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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成亲(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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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女将军的男戏子

作者:月下寒霜

文案

她是手执天下兵马大权的女将军,却爱上了一个戏子......

身份之别,云泥之差,

二人之间的鸿沟,该如何跨越......

当被冤身死,却意外重生后,当年所做过的错事她要一一弥补。

所爱的人,她要细心呵护,

陷害她的人,她将绝不姑息。

曾经失去的,她要牢牢抓住,绝不放手!

内容标签: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雪霓,苏月宸 ┃ 配角:樊修武,南宫博雅,孟安然 ┃ 其它:

☆、前因

喊杀震天。

漫天的杀戮,血光四溢的战场。

林雪霓放眼四望,周围都是漆黑一色铠甲的敌军。他们受到了埋伏,带出来的飞凰军八千铁血亲卫,如今只剩下不到二百人,正紧紧贴着她周围,个个虎目圆睁,怒视着周围的敌军。

曾经一起大碗喝酒、并肩杀敌的袍泽一个个的死去,活下来的他们,不仅要为那些死去的袍泽们报仇,更重要的是,他们要保护好身后的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活着,飞凰军才会永毅不倒。

“将军!”满脸是血的大块头用手囫囵摸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大声说道:“西边防守略松,我们掩护你,你冲出去!”

周围的亲卫们大声称是,一个个都将手中兵器紧紧握住。只要主帅能冲出去,他们愿用血肉之驱,为她铺平那条道路。

林雪霓眼神冷冽,狠狠扫视了一眼身边这些大好儿郎,心中虽暖,嘴上说出的话却犹如锋利的刀子:“你们的脑子进水了吗?以两百人妄想冲开五千人的包围圈?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这些剩下的亲卫们,人人身上带伤,她自己也身负好几处刀伤,以这样的情形想冲出一条血路,太难。

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已不足百丈。

他们犹如困兽之斗,而敌军仿若猫戏老鼠,一点一点缩小着包围圈,看着他们垂死挣扎。

突然,敌军动了,迅速地在缩小包围圈,飞凰军的将士们人人呼吸急促起来。

林雪霓将手中的九龙戟朝身前一横,大笑道:“兄弟们,如果闯不出去了,那我们就死在一处,也不忘这么多年来的兄弟情份!”

飞凰军的儿郎们个个热泪盈眶,求生,谁不想?但是当真无法独存的话,那就拼死也要将敌军拉几个做垫背的。

大家伙豪气冲天的一声大喝,“好!生则一起生,死则同穴死!”

齐声怒吼,冲向了缩紧包围的敌军。

飞凰军赤红的盔甲遍染腥红的鲜血,壮硕的身躯,一个个的倒下。

林雪霓咬紧牙关,冲在了最前面,即便要死,她也是林家最骄傲的女儿,飞凰军最荣耀的主帅。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那个令她又爱又恨到极点的男子。

狠狠挑飞一个敌军的脑袋,再挥戟削掉一个敌军的半边臂膀,忽然身后闪过一丝凌厉的刀风,躲已来不及,一个温热的身子挡在她背后,长刀刺入肉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际。

她回眸望去,是小山子,她惊怒:“王八蛋!谁让你挡在我身上的?”

飞快地挥戟,将那敌军一戟刺死在地上。

回身将小山子抱在怀中,他的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却有残留一抹温热,那是他的骄傲,他能为主帅挡下这致命的一击,他死也瞑目。

小山子在她怀中断了气,林雪霓的眼中渐渐泛出一丝雾气,但是雾气顿时散去,转换为残忍的杀气。

狠狠冷睨靠围过来的敌军,林雪霓冷冷哼了一声,弑我手足者,不共戴天!

轻轻将小山子的尸体放在地上,她笑的冷傲,犹如九天翱翔的凤凰。

想要我的命吗?那就用你们自己的命来取吧!

杀!杀到全身无力,杀到眼前一片血光,身边足下全是漆黑盔甲的敌军尸体。

手拄着长戟,不让自己倒下,大红色的盔甲上尽是猩红的血污,

够本了吗?她弯唇冷笑。

看着周围仅剩下的十几名亲卫,原来并不是自己在孤军奋战啊,至少还有他们。

忽然觉得欣慰起来,与他们相伴,死了也不会寂寞吧。

可是……为何心里竟是如此的不甘心?

月宸……月宸……

想起那个缠绵病榻的虚弱男子,林雪霓的心狠狠疼痛起来。

她和他,可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为何他的面容一次又一次的浮上了脑海?

深深吸一口气,想在临死前,再杀几个敌军,突然身边的刘大牛大喊起来:“将军!将军你看那边!”

林雪霓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边方向的敌军忽然阵脚大乱,转眼间已被一队骑兵冲成了两段。远处传来自己人的呐喊声时,剩下的所有飞凰军,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将军......”身边的铁血男儿已有忍不住抽泣的。

哭的人不是怯懦,而是伤心,为何自己活了下来,亲如手足的兄弟们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一起并肩作战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袍泽兄弟们!你们的仇,活着的人,一定不会忘记!

敌军很快被冲散,溃不成军。她们胜了,却是惨胜。

八千飞凰军,仅剩一十三名。

林雪霓缓缓站了起来,握着长戟的手微微发抖,但是她的脊背却犹如铁铸般,永不会弯曲。

那队骑兵边杀边冲,瞬间已来到他们面前。

领头一个人身穿青色铠甲,年轻英朗的脸上,带着几分阴翳。

林雪霓深深望了一眼满地血污泥泞的尸身,再望向了他——虎威将军樊修武,眼神冰冷。

“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会比预定的时间晚来整整四个时辰?你可知道,我死了多少兄弟?”

樊修武的眼中闪出阴狠的冷冽,冷冷开口:“你真的以为,我晚来四个时辰,是因为什么?”

她狠狠怒视他:“因为什么?”

樊修武阴阴冷笑起来:“你林家功高盖主,皇上早就想除掉你了,这一次,就是最好的机会!是皇上给我下了密旨,命我故意晚到四个时辰。飞凰军只听命于你林家,皇上觉得已经留之无用了。”

林雪霓咬着牙,睚眦欲裂:“那可是八千条活生生的生命!那是忠心耿耿为他打天下的飞凰军!他何其忍心?”

樊修武冷冷拍掉她的手:“上位者若想除掉什么人,还会在乎区区几条生命吗?只怪你太天真了!”

他笑的张狂,大喇喇的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来,展开高声宣读:“林雪霓,接旨。”

林雪霓怔了怔,但圣旨不可能造假,只得强忍着胸中的怒气,跪倒在地:“林雪霓接旨。”

樊修武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飞凰将军林雪霓,勾结外贼,其心可诛,着卸其兵权,立即锁拿回京,待三司会审之后,再定其罪责。如有顽抗,就地诛杀。钦此。”

林雪霓怒目圆睁,腾地站起身来,怒道:“我何曾勾结外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望着她嗜血猩红的双眸,樊修武突然感到一阵残忍的快意:“雪霓,当初我求你嫁给我的时候,你骄傲的看不上我,如今皇上已经将他的女儿晋城公主指婚给了我,你即便如今再想嫁我,也只能屈就,做我的小妾了。或许皇上能看在你是我妾室的份上,还能饶你一命呢!”

林雪霓怒道:“呸,樊修武,你少做梦!我林雪霓哪只眼睛能瞧得上你?”

樊修武恼羞成怒,狞笑道:“你心心念念惦记的那个戏子,如今只怕已经在黄泉等你了!他一心只想帮你,可惜你还不领情,将他折磨成那个样子,我真为他可怜,怎么就认识了你这样的无心肝的女人?”

林雪霓大步上前,狠狠掴了他一耳光,抓着他的衣领怒道:“你有胆就说清楚点!”

樊修武大笑起来:“苏月宸为了你竟然敢跟我们作对,苏相让他去偷你的行军布线图,他却不肯,只想以假图来蒙混我们,只可惜你这没脑女人,竟然以为他偷的是真图,还将他打成重伤。可怜他就算已经奄奄一息了,竟然满心惦记的,还是你!”

他放声张狂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告诉你,苏月宸他欺君罔上,皇上已经对他处以车裂之刑!啧啧啧,五马分尸,那大好的头颅拖了十几里,最后弄得个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你怎么就对得起他啊,哈哈哈!”

林雪霓心中剧恸,月宸,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若告诉了我,我又岂会如此这样对你?

她摇摇头,不,以她的性子,即便他如实说,她定然也不会信,一步错,步步错!

月宸……是我害了你!

狠狠瞪着面前笑的阴狠张狂的男子,是他,一切都是他所造成的!

眼中划过一丝狠辣,手如闪电般将长戟狠狠朝他刺去。樊修武大惊失色,总算因为常年练武,更因为林雪霓如今早已体力透支,长戟挥过处,只将他的束发金冠横扫在地上,顿时披头散发,半条命也几乎吓飞了去。

他惊怒的叫道:“你果然是要造反!来人!立即将林雪霓诛杀!”

周围顿时密密麻麻围上来无数铁卫,仅剩下的十几名飞凰军将士,一见主帅被围,顿时个个义愤填膺,将自己的武器握在手中,大吼起来:“谁敢动将军?老子和他拼了!”

樊修武狞笑起来:“一个不留!”

铁甲侍卫手起刀落,顿时朝那些刚刚打完一场恶仗,从死神手掌中逃生出来的飞凰军砍去。

林雪霓一挥手中长戟,怒吼:“谁敢碰他们!”

难道,敌军杀不死他们,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

但是早已体力透支的他们,又如何能与那些铁卫相比?不消几息的功夫,顿时一个个都被长矛长枪刺穿了心肺。

林雪霓恶狠狠瞪着惊混未定的樊修武,一字字顿道:“你切莫得意,你终有一日,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樊修武怒极,拔出腰间宝刀狠狠刺向她的心房,他恨怒交加到了极点,恨她不识时务,怒她只喜欢那一无是处的戏子,而对自己视而不见。

林雪霓被贯穿了心房,身子慢慢朝后仰去。

这一世,她桀骜不逊,性子执拗,做错了无数事情,由其最对不住的,就是他,苏月宸。

月宸,如果还有来世,我愿为你,倾尽一生。

☆、苏醒

一腔碧血喷在半空中,林雪霓的身体轰然倒地,血迹斑斓的脸上,是一双不肯瞑目怒睁着的眼!

身体轻飘飘的,她忽然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想起京城林宅中的苏月宸,眼前就是一晃,自己便出现在帝京城下的将军府中。

眼前所见,却是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很显然整个林家上下因为抵抗,竟然被屠戮一空。

满地的尸体,杂乱的躺在地上,望着那些死去后仍不甘的眼神,林雪霓的心在淌血,这些都是陪伴了她十几二十年的家人啊!衷心操劳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在尸体中寻找苏月宸的身影,但是寻了个遍仍没有任何发现。

月宸……你在哪里?难道……她的心中刚闪过一抹侥幸,眼前一晃,却出现在城外乱葬岗中,十数条野狗在撕咬着一团看不清的东西,她飘上前一看,却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不远处,还有一截断臂,衣袖口,却发现了苏月宸特殊标记——几片青竹。

她双拳紧握,怒火冲天,仰天怒吼:“樊修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霓慢慢醒来,意识还有些怔忡。睁着眼睛楞了一会,忽然发现,自己躺在帝京城自己家中。

房中还是那些熟悉的摆设,仿佛从没有人动过一般。

她慢慢坐起来,四下打量着,目光忽然落在窗前的一支梅瓶上。在她的记忆中,这支梅瓶早就被她砸碎了,为何还会在这里?

再望向房中央的多宝格上,无视于那些零零总总的各式小摆件,独独望向了最中央的那方珊瑚麒麟。

珊瑚麒麟是当年太祖赐给她爷爷林觉林老将军的,因为见她爱不释手,所以在她十六岁的生辰那天,林老将军又转赠给了她。

但是......她清晰的记得,当年祖父仍在,她还未执掌林府之时,手头并不宽裕,却肆意妄为,为了苏月宸一掷千金,将这方珊瑚麒麟送进了当铺,换得五千两黄金,不消几日,尽数花在了苏月宸的身上。

为何珊瑚麒麟仍在架子上?

为什么会这样?

她清晰的记得,战场上的那一幕:樊修武阴狠的嘴脸,袍泽兄弟们临死前的怒吼,以及......她临死前的愤恨与不甘。

难道她没死?

心中正惊疑不定,忽然房门“吱呀”被推开,一个温润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雪霓,你怎么还没起来?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市集吗?难道你又想反悔了?”

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子走了进来,莹白的肤色,清丽的面容。

是姐姐林诗语。

姐姐与她一母同胞,但却是天生的闺阁千金小姐,不像她自小就爱舞刀弄棍。

可是姐姐不是因为难产而血崩过世了吗?为何在这里?看她的装扮,明明还未出阁时的模样。

望着姐姐笑语盈盈的脸庞,林雪霓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红。

自幼父母双亡,虽有祖父疼惜,但毕竟与她最亲的,只有这个姐姐。姐姐过世后,她曾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

她死之后,林家应该满门抄斩了吧!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现,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但她却贪恋着这忽然出现的亲情。

紧紧盯着林诗语,林雪霓沙哑着声音说道:“姐姐,我好想你......”

林诗语皱着眉,奇怪的说道:“雪霓你没事吧?昨夜莫非与祖父一起喝多了酒?难道你还没有清醒?”

“祖父?”林雪霓喃喃问道。

林诗语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啊”,她情急起来:“雪霓,难道你忘记了?你昨日过十六岁的生辰,与祖父喝酒喝了半宿呢。”

她指着多宝格上的珊瑚麒麟:“你不记得了?昨日祖父把你心心念念的这方珊瑚麒麟送你,你还高兴地当众打了一套醉拳呢!”

林雪霓心中暗暗想,难道我没死,还回到了十六岁?

林诗语看着她的这副模样,是真的害怕起来,心慌的说道:“难道真的是喝坏了?雪霓你快回到床上,我让人去给你请大夫来看看!”

转身欲走,却被林雪霓拉住了袖子。

“哈哈哈!”林雪霓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忽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姐姐,我没事,我只是昨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刚刚醒来,还有点糊涂,现在好了。”

为了表示自己无恙,她伸伸四肢,还凭空打了几拳。

“你看,真的没事。”

林诗语长长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你吓死我了,臭丫头!”

林雪霓微笑道:“姐姐你在外面稍微坐一下,我洗把脸就和你一起去集市。”

林诗语高兴的说道:“好,那你快点。”

望着姐姐的身影,林雪霓深深吸了口气,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候,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老天既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些曾经害过她,以及害过她兄弟的人,今生今世,她绝对会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恨恨的一掌拍向窗棂,手中攥着一把木屑,仿佛要将那些残害过她们的人狠狠抓碎。

换了一身紧身束腰的长袍,将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一如以往的干净利落。

与姐姐并肩走在一处,看着姐姐欢声笑语,林雪霓脸上一脸温和,心却渐渐冷静了下来,前一世的她,太霸道,太嚣张。长姐如母,曾苦口婆心劝过她无数次,却听不进去一个字。

虽然也尊敬姐姐,但是真正能与姐姐并肩走在一起逛集市,却少之又少。

她所向往的生活,是驰骋在沙场上,斩敌于马下的快意感觉;而姐姐喜欢的却是诗词歌赋,针线女红。

姐姐长她两岁,今年已经十八,已经定了亲事,是朝中三品大员卢知事家的公子,秋天就会过门。

今日出来,就是选一些上好的衣料,回去裁制嫁妆的。

陪着姐姐逛街,不知不觉竟然走了一个晌午,几乎转遍了整条大街,手里零零总总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

林诗语忽然转过脸瞪她:“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林雪霓愣了愣,笑而不语。

“哼!”林诗语斜睨着她,根本不信:“以往喊你出来逛街,你总推三阻四,不是借口要去军营,就是说与人约好了一起比武,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竟然陪我逛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发一句牢骚?”

林雪霓微微一笑,“你就快要成别人家的媳妇了,趁你没出阁的时候,多陪你转转。省得你以后嫁了人跟那卢书虫抱怨,我这个做妹妹的,从不陪你。”

林诗语嗔怒的点点她的鼻子:“那是你姐夫,不要总没上没下的乱给他起外号!”

林雪霓瞥了她一眼:“这还没嫁呢,就胳膊朝外拐了!”

林诗语作势要打她,林雪霓爽朗的大笑起来,任凭姐姐捶打着自己的肩膀,眼中有一丝温柔闪过。

忽然耳边一动,听到有敲锣打鼓的声音。

脸上的微笑渐渐收了起来,望向那个人头攒动的地方,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玉梨班在庆丰楼每日一场的演出。

玉梨班是风国最有名的戏班,唱的是昆腔,而苏月宸则是玉梨班的台柱,无论文戏武戏、扮男扮女均是惟妙惟肖。

记得上一世,自从自己蛮横的将苏月宸强行掳进将军府后,玉梨班失了台柱,渐渐生意委靡起来,不到一年就离开了帝京,就此没了消息。

不成想今日,竟然还能听到那久违了的声音。

顿时,市集内的嘈杂声再也听不见,姐姐林诗语的叫喊也置若罔闻。她双眼失神,一步一步往那边走,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望着台上那个人影,呆住了。

只见台上站着一个身穿戎袍,头戴缨盔,足登厚底靴的武生,手拿三尺青锋,且舞且唱,只见他顾盼生辉,眼神冷冽而飘逸;他的唱腔运气酣畅,韵味醇厚;他的表演刚健清新、细腻洒脱;静的时候犹如处子,动的时候大开大合,潇洒利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顿时湿了眼眶,一颗心揪了起来,狠狠疼痛!

月宸......我终于,又遇见了你。

☆、靠近

苏月宸的戏唱完最后一句,台下顿时响起疯狂热烈的叫好声与掌声。他是玉梨班的台柱,每日来看戏的,基本都是为了他而来。

苏月宸神情淡漠,谈不上倨傲,也不热络,因他此次扮的是武将,只朝台下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也不说话。

林雪霓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只希望他能转过眼来看自己一下,哪怕只一眼也好。

但是苏月宸的眼睛似乎朝下面一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就如台下所有的看戏观众一样,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没有任何分别。

怅然若失,肩上突然被狠狠一拍,林雪霓蓦然醒转,只见姐姐林诗语一脸惊慌的拍着她的肩说道:“雪霓,雪霓你怎么了?我喊你半天怎不理我?”

微微一愣,林雪霓瞬间清醒了过来。

淡淡的瞟了台上一眼,林雪霓笑道:“这玉梨班的台柱人长得不错,戏也唱得不错!”

瞟了苏月宸离去的背影一眼,林诗语不在乎的说道:“雪霓,你什么时候懂得听戏了?不过是个戏子而已,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拉了拉林雪霓的胳膊,林诗语却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林雪霓,林雪霓的双脚像是生了根一般,扎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此时,戏已唱完,人群渐渐散去,台上只剩下几个收拾东西的戏班人员。

“雪霓,戏已经散场,我们走吧!”

“姐姐,你先回家,我还有事!”眼中精光一闪,林雪霓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塞在了林诗语的怀里,大步向戏班后台走去。

“雪霓!你怎么能这样?”林诗语气急,在身后叫了她好几声,不过,林雪霓充耳不闻。

林诗语知道林雪霓决定的事情无人能够劝阻,一番跺脚生气后,也只得无奈的离去。

......

“这里是后台,闲杂人不能进入!”进了后台,戏班的人员正在收拾东西,看见林雪霓后都是一片愕然,随即有人上前阻挡林雪霓的闯入。

“给我滚开!”

双眼一瞪,厉声一喝,挡在林雪霓面前的人像被惊吓住了一动不动,林雪霓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袖子一甩就将那人甩到了一边。

戏班的老板姓秦,年约五十来岁,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见到林雪霓这样蛮横的闯了进来,急忙上前说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推开戏班老板,林雪霓不说话,径自朝前走去。

周围一些正在卸妆的戏子忽然看到后台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姑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愕然的望着她。

后台不是很大,林雪霓一眼就望见了苏月宸,此刻的他正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妆台前卸着妆,此时脸上的油彩尽数洗去,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

这是一张冷清而又极为俊美的脸,眉有些细像一片柳叶,眼睛也是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眯着眼睛的时候很显妩媚。

修长纤细的手指拈着一块手巾,对着铜镜正在擦拭鬓角剩余的油彩,模样专注而认真。

他从铜镜中看见了她,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但是很快就认出了她,刚才她也在前台看他的戏。

“姑娘找我有事?”苏月宸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卸着妆,声音清冷,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

林雪霓脸上闪过一丝戏谑,一步一步走到了苏月宸的身后。

“你叫苏月宸?”似笑非笑的看着镜中的他,林雪霓慢慢的说道。

“是。”苏月宸仍是没有回头,自顾自的对着铜镜抹去脸上的脂粉。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

“我是林将军的孙女,我叫林雪霓。”

像是有些错愕,苏月宸缓缓转过身来,微微低着头,说道:“请问林姑娘有何贵干?”

