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章 空桑帝姬(1 / 1)
四百年,于凡人,是漫长时光;于仙人,却是匆匆又匆匆。然,再是匆匆,也是不短的时日了,她竟还忘不了绛宵。这令陆吾唏嘘不已。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张请柬递给她,“瑶姬知道我与你走得近,托我把请柬传给你。这事我也不能强逼你,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出去走走。你在空桑山上四百年来闭门不出,下面那群妖物当你出了什么事,每天亢奋得嗷嗷叫,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他从铺满绿叶的草坪上站起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君纵容你四百多年,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晓得了,明日你让重明鸟过来一趟,我有些无聊了。”
陆吾立即吹胡子瞪眼,朽木似得的手指颤微微地指着她,大受刺激的模样:“你,你又要扒光它的毛,跳舞给你看么!”
折疏伏在美人靠上,双臂交叠,枕在脸下,眼角一朵血红的曼珠沙华,衬得面容越发冷艳妖娆,嗓音懒洋洋地:“它的毛太花哨了,我不喜欢。”
“你穿这一条红裙子,还嫌人家花哨?”陆吾差点背过气去,他深吸一口气,免得拧断她的脖子,“重明鸟是辟除猛兽妖物的神鸟,你要是想看歌舞听声乐,我可以给你找几个舞姬歌姬过来,何必老拿它开刷呢。”
“几日不见,你又啰嗦很多,上了年纪了?”大风扬扬,吹得满树梨花落叶缤纷,长发拂到脸上,有点痒。折疏抬手将皓白长发缠在手臂上,星子般的眼眸半眯,“我又不是剥了它的皮炖汤喝,你着什么急啊。再说,后天我去北荒的崇吾之山,总不能让空桑成了空山,给西海里的妖魔鬼怪喂食了去。重明鸟皮实,我再拔个几回也不碍事,你喝完茶酒就赶紧回了罢。”
陆吾瞧她一脸疲色,也不好多说什么,喏喏地叮嘱两句,抱着两坛梨花酒遁了。
折疏这四百来,日日窝在空桑闲混,法术没甚精进,酿酒和雕刻的手艺倒是练得炉火纯青。陆吾次次寻了百种理由前来蹭酒,她起初还不乐意,但陆吾八卦说得纯熟,她拿来入酒,倒也甚有趣味。
在陆吾聊起的诸多八卦中,有一条是关于崇吾山主川息的。
据说这川息有三大嗜好:美酒、美人、美景。
据说有一日天气晴好,川息在崇吾山涧摆了一桌温泉宴,邀请的仙友众多,但最终出席的唯有瑶姬仙子。这瑶姬仙子位阶虽低,皮相倒长得很好。而川息平日见得皆是些凋花零草,审美颇是疲劳,一瞧见瑶姬这位美人,魂都飞了。飞了魂的川息自是百般盛情挽留瑶姬,瑶姬矜持的推辞一番,千娇百媚的允了。
崇吾山好山好水,委实是个调情的好地方。一男一女,正是情窦大开时,如此共处一室,当得上煮米饭的好时机。
情到浓时,川息搂了美人在怀,瑶姬亦是似水柔情软在他怀里,眼见着天雷就要勾动地火了,川息突然劈头一句:“酒怎地空了?等会儿,我回东浮宫里取些酒来。”
瑶姬不依,腻声道:“酒什么时候喝都行,何必急在一时呢。”
八卦掰到这里,折疏理所当然地认为二人该打野战了,谁知陆吾却缓缓道出一场闹剧似的结局。据说当时川息相当霸气,一把甩开瑶姬美人,肃穆且正经的道:“肤浅!品酒如品女人,只怀风月,不识经道,就如耕牛饮渠。温存前若是不能品酒,哪来什么趣味!尚且不如抱了石头打瞌睡去!”
