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番外系列之古剑奇谭（二）（1 / 1）
更深露重，长夜寂静。蝉鸣虫啼之声传递着夏日特有的气息。欧阳旧宅内，灯火尽歇，想是主人家早已就寝。
欧阳少恭素来心思沉重，戒备心高于常人数倍。高床软枕之上闭目安寝的人蓦然睁开双眼，翻身套起外衣便推门而出。果然……本该好眠的人此刻正站在宅院内，满目无措。
今日，欧阳少恭将在翻云寨救回的女子安置在旧宅里，由寂桐代为照料。女子迟迟不醒，欧阳少恭不可能为她放弃原定计划，留其独自在旧宅休息，再按他的意向租船来个‘偶遇’百里少侠。所有事情都很妥当，并无意外。他办完事情回家时，那女子竟然还在昏迷。
欧阳家现今唯剩他和寂桐，欧阳少恭一个男子自不可能时刻留在客房里照料陌生女子，寂桐又年迈，若要为外人累得亲近之人身体不利，欧阳少恭定是不肯。便由那女子单独一间房，就安排在他隔壁，万一半夜有个什么动静，他好在第一时间赶到。
原先的计划这时候倒真派上用场了。欧阳少恭端起温润君子的架势，上前轻声询问那道窈窕的身影：“这位姑娘，夜阑人静不适出行，姑娘有什么要事不妨明日再说可好？”
正在打量宅院布局，心中惶然的黄蓉闻言猛地转过身。月华照耀下银色流光铺洒遍地，杏色长袍的青年皎皎清辉，朗若明月。皎月之华，正当如斯，耀眼却不刺眼，遗世而独立清如孤竹。
像……像极了。面前的杏衫青年通身气质似极了已故的萧商容，静立在那里，若将面目再换一换，绝对是另一个翻版的萧商容。怪不得呀，她初醒时分以为看见了萧商容，想来，只是气质相近迷了她的眼罢了。再像也只是一个‘像’字啊。黄蓉眼中升起的星光一下子泯灭，她沉声道：“不能明日再说了。是你救的我对不对？烦请阁下告知这里是何处？你……是谁？”
欧阳少恭通情达意的不去问黄蓉的失望为何来，又何以乍然看见他时，双眸晶亮。他拱手敛衽一礼，谦柔道：“在下欧阳少恭，乃七十二福地之青玉坛门下弟子，身居丹芷长老之位。确是在下救的姑娘。此地乃在下本家，琴川欧阳府。”
“青玉坛，琴川！当真是琴川！商容！”黄蓉惊喜道。语毕，她甚而等不及与欧阳少恭道一声谢，说一声再见，麻溜的使出闪身术，离开了原地。
“！”欧阳少恭心惊，蹙着眉移步到黄蓉方才所站之地，“这姑娘所使法术……竟与我同源。为何？”千万种可能划过欧阳少恭脑内，突然出现的可疑女子，仿佛不是那么简单啊……关键时刻，任何人都绝无能影响他拿回魂魄的计划。真没想到……百里少侠，芙娇姑娘，幽都少女再加上这位来历不明法术与他同源的女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蓬莱国故土的焦冥，或许可以多上一位了。欧阳少恭低头，神情诡异，皎月清辉的气质陡然变味，哪里还有一丝温润如玉的形容？
“谁。出来。”欧阳少恭凌厉的视线笔直射向回廊圆柱后的人影，待看清是谁，立即柔和面部线条，“寂桐。怎还未休息？可是那陌生女子惊扰了你？不必理会她，一个无关的过路之人而已。”
“咳咳。少爷……当真不可放弃？”寂桐答非所问，哀声道。
欧阳少恭缓缓摇头，朗声坚定：“怎能放弃？寂桐跟我多年还不知我是什么人？其心不悔，其心不改。寂桐，你只须留在琴川等我归来。届时，少恭定好好侍奉你，颐养天年。”
年迈的老人佝偻着腰，无人识清她眼底挣扎。“唉。少爷，寂桐不求其它，只望少爷一生平安快乐。只恨寂桐老了，不能再随侍少爷身边。”
“寂桐哪里话。我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此事之后，少恭定使你安度晚年，不再受奔波劳累之苦。”欧阳少恭向着寂桐，温声宽慰。这翻表情却不似对他人流于表面的关心，这层爱护直达心底，真心真意。欧阳少恭伸手扶着寂桐，笑容温柔，“寂桐你身体不好，我扶你回房歇息吧。”
……