林老将军威名在外,一生保家卫国,杀敌无数,很是令人尊敬。但是林家有女林雪霓嚣张跋扈,恶名在外,京城上下无人敢惹。听得林雪霓自报家门,苏月宸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与不耐。

轻轻挑起苏月宸的下巴,重生后坚硬如铁石的心忽然就软了一块,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处说起,林雪霓脱口而出的却是:“你长得真好看!”

“林姑娘,你莫要羞辱我!”愤然打掉林雪霓的手,苏月宸一脸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哈哈哈!” 林雪霓放声大笑起来,而后眼光闪烁,紧盯着苏月宸一字一句的说道,“美人,你是我的!明日我还来看你!”

一向处变不惊的苏月宸,脸色有些许愤怒,紧紧将手巾攥在了手心。

他生硬的说道:“如果林姑娘只是来听戏,那么我很欢迎。”

暗自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苏月宸的表现,林雪霓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大笑着转身而去。

不急,这一世的她,有的是耐心与信心。她要慢慢的霸占苏月宸的心,苏月宸的人,让他心甘情愿的爱上自己。

刚回到将军府,管家邓叔就告诉林雪霓,老爷子已经找了她好几趟了,让她快点过去。

林雪霓点点头,转身向林老将军的居处走去。

林雪霓与爷爷的感情是极深的,自小就是爷爷手把手地教她练功,学习刀枪剑戟的功夫,她一身好武艺都是从爷爷那里学来。

但是在上一世,姐姐林诗语刚出嫁不到二个月,林老将军就上了战场,却在杀敌之时,不慎被敌方将领伤了要害部位。

虽然老将军被救了回来,但毕竟年纪太大,伤了元气,在病榻上缠绵了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

就是因为爷爷逝去,她才继承了爷爷的将军之位,接管了风国赫赫有名的五万飞凰军。

一进老将军的正堂,忽然一根长枪劈面刺来,林雪霓警醒的朝旁边一闪,利落的躲了过去。

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门大声骂道:“臭小子一个早上又跑到哪里野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林老将军平时最遗憾的,唯有两件事情。第一就是独子早亡;第二件则是林家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姑娘。

百无聊赖之际,他只好把姑娘当成小子来养。大丫头林诗语天生娇弱,让他失望不已,但是二丫头林雪霓却天生是个练武的好坯子,他心痒难耐之下,就将林雪霓自小充了男儿教养。

在要求上,他的部下怎么操练的,也就如何去操练林雪霓,恨不得把个姑娘操练成个小子,怎么辛苦怎么来。

称呼上更是左一句“臭小子”,右一句“野小子”的骂着。前一世的林雪霓桀骜不逊,彪悍野蛮,就是被林老将军这样教养出来的。

林诗语颇有微词,总觉得妹妹渐渐大了,真要这样下去,以她的性格脾气,以后还怎样说婆家?

林老将军却满不在乎,只说朝廷上下那么多的大将军、小将军,都是日日厮混惯了的,怎怕没人要?

更是纵着林雪霓无法无天起来。

望着红光满面的林老将军,林雪霓心头只觉得热热的,口中却大笑道:“老头,昨夜没有把你喝倒吗?”

老将军鄙夷的说道:“老子我千杯不醉,你都被我灌得钻了桌子,还有脸说?”

“哼!”林雪霓一脸鄙夷,眼中却是满满的温情。

☆、强吻

林觉老将军老当益壮,喝了一宿的酒看起来也跟没事人一样,抓着林雪霓就进了军营。

看着五万飞凰军的大好儿郎们笔挺的站在校场上,一个个都像那最锐利的宝剑,等待出鞘的那一日。

如今正是六月最酷热的日子,众兵士身穿铠甲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即便汗湿了后背,也没人皱一下眉头,喊一句辛苦。

这就是林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飞凰军,风国最引以为傲的优秀军队。

看着那一个个晒得红黑红黑的脸庞,那些熟悉的面容,林雪霓心头一热。

小山子、大块头、水牛、李大彪......这些和她一起长大的同袍们,他们都是她和爷爷的骄傲!

指了指最前面的几个熟悉面孔,她大踏步的走上前,傲然叫道:“你们谁敢来和我比一场?一起上也可以!”

和那帮如狼似虎的小子们厮杀了一个下午,林雪霓只觉得痛快无比。狠狠将扑上来的大牛一脚踢了个跟头,反手再将最后一个抱住她腰间的罗大头痛摔在地上。

看着躺成一片哀声呼痛的众小子们,她摇了摇头:“操练的还不够。”

小山子哀声叫道:“林老大,你下手怎么越来越狠了,明天让我们怎么爬的起来?”

林雪霓抱着双臂斜睨着他:“起不来?每人围着校场再跑二十圈,明天可起得来吗?”

顿时又是一片惨叫。

林雪霓随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伸脚在每个人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足:“滚起来跑步去!跑不够二十圈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大家爬起来哎呦连声真的去跑步,引来周围一圈操练着的兵士低头闷笑。

林雪霓瞪过去骂道:“看什么看?再看一起跑!”

顿时所有人噤声,乖乖的继续操练。

到了酉时,校场饭堂开了饭,碗大的馒头和莲白炒粉条,林雪霓就在饭堂随便吃了,一抹嘴就准备走,却被旁边的水牛拉住。

“林老大你去哪里?”

林雪霓甩下两个字:“看戏。”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帮大小伙子们面面相觑。

林老大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然听起戏来了?

玉梨班每日会有两场戏,一场是中午午时,在庆丰楼。

那时候正值饭点,庆丰楼上下两层,中间搭着大戏台,来用饭的客人们可以一边听戏,一边用餐,这个时候是庆丰楼一天最热闹的时辰。

晚上则是在玉梨班在南街处的戏楼里,会从辰时到巳时,有几场折子戏,苏月宸是玉梨班的台柱,每日都会去做表演。

林雪霓到场的时候,台下已经密密麻麻坐了好些人。

场上一个旦角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林雪霓看了一眼,见不是苏月宸也没理会。

突然身子被撞了一下,她回头望去,竟然是小山子和水牛以及李大彪几个,挤眉弄眼的望着她:“林老大,你还真是来看戏的啊?”

林雪霓皱着眉:“废话,不来看戏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山子怪叫道:“你什么时候爱上这一口了?”

林雪霓懒得理会这几个家伙,四处张望看哪里有地方坐。

前五排已经没了位置,林雪霓皱了皱眉头,走到第一排,推了推其中一个男子:“让开。”

那人不解的望向她:“为什么我要让开?我先来的。”

突然旁边围站了几个兵痞子,不怀好意的对着他狞笑着,那人浑身一激灵,连忙撒腿就跑,旁边坐着的一见这架势,顿时连戏也不看了,呼啦啦跑了好几个。

林雪霓满意的拍拍他们的肩,“坐下看戏,不许惹是生非。”

几个人老老实实坐下,开始看戏。

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几个家伙的屁股就开始扭来扭去,坐不住了。

水牛一脸烦闷的小声说道:“林老大,她唱的是什么?听不懂啊......”

林雪霓百无聊赖的说道:“我也听不懂。”

几人傻眼:“那你还来?”

林雪霓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来看她的。”

几个家伙顿时无语。

正说着,台上女伶唱毕,福了福身子下了台。一阵紧锣密鼓,又一个穿着青衣水袖的旦角飘然走上台来。

林雪霓顿时叫道:“好!”

原来是苏月宸上台了。

苏月宸的瞳孔微微一缩,又是她。

水袖一甩,开嗓唱了起来。

李大彪瞠目结舌:“林老大你不会是要看她唱戏吧?”

林雪霓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啊。”

小山子呐呐说道:“林老大,你难道喜欢女人?不过还真挺漂亮的。”

林雪霓骂道:“白痴!他是男的!”

“......”

苏月宸扮的旦角很妩媚,一颦一笑,一眉一眼无不勾人心魄。

台下时不时的传来叫好声,其中就数林雪霓的嗓门最大,人人不禁侧目,有些识得她恶名的,不禁自觉地往旁边又让了让,以免殃及池鱼。

一折唱完,苏月宸微低头,敛衽为礼,依旧神情淡漠,没有说话,行完礼后飘然下台。

后面又演了二折戏,再不见苏月宸上台,林雪霓觉得无聊起来,长身站起。

小山子早就坐不住了,一见她站起来往出走,连忙也跟了上去。

出了戏院,林雪霓左右一扫,不悦的说道:“还跟着我干嘛?滚回去!”自己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大彪挠挠头,见她既不是回军营的方向,也不是回林府的方向,大叫道:“林老大,你还去做什么?”

林雪霓顿住脚步,转头森森说道:“老子去追男人,你们也要跟去吗?滚!”抬脚迈进了黑暗中。

留下的几个人心里好奇的跟猫抓似的,终归没有那个胆子跟了上去。

转了一个弯,就直通戏院的后门,林雪霓知道,苏月宸每次会等到戏院人散尽才会走。

他不住在戏院内,离戏院三百米外,他有一套自己的二进小宅院。

她随意找了一个比较高的石头跳了上去,静静坐着上面,犹如一只正隐蔽在暗处,准备捕猎的豹子。

而她的猎物,就是苏月宸。

林雪霓的耐心很好,她十四岁就上了战场,曾跟随大军在雪地中,一趴就是几个时辰,可以一动不动。这点时间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雪霓的唇角微微一弯,来了。

苏月宸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沙沙作响,四周静寂无人。

正低头走路,冷不丁的突然面前跳出一个人,苏月宸顿时吃了一惊:“是谁?”

那人微微抬头,让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是我。”

苏月宸滞了滞,“林姑娘,深更半夜,你挡住我的去路,所为何事?”

下了戏,苏月宸换了一身月白长袍,散着长发,月光照在他白皙绝美的脸庞上,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林雪霓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朝前逼了一步,“你可以叫我雪霓。”

她的气势太过逼人,苏月宸忍不住退了一小步,“林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让我过去。”

林雪霓挑了挑眉:“我没有挡住你的去路啊,你随意。”

苏月宸忍着怒气,朝旁边走去,不想他朝左走一步,林雪霓就挡到了左边,再朝右走,林雪霓又挡在了右边。

苏月宸气结:“林姑娘,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姑娘家,深夜拦住一个男子的去路,你可还要名节?”

林雪霓皱眉,名节是个什么玩意?

不耐烦起来,伸手轻轻一推,苏月宸就被她推靠在了墙上上。

林雪霓压下身去,几乎鼻翼对着鼻翼,对他说道:“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

一股糅合着皂角、汗味、以及女性特有的那么一股子味道,顿时冲进了苏月宸的呼吸中。

他还没从“你嫁给我”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两片温热的唇已盖在了他的唇瓣上。

苏月宸顿时又羞又恼,伸手去推她,但是他一介文弱,又怎推得动林雪霓这女汉子?

唇瓣被结结实实吃干抹净,那可恶的女人在离开时,还意犹未尽的顺势在他的唇瓣上舔了一下。

林雪霓退开几步,满足的眯着眼,仿佛像一只被喂饱了的慵懒的豹。

苏月宸被她吻得气喘吁吁,几乎站不稳,靠在墙上瞪着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偷香

林雪霓伸手在自己的唇上摸了摸:“感觉不错,你很甜。”

苏月宸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她:“你.....你好歹也是名门出身,怎能如此恬不知耻!”

林雪霓眼中闪烁着一抹戏谑:“你是我的人,我亲吻喜爱的男子,又怎是恬不知耻了?”

苏月宸气结,林雪霓扯了扯唇角:“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干干脆脆的转身走了。

苏月宸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脸色乍青乍白,他怎会惹上这样的一个女魔头?

接下来的日子,林雪霓果然准时,一日二次的出现在苏月宸的戏台前。

每次她都会占据第一排最好的位置,喝彩声最大的也是她,不消几日功夫,已有无数人知道,玉梨班的台柱苏月宸,被林将军府的女霸王看中了。人人都会猜测,这女霸王接下来会怎么做?会不会直接抢了苏月宸进府?

中午那场戏下了,好歹林雪霓还给苏月宸留几分面子,可是一到晚上,苏月宸每每下戏之后,都会被林雪霓堵住。无论是他故意留到最后一个才走,或是一下戏就走,总能遇见她。

自己虽然身份低贱,好歹也是男子,却被一个女人如此调戏,孰可忍孰不可忍!

苏月宸觉得很苦恼,这个女人的出现,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

他的人生很简单,安安分分唱戏,平平淡淡生活,将军府的小姐,他惹不起,也不想去惹。

苏月宸跟戏班的秦老板告了两天假,想着只要自己不去,过几天这位大小姐找不到自己,新鲜劲一过也许就把自己淡忘了。

当天夜晚,因为不用出戏,他早早的就准备更衣就寝,刚熄了灯上床躺下,却听见自家墙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顿时冒出一身冷汗,第一个念头就是“有贼!”

他连忙摸黑爬起来,找了一根门闩,小心的藏到门后,听到墙头那人跳落在地上的声音,伸手推门的声音。

苏月宸紧张的几乎无法呼吸,他虽不算穷人,但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盗贼怎会来他这里偷东西?

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在静寂的房中显得是那样的突兀无比。

苏月宸一咬牙,将手中的门闩狠狠朝那人头上砸去。

那人灵敏的闪开,手臂飞快的一挥,眨眼间那门闩已到了那个人的手上。

下一刻苏月宸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那人抵在了墙上。

那股子糅合着皂荚以及汗水的特殊气味,再一次传入他的鼻中。

心中一叹,原来是她。

只听她低低的笑了出声:“有这么欢迎客人的吗?”

林雪霓将手中的门闩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苏月宸叹道:“林小姐,你究竟想怎样?”

林雪霓伸手在他的胸膛上摸了一把,手感真不错,皮肤细腻的比她都好了不知多少倍。

夏日本来穿的就单薄,如今身上只剩下一件寝衣,苏月宸只觉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就去推她。

林雪霓将他抵在墙根,她的目力极好,虽在黑夜中,却清晰看见他脸上泛出的红霞以及难堪。

但是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他,她低笑道:“谁叫你不去戏楼的?我只好来这里找你了。秦老板说你病了?哪里不舒服?是这里?还是这里?”

她的手火热,沿着他微凉的咽喉渐渐朝下,按到他的胸膛以及......

手被他飞快抓住,苏月宸的脸色很难看,呼吸有些不稳。他带着几分难堪与自嘲说道:“林小姐,你是高高在上的将府小姐,我只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你来听我的戏,我很感激,但是你我身份悬殊,请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戏弄我了,月宸当不起林小姐的厚爱。”

林雪霓目光晦暗不明,低声说道:“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苏月宸浑身发抖,“你是女,我是男,你怎能娶我?何况你我身份犹如云泥之别,林小姐,我求你莫要再戏弄我了!你放过我吧!”

林雪霓滞了滞,握了握拳,没有再侵犯他,退了一小步,“我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我林雪霓,说到做到。你明日还是去唱戏吧,我不再堵你了。”

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又翻墙走了。苏月宸大口吸着气,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第二日苏月宸回到了戏楼,秦老板一脸关心的问他病可大好了?因为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苏月宸摇摇头,强笑了一下。脸色不好,是因为昨夜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林雪霓带给他的震撼,太强烈。

这一日,没有见到林雪霓,她没有来听戏,没有在他回家的时候堵他,夜晚也没有来翻墙找他。

第二日仍是没有见她,然后是第三日......第四日......

心里竟然有一些失落,她放弃了么?自嘲的笑了笑,他不过是个戏子,怎能奢求这些?

还是......唱自己的戏吧!

林雪霓没有来,是被林觉老将军关禁闭了。

老将军年纪虽老,耳朵却还灵敏。最近林雪霓的反常早已经被他看到了眼里。

以往这小子每日一早就会去军营,几乎一呆就是整整一日,实在无聊了,虽然也会出去惹是生非,但是在老将军的心目中,小子嘛,打架斗殴是正常的,不打架怎么能叫军人呢?

但是打架生事他可以忍,但是日日混迹于戏楼算是怎么回事?

他林家的人怎能迷恋一个戏子?

他将林雪霓劈头盖脸骂的狗血淋头,林雪霓却毫不在意,只说自己就是喜欢苏月宸,要娶他。

老将军恨铁不成钢,拎着御赐的打龙鞭将林雪霓一顿狠抽,然后被丢进了林家专门的禁闭室,让她进去反省。

三日之内不许吃喝,不许出去。

林老爷子气咻咻的去了军营,林雪霓嘴里叼着一根竹草,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

身上的伤被她无视个彻彻底底,在战场上受过比这还重的伤,她都能挺过来,这点青紫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老将军心中再气,也不会舍得对她下狠手。

现在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出去。

这间禁闭室是为了惩罚做错事情的林家子弟而设立的,除了一个送饭的小口,再无能出去的地方。四周是厚厚的石壁,大门也是厚重的石板,门上落着几斤重的大锁,除非变成一只小鸟,否则根本别想出去。

林雪霓摇摇头,三天就三天吧。

这个老顽固!

三天后,林老将军从军营回来,将林雪霓放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被关了三天,没吃没喝还活蹦乱跳的臭小子,林老将军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拎着军棍又想打,林雪霓这次可不让他得逞,飞身一跳就上了房梁,“老头,打也打了关也关了,你难道还不解气?”

林老将军的轻功没她那么好,瞪着房梁上的林雪霓气咻咻的说道:“臭小子,你给我滚下来!”

林雪霓瞪着他:“你不打我,我就下来。”

林老将军气的胡子一抖:“好,我不打!”

林雪霓跳下来,转身就走。

林老将军将手一拦:“不许走,我有话说。”

林雪霓斜睨着他。

林老将军狠狠瞪着她:“你姐姐说的对,再不管教你,你就更加无法无天了,所以,我要在你姐姐出嫁前,给你说个婆家,你今天不许出去,在家跟着你姐姐学学规矩,明日我带你出去相亲!”

林雪霓讶然:“相亲?”

☆、相亲

林老将军瞪着她:“我去拜会了几位老袍泽,他们的孙子也都和你差不多大,你们见一见,培养一下感情,等你姐姐出阁了,你也立即嫁出去!省的一天到晚总在外面惹是生非。”

林雪霓的表情很奇怪:“老头你确定有人敢娶我?”

整座帝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的恶名?哪个还有胆子向她提亲?

林老将军怒道:“老子不管!你今天若敢踏出将军府半步,老子就打断你的双腿!”

林雪霓摇摇头,抬腿就走。

老将军怒极:“你去哪里?”

林雪霓头也不回,边走边说道:“去找姐姐学规矩!”

......

林诗语一脸无奈的望着占据了她半边床的林雪霓,说是来学规矩,但是还没等她说完三句话,这个妹妹就闭上眼睛已经与关公比武去了。

她叹了口气,为妹妹盖上一袭锦被。

看着妹妹熟睡的面容,不禁头疼不已。

自幼父母双亡,姐妹二人无人教管,她又当爹又当娘,却无法将妹妹这执拗的性子转变过来。随着年纪越大,妹妹的性子越发骄纵的无人能管。

祖父年老,只觉得这是军人本色,根本听之任之。

可是妹妹终究是女孩子,这样下去,终生大事该怎样解决?

眼看着她就要出阁了,她一嫁出去,妹妹更加无法无天了可怎么办呢?

林诗语忧心忡忡,皱眉轻叹不止。

林雪霓舒舒服服在姐姐床上从当日晌午一觉睡到第二天大天亮。

神清气爽的起来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林老将军就派人来传唤她。

她换了一身束腰紧身的衣服,将长发在脑后高高一束,简单的洗漱完,去了老将军的房间。

老将军正在用早膳,林雪霓也不客气,抄起桌上的馒头狠狠啃了几口,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吃完了一个碗大的馒头,又喝了一海碗的清粥,这才抹抹嘴,站起来说道:“走吧。”

老将军反倒一愣:“去哪里?”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不是相亲吗?吃也吃饱了,正是相亲的好时辰啊!”

