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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大洋彼岸,林楚正沿着林中小径迈步走向自己的心上人。
他有些紧张,不,是很紧张。险些就上演了“盖茨比”在花园小屋中逃跑的那一幕。
林楚自嘲,盖茨比哪有他帅,莱昂纳多老了,一脸胖肉,举起酒杯微笑致意时表情猥琐无比。盖茨比对黛西的热恋,被那厮演绎成“屌丝痴恋白富美终不会有好下场的正宗范本。”情何以堪哪,小人物也是需要温暖的。
但林楚自忖以他今日的些微成绩,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只是他已经不再有最好的年华。
空气清新,满目皆是翠绿。远处,有一泓湖水,清波漾漾,数只舟子,戴着高鼻深目的俗人,一路畅歌,三两狗,金毛碧眼,站在青草前,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而苏涵,亲爱的她,就伏在一只长椅上。
林楚犹还记得诺丁山的最后一个镜头,安娜的头枕着威廉的腿上,落叶纷纷,一片昏黄,有情人终成眷属,手持一卷,时光磨洗处有新的生命。
苏涵的肚子也曾微隆,那是他们的骨中骨,血中血,命中命。
林楚心头一酸,斜倚在一棵树下,长久的凝望着。
有人问:love
他笑:love,true love.
直到落日西斜,苏涵才款款转身。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秀发飘扬,眉眼处却满是细细的皱纹。
从前叱咤商场精英,如今却沦落到异国他乡孤身飘零。就在上周,苏涵还状甚无意的说起,帮人带孩子挣了点小钱,那家的宝宝真是太可爱了,宝宝全家对她都很尊重礼貌云云。
苏涵停下来,象是不能置信她所看到,过得半晌,才迟疑着喊:“楚楚?”
林楚终于泪落,甚至象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他用家乡话大声喊:“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有道是造化弄人,苏涵上前,轻轻呵护,如同应对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她揉着林楚的头发,轻声说:“都过去了,没事,啊,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她孤独的时候,他正伏在其它女人的肚皮上。
人哪能没有一丝半点的愧疚之心。更何况,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前,他还打着那么荒唐的主意。
打算让苏涵和他一齐养育,他与别人所生的孩子。
林楚紫涨了脸,轻轻给了自己的一记耳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的心羞愧的跳动着。可是,在握到苏涵的手,挨近她亲爱的脸之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林楚心里那个人,反驳说:若非如此,他哪里还能找得到理由前来探望。
她的日子这般清苦。
林楚跟着苏涵回到住所。老式公寓,小小蜗居。客厅与卧室在林楚眼里,还没有他家的卫生间大。苏涵从前起居虽不算豪奢,却也娇贵。何至于此啊?苏涵素来身家丰厚,怎么会,林楚脸色大变。倒是苏涵淡淡说:“投资失利,此地虽小,但胜在出入方便,倒也舒服。”
怪不得她要去给别人做保姆。
林楚一时间心如刀绞,脑海里快速闪过钟泉的影子,不由得愤愤,那个女人倒是落得安逸。
这是他真正的心上人。林楚哽咽着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
苏涵捏着一只橙子,尖尖的指甲深深的嵌进金黄的橙皮,她脸色素白,勉强一笑,竟也云淡风轻。
林楚难堪的别开脸,不敢再看她。
他拖着她,定要去酒店。
苏涵骇笑,“一把年纪了,何必学年轻人那一套。”
他斥道:“胡说,在我眼里,你永远貌美如花。”
苏涵翻出紧贴头皮的丝丝白发给林楚看。她素来爱美,虽然如今已晓得用自嘲来抵抗衰老,却也忍不住说:“有钱我就去拉皮。”
揽镜自照,她稚气的说:“拉这里,还有这里。哎呀,拉得多会不会便宜点啊,韩国现在是什么汇率?”