辰时天明，欧阳少恭到达指定地点等候百里屠苏。百里少侠固然是个守时的好孩子，欧阳少恭的时间观念却只有更强的。他到时不见百里屠苏身影，然意外碰见了昨日清醒后就迫不及待离开欧阳家的少女，现下正神魂不守的游荡在大街上。便是撞到路上行人也不管不顾。少女漫无目的游走，随意变幻方位，一时竟朝着他走来。
理或是不理？欧阳少恭犹豫，眼角余光瞥见苗疆异服的少年和师妹向这里靠近。现在的自己在百里屠苏眼里是什么形象？仁心仁术的医者，那么，欧阳少恭又岂能置之不理？
“姑娘……你这般，可是遭遇了什么事？若不嫌弃，或在下可帮你一帮。”欧阳少恭移步来到黄蓉近前慰问。
后至的百里屠苏与芙娇围过来，前者性冷站的距离稍远，芙娇认出鹅黄色衣衫的人是昨天在翻云寨出现的少女，现又在此处，莫非还想一路跟着她和苏苏？芙娇挑高眉毛等候黄蓉的回答。
黄蓉下巴低垂双目无神，她微掀眼皮淡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满含自嘲与嘲讽的口吻：“帮，如何帮？你能帮我什么，难道还能把他挖出来？原来真的是山中不知岁月，琴川一梦竟然过去了这么久……难不成我还能找到他的转世？”
昨夜欧阳少恭言及此地是琴川，又涉及衡山青玉坛，黄蓉能肯定这就是她跨越时空而来的地方。她闪身术离开欧阳家，摸索着朝她最熟悉的地方走去。哪怕……哪怕他已经死了，好歹让她看看他身葬何处，待找到墓地殉情于前，再盼来世续前缘。
却万料不到，她摸到‘萧府’门前，入眼的是另一番模样。不止是‘萧府’，整条街都已是翻新除旧，再寻不到一丝熟悉的影子。黄蓉的智计过人是连太子长琴都称赞的，她岂会想不通她也许跨越的时空是对了，然时间根本不对。
大梦初醒，竟是千年已过。
那一刻黄蓉的心里只剩下茫然空虚，最最在意的人她连他葬身何地都不知道……黄蓉潸然泪下，孤魂野鬼一样的在琴川游荡一夜。天亮时便碰上了欧阳少恭。
黄蓉的回答不在欧阳少恭意料之中，听她口气约莫是在寻找一个对她来说极是重要的人，转世？欧阳少恭心中微动：“听姑娘的话，像是在找人？实不满姑娘。在下此行正是要去寻找一个奇人，这奇人身负异能天眼，能卜命数吉凶，测轮回转世，说不定可助姑娘寻回亲人。但却要姑娘暂时与我们同路，不知姑娘可愿？”跨越轮回寻找前世亲友……为何突然这么期待那一幕？被人所厌恶鄙弃的滋味，真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又当如何。
占卜！欧阳少恭每每能揣测，说动他人心中最为重要柔软的地方，黄蓉纵聪慧又岂能与欧阳少恭比肩？他要算计一个人，那个人唯有被动接受的份。他算计上黄蓉，故意透出‘轮回转世’四字，黄蓉眸中果然波光潋滟，不再无神：“我怎未想到。如此，有劳公子。我名为黄蓉，请教公子大名。”
昨天自我介绍过了，这姑娘压根没听进去。欧阳少恭无奈谦和一礼，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在下欧阳少恭。”
之后，小狐狸襄铃入队，芳梅林方兰生一见钟情的剧目照常发生，芙娇满怀雀跃兴奋，风晴雪、红玉姗姗来迟……这些黄蓉皆漠不关心。她只想快些见到欧阳少恭所说的奇人，找到萧商容。很多年前，阿柔事件时她就对萧商容说过，便是转世她也要找他，再续前缘。她只是一个凡俗之人，执迷不悟有何不可？但愿可以得到他的消息……疲惫绝望的心早是满目疮痍，黄蓉再也经不起多少打击了。
晚上赶不上宿头，众人只能露宿野外。因方兰生和襄铃缘故，兼之风晴雪出场方式奇特，她与红玉自然被排斥在另一边。方兰生一手厨艺得到欧阳少恭‘当可嫁了’的赞言，黄蓉咽下口中的烤果子，味同嚼蜡……萧商容也曾洗手作羹汤，吃过他做的东西黄蓉哪还看得上方兰生的手艺？
欧阳少恭趁襄铃与方兰生不注意，起身向红玉二人走去，看来是邀请她们同进晚餐。黄蓉盯着杏衫青年的背影若有所思，冷不防欧阳少恭突地转头，对上她视线微微一愣，随即浅笑以对。
