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之后的记忆凌乱又细碎，解语花面容沉静如水看着眼前景物变换，光华聚散。
半夏清晨，淇水边，独孤秋和世子牵着马散步。
彼一时，草色青郁，林木葱茏，南风拂过，三千峰峦，遍染翠色。雨宸站在南风拂过的千峰翠色潋滟风华里向独孤秋微微一笑。
身畔淇水汤汤，载着上游十里淇奥翠竹的斑斑竹叶，奔流不息，绿竹猗猗，水色清冽。
独孤秋娇嗔，“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你等着我，我得继君位之时便是去神阁红妆十里迎你出阁之时。”
心如一泓静水，被掉落的竹叶搅乱，生出层层涟漪。遇到雨宸之前，独孤秋以为自己的心如无波古井，一辈子就此献给神阁。可世子雨宸的出现，搅乱了她的心，带给她生机，带给她希望，带给她爱。
从继任前的月夜梨落开始，就是二人姻缘之始。
独孤秋觉得上天真是厚待自己。
璟佑十年十一月，世子雨宸得王命赴勾陈国边境镇压反叛，回程中遇袭，殁。
独孤秋在神阁里满心欢喜的等着雨宸来娶自己，却在璟佑十年的那个冬天等来一个字——殁。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雪下了一夜，天地俱白，白雪红颜，黑鸦血染。
独孤秋骑上神驹千里电日夜兼程奔赴雨宸罹难之地，赶去见他最后一面，她来到雨宸跟前的时候刚好过去十二个时辰，鬼差来拘人魂魄的时候。
独孤秋握着凌羽所赠神兵宝日光明驱魔扇的时候手微抖，能打过吗？独孤秋问自己，打不过也要打。
不待犹豫，独孤秋便以扇当剑出手拦下了正欲带着雨宸一团雾蒙蒙魂魄离开的青面鬼差。
祭出这柄折扇的一瞬间，独孤秋便感到一阵洪荒之始的巨大力道在手中爆发，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耀目光芒之后，独孤秋便失去意识。
所谓神兵利器，怎能为一届凡人驱使？凌羽当日所赠这扇子不过是为了给独孤秋震慑妖魔之用，从没想到她居然有一天能拿着扇子去找鬼差打架抢人魂魄。
独孤秋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天牢。
璟王知道了独孤秋和世子的私情，将自己儿子的死归结于独孤秋触犯天怒所致，天怒，故而收去了璟王世子的性命。独孤秋身为神阁主祭怎可有凡俗私情。此乃大不敬大罪过，千刀万剐尚不足以平璟王和诸神、勾陈国列祖列宗之怒。
三日后，行刑。
独孤秋一袭白衣步向刑台时，面色沉静，从容淡定，尊贵威严，一如昔年自己穿着祭礼朝服走过文武百官面前继任神阁主祭之时。
那是最光明的时候，因为遇上他。
那是最黑暗的时候，因为错过他。
雪已经停了，日光仍显寒弱不甚和暖，枯树上寒鸦点点。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独孤秋仰头看了看那三寸日光，轻喃。说罢仰头饮下鸩毒。
风，扶摇青云巅。君，何时还？
凌羽撑着一把二十六骨孟宗竹伞立在乱葬岗前，身着雪鹤氅的锦衣公子，云白锦鞋纤尘不染，所踏之处，污秽尽除。
独孤秋满身血污被丢在乱葬岗。曾经尊贵无比的人，死后却被丢在罗生门外待食身鸟啄食，着实凄惨。勾陈璟王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到底是神阁的人留个全尸是做给外人看的，独孤秋死后被秘密鞭尸三百，是为了泄王之私愤。
凌羽俯身指尖轻抚上独孤秋的脸颊，天君上神的一滴红尘泪滴在独孤秋的脸颊，好似是她眼角的一滴泪将坠未坠。
“那时候，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为什么不听话。”
之后凌羽以那滴红尘泪为内核以独孤秋尚未消散的气泽为凭依，为她重聚魂魄后置于虎骨狐身，至此令她复活。
一切归于虚无。黑暗中只有解语花和凌羽。
凌羽缓缓起身，“还有一点东西想让你知道，给你看看我的记忆。”
说罢一挥手，又是另一幅场景，九重天阙。
凌羽和戎夷一人一边倚住门的左右门框，袖手闲闲看着庭中单叶白橡的晴日落雪。
戎夷：“天君的意思是，解家爷孙俩都是当年勾陈国世子的转世？这太匪夷所思了。解语花出生的时候解九还活着。这不可能啊。”
凌羽：“世上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事，十几亿凡尘，纵横交错上下翻飞，机缘一到，纵使秦越之客也会并肩而行。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一切偶然皆必然这就叫做缘。”