老将军无语,不过对她的配合反倒生出几分狐疑之心。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不过有他亲自坐镇,也不怕这小子翻上天去。

紧紧盯着林雪霓,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到半米的距离。林雪霓今日一反常态,没有半途溜走,没有飞天遁地搞些幺蛾子出来,一路老老实实来到了军营。

老将军看的纳罕不已,但既然人已经到了,他倒也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天下间估计也只有林觉老将军如此奇葩,会将相亲的地点搞在大庭广众的军营校场。

他认为,既然都是军人出身,也不必扭扭捏捏,非要寻个花前月下的地方才能相亲。

他的孙子,要嫁也只能嫁给将军、武将,那才配得上她。那个什么戏子,即便不看他的身份,那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男人,上了战场看到血腥只怕先会昏过去。

这样的男子,又怎配得上他的孙子,配得上将军府的赫赫威名?

校场上围了无数人,大部分是和林雪霓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袍战友。

见她过来,与她最熟络的小山子几个呼啦啦的一下将她围了起来:“林老大,听说你要相亲啊?”

“是啊,林老大,忠义侯府的小将军都已经过来了,一表人才哦!”

“林老大,真有人敢娶你啊?”

大家七嘴八舌,插科打诨,林雪霓淡淡望了他们一眼,扯了扯唇角:“忠义侯府的小将军?郑远山是吗?”

水牛闷笑道:“是啊,郑小将军看上去,比大姑娘还腼腆,这样的男人,林老大怎么会看得上?”

林雪霓十指交握,按了按骨节,发出清脆的“嘎嘣”声,脸上似笑非笑,“走,和我相亲去!”

抬脚就朝前面走去。

后面一群猢狲一听她这样说,人人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一起拥着她朝校场那边走去。

林雪霓就犹如众星奉月,更像是百鸟簇拥着的高傲凤凰,昂着头大踏步的来到校场一端。

那里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头戴金冠,腰系璎珞,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模样,好眉好貌,一脸英气。

他带着几分拘束,几分赧然的望着众人之间的林雪霓,拱手笑了笑:“林小姐,在下郑远山,幸会。”

林雪霓偏了偏头,心中不禁为这个年轻男子暗暗可惜,如此大好青年,怎么会想不开的来向她求亲?她的恶名传播的还不够远么?

她问:“你想向我求亲?”

郑远山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方,面对着周围着许多人,他也有几分赧然:“是。”

林雪霓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郑远山滞了一下:“在下仰慕林小姐......”

林雪霓伸手止住他的话头,“好,你跟我比试一场,你赢了,我嫁你。”

郑远山一愣:“这......”如此简单?

“不敢?”林雪霓淡淡笑问,唇边带着几分不屑。

郑远山好歹也是将门出身,自幼习武长大,又怎能当着无数人的面被一个女子落了自己的面子,心中想着对方只怕想考验自己的武功深浅,当下一摆手:“林小姐,那你可要当心了。”

话音未落,林雪霓已闪电般的飞起一脚,踢向郑元山的胸口。

郑远山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已飞出三米开外,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在了地上。

林雪霓身后的跟班们心中哀叹,为这可怜的郑小将军掬一把同情之泪,他们的林老大,是这么好娶的吗?

郑远山哀声惨呼,只觉得胸腔剧痛,爬也爬不起来。

林觉老将军本来还在一边抚着长髯看着那两人谈话,心中正觉得欣慰不已,不想林雪霓说动手就动手,竟然还将对方踢得那么惨。

大惊之下连忙跑了过来,俯下身子一摸,郑远山的肋骨已断了两三根。

他转头大骂:“臭小子,你怎么下这么狠的脚?”

林雪霓耸耸肩:“老头,他连我的一脚都躲不过,怎配得上娶我?要不,你再换一个人来?”

再换?每一个来相亲的她都给人把肋骨踢折了,以后谁还敢向她提亲?

林老将军哑口无言,地上的郑远山惨叫连连,他恼怒至极,郑老头教子教孙无方啊,一代不如一代!

狠狠朝郑远山踢了一脚:“嚎什么嚎,男人流血不流泪,没有半分骨气!”

郑远山欲哭无泪,老爹啊,你害死我了!

懒得听身后林老将军的怒骂,林雪霓径自出了校场,朝着庆丰楼而去。

虽然时辰还早,但是已经三四日没有见他了,她想去看看他。

还不到用午饭的时间,庆丰楼的伙计们忙碌着清扫卫生,见她进来连忙赔笑道:“林小姐,还没到开饭的时间呢。”

林雪霓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你们继续,我等着。”

见她大大咧咧坐在大厅中间,借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开口赶人,只得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去。

林雪霓一直坐到大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却没看见玉梨班的人来搭戏台。

心中奇怪起来,拉住一个跑堂的小伙计问道:“今日玉梨班的人呢?”

小伙计瞠目不知,林雪霓将他放开,抬腿朝玉梨班的戏院走去。

玉梨班的戏院白天是不开门的,但是今日却乌压压的围了好多百姓在看热闹,只听到戏院里面一片吵闹。

林雪霓皱了皱眉,挤进了人群,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玉梨班的所有人都围在一起,脸色既是担忧又是惊恐,望着中间的一个青年男子。

那男子年纪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织锦长袍,手指上带着翡翠扳指,一脸阴翳的张狂笑容。

而他手中狠狠抓着的,竟是苏月宸。

☆、仇恨

林雪霓的目光幽暗下去,望着那个抓着苏月宸手臂的男子,眼中泛出一抹嗜血的狠辣。

樊修武!

这个令她恨到了极处的男子,她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上一世的他,不仅害了自己,害了林家,更害了苏月宸;这一世,她要怎样做,才能泄了这口心中恶气?

却听站在场中的樊修武阴测测的说道:“给你脸你不要,偏要让我亲自来请你?你真当你有天大的面子?”

苏月宸痛的脸已泛出青白色,骨子里的骄傲却让他无法低头,淡淡说道:“我说过,从来不出堂会。”

樊修武阴狠的说道:“请你去唱堂会那是看得起你,你故作什么清高?不过是个戏子而已!什么是戏子?那就是供人玩乐的!你和宵香馆的小倌比起来,也不过就是会唱几句戏而已,真把自己当成红人了?”

苏月宸神情淡漠的说道:“我本来就是低贱的戏子,可是戏子也有自己的尊严。”

樊修武狞笑道:“好,你要尊严是吗?我就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上了你,看你还有什么尊严!”

说罢就开始动手去撕苏月宸的衣衫,秦老板和周围戏子们大惊失色,秦老板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道:“樊将军,你就放过月宸吧!”

樊修武一足踹过去,将秦老板踹在地上呕血不止。

苏月宸惊怒叫道:“秦叔!”正要扑过去,却被樊修武一把捞住,继续去撕他的衣服。

唇边泛出一抹残忍的笑,林雪霓一步一步走过去,森森喊了声:“樊修武!”

樊修武一怔,手下不觉就顿了顿,突然一只如铁石般的拳头直朝他的面门砸来,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到了鼻梁上,顿时只觉鼻梁一阵剧痛,两道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林雪霓!你疯了不成?”樊修武惊怒叫道。

林雪霓笑的犹如从地狱归来的恶魔,眼中充满了仇恨的血丝,“疯?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疯!”

铁拳闪电般的朝他捣去,一拳一拳尽皆落在实处,樊修武虽说也有一身本事,但又怎是从小就在军队长大的林雪霓的对手?挡了几拳之后再也没有力气闪躲,满脸青紫,鼻血糊了满身。

他连连惨叫,满地打滚,嘴中不住怒骂:“疯婆子,我哪里得罪你了?为了一个戏子你竟然连我都打?我要去皇上跟前告你去!”

林雪霓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磨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告我?你是想今天横着出去吗?”

狠狠一拳又捣在了他的肚腹上,樊修武喷出一口污血,满脸狰狞说道:“你不敢杀我!我父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母亲是郡主,你要敢杀我,皇上定会灭你满门!”

林雪霓笑的残忍:“要不你就试试,看我是不是真的不敢杀你?”

举起铁拳,狠狠一拳击在了他的左脸颊上,樊修武喷出一大口血,趴在地上几乎背过气去。

林雪霓冲过去,抓起他的衣领举拳又要捣下去,却被苏月宸一脸惊恐的拉住:“林小姐,你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他真的会死的!”

林雪霓不说话,使劲挣了挣手臂,苏月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将她抱住,大声叫道:“不能再打了!放手!雪霓放手.......雪霓!”

她怔了怔,他喊她雪霓?

她回头望他,只见他一脸焦急,一头汗水,心中忽然柔软了一下,他终于为她担心了?

望了一眼犹如破布口袋一般的樊修武,眼中露出厌恶之色。

的确,她是不能杀他,但是不代表她是怕他。

如果就这么杀了他,那是太便宜他了,她要亲眼看着他,不得好死!

“滚!”她冷冷说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纠缠苏月宸,我会让你一寸一寸的死!”

樊修武艰难的爬了起来,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水,恶毒的望着他二人,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扶着墙缓缓而去。

苏月宸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去看秦老板。

秦老板早就被几个戏子扶到了屋内的一张藤椅上坐了,捂着胸腹,面色痛苦的咳嗽着。

林雪霓跟了进来,在他胸腔上轻轻一按,皱眉说道:“肋骨断了,要看大夫。”

旁边站着的二个男戏子连忙说道:“我们带秦老板去看大夫。”说罢轻轻将秦老板扶起来,去了医馆。

其余的戏子将围观的百姓驱散开,收拾的收拾,打扫的打扫,纷纷忙碌起来。

周围安静了起来,林雪霓望向苏月宸,眼中柔和了几分:“你那样喊我,我很高兴。”

苏月宸的脸颊微微红了一下:“刚才情急之下,冒犯了。”

林雪霓弯唇笑道:“我喜欢你的冒犯。”

又来了......苏月宸极是无奈,一垂眸看见了她手上的伤口,轻叫道:“你受伤了!”

林雪霓不在意的看了看,可能是刚才揍樊修武的时候,擦伤了,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血迹,“没事,算不了什么,这比我爷爷打的轻多了。”

苏月宸的心不经意的痛了一下,轻轻将她的手拿过来看了看,低声说道:“我给你上点药。”

说罢,转身走到里间屋子取了一只小瓷瓶出来。

这是上好的伤药,他们平时练功时,也经常会有受伤的时候,所以常会备有擦伤药。

他让林雪霓坐在椅上,自己坐在她的对面,一手拿了小瓷瓶,一手扶着她的手,细心的为她上药。

她的手很宽大,掌心有很厚的茧子,也有很多伤疤,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上去的,一定......很痛吧!

顺着手肘,忽然看到一道鞭痕,从手肘处的衣袖蜿蜒而上。

不是旧伤!

苏月宸的目光定定的望向那道鞭痕,滞了滞,指尖轻触,轻声问道:“这是何人所留?”

在整座帝京城中,还有谁敢打她?

苏月宸的指尖微凉,触在手腕上凉丝丝,麻痒痒的,很舒服。

林雪霓正享受着他的服务,忽然听他问自己,不在乎的挽了挽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大片伤痕来。

“我爷爷打的”,她轻笑:“那老头下手还挺狠。”

苏月宸的心不觉一紧:“老将军为何打你?”

手下不停,已将伤药朝那些鞭痕处抹去。

林雪霓淡淡说道:“他不让我来找你。”

苏月宸手下一顿,正在为她抹伤药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他神色黯然,低声说道:“老将军的话是对的,你我本就身份相差甚多,你一个将门小姐,日日混迹戏院本就与礼不合,日后,你还是莫要再来了。”

林雪霓目光一冷,一把抓住他正在为她擦药的手,正色说道:“我说过,我要娶你的,没人能阻止我。”

苏月宸的神色带着几分惘然,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抿了抿唇,低头不语,挣脱了她的手,继续为她擦药。

林雪霓由得他摆弄,仿佛不经意的说道:“这几天没来,是因为我被爷爷关禁闭了,他让我去相亲。”

果然苏月宸为她擦药的手一顿,她成功地看见他的脸色略略一白。

完了弯唇,她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和我相亲的,是忠义侯府的小将军,郑远山。”

苏月宸垂了眸,掩去他眼中的情感,轻声说道:“忠义侯府与你林府门当户对,你该好好把握。”

林雪霓目光深幽,“我一脚将郑远山的肋骨踢断了,没有三个月,他一定爬不起来。”

“啊?”

苏月宸抬头惊呼,“为什么?”

刚抬起头,却发现林雪霓的脸猛然在自己面前放大,害没等他反应过来,林雪霓火热的唇已噙上了他的。

他闷哼出声,这个女人,周围还有人!

果然旁边传来了几声低不可查的闷笑声。

他又羞又恼,双手猛地去推她,林雪霓低笑了两声,将身子坐正,看着他因恼羞而红了的脸颊,心情顿时大好。

长身站起,望着苏月宸:“我回军营了,晚上你还出戏么?”

望着她深邃的目光,苏月宸的心不知怎的忽然轻颤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林雪霓略弯了弯唇角:“好,晚上再来看你。”

☆、出阁

林雪霓刚走出门口,忽然看到远方飞快地奔来一行人,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纪俊逸的年轻公子,一身精致繁复长袍,面色有几许的惊慌。

那公子一见到她,不禁怔了怔:“雪霓,你怎么在这里?”

这年轻公子是御林军都尉,风国南宫世家的少主,南宫博雅。

南宫博雅少年成名,文武双全,不仅一手围棋天下无人能及,而且武艺也十分高强,虽然是世家少主,更被当今圣上任命为御林军都尉,有护卫京城安防的职责。

因为都是世家子弟,彼此都是从小熟络的。

见到南宫博雅一脸惊慌的模样,林雪霓倒有几分奇怪,抱着双臂奇怪问他:“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南宫博雅还有些气息不顺,喘着气说道:“我听说......樊修武来了。”

林雪霓若有所悟,南宫博雅身为城防,真有人闹事,也是他的职责范围,淡淡甩了一句:“我把他打跑了。”

正不予理会这种小事,就听身后苏月宸的脚步传来,低声说道:“南宫大人。”

南宫博雅见到他顿时情急说道:“月宸,你怎样了?”

林雪霓皱了皱眉,回转过身子,却见南宫博雅一脸情急的抓着苏月宸的双臂,上下查看。

苏月宸不露痕迹的朝后退了一步,挣脱他的手臂,微微行礼说道:“没事,樊将军想请我去唱堂会,我没答应,所以他有几分动怒,多亏了林小姐将他赶走了。”

南宫博雅松了口气,眼中的神色放缓了几分,口气却带了几分埋怨:“早让你住到我那里去了,你在这个地方,迟早要出事,我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

林雪霓冷下了脸:“南宫。”

南宫博雅愣了愣:“怎么了雪霓?”

他自幼与林雪霓关系还算不错,林雪霓洒脱不羁,也能与他谈得来,偶尔也会出去喝几杯。

林雪霓唇边露出一抹狞笑,身子朝他跟前迈了几步,南宫博雅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忍不住心里发毛,退了两步咕哝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哪里惹你了?”

林雪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他压在墙上,左手抵墙,右臂狠狠扼着他的咽喉,阴测测说道:“苏月宸是我的人,你少用那种眼神看他,老子不许!”

南宫博雅怒道:“他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我早就认识他了!”

林雪霓不屑说道:“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早知道你是断袖,根本懒得搭理你!”

南宫博雅气到脸色涨红:“你管得着我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吗?”

林雪霓眼神冷冽,“你喜欢什么人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你若敢打他的主意,别怪我不顾这些年的兄弟情份,今日的郑远山,就是明日的你!”

她退后两步,将他放开,转身大踏步而去。

南宫博雅怒冲冲的朝她背影骂道:“疯婆子!”

心里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郑远山今日向林雪霓求亲,却被她一脚踢断三根肋骨,不到一个上午,已传遍整座京城。

这样的女人,哪个敢惹?

时间渐渐过了八月,林诗语要出阁了。

林府嫁孙女,热闹非凡。

鞭炮齐鸣,十里红妆。

林老将军一辈子没有掉过眼泪,当年儿子媳妇双双离世,也没有落泪,今日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林诗语一身大红嫁裳,衬着她绝美的脸孔更加动人。

望着爷爷,林诗语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重重朝爷爷磕了三个响头,已是泪流满面。

“爷爷,您珍重,语儿去了。”

林觉老将军伸手将孙女扶起来,嗓子里哽了半天,冒出了一句:“那卢书虫敢动你半个指头,你就回来告诉爷爷,爷爷打断他的腿!”

周围的人顿时哑然,林诗语扑哧笑了出来,犹如春风拂面,春暖花开一般娇美。

“有您在,妹妹在,谁敢动我半根指头?”

周围的人大点其头,这句话说的忒实在。

林雪霓今日换了一身淡紫色的紧身长袍,头发仍是高高束起,望着即将要出阁的姐姐,她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姐姐,家里无兄弟,今日就由我来背你上轿。娘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她蓦然转身,双手扶膝,半蹲于地上。

林诗语抽了抽鼻子,强忍着泪轻轻趴在了林雪霓的背上。

妹妹的背脊温暖而宽厚,她微弯了一下唇,妹妹终于还是长大了啊。

这些日子,妹妹少了几分骄横任性,多了几分以往从没有过的沉稳。

她是否真的能够安心的嫁人了?

林雪霓将姐姐背好,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稳稳迈向门口。

路不算短,但是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将姐姐轻轻放到花轿门口,望着花桥前站着的那个身穿大红锦袍的男子,林雪霓目光锐利而坚定:“卢书虫,我把姐姐交给你了,你若是对她不好,我绝不会放过你!”

男子望向林诗语的目光温润而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斩金截铁:“我必终生不负她,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敲锣打鼓中,花轿被抬了起来,林诗语猛地掀开轿帘,泪流满面的哭叫道:“雪霓!你一定要照顾好爷爷!”

林雪霓哽着嗓子,“姐姐,你放心!”

花轿渐渐远去,各种嘈杂不绝于耳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林府门前一片寂静。

林雪霓看了看林老将军,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老将军的铁掌猛然在她肩上拍了拍,大声说道:“老子今日嫁孙女,高兴!臭小子陪老子喝酒去!今日不醉不归!”

林雪霓淡淡一笑:“好,奉陪到底,不醉不归!”

这一喝,从中午午时一直喝到深夜的亥时末。

林雪霓摇摇晃晃的走在大街上,一路来到了南街的戏楼。

戏楼黑压压的熄了灯火,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已快到子时,戏班已经下戏了。

她转身又朝戏院后苏月宸的小宅院走去,依旧翻墙进去,屋内黑漆漆的一片。

刚落地,屋内就已亮起了灯,紧接着大门打开,走出一身寝衣的苏月宸。

苏月宸见到她一身酒气的走来,一脸惊色,连忙将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扶住。

“怎么了?怎么醉的这么厉害?”

林雪霓扑在他的身上,吸取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一种竹子的清香,很好闻。

苏月宸见她醉得厉害,连忙将她扶到屋内,让她坐在藤椅上,自己又去倒了一杯凉茶过来。

喂了一盏下去,林雪霓似乎清醒了一点,将他拉到自己的跟前,眼神还带着几分飘忽。

“姐姐今日出阁了。”

今日林府嫁孙女,人尽皆知,苏月宸也见到了那十里红妆。

她今日喝得这样醉,是因为姐姐出嫁了吗?

他心底的柔软不知觉的被触动,原来她外表下的坚强也有那不为人知的一面柔弱。

他轻叹,忽然听到她低低嘟囔了一句。

没听清楚,他低了低头,“你说什么?”

林雪霓大声说道:“我想吻你!”

一勾他的脖颈,狠狠吻了上去。

☆、出征

一觉好眠。

当林雪霓睁开眼坐起来,首先看到的,就是趴在床沿睡熟的苏月宸。

前一世,睡着了以后的苏月宸,总是会蹙着一双眉,他的心里总有无限心事。

这一世的他,没有被她强抢到将军府,没有那么多的误解与伤心,他的睡颜,很纯,很美。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微微笼了一层红晕。

指尖轻触他的唇,温热的,红润而饱满,真有吻下去的冲动。

她偏了偏头,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似乎是昨夜来找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没有印象了。

看着他单薄的衣衫,她从身上拉过薄被,盖在他的身上。

她的举动惊醒了他,还带着几分懵懂,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的望了她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苏月宸有些赧然,“你醒了。”

林雪霓带着几分好笑,他仍是如此羞涩,她才是鸠占鹊巢的人,不是吗?

“怎么不上来睡?”林雪霓拍拍身边还有大半的床榻。

苏月宸微牵了一下唇角,低声说道:“你昨夜喝多了,我怕你吐,更何况,男女有别,又怎能睡在一张床榻上?”

