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白云断处见明月(1 / 1)
画卷质地轻盈,极长的一卷,拿在手中并没有多少分量。千弦打量着手中画卷,随口问道:“莫非过去了这么多年,真的没人打开过?”
"倒曾有一人看过,不过都是陈年旧事了。”长孙易语中带着惆怅,道:“那人看过图不久便销声匿迹,若想找到他,便要从这画卷上着手,不知千弦姑娘可愿意成全?"
"若是我打不开呢?"千弦看着画卷,幽幽问道。
"能不能,试试就知道了。"长孙易兴味看着她。
千弦拿着画卷,心下踌躇,想起树灵曾言要寻得画卷,方能将单铎带出来。机缘巧合之下,这画卷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是却不知,这画卷是不是树灵所说的……
她指尖微凉缓缓地靠近画卷,伸手拆开绑在画卷上的绳子。一股压力骤然袭来,夜白心中一惊,抬手就要打掉画卷,长孙易却好似知晓,极快挡住他,冷冷看去,却见长孙易努努嘴巴,示意他看。
面对如此强劲压力,千弦好似没有觉察,她慢慢打开一点。长孙易抬眼望去,却是空白的,底下还有一大截,此时千弦却顿住了手。
在这画卷打开一条细缝的瞬间,千弦心下猛然跳动得厉害,随之脑中好似有雷霆轰隆响过,一股无望情绪自心间浮起。
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的执念,正是那股执念,阻止着她继续打开画卷。
她的耳中尽是盘桓不去的问话,声若钟鸣,辽远沉重。
“咚——”
“拿起是苦,放下亦是苦,执念是苦,欲求是苦,天地万物,还有什么是不苦的?”男子的声音好似响在万里平原,悠悠晃晃不落实处。
“苦其不得是为因,乐其所得亦为因。”是一名女子在答话,声音冷寂得好似孤月。
男子沉思片刻,追问道:“那什么才是果?”
“失而不怨是为果,释然是果。唯有经历求而不得之苦涩,待得到之时方能快乐。然得到一物,必然要知晓,此物不能长存的道理,若那时能失而不怨,才算得过。”
声音渐渐消散,千弦眼中露出迷茫,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单铎啊单铎,她是想告诉你,失去并不那么可怕。"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泊城高大的树下,落在地上的黄叶狂乱翻飞。无边的黑暗中,树根轻轻震动起来,好似将要连根拔起,然而只是瞬间,它很快又沉寂下去,快得让人几疑是错觉。
泊城之内,只有那棵茁壮的大树,轻轻在空中摇晃,此时,并没有丝毫风吹过,却有树叶沙沙的响声,好像是一个人在叹息。
“怎么了?”身后传来长孙易轻声疑问,千弦握住画卷的手微微顿住,醒过神来,摇了摇头,将画卷一点点打开。速度越来越快,那股沧桑意志更是浓厚,直面压来,几难呼吸。
千弦脑中闪过残缺片段,她的心跳得极快,然而,当画卷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之时,她心中却又浮起一丝疑惑。
画卷上是一条蜿蜒细长的河流,光洁大石上一位童子正悠哉垂钓。童子活灵活现,好似会说话,他手中的钓竿微微弯着,不难看出已有鱼儿上了钩,但童子悠然自得,丝毫没有要将鱼儿弄上来的打算。
千弦如身临其境,一时间有些着急。却见童子神色更是悠哉。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急躁,千弦微皱眉头,脑海中极快闪过一句话:"若是再不将鱼儿弄上来,你可就错过了!"
脑中这般一想,那鱼竿竟然啪嗒一声,变直了。
千弦不免一阵扼腕叹息:"真是可惜了,那定是条肥硕大鱼。"
"为什么可惜?"童子问道:"是为了鱼儿游走,重得自由而可惜,还是为了没能把握住机会,让鱼儿游走了而可惜?"
"不一样吗?"千弦疑惑想着,显然她是为了鱼儿游走而感到可惜,但这是可以避免的,那么应该也是为了没能把握住机会而可惜。
她怔怔想着,忽耳中那孤冷声音又传来:“是为了握在手中的东西不能放弃而可惜!”
那声音接着道:“显然你在此垂钓应只是一时乐趣,然而鱼儿上钩了,你却心中犹疑不决,这鱼儿本来在水中游得快活自在,你想,若是将鱼儿弄上来,你自然是欢喜了,可是鱼儿却苦了。看着鱼儿痛苦,想来你也不会快乐。可是,千辛万苦钓上来的鱼儿,就那样轻易放掉未免可惜。”
“最后,你不但未从垂钓中得到快乐,反因此闷闷不乐。”
那声音顿了顿,问道:“若非鱼儿自己游走,你又将如何做,是放还是不放?”
