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一)(1 / 1)
七月,本应骄阳灼地的长安城却是大雪铺天,朱雀大街边上一座将将落成没两天的宅邸被大雪压得只见高高的八角飞檐。几株新迁来的梨树苗子缩在墙根苟延残喘。屋子里隐约传出浓重的药香。
这样反常的天气,都道是妖魔乱世,城中大多数人皆染上了不明恶疾,药石罔救。长安城上空黑云压城,覆着厚重的死气。家家户户皆关紧门窗,闭门不出。
朱漆大门忽的打开了,一位青衣小厮紧了紧单薄的外衫,双手捧在嘴边呵气。他探出头朝外边张望着,似在等待某人。
“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未几,白色身影映入眼帘。小厮赶紧迎出去,牵住马缰:“公子,衾夜姑娘醒了。”
男子疾步进屋,边走边问:“药煎好了吗?”
“是,已经送到衾夜姑娘房里了。”
“嗯。”
府邸后院最偏僻的一间竹屋除了绛宵的心腹,无人可以靠近,因那里住着绛宵公子的师傅——衾夜姑娘。传言这位衾夜姑娘是举世难得的美人,任是后宫三千粉黛也不及她半分颜色。府里下人虽心中好奇,却也不敢近竹屋一步,生怕惹恼了性子本就阴晴不定的绛宵公子。
竹屋关得很紧,想是被她从屋内拿桌凳堵住了,绛宵用力推开竹门,一阵阴风陡然扑来,绛宵侧身避过,风刃堪堪擦过他的衣袖,击中半扇门框,“咚”的一声,门框被钻出一口拳头大的洞来。
绛宵缓缓走进卧在床榻上的年轻女子,冷肃的面容未有丝毫变化:“师傅,您还在生徒儿的气么?”语调柔和,似在叹息。
他没有关门,冷风携着冰雪之气呼呼灌进来,衾夜收回手,复又缩回长榻里,蝉翼般的长睫颤了颤,她扯过厚重的被褥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小巧的脸颊泛着病态的青紫,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单字:“滚。”
绛宵也不气馁,在榻边摆了张椅子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眉间俱是倦色:“徒儿欠暖雪的情,她病入膏肓,徒儿不能放任不管,师傅您一向体恤徒儿,为何这次要生这么大气呢。”
衾夜甩开他的手,冷笑:“她生命垂危,你对她看护有家,为师自是无话可说,可你却拿刀子剖我的心去换她的命!暖雪生命珍贵,我的生死便如草芥么!你欠她的情,口口声声要还情。你欠我的情,还的竟是一柄尖刀入心!绛宵,你真是个好徒儿!”怒极攻心,她剧烈的咳嗽起来,接了一手的血。
绛宵脸色发白,指尖嵌进掌心里:“师傅您不同凡人,云玑道人说鲛人之心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剖了半心,若是仔细加以调养,定能恢复如初。”
“呵,你看我这样半死不活的,像是可以调养回来的么?”她斜眼睨着他,嘴角虽是笑着的,眼眸却冷若冰霜。
绛宵浑身一震,将桌上的药碗递给她,咬牙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衾夜卧病在床不过七日,身子骨却一日千里,虚弱得越加厉害,几乎不成人形。黑缎似的长发失了光泽,乱糟糟的披在肩背上。绛宵每日嘱咐厨娘多做些大补的药膳送去,可衾夜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竟是连一滴水也懒得喝了。
墨绿如水草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褪色,明亮的水眸也变得混沌,绛宵心急如焚,四处寻找云玑道人,然而他却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第八日,竹屋迎来了第一位访客——暖雪。
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脸色红晕,皮肤通透白皙,笑意盈盈地将她望着:“听说本公主喝的药是用你半颗心煎的,虽然味道不如何,效果倒是不错。”
衾夜淡漠地回道:“公主客气了,能为公主解忧,是小民的荣幸。”
暖雪哼了一哼,阴沉的勾起唇角:“我对父皇说我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如果三日之内得不到另外半颗心就会死。”
衾夜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把你这样的美人儿放在绛宵身边,我哪里睡得着。”暖雪无辜的眨巴眼睛,“本公主本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可绛宵偏偏不愿把你送走,我该怎么办呢?本公主日思夜想,想了七天,终于想到一个好法子。”暖雪矮身坐在床沿,抚摸衾夜的脸颊,温温柔柔的道出她的决策,“我要让绛宵亲手杀了你。”
衾夜困倦地闭着眼睛,淡然道:“哦?你这么有把握?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阿宵与你再是情深意重,也不能舍了师傅的命去。”
暖雪蓦然一把握住她的下巴,阴森森地道:“我们走着瞧。”
到得第九日,长安成连绵不绝的大雪终于有了止势,微弱的暖光拨开乌云照在苍茫大地上,照得眼睛刺痛。衾夜在雕花窗户上贴了厚厚一层羊皮纸,将外面的光挡了大半,屋子里白日不点蜡烛几乎不能视物。送晚膳的暗云对她说:“姑娘,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您要看看吗?奴婢替你打开窗子可好?”
她虚弱得蜷缩在软榻上,摇了摇头:“煮一碗热粥罢,我有些冷。”
暗云从衣柜里拿出一张白狐裘毯子给她盖上:“姑娘的身子越发虚弱了,公子找了很多名医过府,姑娘为何不愿让大夫瞧一瞧呢。”
衾夜手里攥着一张水绿色的帕子,抵在嘴边,咳嗽不止:“咳咳,没用的,我这不是生病,只是伤了元气罢了。”顿了顿,飘忽的视线落在帕子上的血迹上,状似无意的提起,“听说暖雪公主的病还没好透?”
“是的,今儿晌午,宫里头派人过来……”暗云咬着下唇,迟疑地瞟她一眼,纵使这般虚弱颓败,衾夜的倾城姿容,依然无人能出其右。她能理解公子对衾夜姑娘的的执着,换做是她,也会对这样的女子倾心。可是,暖雪公主她嫉妒心强,已不止一次要求公子赶走衾夜姑娘,衾夜姑娘又能在这里住上几日呢。
衾夜手里揣着暖炉捂手,见暗云面有悲戚怜悯之色,大略猜到了一二,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来:“派人过来说什么了?”
暗云心中一惊,暗暗责怪自己多嘴。绛宵公子最是厌烦下人做口舌之祸,若是他知道今天自己对衾夜姑娘说了什么,定会怪罪下来。暗云连忙俯首端过案桌旁的茶壶:“茶冷了,奴婢去热一热。”
未及她踏出房门,清冷的嗓音便悠悠传来:“阿宵打算把我剩下的这半颗心,也挖去给暖雪公主做药么?”
手一松,茶盏砰然坠地,摔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