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葡萄美酒观剑舞(1 / 1)
柴房外灯火通明,长廊柱子上挂着的灯笼通体透白,白昼时只是发出些许幽光的夜明珠,在夜晚变得光彩炫目。
“等一下。”
夜魈走了过来,站在霜晚几步之遥,有了夜明珠绚丽的光芒作照明,霜晚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一看,霜晚忍不住惊讶。
这张脸跟明魅长得一模一样。
但同样一张脸,明魅是媚色天生,而夜魈却是清净绝尘。她的身段纤细玲珑,绛紫色衣袍稍嫌宽大,只松散地挂在身上。一头乌黑的秀发未梳发髻,随意披散在肩。而她的五官与明魅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眼角没有泪痣。
此时,夜魈也是充满好奇地打量着霜晚,然后若有所思地笑了。
“我就知道明魅那丫头不安好心,我还是先带你去梳洗一番吧。”
“夜庄主,明庄主吩咐过我就这样把姑娘带去。”十夜打岔,有些为难地皱了眉。
“跟她说是我的意思,她若罚你,你来找我就是。”
“是。”十夜也不加以阻拦,很干脆地便退下。
霜晚对夜魈的提议稍稍意外,其实就是让她这样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也不会觉得羞辱,只是若能有干净衣服换上,当然最好不过。
“霜晚谢过夜魈姑娘。”她有礼地欠了欠身。
夜魈回头眨了眨眼,轻佻道:“我最不愿意看到美人身陷困境了。”
霜晚扑哧一笑,觉得这人顽皮心性,倒跟暮迟有些相像。
她被带到一个房间里,夜魈让婢女打了一盆水。
夜凉,风凉,水凉。
用清水洗了把脸,顿觉精神不少。
夜魈给她的衣服正好合身,颜色是紫罗兰华贵的艳紫,料子是富贵人家所用的上好绸缎。她坐在铜镜前,要为自己画上适合这身衣服的妆容。
对于自己的相貌,她还是有些自信的。要让明魅这朵娇花失色,倒也不难。
可才要上妆,她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却不自觉地笑了。真是无聊了,在相貌上比过了明魅又能怎么样呢?
霜晚索性放弃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只用胭脂点缀了略显苍白的唇色。
推开房门,夜魈正在门外等她。
夜魈看了她现在的打扮,笑道:“想必现在客人都到齐了,咱们这时候出现,明魅一定气极。她打小就不爱别人抢她风头。姑娘这样一出现,肯定能迷倒不少公子哥儿。”
霜晚没搭理她调侃的话语,只注意到她提到的人。
“不是为王爷设的洗尘宴吗?除了夜明山庄的人以外,还有其他客人?”
“是啊,今天来了一些官爷。”
官爷?霜晚面色微变,怎么在被追缉的顾无极,还会和朝廷中人有牵连?
夜魈只是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霜晚也不再发问,吹了点风,又咳了起来。
右手被夜魈拉扯过去,夜魈探了探她的脉象,然后从那宽大的紫色衣袍里搜出一个小瓷瓶来。
“服下。”夜魈递给她一颗药。见霜晚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又道,“我是大夫。这是治你风寒的药。”
顾无极说过上夜明山庄是为了帮她治病,想必夜魈就是那个大夫。
她服下药,咳声稍止,却又发现夜魈上下打量着她,像是不大满意她现在的模样。
“还有什么不妥么?”她觉得夜魈认真的样子有些可爱,在这个陌生的夜明山庄内,夜魈给她带来些许亲切感。
“你这样也太素净了。”夜魈摇了摇头,伸手便要从庭院里摘一朵牡丹下来。知道她的意图,霜晚赶忙拦住她,只采了几朵杜鹃,巧手将其做成发簪,再簪在发上。
“这样好多了。”夜魈爽朗一笑,点了点头。
“夜庄主,霜晚姑娘,明庄主正等你们。”十夜不知何时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开口催促。
“明魅就是急性子,一点都等不得。客人全都到齐了?”
