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买卖（1 / 1）
“属下愚昧，不知君秋意有何本事救人，请首领大人明示。”
九娘道出了我的困惑，暗人首领本想斥责她多嘴，回头见我用同样困惑的神情盯着他。只好无奈地沏茶，缓缓解惑：“朝中重臣贪污成风由来已久，最近皇上又查得紧，某些大臣为求度过难关不得不把账目做足，清洗黑钱，甚至需要补上漏洞。关键时刻，谁能短期内提供如此大批金银钱财呢？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肯出面，眼下朝廷里应该没有办不到的事。公主聪慧过人，应该不用属下细细道来吧？”
往深入想，这秦楼是君秋意的地盘，遍布他的耳目。朝中重臣来此寻欢作乐，免不了说漏嘴抖出谁的把柄。又或者君秋意花重金贿赂官员，以此达到某些目的。他是精明的商人，难怪能手握东楚经济命脉屹立不倒。我暗地里越发佩服君秋意。
“话虽如此，这君秋意行踪不定，就是我们秦楼的姑娘都没能见上伺候一回。属下还是愚昧，不知公主该如何找到他呢？听说不久斛律一族就要问斩了。眼下救人如救火啊！”九娘一边试探暗人首领，一边朝我挤眉弄眼，投来善意和理解的目光。好像是有意帮我。
“这我就管不着了。”
九娘眉头一紧，正要继续说下去。暗人首领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公主，属下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言罢，他径自推开门，扬长而去。而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凝神沉思。
屋子里弥漫着西域香薰，沁人心脾。
九娘见我呆坐着沉默不语，误以为我在生气。她伸出纤纤玉手，举起茶壶沏茶，动作极为优雅自然。一双秋瞳如水，“公主请息怒，首领大人行事向来如此。”
“刚才你一直在帮我说话，为什么？”
“因为……公主既然愿意为了一个人不惜以死相博，想来他应该是公主很重视和珍爱的人。喜欢一个人，爱而不得的痛苦煎熬，我知道的。”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俨然不是一个下属，而是一个普通女子。
她的眼底隐隐闪过悲伤之意，似悲戚怜悯。九娘又一次误会了。但我不想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眼下是火烧眉毛，当务之急是找到君秋意！
“让你的丫鬟带我去见你们管事的。”
九娘微微一愣，旋即心领神会地微笑颔首。
我带着昆仑面具，在丫鬟的引路下，走进东阁回廊，彩灯高照。穿过前厅，依旧是一派纸醉金迷的繁华景象。丝足弦乐不绝于耳，伴着一阵热烈的掌声，一群妖艳的舞姬巧步翩翩踏上高台，踏乐起舞。一团拥簇下，有位水绿罗衫的身影赫然立于中央，显得格外抢眼。
不经意的一瞥，我停下脚步。
那个女子……竟与我有七分神似！
白玉般粉嫩的面容，柳眉微扬，鲜红樱唇轻启，光彩动人。几番旋转，衣袂飘摇，再回眸，明眸如炬，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风尘女子别样的万种风情。
不知是有意无意，那女子站在台下仰头朝我这方向望过来。
楼下有人高声议论：“这东阁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舞姿，这抛媚的眼神……哎呀，不行了，我被那绿衣姑娘虏获了……”
“我说兄台，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官官姑娘可是东阁里出了名的大牌！什么朝中重臣几次捧她的场，她都不给好脸色呢！听说人家可是恒王的女人，轻易得罪不起。”
“就是就是！官官姑娘天人之姿，岂是我等平庸之辈能纳为己有的。若非此次选举御前表演，只怕你这辈子都没能见着官官姑娘一面！”
…………
“公子……”丫鬟停在前方瞅着我。
“这楼下像是举行什么比赛？”我走上前去。
“是啊！公子有所不知，官署教坊里出来的舞姬一年不如一年。倒是我们秦楼姑娘，一个个姿色非凡，舞艺更是一绝。皇上不知打哪儿听来的，五年前就降旨要我们秦楼每年在皇上寿宴时安排一出表演。这在平康坊可是破天荒的殊荣！因此，我们秦楼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比赛，筛选最精彩出众的才艺。”那丫鬟眉飞色舞，言语间无不透露着骄傲。
御前表演……吗？
我忍不住回头，再见那个名叫官官的姑娘。苦笑着摇摇头：若是御前表演出现一张与我颇为神似的脸，那真是有趣的情景。
秦楼管事的就住在西阁，那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处院落。
没有前厅的金碧辉煌，不似东阁的精巧雅致。西阁，一栋建筑屹立于一池湖水中央，由一座竹子编成的小桥直通大门。映着岸边走廊华灯，水光粼粼，明月倒映其中。
堂堂天下第一青楼的管事住处竟是如此寂冷荒凉，着实令人费解。
踩在小竹桥上，每踏一步，竹桥摇摇晃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到水里。我跟在丫鬟身后，小心翼翼地踩着竹桥。行至门前台阶，本以为这屋子悬在水面上也会是摇晃不定，未曾料到，这屋子竟建在陆地上一般扎实稳固。丫鬟站在门口，谦卑地问道：“管事，有公子求见您。”
“今儿没心情，不见客，你带他回吧。”
丫鬟无奈垂着头，作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往回走。
