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 狱(1 / 1)
容城某女子监狱
七月如火,今年的酷夏如往年一般。炙热地似要把大地烤干了。
张宜沫刚刚跨出监狱的大门,耳边就传来 “咣当”一声,混着那树上声声不息的蝉鸣声,那道厚重的铁门就被再次一次重重地关上。
大门外面那一棵参天的老香樟树,依然枝繁叶茂,撒下大片的阴凉。
就如两年前,她被带到这里的时候那样,为树下乘凉的人挡住大部分的酷热,只漏出少许的阳光投在地上,描成几个斑驳的光圈。
树底下摆着几处小摊,几个小商贩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许是听到那铁门的声音,眼睛都往张宜沫身上挪了挪,稍作停留,便又移开。
最显眼莫过于那个西瓜摊,一快破旧的油布,上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排西瓜,最顶端的那个大西瓜是剖开的,露出鲜嫩的瓜瓤,配着那黑色的西瓜子,格外诱人。
张宜沫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手下意识伸进裤袋里,里面空空如也。
她没有钱,在监狱里面,是用不着钱的。或者说,你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你想吃或者想用的东西。
她顿了一会儿,才把手缓缓从裤袋里抽了出来,盖在自己眼睛上,挡了挡用树叶缝里漏出来的阳光,佯装看了看四周。
这个监狱位于容城的城乡结合部,周围都是农居房,距离老樟树不远是一条窄小而又肮脏的街道,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三轮车,凌乱地摆着几个地摊,几个男人席地而坐,在一片阴凉处打牌。
张宜沫移步往不远处的公交站台,等母亲来接她回家。
在经过那个西瓜摊的时候,她听到那几个男人的调笑声。
“长地挺标致的,只可惜是被玩烂了的。”
“呵呵,烂货!你试过了?”
“好女人会从这里出来吗!”
“也是,这个妞,屁股和□□够挺,腰也够细,绝对是做大发了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
张宜沫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可她没有回头,只是僵了一会儿,便快步走到公交站台上。
不一会儿,从公交车上下来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满头银丝,却打理地纹丝不乱,脸上的肉松松垮垮的,可是依然能显出瓜子脸,大眼睛,柳叶眉,活脱脱老年版的张宜沫。
张宜沫随着母亲坐上公交车,头靠在玻璃窗上,齐耳的短发凌乱地贴在她的脸颊处,她默着声看着窗外的飞逝的街景,木然地看着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到一幢幢高楼大厦,与两年前相比,容城依旧繁华,似乎变了很多,而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两边的路牌上,都高高竖立着一个显眼的牌子“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还有某著名主持人的代言。
张宜沫的眼睛盯着那牌子许久,想起一首老歌“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其实,很多时候,天堂和地狱也就不过隔了24小时而已。
两年前的那一天,她是在医院里醒过来,前一天晚上的快乐似乎还没有彻底地散去。
关越坐在她的床边,一手握着她的手,满眼的红血丝,满脸的愧疚,絮絮叨叨地说到:
“小沫,都怪我不好。”
她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才发现病房里还有几个警察制服的人,他们扔给她一叠照片,
一张是她晕在驾驶座,头趴在方向盘上,前挡风玻璃全碎了。
还有一张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倒地上,车头上是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剩下的照片都是这具尸体的各种特写,
张宜沫呆愣愣地看着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昨天她毕业,父亲送了一辆新车给她代步用,
关越是她的校友,追了她许久,就在昨天,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他带着她去庆祝,一晚上,她一直很快活,
不待她开口,那个警察已经告诉她,她撞死了一个人…………
那一年严抓醉驾,全社会,各个媒体都在关注,就连某著名音乐人也因此而被刑拘,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小老百姓,所有的结果都没有任何的意外……
最后,她只记得关越去看她,跟她说,:“小沫,对不起。”之后他便音信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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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簸了将近两个小时,母亲才拉着张宜沫走进一个老小区,零零散散地几幢7层楼,外墙面大片的石灰掉落了,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头。
张宜沫看着陌生的环境,心头一窒,拉紧母亲的手。
“妈,我们怎么搬到这里来?”