“是。”
“那正好,等着瞧明魅那丫头难看的脸色。”夜魈走在前头,心情看起来极为愉快。
霜晚不禁失笑,到底这对姐妹是有什么仇怨,这夜魈姑娘居然这般小孩子心性。
临近宴席地,悠扬的歌舞乐声飘进耳中。连余兴节目都已经开始了,看来她们真的迟到了许久。夜魈拉开门,便见酒席中间轻纱舞袖。舞姬轻薄的衣裙、曼妙的舞姿让宾客全神贯注,一旁乐师精湛的琴技亦让人沉醉其中。
视线越过正在表演的舞姬们,在中间主位坐着的,不是庄主明魅,而是顾无极。檀木雕花盘龙椅上,他斜靠着,头枕于右手臂,对着身着轻纱的舞姬魅人的姿态,却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当夜魈一拉开门,他便看向了这边。似乎没料到霜晚会出现在此,略微惊讶后便对霜晚露出了兴味十足的笑容。
而他右边的位子上坐着的是明魅,她正欣赏着舞蹈,并未发现霜晚已经到了。
左边还有一个空位,应该是为夜魈准备的。
旧时父亲在西南将军府时常宴客,因此霜晚见过不少朝廷中人。所幸今夜在此的,全是她不认识的面孔,也不担心有人会认出她的身份。
十夜已绕过宾客身后,走到明魅身边,耳语了几句。
正好音乐声在这时停下,一曲已毕。
明魅一脸不高兴地看向门口,惹起了宾客们的注意。此时舞姬和乐师都退了场,宴席中间空了出来,宾客们这才发现门外又来了客人。
本被挡在门外的霜晚被夜魈轻推进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艳紫罗裙华美非常,领口腰间暗雅色的牡丹绽放,绣工精巧天成。衣袖为朦胧紫纱轻盈,下方是拖地淡色纱质裙摆。
领口露出精美细致的白瓷颈子,黑发挽起,垂丝秀美,随风轻扬。
伊人行步袅袅,犹若弱柳扶风。
一双翦水眸半垂,长睫微翘,弯月细眉,双颊有病态的霞色,却惹人怜惜。
霜晚其实并不认为自己现在病恹恹的面容会惹来多少注意,也不想抢明魅什么风头,只是沉默着,走到宴席角落处,却听得明魅凌厉的一声:“站住!谁说这里有你的位子的?”
她停下脚步,抬头。此时明魅面色难看,不顾众多宾客在场,执意想要为难她。
她早料到明魅会给她难堪,所以心中波澜不惊,只笑着回问:“如果没有我的位子,那么请问明庄主‘请’我来这里做什么?”
“‘请’么?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明魅冷笑一声,拿出庄主的威严,“过来,给客人斟酒。”
席间为客人斟酒是让奴婢做的事,明魅的用意是借此提醒她身份低下,不配接近她的王爷。
霜晚缓步上前,不少宾客仍好奇地打量着她,猜测她的身份。
然而她没有接过明魅手中那壶酒,反而走到主位跟前,乖巧地福了福身,状似亲昵地道:“王爷,您特地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服侍明庄主吗……”
“大胆!”没等她把话说完,明魅便打断她,“你一个下等身份的野丫头,没有资格跟王爷说话!”
霜晚毫不理会她,只是看着顾无极,沉声道:“王爷让我去,我才去。”
场面僵下,王爷没出声,宾客们也不清楚现在是怎样一个情况,只听出了这姑娘大概是王爷带来的人。
霜晚始终看着顾无极,身板站得挺直,像是有一股傲气支撑着她。
以顾无极的个性,见到她为难也是他的乐趣之一,看她卑躬屈膝为客人斟酒未尝不是一种乐事。霜晚心中一点都不认为他会大发慈悲帮她一把,但是她却要他做决定。
主位上坐着的是顾无极,明魅身为夜明山庄的明庄主,连一个她口中的野丫头也管不了,现在究竟是谁在给谁难堪?
所以顾无极会不会帮她并不重要,她只是稍微对明魅还以颜色罢了。
顾无极也不顾此时惊人的沉默,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种眼神,霜晚读不懂。
片刻之后,他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玲珑、锦绣,还不快去给客人斟酒?”
他居然没有为难她,霜晚有一丝意外。回头瞥见明魅阴晴不定的神色,不觉苦笑。这下完了,下马威不成,明魅该不会因此想些更阴狠的方法来对付自己吧?