川息对美酒的执念可见一斑。
折疏坐在一株盆根错节的老梨花树上,将川息和瑶姬、瑶姬和她自己的关系慎重琢磨一番,最后从柜子底挖出一条暗红镶黑边的袍子,抱了两坛梨花古酿,腾了一朵云头慢悠悠的往北荒飘。
崇吾山是四海八荒四大仙山之一,川息掌管下界三千七百三十七座仙山,各地山主每年上贡的珍品不在少数。今日他与瑶姬仙子成婚,排场不容小看。折疏做好了大看排场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排场惊了一惊。
夜明珠从山头铺到山底,把整个北荒照得亮如白昼,每一株树丫上都系着五彩琉璃珠串,丝绸彩缎。客人比肩继踵,连人带轿子带仆从,把山路挤得满满当当。折疏在队伍后面半个时辰才挪了一步,她有些烦躁,遂倚在路旁一株海棠树下饮酒。
避世空桑风祈宫不过四百多年,瞧着这一山的仙友,她认识的不过两三个,还是不熟的,不免泄气。纵身跃上树梢,搭眉朝山顶望去,琉璃宫殿金石砌筑的大门上贴着两张巨大的喜字,川息和瑶姬穿着大红喜服迎接客人,笑得金光闪闪。
滚烫的阳光烧得她脑袋发晕,她微微眯起眼眸,将一坛酒交给排在她前面的神仙:“这位仙友,这是我们空桑帝姬给瑶姬仙子的贺礼,帝姬本是亲自送来,但空桑突然出了点事,她需要赶回去处理,这坛子古酿就麻烦您帮忙转交了。”
远古众神大多在劫难中死去,剩下得屈指可数,折疏作为众神之一,在小辈中名声虽然不怎得好,但依然备受尊崇。小仙友一听是空桑帝姬的贺礼,连忙匍匐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垂首伸出手,端端正正的捧住酒坛子:“上神嘱托,小仙之幸,定会送到。”
折疏本想沿着来路返回,然乍一眼望去,蓝天白云下腾了无数朵白云,云头上立了乌压压的神仙。要么把他们全部撞飞,否则她很难畅通无阻的飞回去。折疏颇为鄙夷的瞪了眼自己的右手,它是如此的软绵绵,导致她完全没有信心把他们一巴掌拍飞。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她堂堂一位帝姬竟也沦落到给他人让路的地步。
随便挑了一直通往空桑方向的草丛,折疏拎起袖摆和裙角,从茂盛的荆棘丛里穿过,走走停停了大半日,日头西斜得越加厉害,昏黄的晚霞中,她远远地望见一株环抱粗的百年梨树,白色的梨花恍如开了满树的雪。
折疏围着梨树转了一圈,思索把它迁去空桑的法子。奈何她手中并无铁锹等掘土工具,而显然她更不愿拿鲛人脆弱的爪子刨土,只得悻悻作罢。躺在满地花瓣上小憩。长袖一挥,微风自醒,缠着花瓣凌空飞舞。模糊中仿佛又回到了春风煦暖的空桑花圃。彼时绛宵还是个二八年华的小青年,长了一副极好的容貌,女人皆为他垂涎三尺。
她闲来无事便教他练习法术,他不须练习时便陪她煮酒种树。记忆中梨花总是漫天飞舞,绛宵说他喜欢梨花,清冷无华,像极了她。她好笑的摇头:“民间男子都似你这般巧语花言?”
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细瘦的肩头:“师傅,待我成仙列位,定娶你为妻。”
她抱着酒坛子喝得醉眼迷离:“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睡梦中有人来到她身边,一身的药香,含着微辛的涩味。她翻了个身,扯过男人的衣角垫在脸下,单薄的身体蜷缩成小兽的模样,懒懒的道:“陆吾,我难得做个好梦,你还要来打扰,忒不厚道了。”太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她疲惫得睁不开眼睛,侧身往阴影里躲了躲,梨花枝桠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横斜疏影。
落叶发出沙沙声响,他挨着她坐下,背靠着粗壮的老梨树根,手里握着一卷书。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轻易驱走她心中蓄积已久的窒闷感。“沉香、降真香、龙显眼、白芨、梨花蕊。”折疏一一道出香气中的成分,“它叫什么名字?”
“千树雪。”略清冷的嗓音。
折疏当他又变作了九尾白虎的模样,脸颊蹭了蹭他的大腿,咕哝道:“千树梨花千树雪,是个好名字。”半睡半醒间又道,“前几日我采了一篮子的梨花嫩蕊,明儿给你送去罢,你多制些,挪批给我。”
他淡淡应了声:“好。”
今日的陆吾有些奇怪,不像往常那般聒噪,她感觉不太习惯,便也不再多言。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长夜寂寂,鸟兽皆安。她看着身上覆着的石蓝色道袍有些茫然,陆吾从哪里搞来的衣服?试着喊了两声,惊起数只鸟雀。她暗暗骂了一趟,陆吾竟把她一个姑娘家家扔在荒山野岭,忒不够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