林雪霓笑道:“放心,我的酒量好的很,再喝多也不会吐。”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戏谑:“我虽然不会吐,但是酒醉以后喜欢调戏美人,不知道我有没有对你无礼?”

苏月宸的脸色更加绯红,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我去给你打些水来净面。”再不理她,转身出了门去。

当他烧了些热水,端了铜盆从厨房出来后,却看见林雪霓正在小院中虎虎生风的打着拳。

不同于痛揍樊修武时的暴虐,此时的她,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魅力。

苏月宸怔怔的站在那里,忽然有几分惘然。

她总在说喜欢自己,这样的女子,为何会喜欢自己?她难道不是一时的新鲜?

林雪霓痛快的打完一趟拳,一转头看见苏月宸端着水盆站在原地,目光有几分怔忡的望着她。

大步走过来,用手背去碰触他的额:“怎么了?难道昨夜受了风寒?”

苏月宸顿时醒悟过来,连忙摇头,垂眸掩饰自己内心,将水盆放在支架上。

“洗洗吧,水还是温热的。”

林雪霓走过来用手撩着盆里的温水,狠狠搓了几下脸孔,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就势想用衣袖来擦脸,却见苏月宸已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巾。

她微微一笑接过布巾擦了擦脸,忽然觉得这一刻就是永恒。

可惜,温馨总是不会长久,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月宸眼中闪现一抹惊异:“这么早,是谁?”

他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脸焦急的林府管家邓叔。

邓叔见到开门来的苏月宸,赶忙说道:“这位公子,我是林府管家,请问我家二小姐可在这里?”

林雪霓已扬声说道:“邓叔,我在这里。”

邓叔连忙进来躬身行礼说道:“二小姐让老奴好找,今天一大早宫里就来人传旨,可是老爷宿醉未醒,来传旨的公公已经脸色很难看的了。”

林雪霓皱着眉:“宫里来人传旨?传的什么旨?”

邓叔摇摇头:“老爷没有醒,老奴也不知道啊。”

林雪霓对苏月宸说道:“我先回去了,你再休息一阵。”

苏月宸淡淡颌首,目送她而去。

回到林府,林雪霓先去看了一下林老将军,他果然一夜宿醉,仍然躺在床上鼾声连天,任凭怎么叫也叫不醒。

林雪霓再来到前厅,来传旨的花公公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见到林雪霓来后才稍微将黑如锅底的脸色和缓了几分。

“既然二小姐来了,二小姐接旨也是一样的。”

林雪霓点点头,双膝跪下:“林雪霓接旨。”

花公公朗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国率军犯我边境,滋事扰民,朕特封爱将林觉为骠骑大将军,率兵十万迎敌边境退敌,三日后出发,钦此。”

林雪霓蓦然抬头:“我爷爷久不上战场了,这次皇上怎会命爷爷为将军?”

林觉老将军除了负责训练飞凰军外,已近五年不曾上过战场了。

花公公笑得大有深意:“皇上听说林老将军人老心不老,还念念不忘要为国杀敌做贡献,皇上很是安慰。今日早朝,樊大将军恰巧也向皇上推举林老将军,皇上便一口答允了。”

林雪霓狠狠捏紧了拳,樊大将军,樊修武的父亲,天下兵马大元帅——樊百川。

她心中冷笑,什么推举,只怕是借机报复上次她狠揍了樊修武一事吧。

记得上一世,爷爷就是因为在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才导致他一直缠绵于病榻,不到半年就含恨离世。

一代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于病痛,这对在军旅生活了一辈子的林觉老将军来说,是一辈子也无法抹去的遗憾。

目光沉静似水,双手平托于顶,“林雪霓替爷爷接旨。”

这一世,她必要护爷爷周全,这是姐姐临出阁前的嘱托,也是她重生后的信念!她绝不会让身边的亲人,悲惨的离她而去。

林觉老将军醒来,已是当天晌午以后的事情了。

当林雪霓将圣旨交给他以后,林老将军的眼中却发出异样的光来。

拿着圣旨的手,也微微发抖。

他已经太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他甚至以为,皇帝是否早就已经将他这把老骨头遗忘了。

老将军一声大喝:“去将老子的九龙戟拿来!”

五十八斤的九龙戟,是当年皇帝亲手赐予他的,已经陪伴了他整整三十年。

洁白的丝帛细细擦拭着九龙戟,犹如在为自己最心爱的孩子拭去身上的灰尘。

老将军的眼神透过这把长戟,似乎回想到了以前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情形。

林雪霓走到他的面前,坚定地说道:“爷爷,我要与你一起出征。”

燕国与风国世代为邻,却世代为仇,每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有多少。

林雪霓自从十四岁开始,就已经跟着各位将军在战场上厮混。每次上战场,她冲的最前,杀的最凶,林家二小姐的彪悍名声,就是如此而来。

老将军瞪了她一眼:“别的将军领兵上战场,你都跑得如此欢实,老子这次亲自带兵,怎能少的了你?”

林雪霓淡淡说道:“我要做你的副将。”

老将军怒道:“你不是最爱冲到最前面吗?这次怎么不争个先锋?跟在老子身边做哪门子的副将?”

林雪霓扯了扯唇:“先锋做腻了,做个副将玩玩,你若不同意,我就去找皇上,这个骠骑大将军还是换我来当比较好。”

老将军破口大骂:“你小子乳毛还没褪掉,就敢和老子争大将军?你敢去找皇帝,看老子打断你的腿!”

最后的结果是,林雪霓顺顺利利当上了这个副将。

争勇斗狠不是她的目的,家人的生命安全,才是她需要抓住的。

临行前一夜,她去了戏院,静静听完苏月宸的戏,静静等他下戏。

苏月宸感到了她的沉默,下戏以后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那日清晨她走后,连着两日她都没有来听戏。

林雪霓定定望着他:“明日一早,我将随军出征,你自己多保重。”

☆、迎敌

苏月宸的心顿时沉了沉,“怎么突然要出征?”

林雪霓淡淡一笑:“燕国又来边境扰民,自然是要把他们都打回去的,我走后你自己保重。”

苏月宸淡淡一笑:“你放心,等你凯旋归来,我去城门口迎接你,可好?”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好。”

深深望了他一眼,她转身欲走,却被苏月宸又叫住。

她不解回头,苏月宸咬了咬唇,问道:“你明日什么时辰出发?”

林雪霓略想了想:“很早,大概辰时不到就要走。”

苏月宸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林雪霓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次日一早,还未到卯时林雪霓就翻身起来。望向窗外,天际已微微发白。

她简单的洗漱,用了早饭。

衣架上挂着早就准备好的铠甲与铁剑,这是飞凰军最荣耀的象征,每一个兵士都为穿上这样的铠甲而感到骄傲与自豪。

她深深呼吸,几近虔诚的轻抚着这套鲜红色的铠甲,伸手取下,认真地穿戴、打理。

望着镜内,她的目光坚韧,面色沉静似水,伸手取下架上的铁剑,大踏步转身离去。

十万飞凰军全部出动,这是风国最精锐的部队,是林觉老将军毕生的骄傲。

十万人马陆续出城,行走间只听闻脚步声沙沙而响,却不闻任何一人的话语声。

林觉老将军骑马行走在队伍最前方,林雪霓骑着自己的心爱的坐骑追风,跟在队伍的中间。

天色大亮,清晨的空气带着几分冷冽的清新,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似有似无的歌声。

越往前走越发听得清楚。

忽然走在她旁边的水牛低声叫了起来:“林老大,你看那边!”

林雪霓转头望去,只见百米外的道路旁,站着一个身穿戎装戏服的男子,手中握着青峰长剑,他的声音激昂而悲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微微弯了唇,心中忽然有了几许欣然。他以他的方式来为她践行。

月宸,等我回来!

大军驻扎下来,前锋的探子来报:“敌军离我军不到十里地。”

林觉老将军点点头,“传令下去,埋锅造饭,吃饱了准备迎敌。”

林雪霓乘着休整的功夫,在各个营地四处巡查。突然冷眼看到一个身穿飞凰军战袍的兵士行动诡异,探头探脑的往营帐后钻去。

她顿时起疑,一声大喝:“站住!”

那兵士越发着急,撒腿跑了起来。

林雪霓飞身而起,几个纵身就来到他面前。

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相貌极普通,见她追上来顿时多了几分心虚,强笑道:“林副将,小的只是想撒尿。”

林雪霓目光阴沉:“撒尿用的着这么慌张?”

那男子头上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小的憋不住了......”

林雪霓指了指旁边的空地:“去尿。”

那男子顿时一愣,大惊失色:“这......”

见林雪霓目光森然的望着他,只得磨磨蹭蹭走到一边,开始装着要解裤带。

解了一半,他回头望去,只见林雪霓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他,不禁嗫嚅的说道:“你看着......我尿不出。”

林雪霓冷冷开口:“你是哪个营的?我为何没有见过你?”

男子脸色一变,强笑道:“十万军士,林副将哪能个个都认得?”

林雪霓冷笑:“我就是个个都认得,偏就不认识你。你倒是说说,你是哪年哪月入伍?何人麾下?你的营中队友都有些谁?”

男人脸色大变,顿时飞身纵起,朝前方纵身而去。

林雪霓微微冷笑,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块,掂了掂,对准那往前奔跑之人飞旋着掷了去。

那人一声惨呼,顿时扑倒在地。

这下顿时惊动了许多人出来查看,林雪霓示意周围兵士将那人抓起来,送到中军帐来。

林觉老将军听了她所说的话,面色凝重,“把那个人压上来。”

少顷,那个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男子被压了上来,老将军皱了皱眉:“你把他哪里弄断了?”

林雪霓淡淡说道:“脚筋打断了。”

“唔。”老将军点点头:“只断了一只吗?他若再敢跑,两只脚筋可以都废了。”

林雪霓点点头:“好。”

周围兵士顿时流汗不止,真不愧是爷俩,这话还没问呢,就先准备断人家一双脚筋了。

林觉老将军此时才慢吞吞问道:“开始交代吧,若有虚言,你一对胳膊也保不住。”

那男子已经疼得眼前发黑,却只得强忍着说道:“小人是燕国派来的细作,专门来探听贵军虚实的。小人刚潜进来,就被林副将发现了,将军饶命!”

林老将军问道:“你们一共派来多少人马?”

那男子说道:“一共十五万人马,目前驻扎在十里外的望尘坡。”

林老将军又问道:“你们的主帅是谁?”

男子说道:“燕国大将军王,孟安然。”

林老将军皱眉:“原来是他。”

他挥了挥手:“行了,先把他带下去关起来,记得把这身衣服给老子剥了!我飞凰军的铠甲,岂是是个人就能穿的?”

那人被带了下去,林雪霓转头说道:“孟安然此人我知道,听说一手好箭发,百步穿杨,挺会带兵的。在去年春天的战役中,他曾一箭射死了程伯伯的大儿子程秋山。”

林老将军点点头:“好,那老子就为老程头报这弑子之仇!”

相隔不足百丈的距离,一边是赤红的铠甲,一边是墨黑的戎装。

两军将领高高而坐,均未动。

时间仿若静止,这个时候,比的是耐心。

林雪霓伸手从弓箭队取过一柄长弓,箭头燃了火,弯弓搭箭。

她横眉冷目:“他箭法好?那就来比比,看谁更胜一筹!”

对着那柄远在三百米开外,迎风招展的敌军旗帜,飞出一箭。

不出瞬间,敌军最高最大的那柄旗帜顿时燃起火来,对面一阵骚动。

林雪霓冷笑。

敌军开始动作,如潮水般涌动而来。

林觉老将军一声令下:“左翼前锋进行左包抄,右翼前锋右包抄!中军跟着老子冲!”

顿时黑红糅合在了一起,喊杀声不绝于耳!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满地的烽烟火光,战场瞬间成了修罗地狱。

林雪霓护在林觉老将军的身侧一米之内,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

这一仗从晌午打到了傍晚,直到对面鸣金收兵才算作罢。

这一战,孟安然没有出手。

林老将军没有打过瘾,气咻咻的回到营帐,嘴里不停骂着“安然小儿!缩头缩脚不敢出来大战三百回合”,一面狠狠嚼着手中的馕饼肉干。

林雪霓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这老头还是如此的争强好胜!

她转头对几位副将说道:“让今夜巡查的兄弟们仔细防守,小心孟安然会夜晚袭营。”

☆、兵道

夜深人静,营帐四周静悄悄的,累了一天的兵士都困乏的呼呼大睡,只有来回巡查的小队,发出轻缓的脚步声。

在这静寂无声的夜晚,营帐间的空地上,还有几丛未燃尽的篝火正在噼噼啪啪的作响。

忽然,不知从哪里闪过一队黑影,人数大概有七、八人,身形如鬼魅般在各营帐中来回穿插,小心的躲避着来回巡查的兵士。

他们的目标,是最大的那座营帐,那里面躺着的,是他们今夜要刺杀的目标:林觉林老将军。

避开又一队巡查士兵,这几人飞快的冲到那座主营帐前。

没有护卫,没有灯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几人互视一眼,彼此眼中都传来了犹疑。

可是既然来都来了,又怎能退缩?几人默然点点头,一起冲进了帐内。

大帐内一览无遗,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他们,拥被而眠。

森森的匕首拔了出来,两人把守望风,另外六人朝那人扑了上去,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向踏上之人。

就在匕首的尖峰就要刺中之时,床榻上的人飞跃而起,以手中的棉被飞快地罩向那几人。

厚重的棉被在那人的手中,就像一个有生命的武器一般,如陀螺般飞旋着,狠狠扫向那几人。

那几人只觉得面上被棉被一扫,火辣辣的疼痛,手中的武器顿时被棉被卷了进去。

把守着的两人一见情况巨变,顿时赶来帮忙。那人飞跃而起,双足闪电般的在每人胸口上一点,顿后几人哀声惨叫,只觉得肋骨犹如断裂一般,剧痛不已。

营帐周围顿时火光四起,无数身穿大红铠甲的兵士手持火把,将营帐内外映照的犹如白昼。

几个哀声惨叫的人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之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脸上一脸冷清。

竟然是个女人?

几人捂着胸,面面相觑,军营中怎会有女人?

但是仔细望去,那人高束着长发,腰肢纤细,虽然穿的也是飞凰军将士铠甲,但明显胸前比一般男子要有凹凸感。

果然是个女人啊!

那个女人的双眸亮的怕人,声音清冷,淡淡开口问道:“你们是燕国人?想来刺杀大将军?”

一听她的声音,仅剩下最后的一分怀疑也都打消了,扶着剧痛的胸口,几人对视了一眼,决定保持沉默。

突然胸口被外力狠狠踩踏,原来那个“女人”已飞起一足,在他们重伤的胸前一人狠踹了一脚。

“噗!”每个人都喷出一口鲜血,这是女人吗?这么凶悍?

只听那个女人冷冷说道:“还嘴硬吗?信不信我将你们剩下的肋骨也一根一根踩断?”

所有人都信,因为她绝对能做的出来。

其中一人艰难的说道:“我们是燕国人,奉命来刺杀你们的主帅。”

此时一个大嗓门在营帐外吼道:“臭小子,你审完了没有?审完了老子要睡觉了!把这些家伙给我扔到马圈去!”

林雪霓无奈的摇摇头,动了动手指:“先扔到马圈去,天亮以后让他们自己滚回去!”

飞凰军的将士进来,将这几个人拖了下去,林觉老将军迈步进来恼怒道:“这个孟小儿,满腹诡计,还是燕国大将军,我呸!有本事真刀真枪的在沙场上跟老子拼上几百回合,老子才服他!”

林雪霓抱着双臂弯了唇笑道:“爷爷,你岂不闻,兵道即为诡道?不过,既然那位孟大将军接二连三的对我们送上如此大礼,我们总不好一点回礼也不送,咱们走着瞧。”

天一亮,被扔在马圈的几个燕国士兵连同前一日那个燕国细作,一起被放了回去。

几个人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回到燕国大营,年轻的主帅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目光冰冷。

军医来为他们检查过,每个人的胸口均断了两根肋骨,都是被一足踢断,力道准而狠。

孟安然面目俊逸,看上去仿似个文弱书生,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此人性格阴冷,脾气暴虐,是个天生心狠手辣的主。

“你们说,风国的副将,竟然是个女子?”

孟安然眸光流转,在他们身上绕了绕,几个人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说道:“是,看声音面貌的确是女子。”

“她叫什么名字?”孟安然饶有兴趣地问,一个女子竟然能在军营做副将,还有一身好武功,他真的很感兴趣呢,忽然想起第一次两军交锋时,一支火箭从天而降,烧毁了燕军旗帜,不知道这一箭,是不是那个女人所射?

他的军师略有些迟疑,上前一步说道:“将军只怕有所不知,风国的确有个女子,自小混迹在军营中,她就是风国此次派出的骠骑大将军林觉的孙女,叫林雪霓,今年一十六岁。听说她从十四岁的时候就上过战场,名声在风国很是彪悍。”

孟安然哈哈大笑起来:“林雪霓?不错不错,我倒是对这个女人,真的有几分兴趣了。”

白日的战役,却让孟安然有了几分扫兴。

风国的将士们,突然没有了斗气,打一打,跑一跑,且打且退;不追了呢,他们又不要命的冲上来;真要反击,又开始大面积的撤退,孟安然恼羞成怒,这风国的飞凰军在搞什么幺蛾子?

军师犹豫的说道:“飞凰军成名已久,林觉老将军也是有着多年打战经验的老将军,将军恐防有诈。”

孟安然点点头,示意部下不再追逐。

此时已近黄昏,燕军又累又乏,此处是一片旷野,远处有一条小溪,溪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除了远处的密林有些可疑外,四周倒是一览无余。孟安然望着远处的密林,派了一队斥候进去查看,少顷斥候回来禀报,说密林内一切无恙。

孟安然放心下来,于是命原地驻扎。

小溪里的水,清澈而甘甜,许多兵士贪凉,已纷纷脱了衣裳跳进小溪酐畅淋漓的洗浴起来。

孟安然负手而立,远远望着,倒也不去阻止。

该拼命的时候拼命,该享受的时候自然要享受,他一向懂得。

忽然他的眼眸一眯,脸色突变,只见从溪边松软的泥土下,凭空翻出上百道人影,手持银晃晃匕首,飞身掠起,手起刀落,将那些还打着赤膊的燕军一刀抹了脖子。

可怜刚才还在嬉闹的燕军,顿时不明不白做了糊涂鬼,连死时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被何人所杀。

孟安然飞身冲了过去,可是他还没冲到跟前,那上百道人影动作干净利落,杀完就跑,几个飞掠后就冲进了密林之中。

孟安然气到脸色发青,命清点阵亡将士人数,最后查清楚,一共死了一百五十六名燕军士兵。

孟安然眼神阴狠的怒视着密林内,半晌终于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拔营,回撤二十里。”

☆、刺杀

望着仓皇离退的燕军,从密林深处,缓缓露出一个个青绿色的人影。

人数不多,只有一百人,但是这一百人,却是飞凰军中,藏匿、遁术中的精英。

摘掉头上的叶子,抹去脸上的泥土,相视而笑,朝林外掠身而去。

密林外不到一里的地方,飞凰军的大部队就驻扎在这里。

林老将军扶着花白的长髯大笑道:“小子们回来啦!”

众人飞奔到他身前,停下身形,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尽是满满的笑容。

“禀报将军!一共歼敌一百多名,燕军果然回撤二十里。”

林觉老将军满意笑道:“杀杀他们的气焰,让他们也知道,我风国飞凰军不是这么好惹的!”

林雪霓抱着双臂淡淡说道:“大家赶紧休息,晚上随我一起去对面转转。”

林觉老将军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林雪霓斜睨他:“那个孟安然不是喜欢玩夜袭吗?那就比比看,谁玩得更出色!”

夜幕缓缓降临,一行五百人的队伍,个个身穿黑色紧身衣,行动犹如鬼魅,悄悄埋伏在了燕军营帐外三百米外。

静静趴在草丛中,没有一个人动一下。

他们有最佳的忍耐力,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静静埋伏几个时辰,只为了等候出手的最佳时机。

为首的林雪霓,也是一身黑色紧身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完美的突显出来。

此次带出来的五百兄弟,都是和她一起并肩作战过无数次的袍泽兄弟,彼此协作熟悉,配合默契。

还不到子时,燕军的防守仍然严密,无数巡视的兵士来来回回穿插走过。

继续隐蔽埋伏。人最困乏的时刻,就是寅时到卯时,那个时候,就是出手的最佳时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看着不远处燕军巡视的兵士也渐渐松怠下来,而隐蔽着的飞凰军每个人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是时候了!