母亲没有看她,身体顿了顿,顾自带着张宜沫走进最里面的楼里,说到
“这里挺好,小区外面是一条河,我和你爸最喜欢去河边散步了。“
张宜沫透过小区后门的铁栅门,那里确实有一条河,只不过那四周都是光秃秃,鼻息间还时不时地飘进一些异味。
她的心徒然下沉,自己被判了三年,如今才过两年,就假释回家,向来…………
“妈,我爸……还好吗?“张宜沫只觉得喉咙又干又涩,声音不自然地颤了颤。
母亲回头,冲着她笑了笑,说
“小沫,你别急,这不是快要见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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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宜沫和母亲到家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已经酷夏了,窗户还关地严严实实的。
七八平米的客厅里,放置了几件简单的家具,最显眼的便是靠墙上的那个大书柜,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书柜最底层是放着荣誉证书和奖杯。
而另一面墙上是她从小到大的各式奖状,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整面墙壁。
母亲饶有深意地看了张宜沫一眼,说
“小沫,当初我妈搬家的时候,你爸一张一张地撕下来,跟宝贝一样收着,前些日子,又再一张一张地翻出来,贴起来。还不小心从凳子摔下来,现在正养着呢,不然他今天会和我一起去接你的。“
张宜沫使劲地吞咽着喉咙里的肿胀,许久才缓缓说道
“妈,我先去看看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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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宜沫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张宜沫的父亲坐在书桌边边,褪搁在桌子下的小矮凳上,房子的窗户关地严严实实的,可是依稀还是能闻到一些异味。
那书桌上放着一个老棋盘,里面的方格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上面摆着了几粒黑白棋子。
父亲酷爱围棋,酷爱这两黑白两子的厮杀,时不时地都会摆弄那些棋子。
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颜色发黄的空调,机器转动的时候,时不时地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张宜沫起步走到父亲的书桌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爸。”
宜锦原的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手紧了紧,抬起头看了两眼张宜沫,说到。
“丫头,陪爸杀一盘。”
父亲的语气极淡,彷如以前她从学校回家休假一般。
张宜沫应了一声好,便坐到书桌的对面,顺手捏起一粒白子。
张宜沫的父亲盯着她的手,女儿的十指依旧修长和纤细,只是手上多处的皮肤已经被磨掉,裂开,已然不复当初那么柔嫩和光洁。
最刺眼的是食指的第二个指节处的那一条极深的疤痕。
张宜沫低着头,眼睑垂了垂,心头苦涩,也不敢看父亲的眼。
从小到大,父亲总说,咱家小沫的手可是百里挑一的,天生就是弹钢琴的。
所以他从不让她做家务,时时督促她用牛奶泡手,天冷的时候,要带着手套……
他握着张宜沫的手,那掌心的茧子磨地他生疼,他的眼圈微红哽住了。
张宜沫的肩膀微微抖了抖,几度深呼吸后,她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把手里的棋子落好,抬起脸,弯起嘴巴,冲着父亲明媚的一笑,一副小女儿家家的娇态。
“爸,这一回您得让我赢。”
父亲望着女儿亮灿灿的眼睛,总是压下了心头的起伏,配合地用手拍了拍女儿的额头,宠溺地说了一句
“好,我让你三子,再不赢不了我,就该打屁股了。”
张宜沫的嘴角扯地更开了,重重地点了点头,托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看着棋盘。
母亲站在门口,透过虚掩的房门,看着父女两,眼里的泪光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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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张宜沫就去当地的公安局做假释备案和申请身份证,等她再跨出那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已经中午了。
她疲惫地按了按僵硬的脖子,往公交车站走去。
陈默今天是第一天来市局报道,刚下车,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张宜沫。“
张宜沫停住了脚步,回过身,便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倚在一辆越野警车边上。
那黑色制服和明晃晃的肩章有些刺眼,她忙垂下眼
“是你……在叫我吗?“
陈默看清楚张宜沫的样貌,终于万分确定便是她了。
他兴奋地朝她跑了几步说。
“张宜沫,我是号子哥。“
号子哥!! 张宜沫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他晃着大白牙,兴奋地在她眼前比划着,鼓起腮帮子,双手拢成一个小号的样子。
她努力地搜索着小号子,最后终于定格在一个身着白色衬衫,双手像模像样地举起小号,腮帮子鼓地高高,逼地两眼通红的小男生……这架势,他摆了很久,只可惜那号子很不给力地“噗”地一声就泄了……
他们是初中同学和高中,比她大半年,可那时候,身量都没有她那么高,所以她送他一个外号“小号子”。
陈默每每都要纠正 “我是号子哥,比你大半岁呢。”
张宜沫楞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起眼前的男人是谁了,
“陈默,小号子。”
陈默看着女人明媚的笑容,脸微微一红,心却跳地厉害,他用手抓了抓头发,又不甘心地纠正
“是号子哥,看,我现在比你高了吧。“他又往前跨了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张宜沫,一脸得意。
张宜沫收住笑,仰脸看着陈默,问了一句。
”你在这里上班的吗?“
“今天刚刚报道,你呢?”
张宜沫的嘴角往上抽了抽,长长的眼睫毛盖了盖,顿好一会儿,才说到。
“有一点点私事。“
陈默一脸探究地看着眉头微微收紧,目光闪烁的女人,她似乎和他记忆里的摸样,变了很多,连她那一头珍爱的长发也剪成齐耳短发,双手不断地交叉叠在自己的身前,却没有以前那么白皙光洁,很多地方都破了皮,连手套都没有戴。
要知道她以前最宝贵的手,从不轻易取下手套。
他的心沉了沉,两年前的事,他听父母说起过,可他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小沫,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恩,陈默,谢谢你。“ 张宜沫朝着他微微一笑,心头泛起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