千弦心神巨震,这两人此番谈话一字不漏全让她听了去,可是她竟不知那童子在与谁说话!孤冷声音此时不似方才清晰,迷迷糊糊道:“都以为握在手里的东西永远不会失去,其实错了,握在手中的东西,要懂得取舍。”
看着手中只拉至一半的画卷,千弦暗叹,莫怪没人能打开它,这画卷上留着的乃是南山月设下的封诀,若非知晓她那些话是说给单铎听,那么无论是谁若听到了,都免不了要混沌其中。
石室内,长孙易面色凝重,望着画卷已完全打开,然而上面却空无一物!他不可置信,嘀咕道:“这……这不可能!”
千弦怔怔看着那张略显残破的画卷,其内空空如也。然而她心中却明白,封诀并没有破开。手轻轻摩挲于画卷上,感受着一股古老沧桑的气息,渐渐地,她嘴角轻轻勾起。
果不出所料……
迷迷糊糊间,耳畔回响着歌声袅袅,那歌声晦涩难懂,可调子却是仙夷的《原乡》。那声音无迹可寻,却又近在耳边,仿若触手可得。
随着歌声,女子的声音放得极轻,若烟水飘渺无踪。
“真正的路,并不是前人走出来,是要跟着自己的心,寻出来,归家之路也是这样。”
"单铎,若是寻不到人带你回家,你为何不自己启程?千山万水,总有一天,你定能寻到。须知,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勇气再去相信……"
重重叹一口气,这才是南山月说给单铎的话。千弦此时才悟到,树灵要她寻的,其实不是画卷,而是南山月的遗音。
石室外,天空已是黑压压一片,愁云惨淡。狂风呼号,那扎根极深的大树此时震动得厉害。黑暗中,原本凝结在地上的一滩毒血,此时正慢慢化开,一点一点缓缓渗透于地底下。
“嘀嗒——”
血渍化成雨珠一般大小,自高空落了下来。落在额上冰冰凉凉的,隐带着一丝痛觉。单铎皱了皱眉头,那痛深入骨髓,越发清晰。
毒血停留于四片花瓣般的印记中间,并没有随着大地的震动而稍有滑落。沉睡的男子,面色忽一阵扭曲,好似正要挣脱着些什么东西,他的双唇微微颤抖,眼泪应声划下。
“单铎,我一直都在啊……”
外头狂风大作,石室内却是寂静无声。千弦抬眼瞥了长孙易一眼,道:“莫急。”说着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液,紧接着手指微曲,虚空中划出古怪图腾,口中念念有词。
刺目红芒自落在画卷上的鲜血中射出,一声闷响,红芒散去的瞬间,清香的笔墨味道扑鼻而来,紧接着,画卷上渐渐显出图画来。
身旁的两人皆是一惊,但见长孙易神色凝重,上前几步来到千弦身边,看着画卷沉思起来。
画卷上,并无特别之物。其上,画着的是一名妙龄少女。
白袍随风猎猎翻飞于空中,那女子轻巧站在干枯的树上,背后是一轮明月,冷冷散着银白光辉。她的头发既长又黑,有几缕飘在空中。眉眼间,英气飒爽。左手握着一把长鞭,有气无力垂在身边,而她的表情却很是复杂,嘴角紧紧抿着,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画中的这名女子便是南山月。
千弦亦是细细端详,无论是谁说起南山月,当先说起的就是她的神情。若是按照怀音所说,南山月的眼睛,似装满星辰般明亮,她脸上无论何时都极其从容。她会哭会笑,却是为大喜大悲之事。生来担着重担,所以,南山月一生中并没有无牵无挂的时候。她若是抿唇,心中必定有难以决断之事。
“会是谁画下这样一幅画?”千弦心下疑惑,如此精湛的画工就算是此时亦是难得,若是在仙夷应没人能画出,能画出这样的画,定与南山月交情匪浅。如此一想,这画定是南山月在外之时,外人所作。
究竟会是谁,令她这般难以割舍呢?
印象中,南山月既是圣巫,又是仙夷一族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天神一般为族人们所称道。
千弦暗叹,如今看来,无论她本事多大,最初的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寻常女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