黄蓉按住心口，莫名酸楚，欧阳少恭行事做派委实太过像萧商容，如玉出尘，接人待物无不是完美，他几乎快要和萧商容的影子重合起来……只是，凭黄蓉心巧细致，一日相处，不说轻易起码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出欧阳少恭和萧商容的不同之处。绝对有不同，真正待她极尽温柔的萧商容和看似面面俱到的欧阳少恭，至于哪里不同，短时间内黄蓉却也说不上来。
收回目光不经意接到芙娇的疑惑不满，见黄蓉看到，芙娇也不躲闪，她似笑非笑语中夹刺，说着黄蓉听不懂的话：“黄姑娘，黄蓉？姑娘可有一个靖哥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金庸。姑娘好似倾慕于少恭？可你别忘了他还有CP。”
风晴雪和红玉已经过来了，连带欧阳少恭也听见了芙娇的话。欧阳少恭面上尴尬，红玉看他和黄蓉的目光暧昧不明，风晴雪直接复述道：“说蓉蓉喜欢少恭？”全场气氛僵硬。
即便落魄到小乞丐的时候黄蓉也没让人欺侮了去，何况是现在心情不佳之时？她一个眼刀飞向芙娇和风晴雪，冷硬道：“芙娇姑娘？我可不记得同你熟到这种地步，能让你得知我心仪之人。黄蓉心尖之人，便是欧阳少恭也比不上！可笑你还妄自揣摩他人心意，厚着脸皮拉近距离，为人厌恶犹不自知。真是可怜。我又怎么会同你这种人交朋友？还有你……风姑娘，蓉蓉不是你能叫的，我与阁下不熟！”
黄蓉数落起芙娇不留情面，芙娇气得脸颊通红，她说罢不给对方反驳机会负气离开。方兰生嘴巴‘Ｏ’字型，不敢置信道：“这世上还会有比少恭更出色的人？”
“傻猴儿，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间不安全，又是夜晚……”红玉忧心忡忡。
欧阳少恭开口道：“由在下去劝回黄姑娘吧。”一路行来黄蓉只肯稍稍理睬欧阳少恭，这个有目共睹，除了他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绯闻主角都走后百里屠苏始才不痛不痒的说了芙娇几句……他看得出黄蓉不好惹，某种意义上来说护短的百里屠苏会斥责芙娇只是因为怕黄蓉对她不利。芙娇却不理这些，耍起了小脾气惹得百里屠苏十分头疼。红玉连连摇头，不再说话，事情导火索本因芙娇，很多传闻多半为假，而天墉传言小师妹骄纵，如今看来，少数时候传闻还是能信一信的。
黄蓉会负气出走不全为芙娇，小小一个芙娇黄蓉能在意多少？她会脱队很大程度是因为想起了当年芳梅林内发生的种种，和萧商容谈天说地，夜烤兔子，仿佛历历在目。
百载后的芳梅林风华如昔，然却物是人非，真应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黄蓉背倚大树，泪流不止，脚步声不合时宜的响起，黄蓉及时出声喝道：“不要过来！”她的伤心感怀何须他人来同情？
欧阳少恭收回脚步，站在原地。他理解道：“在下不过去便是。黄姑娘，芙娇姑娘心直口快，实则并无恶意中伤。姑娘务须介怀。”
黄蓉嗤笑一声：“我自然不会介怀，凭她是谁，我会在意她的看法？欧阳公子八面玲珑会瞧不出那女人的心思？到我面前说没有恶意，着实可笑。”
生气时的黄蓉就是带刺的玫瑰，逮着谁刺谁。交际手腕凭的就是打太极，心知肚明却不宣诸于口，偏黄蓉全部说了出来，这类风风火火不管他人眼光的女子，欧阳少恭暗叹难劝。“姑娘何苦不给在下台阶，这却难办。”欧阳少恭调笑道。
“你又是谁？为何给你面子台阶？”黄蓉不屑，“你以为拿占卜之事可以牵制我？”
“……从无此意。”欧阳少恭一噎，无懈可击的笑容有了裂缝。女孩子的心思啊……欧阳少恭颇感棘手，他无奈道，“也罢。姑娘心情不佳，是该缓一缓。然芳梅林精怪聚集又时值夜晚，恐不安全。在下就站在这里等姑娘平复心情一同回去。”