林雪霓朝身后的人打了几个手势,不用言语,每个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这就是常年一起合作起来的默契。

五百人分成几组,分头行动。

其中两队悄无声音的潜到燕军大帐前,以讯雷不及掩耳之速,手起刀落,在巡夜士兵还没有发出声音之前,已将他们的咽喉割断。

另外两组身负火油,遣到粮草存放处,依然干净利落的将看守士兵杀死,然后一队作掩护,另一队迅速将火油洒在粮草车的周围。

在这几队行动的时候,林雪霓却独身一人潜往主营帐。

经过几个时辰的埋伏,她确信,孟安然就在这座营帐。

门口有两个燕国士兵在门口守卫,一边一个。

算好他们的视线盲区,林雪霓从那两人的身后悄悄潜入,先将一人从身后捂口,匕首从心口刺入,那人在她怀中怀中扭动了两下就永久的停止了呼吸。

静静将他的尸体放在地上,再从帐后绕过去,依然如此。几息的功夫,就已解决掉门口守卫。

潜入大帐,帐内一片漆黑,林雪霓目力极好,清晰的看见帐中床榻上躺着的男子。

她才不管他是真睡还是假睡,闪电般的抽出随身匕首,狠狠刺了上去。

孟安然多亏有着沙场征战的经验,在睡梦中也保持着几分警惕之心,猛然觉察出一抹杀意从天而降,迅速翻身而起,林雪霓的匕首堪堪从他耳边划过。

孟安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人是谁?怎样进的自己大帐?门口的守卫为何没有预警?

却听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笑声:“警觉性还不错!”

是个女子!

“林雪霓?”

他脱口而出。

林雪霓不答,手中匕首连连朝他刺下,孟安然情急之下在榻上连连躲闪,忽然手中摸到自己的佩剑,顿时一喜,迅速拔出朝前挡去。

“叮”的一声发出一声脆响,林雪霓手中匕首应声而断。

目光一闪,出手如电般劈手朝孟安然的脉门上斩去。

孟安然只觉得手腕犹如被火燎一般的疼痛,瞬间手中的长剑就被林雪霓夺去。

林雪霓发出一声轻笑:“多谢赠剑!”

她飞身朝营外奔去,既然一击不成,自然不再恋战。

孟安然又惊又怒,紧追出去,却发现粮草库那面传来阵阵火光,整座大营犹如炸了锅一般喧哗起来。

再望向林雪霓冲出去的方向,只见那道黑影在几个掠身之间,就没了踪迹。

“起火啦!救火啊!”

无数兵士来回奔跑,嘶声呐喊着。只可惜周围没有水源,只凭人力扑打几乎于事无补。

孟安然大怒道:“巡查的士兵呢?都死哪里去了?”

他的副将气喘吁吁的冲了过来,大声说道:“将军不好了!巡查的士兵全部被人杀死了!粮草库也被人浇了火油,只怕抢救不出来多少了!”

孟安然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废物!刚才我差点被人刺杀!你的防御工作是怎么做的?”

副将冷汗淋淋,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孟安然望着周围一片狼藉,心中恨到了极点,磨着牙狠狠说道:“林雪霓!”

林雪霓冲进了黑暗,来到了约好的地点静静等候,不出片刻,就有无数黑影来到她的身边。

林雪霓弯唇一笑:“兄弟们,干得好!”

众人无声而笑,眼中俱是满满的激动与兴奋。

又等了片刻,再无人来,林雪霓清点了一下人数,竟然一个不剩全都回来了。

“好!回营!”

二日交战,燕军一共损失了八千人马,粮草无数,自己也几乎被林雪霓当场刺杀。

这口恶气,孟安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咽得下。

仔细清点了剩余能抢救下来的粮草,除掉返回程的,最多只能坚持一日,而接济他们的粮草,只怕还有五六日以后,才能来到。

所以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不成功,则成仁。

天色大亮,孟安然肃着脸下令:“埋锅造饭,吃饱了以后,将战鼓用力给我敲起来,今日一定要将风国狠狠痛击!”

话音未落,前方侦查的士兵神情慌张的冲进来来禀告:“禀将军,风国大军距我军已不到五里了!”

孟安然狠狠一拳击在面前的书案上:“击鼓!披甲迎敌!”

面前一片鲜红,无论人马,浑身上下俱都披着红色铠甲,那颜色,鲜亮的刺目。

孟安然骑马来到两军之前,终于见到了昨夜那个刺杀他的女子,林雪霓。

她端坐在身披红甲的战马上,长身高挑,一脸冷傲,红色的铠甲穿在她的身上越发衬得她犹如九天之上的凤凰一般。

是个极美的女子,但是她的美不在她的表面,美在她的狠辣与刚毅。

对她恨到入骨,却同时又对她感兴趣到了极点,这样一个女子,如果能收为己用,不知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微微扯了扯唇角,林雪霓,你我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挥了挥右手:“摆阵,迎敌。”

☆、屈辱

“哐”的一声巨响,玉梨班的大门被人狠狠一脚踢开,正在练功的众人朝门外望去,顿时纷纷变了颜色。

樊修武一脸阴森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亲随。

他挥了挥手,十几个亲随顿时将玉梨班团团围住,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了起来。

玉梨班的秦老板一脸惊恐的走过来,却不敢离樊修武太近,只远远地点头赔笑道:“樊将军,不知您这是何意?您若想听戏,请晚上再来。”

樊修武张口骂道:“少他妈的废话!苏月宸呢?”

他望朝众人扫了一眼,没有见到苏月宸。

秦老板犹疑着,没有说话,他知道,樊修武此次来找苏月宸,定然不会轻饶他。

如今林雪霓上了战场,大门又被他们的人紧紧守住,即便想出去找人,也是困难,如今怎生是好?

秦老板急出一身冷汗,樊修武却不耐烦起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老家伙!你是活腻了吗?”

秦老板吓得连声叫道:“樊将军饶命!苏月宸只是一个低贱的戏子,您何必对他依依不饶呢!”

樊修武冷笑道:“我就是要对于他依依不饶又怎样?他不是有人护着吗?如今那个疯婆子上了战场,我看这次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他将秦老板摔到一边,抬脚朝戏院内走去。

秦老板急的忍不住心内连连求神拜佛,只希望出去抓药的苏月宸千万不要这么快回来。

樊修武将戏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的确没有发现苏月宸的身影,阴狠的眸子又对准了秦老板。

秦老板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却听樊修武森森说道:“听说,他与你亲若父子?”

秦老板眼前一黑,连声说道:“樊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这些贱民吧!”

樊修武狞笑起来,对两边的人说道:“来人,把这老家伙给我绑起来,狠狠的打!”

顿时上来两个人要去抓秦老板,周围的戏子却愤怒起来。秦老板一向人缘甚好,对众人从不克扣刁难,如今他有难,又怎能袖手旁观?

众人顿时拎了手中拿着的刀枪棍棒,怒吼着朝樊修武身边的亲随打去。

戏子自小练功,身手敏捷,虽然不似那些亲随身有武艺,但至少可以一拼,顿时场中一片混乱。

“住手!”樊修武一声厉叱,众人纷纷停了手,他冷哼道:“你们难道想让这老家伙死吗?”

他手下一提,出手如电,狠狠一拳捣在秦老板的身上,秦老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扭动着身体。

众戏子顿时眼中泛出泪水,却谁也不敢再动一下。

樊修武冷冷说道:“你们之间出来一个,去让苏月宸来见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找不来苏月宸,我就杀了这个老家伙!”

众戏子面面相觑,迟疑着没有行动。谁都知道,苏月宸若是回来,只怕下场会更惨。

“不能去!”秦老板大声说道。

“去不去?”樊修武一足踏在秦老板伏在地上的手指上,秦老板顿时一声惨叫。

“我去!”一个男戏子站出来,咬了咬唇,望了一眼地上的秦老板,撒腿就朝外面跑去。

苏月宸是去替秦老板抓药的,秦老板自从上次断了肋骨,每日都需要喝药将养着,这些日子虽然好了很多,可是草药仍不能间断。

他刚将药抓好,却见玉梨班的二喜飞快的朝他这边冲来,气喘吁吁,一脸惊恐状。

“发生什么事了?”他匆匆走上去问道。

那叫二喜的戏子一见到他就仿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几乎要哭了出来:“月宸哥,那个樊修武又来了,秦老板被他打得好惨,他指名要见你!”

苏月宸心中狠狠一跳,忍不住握了握拳,仍是不肯放过他吗?

始终是躲不过的,也罢!

他抬脚就朝玉梨班奔去,刚跑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将抓好的草药交给二喜,飞快的对他说道:“你跑快些去找御林军都尉南宫博雅,他此时应该在南城一带巡检,若是赶得及时,他应该能救得了我们。”

二喜坚定的点头说道:“月宸哥放心,我一定找到南宫大人,你自己也千万要小心!”

说完转头就朝南城跑去。

苏月宸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玉梨班飞快走去。

樊修武冷笑着望着周围那些含恨望着他的戏子们,一足踏在地上趴着的秦老板背脊上,肆意践踏,眼中神色越发恶毒起来。

“一柱香的时间,可就要到了,苏月宸还不肯回来吗?”

他转了转足尖,秦老板发出一声闷哼,气若游丝的说道:“他不会回来的,你死心吧!”

“老不死!”樊修武脚下用了暗劲,秦老板顿时又是一声惨叫,只觉得身下剧痛,几乎没有晕过去。

“放开秦叔,我来了。”

苏月宸静静站在门口,面沉似水,望向地上趴着的秦老板时,眼中忍不住露出一抹沉痛的神色。

秦叔,终是我连累了你。

秦老板嘶声大叫:“月宸快走!”

樊修武飞起一脚,将秦老板踢出几米开外,秦老板当场晕厥过去。

众戏子惊叫出声,冲了上去,苏月宸惊痛叫道:“秦叔!”

刚冲到秦老板身前,却被樊修武一把抓住。

樊修武狠狠朝他脸上掴了上去,苏月宸闷哼,白皙俊秀的脸上顿时显出五道深红指印。

樊修武恶声说道:“你真的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苏月宸淡淡说道:“我只是一个低贱的戏子,不明白究竟哪一点能让樊将军如此惦记。”

樊修武冷笑起来:“那个疯婆子又是看上你哪里?难不成是看中了你这张脸?还是你的床上功夫?”

苏月宸恼羞成怒:“樊将军休要血口喷人!我与林小姐之间清清白白,何来那些污秽之事?”

樊修武恶声说道:“没有吗?那你自己说说,她看上了你哪里?”

苏月宸的心中忽然浮上了林雪霓的影子,不觉一阵恍惚,他的样子看在樊修武的眼里却更让他暴怒。

“从小到大也没人敢动我一根指头”,樊修武声音越发阴冷下来:“她林雪霓既然敢动我,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她不是喜欢你吗?我倒想看看,她的心上人被我上了以后,她是否还能如以往那样不可一世!”

手底下用力一撕,秋日的单袍应手而裂,顿时露出了苏月宸白皙的锁骨。

周围戏子看得睚眦欲裂,纷纷冲上来,却被樊修武身边亲随一个个打倒在地。

樊修武的眼睛赤红起来,手中不停,继续撕裂苏月宸的衣衫。

苏月宸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樊修武一手卡着他的脖颈,而苏月宸的双臂被另两名亲随紧紧捆住,无法再动一下。

樊修武淫笑道:“不要着急,等我上完了你,还有我那帮兄弟呢!你慢慢享受!”

十几个亲随顿时发出更大的暧昧笑声,手底下不停地捶打着周围倒地的戏子们。

苏月宸呼吸困难,无法动弹,只感觉身上越来越凉。

心中惨笑,难道作为戏子就真的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他想清清白白的唱戏,简简单单的生活,就是这么困难?

心中忽然绝望起来,他的存在,从一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到现在,仍是错误,活着不过只是害人害己罢了。

他决绝的一笑,脑中竟然最后一个想到的,仍是那个眼神清亮的女人。

甚至想念她那汗水与皂角糅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想念她的嬉笑,她的调戏,她的认真与纠缠。

樊修武此时将苏月宸翻身压在墙上,正准备入港,忽然听到身下之人一身闷哼,身子微微一抖,忽觉有异,顿时将他翻了过来,却见苏月宸双眸紧闭,唇角缓缓流出一丝鲜血。

“你竟敢自尽!”

樊修武惊怒交加:“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放过你?休想!你死了我也要将你干了!再把你的尸体扔到那个疯婆子面前!”

狠狠将苏月宸压在墙面上,还未等动手,就听到一个惊痛的声音大声怒吼道:“樊修武!你这禽兽!你竟敢伤他?”

☆、情愫

樊修武愣了楞,只见南宫博雅一脸惊怒色冲进大门,一只虎虎生风的拳头直冲面门呼啸而来。

樊修武连忙闪开,手中抓着的苏月宸缓缓滑倒在地。

樊修武暴怒道:“南宫,你这是做什么?”

南宫博雅大口喘着气,想必是一路飞奔而来,面色潮红,眼中泛着腥红的血丝,恶狠狠的瞪着他,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他喘着粗气,慢慢走到苏月宸身边,蹲下身将他凌乱不堪的衣衫略整了整,缓缓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

颤抖着手朝他鼻下一探,几乎没掉下泪来。

幸亏,幸好,他还活着。

樊修武见他这副模样,不觉冷笑道:“怎么,连你也看中了这个戏子?真想不到,这苏月宸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惦念着!”

南宫博雅将怀中的苏月宸交到二喜手中,低声对他说道:“扶他进去,迅速请大夫来看他。”

二喜忙不迭的答应了,连忙挥手叫来另一个戏子,将苏月宸扶到屋内。

南宫博雅一身冷凝,儒雅的外表也被那一身冷冽之气所覆盖。站起身双眸泛出一抹狠色:“你既然敢动他,就要付出代价!”

樊修武皱眉说道:“南宫,你怎么也和那个疯婆子一样?不就是一个戏子吗?你若喜欢这种皮相好的,我那里有数不清的清秀男宠与小倌,我明日送几个去你府上,何必这么认真?”

被人搅了好事,樊修武也没了兴趣,拍拍衣服就要准备走,却冷不丁被南宫博雅抓住臂膀,他回头不悦说道:“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南宫博雅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眼窝上。

樊修武一声惨叫,捂着眼眶怒吼道:“南宫博雅!我绝不会放过你!”

南宫博雅冷冷说道:“樊修武,本官身为御林军都尉,有保护皇城安防的职责,而你在城中恣意闹事,打人伤人,已经触犯了风国律法。所以,跟我走一趟吧!”

樊修武怒道:“我是三品参将,你只是一个四品都尉,怎敢拘我?”

南宫博雅一挥手,身后跟着他一起巡防的羽林军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对着樊修武怒目圆睁。南宫博雅冷笑起来:“那你试试,看我敢不敢拘你,带走!”

樊修武心中恨极,却是知道南宫博雅是真有权力将他拘拿的。此事可大可小,真要被这家伙闹大了,只怕首先自己父亲那一关就不好过。

只得暂时先忍了口恶气,任凭着那帮羽林军上来,将自己以及那些跟班一起锁拿了,往外走去。

只是这件事情,他樊修武不会就这么罢手的!

大夫很快的赶来,先看了看秦老板,虽然严重倒也没有伤到性命,开了一剂药先将胸腔中的淤血化去。

再去看苏月宸,只叹息幸亏没有将舌根咬断,否则定然性命不保,只是这舌头受了伤,短时间内是不能再唱戏了,要好好将养着,而且只能用些流食。

南宫博雅一一记下了,大夫开了药方,有戏子跑着去抓药,南宫博雅这才放下了心仔细看苏月宸。

双目紧闭,唇边依然带着殷殷的血迹,面色苍白,一双秀眉也紧蹙着。

南宫博雅轻轻喟叹着,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

苏月宸是极美的,但是他美的并不妖孽,反而有一种清新脱尘的感觉。

人人都说戏子浑身媚俗,但是在他的眼里,苏月宸却像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清冷,淡然。

他有他的傲骨与倔强,所以在遭到樊修武的侵犯时,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屈服于他的yin威之下。但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又生得是这幅模样,注定了他的人生是无法风平浪静的度过。

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他动心,其实他自己的性向不应该是男子,但是对苏月宸,就是有那样一份真真切切悸动的情愫在里面。

可是,他一直小心的珍藏着这份情愫,宁可自己远远望着他,陪着他,也不愿让他知晓自己的情感。

这样,会给他带来困扰的吧?所以才会在知道林雪霓也同样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时,忍不住松了口气。

或许只有像林雪霓那样的女子,才能够打开苏月宸那扇坚固的心防,化去他拒人于千里的冰冷与淡然。

如果苏月宸是一块冰,那林雪霓则是一团火,会将他溺化在她的怀抱中。

所以,他只会远远望着他们,微笑的祝福吧!

……

远在战场上的林雪霓,此时此刻却紧紧盯着前方不断变化的燕军队形,唇边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孟安然领兵的确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各种阵型也的确摆的不错。可是战场上是真刀真枪,光会摆队形又能有什么用?

林觉老将军看着前方两军的厮杀,早已按捺不住手痒,冷哼了一声:“这安然小儿也不过如此,黔驴技穷!”

他对着令官大声说道:“收尾!”

令官打起手中的旗帜,顿时鲜红的飞凰军从两边包抄,开始向中间围拢起来。

顿时战场上的嘶吼与哀嚎声响彻半空。

飞凰军成名多年,所布下的凤凰血阵又岂是一般人能破?

只见血红色的凤凰傲睨在沙场上,羽翼渐收,被围拢的青黑色杂点一点一点的被蚕食。

孟安然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大声传令:“中军回撤,左右两边迅速支援前锋!”

他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飞凰军,竟是如此难缠。

望着对面阵前傲然站着的一老一少,他扯了扯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林雪霓,就让咱们两个比试一场吧!

他一夹马腹,率先冲了上去。既然他的宝剑被林雪霓所夺,那就让他从她的手中再夺回来!

大声喝道:“林雪霓,你可敢与我一战?”

林雪霓淡淡笑道:“你想夺回你的长剑吗?”她手中把玩着他的那柄赤霞宝剑,傲然而视,长剑直直指向他的面门。

“给你三次机会,你要有能耐,就把你的剑拿回去,不然,我可就拿回去送人了!”

孟安然冷哼,一夹马腹冲了上来,手中拿着双戟,飞快地朝林雪霓压了下来。

林雪霓轻笑,长剑一挥,顿时将双戟击了开去。

孟安然只觉虎口一麻,双戟几乎拿握不住,心中不禁骇然,这个女人的手劲好大!

林雪霓淡淡说道:“第一次机会,你用完了。”

孟安然冷哼,双戟一上一下,朝她的上三路和下三路分别攻去。

林雪霓仰在马背上飞快先躲过他上三路的一招,飞足旋踢,孟安然右臂顿时剧痛,后背传来巨大的冲力,刹那间身形无法保持在马背上,登时落下马来。

林雪霓脸上一片冷凝:“第二次机会,你也用完了。”

孟安然呼吸急促起来,林雪霓一跃于马下,扯了扯唇:“不占你便宜,来吧!”

孟安然深深吸了口气,双戟爆发般的狠狠压下,林雪霓长剑架上去,孟安然心中一喜,双戟一绞顿时将长剑绞了过来。

他还没有将笑意传到眼底,就见林雪霓飞身而起,双掌所带出的凛冽掌风犹如刀割一般朝他面门而来。

他刚向后退了一步躲避,双腕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蓦然手上一空,手中的双戟以及刚夺过来的长剑,眨眼间已到了林雪霓手中。

孟安然仿佛不置信般的瞪着林雪霓,却见她毫不在意的将双戟朝地下一丢,风轻云淡的说道:“你三次机会均已用完,双戟还你,长剑归我。”

☆、归来

孟安然看也不看地上的双戟,只淡声说道:“林雪霓,你我的战争,只是刚刚开始。”

林雪霓翻身上马,冷然说道:“手下败将!不过我随时奉陪!”

孟安然默默注视了她一阵,后退两步翻身上马,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顿时燕军传来一阵鸣金声响,燕军退兵了。

这一场战役,来得快,去得也快。

燕军退兵,风国大获全胜。

大军凯旋,百姓夹道欢迎。

进入城门的时候,林雪霓没有看见苏月宸的身影。

他曾说过,当她回来时,他会在城门口迎接她,可是他人呢?