风波暂时平息,乐曲再次弹响,另一出余兴节目已经开始。
夜魈对她招手,示意让她到这边就坐。霜晚自是乐意的,但没想到刚迈开一步,顾无极竟毫无预警地将她扯进怀里。一旁夜魈显然吃了一惊,明魅更是瞪大了双眼,美眸抹上了忿色。
“顾无极!”她情急下直呼了他的姓名,幸而被乐声淹没,只有靠近主位的四人听见。
“不叫王爷了?”他戏谑地笑着。
他这样霸道又突然的举动不是第一次了,霜晚深知在此时反抗他对自己并无好处,反而乖巧起来。她停了挣扎,冷静下来,轻声道:“……王爷。”
她被迫坐在他的腿上,而他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似是占有。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现在两人暧昧的姿势,分神观看宴席间的节目。宴席中间有一名少年正表演剑舞,其姿势漂亮,剑招凌厉,连霜晚这外行人都能看出他是个高手。
“霜晚,你觉得此人如何?”顾无极故意倾向她,气息拂近。
“王爷,我不懂武。”她冷淡道。
顾无极轻笑,“不是问你他的剑舞得如何,是问你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怎么样。”
霜晚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但一回头,一粒晶莹剔透的青提送至嘴边。
他笑容慵懒,这个动作就像是要喂养一只宠物。她知道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恐怕他还会做出比这更出格的事情来。她暗自恼了自己的冷静,事事都爱猜人心思。如果她能不这么理智,早一巴掌甩在眼前的男人面上,可是她偏偏清楚反抗对自己没有好处。
她张嘴咬下了那粒提子。红唇轻触到他的手指。而他收回手时舌尖故意添了自己的手指一下,她面上霞色深了些,匆匆别过脸去。
“锋芒太露,气势过盛,容易坏事。”他突然道。
“什么?”霜晚愕然,片刻后才明白他说的是现在正舞剑的少年。她看了少年一眼,想起以前爹与她谈起的沙场之事,漫不禁心地说:“冲动未必不好,打仗时冲锋陷阵的就是这样的人。”
“也对,是个人才。”身后是意味不明的轻笑,霜晚这次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又是一粒青提送到嘴边,霜晚更不自在。他这是喂她上了瘾了?旁边明魅忿恨的双眼像是要刺穿她,霜晚无奈,如果可以交换,她倒情愿把这殊荣让给明魅。
“好吃吗?”
青提味道清甜,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得上的东西,霜晚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吃。”
“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点上来。”他搂着她,她身上已无白天那时的高热,但毕竟身体抱恙,不能让她饿着。
她没察觉出他话里的宠溺,还未用过晚膳,霜晚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便道:“都可以。”
招来奴婢玲珑,吩咐下去,很快一碗还冒着白雾的莲子猪肺汤就端了过来,另外还有两道荤食两道素食,以及一小碗白米饭。
霜晚被菜香牵动了饥肠,刚要伸手取来汤碗,顾无极却先她一步。
他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放置在她唇边。
莲子饱满诱人,汤往外泛着香气。霜晚看着他眼里的笑意,看来他执意要喂她就对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他新宠幸上的玩具。因为新鲜,所以才能这么兴致盎然。
她皱了皱眉,还是接受他喂食,沉默地吃光最后一粒米饭。
玲珑收拾了桌上的碗碟,此时宴上开始弹奏筝曲。
“铮”地一声颤音,是琴师轻挑筝弦,只一声便能听出这是一把上好的古琴。
弦曲在乐者指间流泻,未达几声,明魅却开口打断弦音。
“慢着。”她从座位上起身,毕竟是庄主,气势威严,让要弹奏的琴师紧张起来,“你也是我朝有名的琴师,可会弹奏梧桐令?”
“呵,明魅又来了。梧桐萧雨琴疏,斜月独影情枯,梧桐令以绵缠绝技空寂之音闻名。明魅只不过一次机缘巧合下听作曲的琴师奏过一次就痴迷上了,每次见有人要弹奏筝曲,都要求他们弹这首梧桐令。”夜魈在一旁轻笑着,自顾自地说道,“本来一个不懂欣赏风月雅事的人,竟然就听了一曲筝曲就沉醉其中,我还真想会一会作曲的那位夜风姑娘,看她到底是如何的神乎其技。”
霜晚并未作声,只是若有所思,回头,为顾无极的酒杯斟满了酒。
琴师已经开始演奏梧桐令,只一小段,便是高低转折,柔情万千。此曲果然妙哉,琴师技艺高超,这样难的曲子在她手里也如行云流水,可是再看偏头坐着听曲的明魅,却是娥眉紧蹙,看来并不满意。
直到一曲完毕,宾客掌声雷动,也未见明魅心情转好,但是也不再刻意刁难霜晚了。
宴席已至□□,宾客喝得尽兴,却无人注意到方才表演舞剑的那名少年,没有跟着其他艺师一起离场,而是悄无声息地留在了宴席间。
“霜晚,”散席之前,顾无极曾刻意地凑近她耳边,“你说的那个赌约,条件真的很诱人。”他恶意地笑着,道:“可是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