她瞟了他一眼,平静说:“林楚,给我留一点做人的尊严。”
说完,她从冰箱里找出昨天的剩菜加上冰冻的速食,用微波热热招待远来的客人。
她从前是最最讲究饮食养生的。
专门有阿姨在家为她煮些汤汤水水,今天补这里,明天食疗那里。
每日她也会照三餐督促林楚饮这个,喝那个。
每当他抱怨,她就会恐吓说:“再不听话,我就要三夫四侍找小郎了。”
而他们是极和谐的。
林楚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将她深嵌在自己怀里。
苏涵肢体僵硬,甚至在轻微的发抖。她没有推开,只是顽固的重复:“林楚,给我留一点做人的尊严。”
和温容在一起,也不完全是因酒乱性。他只是绝望到了极处,前途漆黑,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那时他想,他是再也无颜与她相见的。
他终究是撇不开女儿,也只能牺牲了苏涵。
躯体裹着良心,他不能舍了老娘孩子抠出自己的心,唯有作践这具身躯,心头才不会那么灼烧炽烈的疼痛。
林楚愧悔交加,深深掩面埋于膝上。
苏涵坐在边上,一根一根的专心为他拨着白发。
二三十分钟就有小小的一撮。
又柔又软,茸茸的象小儿的胎发。
月光,攀过窗棂和伏在墙面的嫩枝,为苏涵灰白的肤色刷上一抹柔光。
满桌皆是书,厚厚薄薄的,布满整个房间。
到处都看得到主人憔悴颓败的生活痕迹:墙角的一瓶酒,地毯上的瓶盒,一盘沙拉无精打彩的随意放在卫生间的洗衣机上。一些衣物,既不挂晾也不整理,就那么懒散散的堆放在沙发或是床头。
床顶多只有一米二,勉勉强强紧贴着墙角,卧室小得,连放床头柜的位置都没有。
苏涵黯然说:“回去吧,不是我不留客,实是房小不容居。”
他勉力一搏,玩笑说:“我可以做沙发客。”
哈,单人沙发,长不到一米。
苏涵不知不觉之间泪盈于睫,“楚楚,这是上天的惩罚,我不该生了妄念,毁灭别人的生活。”
他难过极了,努力告诉自己,林楚,你不能哭,你不可以哭。
但眼泪还是流下来,灼热的,滑过他粗糙的皮肤。
他已年近半佰。所谓的事业成功,并不能抹去他的个人生活一塌糊涂这个尖锐的事实。
苏涵嘲笑他:“呀,这把年纪,还这样为情所困。”
他在她面前,低下头,卑屈的说:“求你,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
苏涵摊开手,深呼吸。直视着林楚。
那样明亮的目光,尖锐如十八岁的少女,让林楚不由自主后退数步。
尊严,给她留一点尊严。
同样的话,她不想再听他说第三遍。
林楚一个人回到了酒店。
五星套房,处处是低调的豪奢。他喝了整整一瓶酒,就着月光与夜风。内心荒凉。
老胡通过邮箱把钟泉受访的文件用jpg形式发送给他。
林楚想,这母女俩就不能换个新花样吗?这样子新瓶装旧酒,好没意思,只会用舆论来逼压,可这世上,除死无大事。钟泉既然把金钱看得这样迫切,给出去又有何妨?
可恨的是,钟泉妄想拽住他不放,把他作为赚钱的利器,让他一辈子当牛做马。
林楚狠狠的用力饮了一口酒。
酒入愁肠,伤心人独在天涯。
不到凌晨,林楚就烧得滚烫,他迷迷糊糊拨出一个号码。才响了一声,就及时的断掉。
这不是植入广告,但360手机卫士当真给力,坐教室里的林然,以为自己接到的不过是一个骚扰。
林楚拿着话机,压断,最终是打给了前台。
值班经理问:“你没有朋友在此地吗?林先生?”
他吐了一地,双颊喷红的摇头,没有,他没有朋友在此地。
唯有爱人。
苏涵赶到急诊室时,林楚盖着一条白布,唯有头颅露在外面。
顶现秃斑,他象小孩子一样,一看见她,就机警的捏住她的手不放,闭上眼,假装所有过错和阴森秽暗的过去不曾存在。顽固的不肯放开。
她无奈的喊:“楚楚。”
林楚稚气的说:“涵涵,和我一起回去。”
不是回家,也不是回国。
是一齐回到过去。
过去的记忆,过去的情感。
林楚进抢救室之前,哭着流泪央求道:“给我一个机会,这次我一定护住你。”
医生是个高鼻深目的鬼佬,不无遗憾的对苏涵说:“林的血压,心脏,胆囊都不太好。在他这个年纪,本不应该出现。林有抑郁倾向,每晚服用安眠药并不是一个好的生活习惯。”
她只觉得胆寒。
林楚被推出来的时候,手上脸上俱是管子。
取下氧气面罩,苏涵努力把耳朵凑近他嘴巴,听见他声息虚弱的说:“不要告诉然然和我妈。”
他宁可被误解为“在外风流,心硬如铁”,也不要让她们看见这样难堪的一幕。
苏涵哽咽说:“林楚,她们是你家人,她们有责任也有义务与你一起,分享欢乐,承担痛苦。”
他闭着眼,痛苦的摇头,额前是沉重的川字。
林楚不能说话,他在苏涵的手心写道:“病一好我立刻就回去。”
从此永不相见。
她晓得他要回去做什么。
苏涵呆呆的,仿佛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她颤抖着在他的掌心写道:“让我回到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