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日暮苍山城破（七）（1 / 1）
而他呢？又是怎样在演绎将军这个角色？理性地控制,抑或动用了感情？他是一个职业演员,演过那么多角色,断然不会像她这样,用整个身心为角色燃烧吧？r
戏中,她沉醉于他温柔的笑容。他所有的魅力都隐藏在那笑容后面。同时,她恐惧他杀戮时的凶狠。这是他不愿去做却又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一次,她被敌军骑兵抓获。他单枪匹马杀敌无数,将她救下。她的衣服被敌人撕破,他用披风包裹着她,
那是第一次,她亲眼目睹他杀人。她一直痛恨杀戮,哪怕被杀的是敌人,也是不忍。她驱不走内心的阴影。但他不杀死他们怎么办？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杀死她。甚至比杀死她更可怕,
而现在,战争进行到这样的地步,她已经麻木。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她眼前死去。战争多么残酷,
这是第一次,她心里产生了死的念头。或许她死了,
她说：“如果城破了,城中百姓都要遭殃。他们无非是要我的性命,倒不如,我交出自己,你与敌人谈和……”r
他打断她,“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r
她垂泪,“没有了我,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r
他捧起她的脸,眉宇间掠过一阵伤感,“别傻。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战争。记住,好好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好好活下去。”r
镜头前,他们凝视着彼此。他眼眸深邃,暗锁忧愁。她泪眼迷离,无语凝噎。他们试图对彼此微笑,
她已失去一切,看透一切,不再畏惧死亡,今生有他爱过她,守护过她,已经无憾。而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没有家国血仇,忘却江山宗族,即便眼前这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不是公主,他也会用尽自己的所有,保护她直到最后一刻。因为他深深地爱她,
他们都太入戏了。透过他深不见底的眸光,她看到他对她的感情。只是她仍不确定,这感情究竟来自于谁,是李将军,还是席正修？r
面前这个男子,他所流露的深切真情,始终是在戏中。而在戏外,他一贯是淡淡的。他在戏中的浓烈与在戏外的淡泊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所以,即便到了此刻,她还是弄不清,
她唯有沉醉在戏中,
在现实中没有出路的感情,
城门外,敌军吹响号角,
剧中那座孤城,
她心里的那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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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梦非蜷腿坐在被窝里,
台灯微暖的橙光笼罩着她。手中这沓厚厚的影印本已被她翻得很旧,纸张经风吹日晒,膨松开来,比原先厚了许多。这数月来,她日夜与这本子打交道,白纸黑字早已不仅是白纸黑字,而是跃然纸上的公主、将军、百姓、敌人,所有人物都已融入她的生命,
故事临近尾声。孤城被困太久,城中粮草耗尽。公主将自己的食物省下,分给快要饿死的孩子们。将军隐忍着,事后淡淡地责备,“你是军心所在。你若倒下,城是守不住的。”r
公主望着满城饥民,哽咽道：“若是族人都死了,我一人独活又有什么意义？那将是我的耻辱。”r
将军不许她消极放弃,
公主拒不肯吃,两人争执,将军终于动怒,失手打了她……r
梦非轻轻抚摸纸上这些文字。很快就要拍到这几场戏。剧情渐入高潮,这个本子终于要翻到尽头了。而最后等待着两人的,
相爱却被迫分离,因为有战争,有死亡,还有道德的铁链、人性的枷锁……r
梦非轻轻叹口气,
房间里的电视一直开着,声音低低的,本也没人在看。忽然有什么内容吸引了梦非的注意,
Discovery频道在播放动物节目,正介绍鳄鱼。自三叠纪至今,鳄目已存在了22亿年,堪称活化石。长相凶恶的尼罗鳄分布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是非洲最大的鳄鱼,体长可达5米,每年造成约200人死亡……r
梦非听了忽感一阵不适,匆匆按下遥控,
“怎么不看了？”张姐淋浴出来,“你不是最喜欢‘发现’频道？”r
“累了。张姐,我先睡了。”梦非拉起被子躺下去,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停闪现各种画面。凶猛的巨鳄冲出水面,突袭在岸边玩耍的男孩。男孩被咬住腿部,危在旦夕。男孩的父亲赶到……r
梦非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犹如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头剧痛。她从小怕蟑螂,怕西瓜虫,怕所有多脚多毛的小虫子,对大动物从无恶感。可自从席正修对她说过儿时遭鳄鱼袭击的故事后,
她知道自己在热烈地、
因为这种爱,
爱让她失去自我,仿佛成了木偶,由一根根丝线牵动着。而丝线操控在那个人手中。她因他的快乐而快乐,因他的痛苦而痛苦。他在场的时候,光线变得明亮,色彩变得鲜艳,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是美妙的。他缺席的时候,