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皱着眉,想去玉梨班找他,可惜此刻却无法脱身。大军归来,要等待皇帝的接见,然后按功封赏,以及赐宴,只怕等到可以脱身,也在入夜以后了。

正寻思着该找个什么由头离开,刚调转马头,却被林觉老将军纵马赶上,一把拉住她的臂膀。

老将军冷哼道:“臭小子,又想往哪里跑?你若敢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一阵皇上定然会指明见你,你若跑了,老子拿谁去交差?”

林雪霓不耐烦的说道:“你是将军,我只是你的副将,皇上见我做什么?”

林觉老将军吹胡子瞪眼:“少废话!给老子归队伍里去!”

前生的那番记忆犹存,对于这位鸟尽弓藏的皇帝,她的心中没有半分好感。保家卫国是自己的职责,但若还要对他卑躬屈膝,那林雪霓更连半分兴趣也欠奉。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太对祖父无礼,只寻思着一阵随便找个机会脱身,心中正烦躁时,却见不远处有两个身影匆匆而来,不禁面色稍霁。

他还是来了。

似乎比分别时略清瘦了些,脸色也不是很好,林雪霓又皱了皱眉,却看见了苏月宸朝着她淡淡的微笑。

他既然能出现,至少没事,林雪霓心中定了定,也就不再着急着寻思由头脱身,冲着他略略点头示意,随着大军一起往皇城而去。

望着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苏月宸的身子才忍不住晃了晃,立即被身边的二喜扶住。

二喜焦急地唤道:“月宸哥,你身子如此虚弱,还要逞强出来走动。大夫说过你要好好休息!”

苏月宸没有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又打着手势让二喜扶自己回宅院。

一进门,他就虚弱的躺在了床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二喜慌忙的为他端来了晾好的茶盏,他微微含了一口,很费劲的吞下。

自从那一日咬舌自尽却活了下来,因为舌头受伤很厉害,所以他无法唱戏,无法说话,连吃饭喝水都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

即便如此,他仍是咬着牙坚持,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她回来了。

私心里竟然也有几分雀跃,他承认,他想见她。分别近两个月,他是真的想念她了。

听到大军凯旋归来的消息,算着日子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只为信守自己的那份承诺:在她凯旋归来的时候,亲自去城门口迎接她。

因为无法下咽食物,只能靠饮些流食,所以他的身子很虚弱,走不了几步就会头晕目眩,即便紧赶慢赶,终究是误了时辰。

远远的就看见她面色不善,坐立不安的样子,是在寻找自己吗?

心中竟然多了几分淡淡的喜悦。

闭上了眼,头有些发晕,朦朦胧胧就此昏睡了过去。

二喜见他睡着,悄悄为他盖上了被子,掩上门走了出去。

苏月宸昏昏沉沉间,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只觉得口渴的难受,他轻轻呻吟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发出一个单音。

似乎有人在回应他,他以为是二喜,继续模糊不清的要水喝。

茶盏凑到口边,他强忍着剧痛吞了两口,低喘了两下,微微睁开眼。

突然睁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置信般的惊愕起来,她怎会在这里?

林雪霓一身鲜红色的铠甲仍未除去,一头青丝依旧高高束起,更显得比以往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只见她一手端着茶盏,眼中似有几分不解,“你今日怎么没有唱戏?我还去玉梨班找你,但是等了很久你也没来。”

苏月宸张了张口,该如何解释?

见他不说话,林雪霓以为他在生气自己没有早些来,就解释道:“大军进了城后,皇上又封赏,又赐宴,啰啰嗦嗦搞了好半晌。酒席刚刚结束,我就跑来了,你怎么睡的这样早?哪里不舒服?”

苏月宸仍旧没有说话,只垂了眼睑。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只怕......是瞒不住了。

果然林雪霓将手中茶盏往旁边一放,一把将他抓住,双眸紧紧盯着他的脸庞,一字字问道:“月宸,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

苏月宸急出一头汗,却不知该如何去解释这件事,林雪霓面色一变,蓦然站起身说道:“你既然不说,那我就去问别人,秦班主应该知道的吧?”

见她转身要走,苏月宸慌忙拉住她的衣袖,情急之下喊出来模糊不清的两个字:“雪霓!”

声音破碎不堪,林雪霓顿时停住了脚步,眼中怒火喷薄而出。

“你的声音怎么了?是谁做的?是不是樊修武?”

聪颖如她,瞬间就猜出了原因,苏月宸只拉着她,示意她坐下,莫要动怒。

林雪霓狠狠握着拳,勉强坐在床边,“究竟怎么回事?”

苏月宸无法讲话,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的笔墨,示意她拿过来。

林雪霓知道他是要写出来,于是连同小几一起端了过来放置在床上,又扶着他坐了起来。

苏月宸拿起笔,定了定神,在纸上飞快的写着,他的字迹很涓秀,有一种文人的傲骨。

少顷,他写完递给了林雪霓,林雪霓只见上面写着:樊修武曾来玉梨班滋事,打伤了秦班主,想侮辱我,我咬舌自尽没有死成,被南宫大人所救。

林雪霓紧紧握着拳,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燃烧起来。

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樊修武张狂的笑声,秦班主倒地呕血的样子,以及苏月宸不愿受辱而咬舌自尽时的绝望。

几乎咬碎了银牙,捏断了铁拳,心中恨到只剩下三个字:樊修武!

唇角泛起一抹血腥的冷笑。如果说打断了他几根肋骨,却依旧不长记性的话,那么,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苏月宸见她面色有异,知道她心中定是想着要去找樊修武报仇,怕她惹祸上身,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又飞快地在纸上写着:莫要在意我,我已无碍。大夫说我再休息几日就可以开口说话了,到时候,我依旧唱戏给你听,可好?

他的目光殷殷切切,似期望,又似渴求,林雪霓不禁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苏月宸心中顿时一松,刚想休息一下,忽然看见那人的脸孔蓦然在眼前放大。

还没来得及张口,一双温热的唇以及糅合着他想念已久的汗水以及皂角的味道,再一次传进他的呼吸中。

他顿时气息不稳起来,林雪霓觉得身前的小几很碍事,伸手扔到了一边,再一次将他压倒在床上,把他的唇瓣含入口中。

他的口中有淡淡的草药味,还带着几分苦涩,但是她毫不在意,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的、深切感受他的存在。

她几乎再一次,失去了他。

如果他当真出事,她又岂能原谅自己?

伸出温热的舌去接触他的,却听到身下的人传来痛苦的闷哼声。

林雪霓有几分懊恼,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他舌头是受过伤的。

抓了抓头发,让自己勉强坐了起来,苏月宸满面通红,呼吸急促,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令她心情大好。

将他扶起来,从一边取来从孟安然那里抢来的赤霞宝剑,小心的递到他面前,带着几分献宝的模样说道:“看看这个,喜欢么?这是我从燕军大将孟安然手里抢来的,送给你以后唱戏用!”

☆、杀心

“唱戏?”苏月宸看着她手上那柄珠光宝气的长剑,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怕千金难买,这样的宝剑竟然拿来给他唱戏用?

林雪霓见他还带着几分懵懂与怔忡,一把将这把赤霞宝剑塞到他的怀中。

苏月宸怀中顿时压了一把沉甸甸的兵器,不同于他唱戏时用的道具长剑,这把剑寒光四射,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一定杀过很多人吧?这是真正的武器呢!

有些费劲的拿起来,昏暗的灯光下,仍可见这把长剑发出的流光溢彩,剑身上所镶嵌的珠宝熠熠生辉。

林雪霓见他细长的指尖轻抚着宝剑,只忍不住心也痒痒起来,一把抓住过他的指尖放在自己手心里摸索着。

他的手微凉,握着很舒服。

“听说这把剑叫赤霞,”她却摇摇头,“兵器是用来杀人的,嵌满了珠宝那只是一个装饰品,而不是武器,所以孟安然必输!”

苏月宸抬眼望她,人人都说她骄横跋扈,不可一世,可是在他眼中,她有骄傲的资本,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气势。

轻轻笑了笑,很想问她在战场上的事情,可惜又想起来自己不能说出完整的话,不禁有几分懊恼。

不过看她如今神采飞扬的回来,应该是顺利的吧。

林雪霓望着苏月宸对着她低眉浅笑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温馨。

前一世两人从相识到相守,有太多的猜忌与矛盾,他总是在不断地激怒她,而她也总是不断的伤害他。

爱有多深,对他的伤害就有多深。

既然老天给她重获新生的机会,那她就要好好把握住一切,再不让彼此后悔!

见苏月宸的神思有些倦怠,知道他大病未愈,便不再多做停留。

将他怀中的赤霞剑拿起放到一边,柔声说道:“回头我给这把剑配个剑鞘,你也好拿一些,到时候你再唱那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给我听,好不好?”

很少见到她如此柔和的一面,苏月宸望着她晶亮的双眸,竟忍不住点了点头。

林雪霓着看着他躺好,沉沉闭上了眼眸,这才站起身来。而刚刚还充满柔情的眼中,已是冷凝一片。

悄无声息的掩门而出,刚翻墙跳下地面,就看见正要准备推门而进的二喜,仿佛像见了鬼似的瞪着她,几乎没惊叫起来。

“是我!”林雪霓淡淡说道,认出了他也是玉梨班的戏子。

二喜愣了好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你......”

林雪霓声音冰冷:“我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你来说,说详细一些。”

二喜望着她凌厉的双眸,只感觉头上冷汗不停地往下滴,双唇抖了半天,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边说边偷望着林雪霓脸上的表情,却见她脸上表情淡淡,根本看不出任何心中的想法,可是一双眼眸,却泛出森森的杀意。

好不容易说完,他不禁心中后怕起来,这个无法无天的林家二小姐,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同时心底却更希望她能做些什么,好给秦班主和苏月宸出口恶气。

似是明白他心里所想,林雪霓微弯了唇,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好照顾他,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林雪霓径自回了军营,一脚踹开其中一所营帐的大门,扫视了一眼正围坐在一起嬉笑聊天的汉子们,淡淡说道:“打架,谁跟我走?”

顿时全营帐十几二十个大小伙子一起跳了起来,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叫道:“林老大,我去!带我去!”

林雪霓点了十个人,剩下没被她点中的顿时哀怨四起。被她冷冷一瞪,只得用充满艳羡的眼神,望着那十个冲着他们挤眉弄眼的家伙,随着林雪霓一起走了出去。

离开军营,有性子急的已经忙不迭的问道:“林老大,我们去揍谁?”

林雪霓顿住脚步,冲着他们招招手,十一个人迅速围成一圈。林雪霓压低了声音,细细交代了该如何行事,以及行动的步骤与方法。

“可听明白了?”望着一个个眼露精光、不怀好意的家伙们,她低声问道。

众人露出狰狞的笑容,个个摩拳擦掌:“放心林老大,保准让他欲-仙-欲-死!”

......

华灯初上,这个时辰是风国帝京城一天之中最繁华的时段。

灯红柳绿,莺歌燕舞。

胭脂胡同,是帝京城有名的脂粉之地,这里不光有青楼,还有倌馆。

胡同最东头的花满楼,是全帝京城最大的青楼;胡同最西头的春宵馆,则是全帝京城最大的小倌馆。

而这花满楼和这春宵馆的老板,是同一个人,她的名子叫诗紫。

诗紫今年只有三十二岁,一向保养得宜,看上去仿佛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她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女人,凭借一己之力兼营着帝京城最大的妓院与倌馆,足可见她手段之一斑。

而此时的春宵馆中,诗紫一向柔情似水的粉面上,却尽是慌张与焦急。

她直接沿着铺着大红地毯的台阶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前用力的拍了拍门,小心谨慎的轻唤了一声:“樊将军。”

房内传出低低的呻-吟与轻喘,似痛苦又似欢愉。

诗紫咬了咬唇,又将拍门的力度加大了一些,继续唤道:“樊将军!”

房内一个声音不耐烦的叱道:“什么事情?”

诗紫抬高了声音:“老将军找来了,听说很快就会到,您是不是先暂避一下?”

屋里传来低低的咒骂声,过了一阵,大门“咣”的一声打开,露出了半边还裸漏在外面的赤精胸膛。

樊修武不耐烦的说道:“这个老家伙的精力真是旺盛,天天死盯着我,哪里都不能去,真是烦透了!”

诗紫掩唇一笑:“老将军也是关心你嘛,将军你就要尚公主了,总不好日日都流连在我们这样的地方。”

樊修武嬉笑的在她粉面上摸了一把:“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公主,娶了来若是敢管我,我也一定将她休了回去!”

诗紫不置可否,只笑着催促:“您还是快离开吧,说不得一阵老将军就寻过来了。”

樊修武不在意的点点头,又留恋的朝屋内望了一眼,才动身朝楼下走去。

诗紫连忙喊道:“将军记得从后边走!”

看着他的背影,诗紫弯唇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活该!

樊修武匆匆绕到后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正觉得奇怪,平时这里怎么说也会有些厨子、帮工来回走动的,今日那些人呢?

心中虽奇怪,他却懒得过问,躲老爹要紧。

他这个老爹,以前倒是不怎么管他,自从皇上替他那小女儿晋城公主指婚后,老爹立即将他紧紧看管起来,生怕他在外惹出什么乱子而失去这样可以攀附皇家的大好亲事。

可是离大婚还有半年之久,这要让他如何忍得?每当想起花满楼和春宵馆的当红倌人,他就忍不住心痒痒的只想往这里跑。

后院连接着的胡同,幽静而黑暗,樊修武跨进去,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森然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突然在他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樊修武!”

☆、残废

声音很陌生,樊修武却觉得浑身一激灵,刚扭过头去看,突然一只布袋从天而降罩到了他的头上。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头上猛然剧痛,不知是什么钝器狠狠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樊修武惨叫出声,一下摔倒在地,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狠狠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们是何人?竟然敢打我?”樊修武怒叫出声,“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刚想翻身起来,更猛烈的重踢向他招呼下来,几乎每一拳每一脚,都击在他身上最柔软的地方。

樊修武惨叫连连,无法翻身起来,只得先用手护住头脸等要害部位,一面心中暗暗盘算着究竟是谁在向他下黑手。

人数很多,凭着朝他落下来的拳脚来看,只怕不下十个人,可是究竟是谁与他有如此大的仇怨?

头上又是一阵剧痛,不知是谁朝他的头上狠踹了一脚,樊修武顿时感觉头上一阵晕眩,口鼻中涌出腥甜的味道。

这些人只顾埋头闷打,没有任何一人发出丁点声音,可是招招落在实处,不到片刻,樊修武连惨叫的力气都已没有,只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呻-吟。

打他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樊修武喘了几口气,虚弱到了极点:“你们究竟是谁?”

依然没有人说话,但是樊修武却感到了一股森然的冷意与杀意。

他突然恐惧起来,想将头上的布袋除去,骤然间下面的要害部位突然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嘶声惨叫,再也禁受不住,昏了过去。

周围一片寂静,忽然有人小声嘀咕:“死了?”

“不会吧......”

“其实......老大可以不用脚踩的,我这里有刀,一刀下去不就了结了?”

闷笑......

一记冷冽眼锋扫了过来,周围顿时噤声。

“还愣着干嘛?动手!”低沉的女声传来,众人迅速忙碌起来。

天色渐渐发白,樊修武是被冻醒的,刚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呼吸不顺畅,头上仍罩着布袋。

紧接着感受到了浑身疼痛,尤其是下面那个部位传来的剧痛几乎令他疯狂。

动了动手臂,才发现全身无法动弹。想出声大喊,嘴里竟然紧紧塞着布团。

究竟是怎么回事?

樊修武开始恐惧起来,狠狠扭动着身躯,发出沉闷的呼声。

周围渐渐有了人声,樊修武更大声的发出闷哼声。

四周人声顿时嘈杂起来,他心中传来不好的预感。

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渴望自由的他,只希望有人赶紧来将他放下来。

“是少爷!”

他听到了自己亲随的声音,嘴里“呜呜”发出更大的声音,拼命扭动着身子,示意那帮王八蛋赶紧将自己解开。

他心中发狠的想着,只要解开自己,自己非要给这群王八蛋一人一脚,这帮混蛋,现在才来,都死哪里去了?

身上的绳索很快被解开,头上的布罩也被亲随解开,刚掏出口中的布团,樊修武正想破口大骂,却看见自己亲随那尴尬、躲闪的眼神,以及周围围了无数冲着自己指指点点的百姓。

自己竟然被人捆在了最热闹繁华的正街上!

忽然感到身上很冷,他低头一看,脸上顿时一阵青红交加,自己竟然浑身赤-裸,一-丝-不-挂!

而下身的要害部位,竟然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一个亲随连忙先除下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哆哆嗦嗦的说道:“少爷,您小心着凉......”

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狠狠一掌,樊修武咆哮起来:“滚!你他妈的给老子滚!”

长街偏僻一隅,静静走出来一个人,那是林雪霓。望着狼狈而逃的樊修武和他的亲随,林雪霓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只传来阵阵杀意。

樊修武,要杀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是,生不如死的感觉,我要让你一点一点的去感受。

樊修武一身重伤回到了家,顿时震怒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樊百川。

家中仆人迅速请了城中最有名的许大夫为他诊治。

许大夫细细察看了他身上的各处伤痕,不禁心中暗自咕哝:这下手的人还真狠,专挑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下手,五大三粗的汉子,硬是被打出了一身内伤。

半晌,许大夫吞吞吐吐的说道:“小将军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却不会伤了性命,只是......只是......”

对于许大夫的含糊其辞,樊修武却不明所以,暴跳如雷的说道:“只是什么?你直说啊!”

许大夫吓出一身冷汗,飞快的说道:“小将军的子孙根受损严重,只怕即便治好了,以后也不能人道了。”

一旁的樊百川却愣了愣:“什么?”

许大夫叹气道:“也不知道少爷与何人结了仇怨,那人竟然将少爷的子孙根踩得粉碎,少爷日后只怕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了。”

樊修武的脖颈上青筋暴跳,几乎要将一双拳头捏得粉碎。

樊百川却心中顿时冰凉一片,再过不到半载的时间,公主将要下嫁,儿子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莫非让公主守活寡不成?

可是一旦要上报朝廷,不但这门亲事无法结成,更会惹来朝野上下的嘲讽,不光儿子今生今世无法做人,前途尽毁,连带着樊家满门也会蒙羞。

不,此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心中有了决定,樊百川对许大夫说道:“还请许大夫全力医治,樊某必当重谢。再有便是,还请大夫将此事代为保密,请勿宣之于人。”

许大夫连忙说道:“放心,老夫自有医德。”

许大夫下去开药方,樊百川怒视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儿子自小就被他捧在手心,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长大以后随着自己也上过几次战场,但也是跟在自己身边,连人也没杀过几个,却让他凭借着自己的光环竟然混到三品的参将,从此更无法无天起来。

花天酒地,眠花宿柳;养妓-女,包小倌;打人滋事,欺男霸女之事不知做了多少。

樊百川真怕自己哪一日一命呜呼后,这个不孝子就会立刻被人打死在外面,才会费尽心机,花了无数心思与银钱求了宫里的皇后娘娘,给自己的儿子说了这么一门皇亲。

晋城公主是已故陈妃娘娘的独女,虽然没有母亲,但毕竟仍是公主之尊,在皇帝跟前也很是得宠。

他本想指着这门亲事,来约束一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哪怕日后自己不在了,至少还有晋城公主作为他的后盾。

可如今......

他长叹一声,怒骂道:“孽子!你究竟惹上了什么人?才遭此毒手?”

樊修武浑身无处不在疼痛,尤其是命根子那里,几乎是钻心的疼痛,他又恨又恼,自己也想了半天,究竟是何人所为。

此时听到父亲问话,不禁呐呐说道:“当时是深夜,四周一片漆黑,我的头上被人罩了布袋,那些人一声不吭,只往我身上狠打,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樊百川皱眉说道:“那你最近究竟和谁结了仇怨?自己做过的事情,总还记得吧?”

樊修武低头思忖,想来想去也只有苏月宸这一桩。

“难道是她?”樊修武惊叫。

“是谁?”樊百川立即追问。

樊修武咬牙切齿的说道:“林雪霓!”

☆、醉酒

樊百川愣了半晌:“你何时惹上了这只母老虎?”

樊修武硬着头皮说道:“为了一个戏子......”

“啪”的一声,狠狠一个耳光劈头掴在他的脸上,樊修武躲也不敢躲,一张脸涨得通红。

樊百川怒骂道:“孽子!竟然只是为了一个戏子,就让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愚蠢!”

