地。时至今日,天策王朝与魔剑道均已土崩瓦解,但兵燹过处造成的创伤依然随处可见。佛剑一路行来,沿途村落市镇皆是破落不堪,百姓流离盗匪四起。他虽有佛门圣剑在身,一人之力也无法涤尽人间恶浊。前几日他偶然撞见有恶徒为一己之私杀人越货。那人武功虽非绝顶高手,但轻功与幻术均是不俗,与他交手数合一觉不敌便使出术法向西遁逃。佛剑一路紧追,然而恶徒狡猾非常,更兼有人暗中助阵。两人向西北一追一逃行了两三日,佛剑终是技高一筹,几番较量之后在大光明寺左近将那人逼进了绝路。寺院主持一念即忘助他擒下那名恶徒,却反过来劝他剑下留人,给为恶者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佛剑与一念即忘一番理论,虽是无法说服彼此,却也各自佩服对方佛法精湛。既然此间事了,他也乐得将恶人交给一念即忘发落,继续自己的修行之路。
山路本就难行,大雨中更是泥泞不堪。蓦地一声锐鸣破空而来,声调中带着几分凄厉肃杀。佛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提气跨出箭步,循着声音追去。不多时只见一头金雕立在前方路中,个头比寻常家禽大不了多少,此时被雨水一番浇洗,羽毛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多少有些狼狈。然而猛禽毕竟是猛禽,一见有人靠近,双翅一振腾空而起,刹那间便和身直扑下来。佛剑身形略侧,险险避开金雕锐利的双爪,正待继续前行,未料那只大鸟仍是不肯罢休,一击不中疾飞上天,转眼又向他头顶俯冲而下。佛剑不愿伤害它,仍是施展轻功一一闪开攻击。如此几个回合,金雕忽然低鸣一声落下地来,上前啄了啄他的衣角,然后径直向一片密林深处飞去。佛剑暗暗称奇,便跟在金雕后面疾步追去。金雕飞得并不快,总在他前方堪堪一丈开外。一人一雕沿着林中小路曲折而行,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行至路尽头的一片空地上。佛剑便明白了那头金雕为何要引他来此。
空地中央倒卧着一人,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全身衣袍被血污与泥水浸透,看不出本来颜色。佛剑走上前去,蹲下来正欲查看那人的情形,却不料掌风骤然迎面而来。方才尚在昏迷的那人嚯然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杀气凛然,全然不似重伤在身。他坐起身右手一翻,一掌劈下后迅速变掌为爪向前一探,石光电火之间已是扣住了佛剑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招式精准狠辣,竟是纯熟的佛门擒拿手法。好在那人重伤之下已是气空力尽,这一掌一抓虽然全中在佛剑身上,他却并不如何疼痛。佛剑暗运内力护住周身,缓缓举起右手正待一招将那人制服问个明白,却见那人目光已然越向他身后略作停顿,然后蓦地涣散开来失了精神,方要抬起的左手也无力垂下。那只金雕此刻也落在二人身旁,连声哀鸣。那人提起最后一点精神,勉力说了句“无妨”,便又昏厥了过去。
事不宜迟救人为先。佛剑未及多想忙伸出手去探查那人的脉息。那人失血过多,经脉亦有损伤,内伤比自己想象得要沉重一些,不过好在并无性命之忧。他本欲解下长剑将那人背起,转念一想直接将人扛起负在肩上沿着原路离开了。虽是身上多了一人的重量,他脚步比来时却是快了一倍不止。那人伤情虽非致命,仍是半刻也耽误不得。金雕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低低地鸣了一声,双翅一振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佛剑回到大光明寺。一念即忘见他带着重伤之人,忙吩咐寺中其他僧人帮忙将伤者安置在禅房中。佛剑将那人小心平放在床上,便去解开他的衣衫查看伤势。那人身上疤痕累累,前胸一道半尺多长的伤口歪歪斜斜血流不止,似是挣开的旧伤。右臂臂弯处亦有一条两寸多长的刀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这条手臂就要废了。除开这两道伤口,剩下的瘀伤擦伤倒都不甚打紧。佛剑向寺中僧人讨了些清水和干净的旧布,先将伤者身上的血污擦净。他作为武者随身常备伤药,眼下虽是被雨打湿,也还将就用得,便将那人各处伤口上的污物尽数洗去,再敷上金疮药用旧布扎好。那头通人性的金雕静静立在床头,时不时伸颈低鸣一两声。做完这些,他将毫无知觉的那人扶起,准备渡些内力助他修复损伤的经脉,却一眼瞥见那人背上六道触目惊心的暗色疤痕,张牙舞爪各自狰狞。佛剑微一怔愣,手上仍是一刻不停地输功。大略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功德圆满,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将那人重新放平躺好,拉起棉被为他盖上,将寺僧留下的旧僧衣放在枕边,拿起换下的血衣转身出了房门。而金雕也跟在他身后跃出房门,振翅向南飞去。
佛剑在衣袋中翻查了一阵,并没有找到能表明那人身份的什物。直觉告诉他救下的人并非邪恶之徒,但一切也只能等到那人清醒之后再作询问。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一回捡了个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