无人应答。欧阳少恭认命的原地等待。
夏日的夜风清凉，拂过面颊，清爽舒适。微风风干了黄蓉的泪，芳梅林的树海随风摇曳，树枝张牙舞爪，似乎尖利的爪子随时要把人抓走，显得阴森恐怖。林间的响声除了蝉鸣蛙叫再无其他，然而比起全然的寂静，这样更使得人内心惶然。
不知已过去多久，大树后的人终有了轻微的动静，却仍旧不说话。没关系，欧阳少恭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喂，你还在？”终究是黄蓉先打破沉默。
欧阳少恭回应道：“在。”
黄蓉突然就想到了初遇萧商容时的事，也是脾气耐性极好，为她解围赠她银子，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相类的人？黄蓉鬼使神差问道：“你可认识叫萧商容的人？”脱口问出后自己先愣住。
欧阳少恭亦是一愣，萧商容……衡山山洞的记刻是不是曾出现过这几个字？印象不深。他久久不答，黄蓉心冷下来，她苦笑道：“怎么会认识？是我想多了。”黄蓉从树后走出来，与欧阳少恭擦肩而过，“我们回去吧。”
鹅黄色的倩影走出很远，欧阳少恭仍愣在原地搜索脑海里的信息，却还是一无所获。只好摇摇头放弃思考，跟了上去。
回到队伍的时候，众队友脸色十分难看，这种情形很容易让人联系到发生了不好的事，欧阳少恭询问方兰生，后者惊恐的望向风晴雪，欧阳少恭惑然不解。见他们回来，风晴雪主动和解道：“蓉蓉，我婆婆说人与人间的缘分，哪怕一分一秒只要遇见了就不可切割了，我们现在是不熟，可是我挺喜欢蓉蓉你的呀。”风晴雪歪头一笑，展眉扬唇间并未有倾国之色却极容易给人温暖舒心之感，便是黄蓉也不由得松动几分，她对黄蓉招手，“蓉蓉过来好不好？我给你们留了我烤的果子。”
“唔唔。”方兰生更恐惧，捂着嘴使劲摇头给欧阳少恭和黄蓉打眼色。到风晴雪拿出她所谓的烤果子，黄蓉和欧阳少恭悟了一半……怪不得，众人一副被板砖拍过的样子，就连最淡定的红玉都……杀伤力定然不弱。幸运的是他们俩都逃过了一劫，逃过了为什么还要撞上去？又不是傻子。
欧阳少恭和黄蓉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同声道：“在下（我）不饿，多谢。”末了，又一次相视，皆是心下大惊。黄蓉撇过脸，相识还不过一日，这契合度……未免高得离谱。
累了一天，黄蓉无视芙娇喷火的目光，安心睡下整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重回琴川，寻求占卜之法得到萧商容转世何方的消息……但愿她的努力不会全付流水。
半夜的时候百里屠苏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同门师兄弟的追赶、方兰生误解使得百里屠苏心神激荡，百里少侠脱队静思去了。这一切黄蓉无心管，然在见到欧阳少恭离开的时候不知哪根神经搭错跟了上去。风晴雪对百里屠苏微微的好感，不难看出，不料欧阳少恭仿佛对风晴雪也颇为关心？倒是耐人寻味。
黄蓉亲眼见欧阳少恭温柔拿下风晴雪头上的叶子，到后者离开时，他还维系着低头看手中绿叶的姿势。百里少侠和欧阳先生，啧……黄蓉转身回去继续睡觉，错过了欧阳少恭抬头，看向她所站方位时的眼神，不解、新奇、疑惑……
欧阳少恭扔开那片叶子，自语道：“同源的仙术，不属于人间修道者，偏偏这个关键时刻来到这里，当真只为寻人？却又何以盯着我不放？黄蓉，真让人好奇层层剥开之后的谜底是什么。无妨，哪怕她是神界哪位派来的，都不能成为拿回魂魄的阻碍，化为焦冥之前有的是时间盘问。”阴森的语气足以让人入坠冰窖。
翌日，一队人收拾妥当继续玉衡之路，未遇险阻，顺遂抵达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