樊修武一张脸又青又红,额头上青筋暴跳,狠狠捏着拳:“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樊百川低头想了半晌:“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自会处理,你只管安心养病,这些日子不要再出去惹是生非了,准备迎接公主。”

樊修武呐呐说道:“可是如今我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成亲啊?”

樊百川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门亲事是我好不容易求皇后娘娘给你指婚的,你若敢搅黄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与燕军一役之后,所有有功的将士都被封了官职,林雪霓因为表现出色,被皇帝封为了三品的参将。以往她虽经常随军出征,但其实一直没有正式的官衔,这个三品参将,是她第一次正经被封的官职。

对于这个官职,林雪霓没有喜怒。上一世她是一品的大将军,仍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区区一个三品的参将,她用哪只眼睛能瞧得上呢!

照例在军营里将那帮小子操练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才去了苏月宸住的小院子。

刚翻墙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里屋门一开,走出一个人来。

是南宫博雅。

林雪霓的瞳孔微缩了一下,扯了扯唇角,“南宫,你怎么来了?”

南宫博雅因为此时已经下值,所以换了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袍,倒令他更加显得儒雅俊逸。

南宫博雅淡淡笑道:“许你来,难道就不许我来?”

林雪霓勾了一下唇,上前一把将南宫博雅的肩搂住,低低笑道:“说真的,我还得请你喝酒。”

南宫博雅皱着眉头:“为何请我喝酒?”这个女人的酒可不是这么好喝的。

林雪霓用眼瞥了一下里屋,正色说道:“多谢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个酒,我请定了。”

南宫博雅冷哼:“月宸也是我的朋友,帮朋友义不容辞,你不用谢我。”甩开林雪霓的手臂,转身就朝里屋走。

林雪霓冷笑:“你怕输给我?”

南宫博雅顿时转过身,怒道:“我何曾输过你?”

林雪霓指指外面:“不醉不休。”

南宫博雅怒道:“走!”

两人相携翻墙而去,屋里缓缓走出一个人,轻叹着摇摇头,转身去了厨下煮粥,只怕......那两个人一阵还得回来吧。

夜幕降临,街边的一个小酒肆里,还有几个人正在喝酒聊天。

在最边落的一隅,林雪霓和南宫博雅正人手一坛的拼酒。桌边已经垒了七八个空坛子。

南宫博雅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林雪霓的一双眼睛却越喝越亮。

“南宫,你为什么会喜欢月宸?”林雪霓灌了口酒,仿佛毫不在意的问道。

南宫博雅正要往口中送酒的手微微一顿,为什么会喜欢苏月宸?因为他的俊秀?还是因为的淡然?抑或是因为他骨子里带着的那份倔强与坚持?

他笑了笑:“喜欢就是喜欢了,非得有个原因吗?”

林雪霓大声说道:对!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理由,干杯!”

两人一碰酒坛,又干了半坛子进去。

南宫博雅伏在桌子上喘着气说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只有你能给他幸福,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们幸福......”

林雪霓沉默,南宫博雅说的是事实,以他的家世,可以娶妻,可以纳妾,但是不能养小倌,纳戏子。更不用说若是被人知道他喜欢的是个男人,只怕南宫一族几百辈子的老脸都要蒙羞了。

“仍是要多谢你这次救了他。”

林雪霓举起手中的酒坛,再次敬他。

南宫博雅忽然神秘的笑了笑,凑了过去悄悄的说道:“昨夜之事,是你做的吧?”

林雪霓装傻:“什么事?”

南宫博雅笑嘻嘻的说道:“别不承认了,只有你才会用脚去踩一个男人的那个地方!除了你还有哪个女人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林雪霓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南宫,你醉了,我昨夜在军营,哪里都没有去啊。”

南宫博雅伏在桌子上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真解气,真解恨!就凭这一点,我原谅你了!”

他大笑着将酒坛剩下所有酒一股脑的罐进口中,忽然趴在桌子上,再也不动了。

林雪霓淡淡一笑,与南宫做朋友,就是因为看中他这一点,够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是条汉子。

起身结了账,将南宫博雅扶起来,送回了南宫府。开门的管家看见他二人醉醺醺的回来,连忙将自家少主搀扶了过来,一面笑道:“多谢二姑娘将我家少主带回来。”

林雪霓摆摆手,也不说话,转身离开了南宫府。

再回到苏月宸的小宅院时,屋内已是漆黑一片。她翻墙进去,苏月宸已经听到她的声音,连忙披衣起来。

一开门连忙扶住一身酒气的她,扶着她坐好,又将自己放在小灶上一直温着的粥拿来,喂了她两口。

刚想喂第三口的时候,他的手却被林雪霓一把抓住。

他楞了一下,就感到自己的手掌触到了一片温软的皮肤。

醉后的林雪霓,有一点像慵懒的大猫,脸颊在他的手掌上轻蹭,嘴里呢喃的说道:“月宸,你真好。”

他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拿回自己的手,又将粥碗放在小几上,才将她扶了起来,小心的送到床榻上。

林雪霓几乎是沾了床立即就睡着了。

给她盖好了被子,怔怔的看着她,轻轻一叹。只怕今夜她又要在这里睡了。

淡淡一笑,搬了小凳子趴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其实这种感觉,也挺好的。

清晨起来,林雪霓仍旧在小院子中打了一趟拳,顿时神清气爽的觉得每个骨头缝都舒坦起来。

忽然小院子的门被人敲响,她前去开门,是林府老管家邓叔。

邓叔已经习惯性的来到这里找她,见她开门也丝毫没有惊讶。

只笑眯眯的说道:“恭喜二小姐,大小姐派人来传信,说是有喜了,请您过府呢!”

林雪霓顿时一喜:“真的?”心口忽然又是一跳,脸上的喜色慢慢收了回去。

因为上一世,姐姐就是因为在生产时,难产大出血,才导致母子俱亡。

她狠狠握了握拳,姐姐,你千万不能有事!

☆、解签

回府换了身衣服,林雪霓直接去了卢家。

卢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姐夫卢书虫是她给起的外号,真名其实叫做卢书宏,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敲了门,来开门的人倒也认得她是自家夫人的亲妹妹,开门请她进去。

卢家她来过几次,很干净整洁,院子的花草也修剪的很整齐。

刚进院子,就看见姐姐林诗语弯着腰拿着把花钳正在修剪花草,她大踏步上前,一把夺下姐姐手中的花钳,不悦的说道:“姐姐,你有了身孕怎么还能弯腰做这些事情?”

林诗语见到她来很高兴,笑的眉眼弯弯的,“雪霓,你来了。”

林雪霓仔细看姐姐,觉得她气色还不错,脸庞红润,看来在这里应该过的还是很不错。

她放下心来,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这些事情你让仆人做不就好了?怎么还自己动手?”

林诗语淡笑道:“反正成日无聊,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也好。”

林雪霓望着她道:“卢书虫对你可好?”

林诗语轻轻一笑:“他是我的夫君,自然对我是好的,只不过,大理寺太忙,他总不得空罢了。”

仔细看着姐姐,虽然有了身孕比以前略丰腴了些,但是眉梢眼底,若是细望,仍能看到一抹化不去的淡淡愁绪。

大理寺是朝廷六部中最忙的一个部门,全国上下各种大小案件都会汇总到这里,有特别重要的案子,也会交到大理寺来审理。在成亲前,卢书宏也每日忙的前脚掌打后脚跟,这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谁叫姐姐就喜欢那个家伙呢!

林雪霓无奈的说道:“既然我都来了,你说吧,想去哪里?今日我陪你一整天。”

“真的?!”林诗语高兴的雀跃不已。

林雪霓宠溺又无奈的看着姐姐兴奋的犹如孩子出远门一般收拾打扮,忍不住又看了看时辰。

女人出个门怎么如此麻烦?

好容易等到林诗语换了衣服梳好了头,又画了精致的妆容,林雪霓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喃喃说道:“怪不得卢书虫从来不陪你上街......”

“你说什么?”林诗语没听清楚。

林雪霓顿时站得笔直:“姐姐你很漂亮!”

林诗语掩口娇笑起来。

备好马车,林雪霓扶着姐姐上车,自己骑了马,转头问道:“姐姐你想去哪里?”

林诗语笑道:“听说普济寺的香火最好了,我想去那里求支签。”

“......”普济寺啊,那来回岂不是要一天?

林诗语嗔怪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说好了要陪我一天的。”

林雪霓叹气,上马,“走吧!”

林诗语喜滋滋的将头伸进马车,马车缓缓开动。

一路上,林诗语不停的问她一些琐事,比如在战场上如何,爷爷身体如何,她自己又如何。

林雪霓知道她是寂寞的紧了,也没人陪她说话,所以事无巨细都会告诉她,权当与她解闷。

两人边聊边行,时间倒也过得很快,约莫一个半时辰后,终于到了普济寺。

如今正是十月金秋,普济寺两边的红枫开的极好,引来大量的游人前来观赏。

陪着林诗语慢慢往山上走,高耸的石阶一望不见边际。林雪霓怕姐姐累到,扶着她走一阵总要休息一阵。

好容易来到了山顶,林诗语已是娇喘微微,两人又休息了一阵,才缓缓步入大厅。

大殿中供奉着佛祖的塑像,宝相庄严,威严又慈爱的注视着芸芸众生。

林诗语跪在蒲团上焚香祷告,恭敬而虔诚。

林雪霓望着佛祖的像,忽然觉得佛祖的一双眼,能洞悉自己所有的过往,前世今生。

世间当真有神佛鬼怪吗?她不知道,以往从来不敬鬼神的她,却又真真切切的再活一次,又不得不相信,这个世间,是真的有这样的存在。

她没有焚香,也没有跪拜,平静的望着佛祖的宝相庄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一世,她所拥有的,她要全部牢牢抓在手中,一个也不放弃!

林诗语的兴致很好,拜完了佛祖又要去其他大殿看看。

普济寺很大,除了主殿供奉的佛祖外,还有五个偏殿,分别供奉着其他几尊菩萨与罗汉。

林诗语每个大殿都拜了一遍,最后求了一支签。

签号是第五十号,林诗语看了看还在主殿内的解签僧,对林雪霓说道:“你去帮我解签吧,我好累,想休息一阵。”

看着林诗语已显出疲惫的脸颊,再看看外面将解签僧围了一圈的善男信女们,林雪霓也只好同意。

先将姐姐扶到一边的石阶处坐下,然后说道:“这里安静,人迹又稀少,你就坐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解签,再给你取些水来喝。”

林诗语一脸温柔的看着林雪霓,心中尽是满满的温柔,妹妹一向不羁惯了,竟能忍受着陪自己这么长时间,看来真是长大了。

林雪霓耐着性子一直等着,好不容易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也几乎到了她忍耐的极限。

僵着手将签递上去,解签僧看了看,眼露奇色:“第五十支签啊,这支签奇怪。”

林雪霓皱着眉问道:“有什么说法?”

解签僧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僧人,留着长长的白髯,抚着白髯说道:

“其实这是一支下下签:桂花一枝插金瓶,有水无根难活成,莫怪医人非妙手,皆因星然不留情。这支签的意思,是说签主只怕会有一场厄运,主疾病。”

林雪霓心中一沉,想起上一世姐姐因难产而母子俱亡,难道这一世仍不能避免?

却听那解签老僧又继续说道:“但是这支下下签,却又对应着一支上上签:纵然有事到君家,不必忧心不必嗟,到底送来时运好,化凶返吉自然嘉。这说明签主虽有厄运,但命中自有贵人相助,可遇难成祥啊!”

说的很玄,林雪霓半信半疑,但是上一世的情形历历在目,却又不由得她不相信。

她缓缓问道:“那这个贵人在哪里?”

老僧抚髯笑道:“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现了。”

林雪霓紧紧握着那支签离开解签僧,心头却有几分茫然。说得如此玄虚,她又怎敢将所有的希望,放在那个未知名的人身上?

所有的事情,都比不过姐姐的安危重要!

在旁边跟小沙弥要了一碗清水,她又回到刚才林诗语休息的石阶处,却见林诗语身边围了好几个男子,正在开口调笑着什么,而林诗语一脸羞愤与慌张,不住的朝外望着。

看见她过来,终于如释重负般的叫道:“雪霓!”

连忙拎着裙摆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林雪霓一手端水,一只手小心的将她扶住,低声说道:“你慢些跑,究竟怎么回事?”

林诗语恼怒的指着那些几个男子说道:“我正坐着休息,那几个人就走过来,嘴里还不三不四的说了好些混话!”

林雪霓侧着头看了看,扯了扯唇角,哪来的纨绔子弟?竟然敢在寺院中调戏良家妇女?

☆、惩罚

那几个男子也看见了她,其中竟也有认识她的,附在那苏飞鸿的耳边轻轻说道:“少爷,那个是林雪霓!”

苏飞鸿因为常年在外地的书院念书,才回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对这个京城一霸林雪霓,并不熟悉。

他也只是看见林诗语长得貌美无匹,才出言挑逗,心中还正想着,这京城的小娘子,长得就是比外省那些姑娘们端庄水灵的多,可巧就看见那个美貌的小娘子直冲冲的奔向了门外之人。

仔细望去,那人穿着比较中性,紧身青葛色的长袍,头发高高束在脑后,长眉俏目,只是面色不善的望向他这边。

看来是朵刺玫瑰啊!

苏飞鸿顿时心痒痒起来,许久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了,他顿时打开扇子摇了摇,故作潇洒的就想往前走去。

忽然衣袖被身后的随从拉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少爷,我们还是走吧!那个女人惹不得!”

苏飞鸿仰天打了个哈哈:“笑话,放眼整个京城,还没有我苏飞鸿惹不起的女人!”

他挥挥袖子,走上前,来到林雪霓和林诗语面前,做了个揖,笑着说道:“在下苏飞鸿,两位姑娘有礼了。”

林诗语往林雪霓身后躲了躲,鄙夷的看着他。

林雪霓抱着双臂,挑眉望他:“你是苏相的儿子苏飞鸿?”

苏飞鸿顿时大喜:“原来姑娘知道在下的名字?”

林雪霓冷笑起来,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指着身后的林诗语说道:“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苏飞鸿愣了愣:“不知......”

林雪霓冷笑道:“她是大理寺卿卢书宏的妻子,堂堂朝廷三品诰命夫人,你敢调戏她,就不怕卢大人上朝参你一本?”

苏飞鸿怔了怔,心里不禁发憷起来。

转念一想,自己父亲是当朝宰相,即便这是大理寺卿的家眷,又能如何?他回头看看身后那几个人,心中色念顿起,心想凭着自己这几个人,难道还对付不了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真等生米做成熟饭,只怕她们也没这个胆子出去哭诉。

想到这里,伸手一招,身后一帮随从呼拉拉拉的围了上来,却又迟疑的望着他:“少爷,别惹事了,您刚回京,很多事情都不了解。”

那个人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自家少爷,眼前这个女人曾经一脚踢断过求婚者三根肋骨的吗?

还没说话,就听苏飞鸿张狂的说道:“给本少爷带回府,少爷我要慢慢调-教!”

话音未落,就听林雪霓阴沉沉的说道:“你想要带我们回府吗?”

苏飞鸿嬉笑道:“如果美人儿你肯主动和本少爷走,那本少爷一定会怜香惜玉......”

最后一个字还没从口中吐出,忽然胸口猛然一痛,紧接着就看见身后景色飞速的倒行,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狠狠的扑倒在地上。

苏飞鸿惨叫出声,爬也爬不起来。

众亲随吓的连忙冲上去将他扶起来。苏飞鸿身无武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又怎能受得了林雪霓这飞来一足?

刚被亲随扶起来,就“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亲随个个吓得不轻,指着林雪霓说道:“他......他是丞相之子,你竟然敢将他打成重伤?”

林雪霓冷冷说道:“他身为朝廷大臣之子,却在寺院调戏朝廷命妇,如果他被言官参奏上去,只怕他那当丞相的老子,也护不了他!等他关进了大理寺,他就该后悔今日的行为,为何偏偏调戏的人竟大理寺卿的夫人!”

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的瞪着林雪霓,如果真是如此,只怕真的是谁都护不了苏飞鸿了。

大理寺卿卢大人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全京城的人都清楚,若要让他知道自家少爷调戏了他的夫人,只怕一定会将这个官司打到底!

苏飞鸿狠狠的瞪着林雪霓,刚想说话,却一口血喷了出来。

两旁的亲随架着他,已经乱了分寸。

林雪霓冷冷说道:“你们再不带他去看大夫,只怕他就要吐血而死了。”

亲随们咬咬牙,只得先将苏飞鸿架起,匆匆下山而去。

林诗语担心地抓着她的臂膀说道:“雪霓。你将他伤得那么重,会不会惹麻烦?”

林雪霓斜睨了她一眼:“我惹的麻烦还少吗?”

林诗语顿时语塞,林雪霓对她说道:“喝了水我们就下山吧!”

先将姐姐送回了卢府,几乎已经是下午申时了,林雪霓就在姐姐家中随便用了些饭菜,然后径自出门去找南宫博雅。

这个时辰,一般南宫会在南城一带巡防,等她去了南城,果然看见南宫博雅正在和一队兵士正在说些什么。

见他说话告一段落,林雪霓高声喊道:“南宫!”

南宫博雅转过头望她,眼中露出奇怪之色,走了过来问道:“这个时辰你一般不是都在军营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雪霓说道:“嗯,有事找你。”

南宫博雅看了看时辰,说道:“你着急吗?如果不着急,我还有半个时辰就换值了,等下了值,我们找个地方边喝酒边说。”

林雪霓点点头,“好,我在陈家酒铺等你。”

南宫博雅点点头,转身又走了回去。

林雪霓坐在酒铺中,喝了不到半坛酒,南宫博雅就已经大步赶了过来。

看来他是一下值就过来的,连衣服也没换。

南宫博雅坐下,先从她手中夺过酒坛,仰脖喝了两口,才问道:“究竟什么事情?你倒是很少会有事来找我帮忙。”

林雪霓淡淡说道:“我想让你帮忙查一查苏锦堂这个人。”

南宫博雅愣道:“查苏相做什么?”

林雪霓平静地说道:“今天我陪姐姐去普济寺上香,苏锦堂的儿子苏飞鸿调戏姐姐,被我打成了重伤。这件事情苏锦堂一定不会罢休,我只是想先下手为强。”

南宫博雅呆住了,半晌才摇头说道:“昨天你废了樊修武,今日重伤了苏飞鸿,你还要惹多少事情出来?”

林雪霓扯着唇,笑得有几分森然:“他敢调戏我姐姐,我没有将他一脚踹死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南宫博雅叹息不已,“好吧,你说说,到底想让我帮你做查些什么?”

林雪霓沉默了一阵,想起上一世樊修武在她耳边说过的话,苏锦堂曾让苏月宸去偷她的行军布线图,这一点让她很不解,苏锦堂和苏月宸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苏锦堂偷她的行军布线图又来做什么?

她对南宫博雅勾了勾手指,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希望你能发动你南宫家的人脉,仔细帮我查这几件事......”

南宫博雅的眸色随着她压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深,最终露出一抹惊色。

林雪霓望着他说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果你还信我,当我是你的好兄弟,那你就去帮我查,以后我会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南宫博雅终于点点头:“好,我信你!”

☆、剑鞘

与南宫博雅分开,林雪霓转了脚尖去了大理寺。既然要做,那就做全套。

来到大理寺,林雪霓将自己四品都尉的腰牌拿出来给守门的差役看了,差役见她身有官职,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去禀告。

卢书宏出来的很快,见到林雪霓后竟然是愕然:“雪霓,你什么时候成了四品的都尉?”

林雪霓淡淡望着他:“你有多久没有回府了?”

卢书宏有几分赧然:“七八天了吧,大理寺的事情一向太多你是知道的。”他忽然愣了愣,一把抓住林雪霓,面露慌张:“是不是诗语出事了?她怎么了?”

对于他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林雪霓也就不与他计较了,反正姐姐在嫁他之前,就知道他是个大忙人,既然姐姐无怨无悔,她也懒得管。

抓着卢书宏的手就往里拖:“进来,我和你说点事情,姐姐现在没事,但是不带表她以后就没事。”

卢书宏一听此事与林诗语有关,连忙带着林雪霓进了大理寺的一个偏厅,此处安静无人,方便两人说话。

林雪霓也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的将今日去普济寺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末了说道:“虽然不确定苏锦堂是否会因此嫉恨,但是此人一向心胸狭隘,你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卢书宏白皙的脸庞气得通红,双眼冒火,双拳紧紧握住,“这个苏飞鸿,竟然狗胆包天,连我的夫人也敢动!若是让我遇见他,我一定要狠狠教训他!”