她恋慕他,甚至渴望成为他的一部分。从此,在她的世界中,数学是可爱的,沉默是动听的,墨鱼丸是最好吃的食物,
在某些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对他的爱,充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充满了全世界,充满了整个宇宙空间。由此她知道,少年人的激情是可怕的,那狂烈的热忱,那对爱情的盲目奉献,具有一种既令人畏惧,
她闭上眼睛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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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片场午休时分,梦非碰到尴尬问题：她想上厕所。但全组女生一时间都在忙碌,
在野外工作,最大的困难就是上厕所。男人相对好办些,荒郊野岭随处可以解决。女生则要谨慎,往往需要走得更远,
平日里梦非都是与场记姐姐或导演助理一起搭伴寻找合适地点。但这天场记姐姐正与摄影师核实上午拍摄时的几个问题,而新来的导演助理因业务不够熟练,处事又不够机敏,正在被费导大声责骂,梦非更不敢去打扰。去找服装和化妆组的姐姐们,她们也各自忙得焦头烂额,
在剧组就是如此,谁也不是谁的保姆或知心大姐,一忙起来全都自顾不暇,
梦非正发愁,忽然听到席正修在一旁轻声说：“往山冈上走约一百米,左转,有一块大石,后面有一片草丛。”r
她先是一愣,随即听懂他的意思,
他如何看出她的难处？
其实,在剧组生活,人人都要学会野外求生。大家都这样,吃喝拉撒,正常需求,没什么可害羞的。
她往山冈上看看,想独自上去,又有些害怕。无人看守,万一有其他人也恰在那时上去方便,岂不尴尬。就算不撞见人,万一在草丛里撞见蛇蝎毒虫,不幸遭袭,
他看出她心事,摁熄了手中的烟,“我带你去。”r
途中他们都保持沉默。梦非有一丝恍惚。席正修一贯沉静慎独,从不主动理人,今天怎会留意到她的难处,还肯带她走那么远的路？r
她心中泛起一丝甜蜜,却又觉出一丝不妥。照理这种事该找女生结伴同去的。一个大男人带一个女孩去上厕所,又在荒郊野岭,
她又不禁想起这一个月来两人间的种种疏离与暧昧,想起他发烧的那个夜晚,想起舞会,想起他在舞会后对她说的那些话。真的有什么事情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吗？有一种感情已经产生了吗？是爱情吗？男女之间的爱情？这样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他在引领她的这条路,前方会有什么？r
她思绪纷乱地跟着他走,知道此刻不能再想那么多了。人有时无法选择自己的道路。出于直觉带来的信任,她愿意跟随他,
他们往山冈上走了几分钟,走入一片无人区。草木茂盛,有山雀叽喳飞过。他指给她看那块大石,随即背身走远。她稍有犹豫,慢慢走进石头后面的草丛,又忍不住探身看他一眼,
虽然知道他可以信任,但她的心还是跳得有如打鼓,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快速解决,从未这样紧张害怕过,
胆战心惊过后,她走出来,见到他站在山冈上的背影,沉静踏实。她气息终于渐渐平复,心跳也正常起来,
他静静伫立着,眺望远方,
她想喊他一声,招呼他一起下山,又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这样的招呼太轻率。于是她走过去,悄悄站在一旁,
他知道她走过来了,却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他的沉默像是一种邀请,邀请她走进他的精神世界,
她顺着他看的方向纵目远眺,望见远处有乌云,黑压压地笼罩着青山绿野。风吹云动,光线在瞬息间变化万千,乌云镶起金边,
他忽然开口对她说话,“记得儿时,我刚回国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候,城市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夏天常有雷阵雨,能看到天边黑压压的乌云翻滚过来,盖住整片天空。天色瞬间就暗下来,很壮观,就像那边。然后,有暴烈的大雨,冲刷整个世界。几分钟后天又重新放晴。每当那时,我就很快乐,仿佛回到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后来,越来越多的摩天楼迅速盖起来,城市变成大都会。人们困居都市,在玻璃森林间穿梭,行色匆匆,不再理会天空。事实上,巨楼林立,把天都遮住了,
“我一直拍戏,也是因为可以经常离开城市,去往陌生的地方,或者投身野外。感觉自己离真实的生命更近一些。”r
他望着远方慢慢说出这些话,既像在对她倾诉,
她说：“有没有想过当个诗人,把这些独特而丰富的感受写下来？”r
他笑一笑,轻声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用任何文字去描述去记录这自然之美,都是苍白而软弱的。一切留在心间,足矣。”r
她安静地听着,
大自然沧桑美丽,藏着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所有生命秘密。那是世俗都会绝没有的风情。所谓大美,
她与他并肩望着山谷间的壮阔天地,久久无言,心存敬畏与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