“不见我也罢，反正我要见的人也不是你。烦劳你转告你们楼主，我这有桩大买卖想给他，关系重大……”我的话尚未说完，门突然打开。
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笑吟吟地问道：“什么买卖？”
管事一看就是见钱眼开的主。
“我要买下他的秦楼，花多少钱都可以。”
此言一出，小丫鬟呆若木鸡。
月色下，年轻的管事妈妈当头一愣，然后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客官真是说笑了！我家楼主可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管事妈妈，你只管传话就是了。这是我的信物，烦劳代为转交。至于价格方面可以当面再议。这几天我会夜夜包下东阁玄字八号雅间，恭候你们楼主驾临。那么，有劳花管事了。”我随手将套在指上的戒指交到管事妈妈手中。这并非普通的戒指，而是东楚皇帝与北凉国君定下两国婚姻的信物，是东楚皇室的身份象征。君秋意既然是商人，那么利字当头。无论他是否愿意卖，都应该当面与我这个皇族中人说清楚。
“那什么……我叫花容月！还有……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雌雄不辨！我是男的！”
“啊？不好意思，不是我雌雄不辨。而是花管事您打扮得太像女人了……”我楞了良久，上下打量花容月，怎么看都觉得他穿着打扮活脱脱就是女人。一袭紫衣绣金罗衫，长发披肩，脸上更是艳妆浓抹。仔细一看，当真是花容月貌！
再回头，只见丫鬟正掩嘴偷笑，花容月气得直跺脚。
寻常青楼的管事都是老妈妈担任，这秦楼到底不是寻常青楼。一边感叹，一边对君秋意这人由衷地感兴趣起来。
天牢门前，四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身穿墨绿兵服，手持长刀，分两排并列守卫。面无表情，森森然衍生一种肃杀庄重之感。
南莲虽然极不愿意看我救明辉，但又放心不下我一人前往天牢，还是跟了过来。她悄悄塞给为首的侍卫十两黄金，陪笑道：“天气热，官爷们拿去买点酒水。我家公子想见见斛律明辉，还请通融一下。”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价值不菲的黄金——他们多少年的俸禄。为首侍卫把钱往袖子一藏，低声回道：“上头不让任何人探视，你们看几眼，不要耽误太久。”
旋即命人带我们进去。
天牢昏暗潮湿，阴风自后背脊侵袭，令人无端地冒出一种不安。一路上，一双双眼睛自灰暗的牢房隔间里投过来，伸出手发出可怖的喊冤□□。不时能听见远处挥打皮鞭，犯人痛苦的呐喊。我不由得心头一紧，加快步伐。
斛律明辉被关押在天牢的最底层，那里蟑螂、鼠患横行，甚至有滴水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酸的霉味。南莲捂着鼻子，连连做呕状：“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啊？公主，咱还是回去吧！”这一说漏嘴，顿时引起关在这一层的犯人一阵骚动。
眼尖的人透过昏暗的光线，认出了我，高声讽刺道：“快瞧瞧，这是谁啊！我们倾国倾城的珈柔小王后，现在高贵的东楚王妃啊！”
“啐——什么高贵王妃，我呸！就是被她哥哥卖了的一双破鞋！”
“贱人！要不是你，我们珈柔会亡国吗？”
一双破草鞋嗖地飞了过来，砸中我腹部的伤口，隐隐有些疼痛。
紧接着，大牢里突然像炸开了锅，哄闹起来。连二连三地有不明物体飞过来。南莲用身子替我挡着障碍物，我愤怒地正欲张嘴说话。
他们……真当我还是那年任人欺负的小王后吗？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
此时，自最深处的牢房里，斛律明辉的声音豁然响起，沙哑却洪亮，“不想死的——都给我闭嘴！”仿佛有种震慑力，顿时牢房里一片死寂。
我吩咐南莲，让她到外头守着。南莲不放心，见我如此坚持，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去。我径直朝明辉的牢房走去，他此时衣衫凌乱，倚墙静坐在稻草堆上。高高的一扇窗户投来金灿灿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仿佛倨傲不屈的王者。
“听说你受伤了，看样子应该死不了。”
他背对着我，分明是在关心我，却还装出一副冷漠的态度。
心头蓦然一热，泪水湿润了眼睛……
他之所以被关押在这里等死，都是因我而起。我想过见面时，他会对我破口大骂，恨不得掐死我，把我生吞活剥了。怨恨我，凭什么我受伤却要牵连他，牵连他斛律一族？可是，他非常冷静，冷静得让人害怕。好像我的出现，是在他的预料之内。他说得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我的生死。
我单膝跪在木栅栏前，从南莲带来的篮子里端出一碟又一碟的饭菜，还有一壶酒，透过间缝送进去。他正眼都没有瞧上饭菜一眼，倒是抓起酒壶，连酒杯也用不上，直接仰头灌酒。
他凄然笑了：“哈哈，死前能饮上这西域葡萄佳酿，这一生足矣。”
“听着，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不会死。”我低声说。好在刚才牢房里沉寂了片刻，不一会又开始躁动起来，说着刺耳难听的话。因此，我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声中。
他缓缓扭头，瞟了我一眼，“他们呢？我的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