戎夷：“还是天君通透。那独孤知道么？”
凌羽：“不清楚。不过，我这个徒弟我最了解，就算她知道了也一定不会相信。除非她有办法彻底找出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
戎夷：“”
凌羽：“其实这个事情也简单。当年先是勾陈世子身亡，独孤祭出我的神兵利器宝日光明扇打走了来拘世子魂魄入幽冥的鬼差，哪知道那时候仍为人的她根本控制不住宝日光明扇的神力致使争斗中世子魂魄被神扇打散，所以才有了解家爷俩都是世子转世之说。解九死了之后，那部分世子的魂魄自然都被吸进了解语花的身体里。如此，隔世的魂魄在解九过世的那一刻才在解语花身体里凑全。”
戎夷：“还是太不可思议了。独孤一直以为是自己害得世子魂飞魄散，如此算来，为这个，她当真纠结了三生三世。怪不得她对解家爷俩都是生死不顾的扑过去”
凌羽心满意足拍拍手，一切如风吹云散，二人脚踏实地的站在张家古楼解语花遭遇密洛陀祖宗的那间石室。
“我是他的转世吗？”解语花缓缓道。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天命如此，天命令我的徒弟生也是为你们，死也是为你们。这不是你们欠她的，也不是她欠你们的。不过，幽幽梦一场，其恨也无常。一切都在于天命无常。”凌羽将解簌簌抱在怀里，“该散就散了吧。我要带我的徒弟走，我会让她好好活着，把你们都忘了。”凌羽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解语花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我会等她。”
凌羽挑眉，“你说什么？”
“我会等她，一世也好，三生三世也好，我都等着她。即使我死了，即使没有来生，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即使她把我忘了，我也依旧等着她。若有重逢……告诉她，若在梨花树下见到一个穿粉衫子的人，那便是我在等她。”
“如果你愿意等，那就等吧。她可能明天就会记起你，也可能千千万万年也记不起你。只愿，你日后不悔。”
“不悔。”
凌羽抱着解簌簌转身欲走，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解家小子，怎么说你们都坑了我徒弟那么久，跟你讨点利息也是天经地义，本君便不把你也带出去了。凭本事自己从这里走出去吧。”
之后，解语花千难万险从墓里出来，在后山被吴邪发现，去美国治疗许久。再回到北京时已经物是人非，唯那棵被施了咒法落花不停的梨树没有改变。他时常安静站在树下看花落花逝，想着曾经那一场暮春夜的梨落如梦。
梨落一梦，梦里的人来了又走了，还是根本没有来过？
不知过了多少个暮春夜，在吴邪去长白山接张家小哥那一年。解语花又独自站在梨树下，突然梨树上响起一阵窸窣声，解语花难以置信似的猛然抬头，只见一只白嫩的手从一树繁花中伸出来，“喂，我要饿死了。能给我点吃的吗？”
仰目，心惊。
琥珀色对琥珀色。
“回来了？”
“回来了。”
“这次让我等的有点久。”
——全文完
注：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至天明。一般认为是幕末的攘夷志士高杉晋作创作的一首有名的都々逸（三味线弹唱的一种形式），出自高杉晋作写给同是维新三杰之一桂小五郎的信。鸦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中，是作为太阳的化身，而三千世界是佛家的词语，指着这个广阔的大千世界。三千世界鸦杀尽，其表面意思就是要将世界上的太阳统统除去。与君共寝到天明，和你一起睡到天亮。但没有太阳就不会有天明。既然世界上的太阳都给杀光了，那怎么还会天明呢？就是暗示，如果太阳不出来，那就要一直睡下去。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其潜台词是：与你一起长眠不醒，也就是一起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三月十七日晚八点通贩结束之后，会锁文。想看的话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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