林雪霓斜睨着他说道:“我已经替你教训他了,如今他胸前的肋骨,只怕最少已经断了三根,没有三个月以上,怕也爬不起来。”

卢书宏冷哼道:“那也算便宜他了!”

林雪霓转身欲走,偏了偏头说道:“苏飞鸿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不足为虑,你要小心苏锦堂暗中使绊子,这个人,阴损得很。”

卢书宏点点头:“知道了,我自会小心,请你也要告诉爷爷一声,小心苏锦堂在朝堂上对爷爷下黑手,你自己也要当心。”

林雪霓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离开了大理寺。

看时间还不到酉时,想起这个时间段苏月宸一定没有吃饭,他的舌头自从重创后,吃饭也吃得极少,眼见得就瘦了一大圈,趁着他最近又不用出戏,还不如把他叫出来一起吃饭。

林雪霓想到就做,直接去了苏月宸住着的小院。

因为是白天,只要是他在的时候,院门都不会锁。

院中传来阵阵的琴音,她轻轻一推将院门打开,只见苏月宸穿了一身月白的宽松长袍,散着长发,正坐在院中摆弄一架瑶琴。

叮叮咚咚的很好听,可是林雪霓听不懂,于是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弹琴。

苏月宸冲她淡淡一笑,林雪霓只觉得似乎春风拂面一般的和熙温暖,他低眉浅笑,无限温柔,眉梢眼底之间,具是风情。

林雪霓一把抓住他弹琴的手,琴声戛然而止。

苏月宸淡淡的望着她,忽然轻轻一笑。

将他拉起来,林雪霓问道:“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拉着他就出了小院。可是去哪里吃饭,倒成了问题。

林雪霓平时不讲究吃喝,除了在军营蹭饭,有时会在林府用饭,再就是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哥们去喝酒。

既不能带着苏月宸进军营吃饭,又不能带他去喝酒,该去哪里好呢?

看出了她的为难,苏月宸微笑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庆丰楼,林雪霓恍然大悟,对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该去那里吃!

庆丰楼的伙计们一见他二人进来,顿时一愣,连忙打着招呼将他二人迎进店内。

庆丰楼的老板见到他来,连忙过来问道:“月宸,你没事吧?你这次些日子没来,我这里的生意可都清淡了许多呢!”

苏月宸淡淡一笑,以示歉意。

老板自然知道他的事情,见他仍是不方便开口说话,倒也不便再问,只说道:“你们想用些什么?”

苏月宸望向林雪霓,林雪霓想了想:“一斤牛肉,再炒两个菜,一坛老酒。”

她问苏月宸:“你想吃什么?”

苏月宸张了张口,不甚清晰的说道:“粥,就好。”

林雪霓有些心疼:“光喝粥哪行?”

苏雨辰摇摇头,示意无碍。

林雪霓只得对老板说道:“那就再来碗粥。”

老板答应着,吩咐下面的伙计们去后面传菜,自己朝他们点了点头,不再打扰他们。

不多一阵的功夫,他们所点的酒菜都已经上来,林雪霓喝了几口酒,只见苏月宸小口小口的抿着粥,时不时面上仍露出隐忍的表情。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受的苦,我已让他用十倍的痛苦来偿还了,从今以后,他休想再折辱与你。”

苏月宸惊住,动了动唇,“那件事,是你,做的?”

樊修武深夜遇袭,赤-身-裸-体的被绑在最繁华的闹市街口,听说受损最严重的,是他的命根子,如今此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却无人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一抹嗜杀之色:“这是他应有的下场!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今后再也无法做那些欺男霸女之事了!”

苏月宸震惊到了极点,却顿时满面担忧:“你,要小心,他会,报复。”

模糊不清的词语从他口中说出,听在林雪霓的耳中,俱是暖暖的关切,她微微一笑:“放心,他奈何不了我。”

两人此时贴得极近,苏月宸只感觉她淡淡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脸颊上,温热的,痒痒的,忍不住微赧,朝后躲了躲。

他仍是不习惯与别人离得这么近。

林雪霓顿时顽心大起,他微赧的样子极为动人,竟然不住想要逗弄于他。

慢慢地靠近他,轻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就见苏月宸白皙的耳廓渐渐红晕了起来,带着几分羞赧瞪着她,似乎在控诉,她一个女子,怎能如此当众无礼。

林雪霓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周围的人传来的异样目光,在苏月宸耳边轻轻说道:“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去选剑鞘。”

一般在一些好的兵器铺子,会有成品的刀剑卖,自然也有剑鞘这种东西,好一些的剑鞘从几两到几十两,甚至几百两都有。

两人站在兵器铺子内,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林雪霓看中一个样式极为古朴的剑鞘,刚想拿下来,却见苏月宸在看他右手边一个剑鞘上镶满各色宝石的剑鞘。

她眨眨眼,拿下了那个递给他:“你喜欢这个?”

虽然她觉得一把宝剑已经是那样花里胡哨的,再配个同样花里胡哨的剑鞘更没什么用处,但是如果他喜欢......也没什么关系吧。

苏月宸看了看手中那柄镶满各色宝石的剑鞘,虽然觉得这把剑鞘与那把宝剑似乎更相配一些,但是忽然想起她曾说的:兵器是用来杀人的,嵌满了珠宝那只是一个装饰品,而不是武器。虽然这把剑在他手里,估计以后的用途也只是个装饰品,但是既然她不喜欢,何必再选这个呢。

他微微一笑,摇摇头,将这把剑鞘依然挂回去,拿起她手中的那把样式古朴的剑鞘,晃了晃。

林雪霓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你喜欢这个?”

苏月宸点点头,林雪霓咧唇一笑,高声叫道:“掌柜的,付账!”

两人拿了剑鞘相携而出,此时不远处传来鸣锣开道之声,想必是有什么官员从此经过。

林雪霓也不在意,只拉着苏月宸站到一边,静等那些人通过再走。

随着一行差役头前开路,缓缓行来一台四人的绿泥大轿。轿身在经过他们的时候,忽然轿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的脸庞。

那人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绕了绕,冰冷而狠冽。

林雪霓不禁皱了皱眉,是苏锦堂?

苏锦堂只略略看了他们一眼,随手又放下了轿帘,轿身逐渐远去。

忽然一只充满汗渍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劲力之大竟然令她也感到了几分疼痛。她不禁一怔,回头望去,却见苏月宸望着那远去的轿身,双眸中透出一抹恨意,浑身发抖。

☆、往事

林雪霓一把抓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冰冷潮湿,她皱眉问道:“月宸,你怎么了?”

苏月宸怔了怔,朝她淡淡一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但是林雪霓分明的看见了他笑容背后的牵强。

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那远去的苏锦堂所乘坐的轿身,她问道:“你认识苏相?”

苏月宸明显的愣了一下,背脊忽然绷得挺直,没有任何征兆的转身就走,竟然将她抛之脑后。

林雪霓将他一把拉住,直视着他的眼,一字字问道:“你姓苏,他也姓苏,你与他,是何关系?”

苏月宸清俊的面容变得极为冷峭,眼中泛起寒气,一把拂开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臂的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林雪霓摸了摸下巴,她怎么忘了,苏月宸这个男人,天生就是喜欢做一些激怒她的事情。

她越逼迫,他越执拗。

摇摇头有几分无奈,仍是这个脾性啊!

不过,她喜欢!

至于他与苏锦堂之间的关系,她总有办法能查到的。

夜幕渐渐降临,小院漆黑一片。

没有点灯,苏月宸怔怔的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个多时辰。

方才林雪霓问他,认识苏锦堂吗?他当时没有回答。

怎么会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曾经叫了他八年的“父亲”。但是他却宁可没有这样的父亲。

思绪飘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记得自己那时才八岁,印象中家里的兄弟姐妹甚多,但几乎没有一个愿意和他玩耍,只因为父亲从来不会进入到他和母亲一起住着的那个小小侧院。

母亲无名无分,连他也时常被那些兄弟姐妹们嘲笑,自己是“野种”,是“杂种”。

每当此时,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出现,替他出头,然后将自己和母亲接回又大又温暖的正院。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到绝望。

真正令他心若死灰,是在那个严寒冬日,大雪纷飞,他和母亲所住的小屋终于受不了大雪的积压,轰然倒塌。

母亲为了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出了门外,而自己则被压在了被雪压垮的屋檐下。

他哭叫着用手指去搬那些压在母亲身上的石块与木料,挖得十指血肉模糊,恍惚中看见了父亲的身影朝他走来。

他哀求父亲救救母亲,父亲却嫌恶的望了一眼露在杂石下,母亲泥泞的发丝,声音淡漠而疏离。

“人已经死了,还救什么?让几个小子去把她挖出来,埋的远远的。”

他蓦然抓住父亲的手,“父亲,她也是你的妻,为什么不葬入祖坟?”

那个男人满脸的讥诮:“她一个低贱的戏子,不过是因为来我府中唱了场堂会,老爷我见她长得尚有几分姿色,才让她在这府中住上几年。她有什么资格能算得上是我的妻?更休想死了能葬入苏家祖坟!”

看着那个男人拂袖而去的冷漠背影,年纪幼小如他,顿时已明白了为何他与母亲会住在这样的偏院,为何备受冷落,为何连死后也没有一个栖身之地。

母亲,你是多么痴傻?活着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着那个无情之人,可是在你死后,牌位进不得宗祠,尸身也入不了苏家祖坟。

看着母亲的尸体被那些粗手笨脚的小厮挖出来,随意用了一袭草席一卷,被扔上了一辆毛驴拉着的平板车上。

他偷偷跟在那些小厮的身后,看见母亲的尸身只是被他们随意丢到了乱葬岗。

他悄悄离去,没有为母亲收尸,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能力再给她多添一副棺木。

没有人理会他的生死,在大雪飞扬中,他离开了这个住了八年的大宅子。

又冻又饿,天地茫茫,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他晕倒在了玉梨班的大门口,是玉梨班的班主秦叔救了他。

醒来以后,当他知道这里是戏班之后,忽然笑了,或许这就是命运。

他跪着求秦叔为母亲收尸,愿意留在玉梨班。

秦叔很爽快的帮他收敛了母亲的尸体。

既然那个人视戏子为下-贱,那他就要唱戏,他不更名,不改姓,就用本名,他想试试看,当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成了一个戏子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所以他用心的唱,卖力的唱,使自己成为一代红伶。苏月宸的名字,如今在风国,几乎家喻户晓。

他要让那个曾被他称为父亲的人知道,他的儿子,就是个戏子。

而他从来不出堂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那傻傻的母亲,在苏府唱了一场堂会,才会被那人看中,宁可无名无分,也要留在他身边,最终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所以,他绝对不会出堂会!不只为他那悲惨逝去的母亲,也为他自己,保持那一点最终所剩无几的骄傲。

思绪漫天飞扬,混不觉夜幕渐渐降临。

听到有人翻墙的声音,他就知道,她又来了。

不禁微微发怔,为何,她还要来到这里?难道刚才他的举动,还没有令她愤怒吗?

却见她径自来到自己的身前,从桌上拿起那把流光潋滟的赤霞宝剑,缓缓放进了那把古朴的剑鞘中。

“你忘了拿剑鞘,”她说道:“你可答应过我,要拿着这把剑,给我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

忽然心中就突然温暖了下来,是不是无论如何,她总会陪在自己身边呢

身上猛然一紧,发现林雪霓已紧紧抱住了他。

他怔了一下,只听她低低说道:“月宸,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情瞒着我,你要相信我,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不要自己去承担,你不要忘记,你的身边还有我。”

望着她晶亮又坚定地眼眸,他默默的问:“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似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

头顶上忽然传来那个女人可恶的嬉笑声:“你再这样看我,我可要亲你了!”

话音未落,两片温热的唇瓣已落了下来,重重含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是她特有的味道,也是她特有的表达情感的方式。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的直接,没有半点女性的矜持与温柔。

可是......他的那颗坚如硝石的心,却忍不住柔和起来。

他的齿微张,她温软的舌就冲了进来,搅入了他的口中。

痛,很痛。

但是他却不愿放手,想用这样的剧痛来唤醒自己这颗冰冷的心。

她却没有再进一步的侵犯,耳边传来了她温热的呼吸,低低笑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我怕把你吃干抹净。”

他微赧,她当真不把自己看做女人啊!

飞快地在他口唇上吻了一下,林雪霓退开几步,低笑道:“你好好休息,今夜不占你的床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下次你可以躺到我的身边,我不会介意的。”

轻笑声中,她已掠身到了院中,犹如一只苍劲的鹰,飞出了墙外。

望着苍茫的暮色,苏月宸忽然想,不论以后她与他如何结果,她的名字,从此时此刻起,已深深的烙进了他的心里。

☆、父亲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混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苏月宸仰坐在小院中的软椅上,低吟浅唱。

秦叔已经来过好几次看他,他这么久不上台,已经有很多看戏的客人在抱怨了。

玉梨班没了苏月宸,那就不叫玉梨班了。

他的伤势渐好,如今说话已然无虞,打算这几天就要回去。秦叔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不能总让他太操心,他也该多帮衬着些。

忽然传来敲门声,苏月宸怔了怔,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林雪霓,忽然又觉得好笑,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敲门?

任何时候她都是翻墙进来的。

站起身,伸手拉开门,忽然脸上还带着的一抹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顿时就要关门,却被门外那人用力撑住。

怒目而视,冷冷说道:“你来做什么?”

门外之人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一直在等着我来。”

竟然是苏相苏锦堂。

苏月宸没有说话,苏锦堂朝院内望了一眼,“不请我进去?”

苏月宸冷冷说道:“寒门小户,怎能当得苏相屈尊纡贵?”

苏锦堂推开他,径自走了小院中,前后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道:“看来你生活的倒也惬意。”

苏月宸冷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

苏锦堂深深望了他一眼,叹道:“看来你对我怨恨,还是如此之深。当年我年轻气盛,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年纪大了,每每想起来都后悔不已。”

苏月宸的脸上露出嘲讽的冷笑。

苏锦堂看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将你母亲的坟墓重新修缮了一下,考虑将她迁入苏家祖坟。”

苏月宸蓦然转身:“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锦堂呵呵笑道:“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如今你也长大成人,总该让她落叶归根了。”

苏月宸沉默了一下:“你不用在我眼前做戏了,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直说吧。”

苏锦堂淡淡问道:“那个林雪霓最近跟你走的很近,是也不是?”

苏月宸面上顿时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锦堂没有正面回答,只笑了笑,背着手往外缓缓行去。

苏月宸怔怔的望着他,却见他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身:“你想让你母亲的坟迁进苏家祖坟,她的牌位进苏家祠堂受后人的香火供奉吗?”

苏月宸双唇微微颤抖,苏锦堂默然一笑,伸手拉开大门,缓缓而去。

苏月宸深深呼吸着,只感觉背后一片濡湿。他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恨他,恨到连“父亲”那两个字都不愿意叫出来。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让母亲的坟茔迁入苏家祖坟,以及牌位进入苏家祠堂,是他心底埋藏了多年的愿望。

只怕,也是母亲在天之灵的愿望。

可是,他为何要提起林雪霓?苏锦堂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还有下文。

究竟是什么原因,竟能让十几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苏相,亲自来这里找他?

还不惜以死去的母亲为要挟?

苏月宸茫然思索,忽然听见耳边有人焦急地说话。

他转眸望去,只见林雪霓一脸紧张的蹲在他身边,似乎在说些什么。

他一把抓住她,慌忙的问道:“雪霓,你可惹到了苏锦堂?”

林雪霓拧了拧眉:“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来找你了?”

苏月宸怔了一下,未料到她竟然一针见血的猜出真相。

但这句话却又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你真的惹到他了?”

林雪霓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吧,前些日子陪姐姐去普济寺上香,苏锦堂的儿子苏飞鸿调戏姐姐,被我一脚踹到吐血。”

原来如此。

苏月宸恍然,难道就是因为这样么?可是即便如此,他来找自己,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他沉默了一下,苏飞鸿,就是当年那个一脸盛气凌人、骂自己骂的最多的那个少年吗?原来,他也有今日啊!

忽然想起来,一般这个时辰她基本都是在军营,此时此刻怎么会来找自己?

“你这会过来,是有事吗?”苏月宸问。

林雪霓点点头,脸上露出少见的凝重。

“我一阵就要带兵出发去淮阳,今日在朝上,樊百川忽然点名要我做他的押粮官,指不定在想在路上使什么幺蛾子害我!”

苏月宸顿时一颗心吊了起来:“你重创了他的独子,他岂能放过你?”

林雪霓嬉笑的将脸凑到他面前:“你会担心我吗?”

苏月宸恼怒的瞪着她:“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只不过是一个三品参将,你怎能斗得过他?”

林雪霓干脆盘膝坐在了他的身边,望着他的双眸亮晶晶的俱是喜色:“你果然是关心我。”

苏月宸没好气的转过头,却见林雪霓拉过自己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摩挲。

她缓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苏锦堂是什么关系,但是最近他和樊百川走得很近,临时将我调走只怕也未必能安什么好心。”

林雪霓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和南宫说好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去他那里住一阵,有他护着你,我很放心。”

见苏月宸不说话,林雪霓故意把脸凑到他面前,恶狠狠的说道:“那小子对你有企图,你千万不准让他碰你一根手指!”

一声重咳打断她的话语,两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只见南宫博雅一脸不悦的站在门口瞪着他们。

“背后说人坏话,不道德!”

林雪霓斜睨他:“你怎么来了?”

南宫博雅今日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袍,在徐徐的秋风中很显得有几分飘逸的味道。

他施施然走进来,狠狠瞪了林雪霓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来看你滚蛋了没有!”

林雪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我即便要滚蛋,也要先交代好我家月宸,千万要离你远一点。”

南宫博雅打开手中折扇,姿态潇洒的扇了扇:“他在我府中,即便怎样了,你又能奈何?”

林雪霓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脚尖在地上狠狠一拧,冲着南宫博雅说道:“那么,今日的樊修武,就是明日的你了。”

南宫博雅看着她在地上不住拧动的足尖,脸色顿时青红交加,指着她怒极:“你......你也是个女人?!”

苏月宸默叹,这两个人只要见面总要斗几句,摇摇头,站起身干脆去屋里为他们冲茶。

见他进了屋,林雪霓忽然面色转正,快速低声说道:“一个时辰之后我就会出发,京城一切都靠你了,你若有困难,就去大理寺找卢书宏,他会帮你。”

南宫博雅点点头:“放心,这里有我,玉梨班和这个宅子周围我已经布控了眼线,无论是樊修武还是苏飞鸿,只要他们有所动作,我会立即知道。”

林雪霓点点头:“这两个小的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大动作,怕就怕那两只老狐狸,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

南宫博雅轻叹:“你尽惹是生非,你这次做运粮官,可千万要小心。”

林雪霓微微冷笑:“不想惹事,事情也会找到你头上。放心,我会一切小心。二个月内,我一定回来。”

看着手端茶盘的苏月宸缓缓走过来,林雪霓笑嘻嘻的走上前,将茶托里两杯满满的茶一手一杯拿起来,一饮而尽。

“我走了,月宸,等我回来!”

☆、劫粮

林雪霓直接去了军营,飞凰军的五百兵士在这里等她。

校场中,不仅站着一脸阴沉的林觉林老将军,在他旁边,并肩而站的,还有笑的一脸不怀好意的樊百川。

樊百川见到林雪霓,眸子里止不住的闪过一抹杀意,却很快的消失在眼中。

林雪霓大步走上前,先对林觉老将军行了一礼:“末将参见将军。”

然后才对樊百川也行了一礼:“樊将军。”

林觉老将军沉着声音说道:“林参将,今次你作为押粮官,一共十万石军粮将由你亲自负责,我会命五百飞凰军与你随行押送,切记,一路小心,不得有误!”

林雪霓坚定地说道:“末将尊令!”

樊百川将手令递给她,阴笑道:“林参将,淮阳据此一共五百里地,本将军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必须将这批粮草分毫不差的送至淮阳,你若途中有失,那本将军,可会治你一个怠慢军务之罪。你可懂得?”

林雪霓接了手令放在怀中,淡淡说道:“樊将军请放心,末将定然会将这批粮草安然送到淮阳。”

樊百川鼻中哼出一记冷笑:“本将军静候林参将佳音。”

说罢朝林老爷子淡淡颌了颌首,转身而去。

林觉老将军在他背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恨恨说道:“该死的臭王八犊子!”

他重重一哼,对林雪霓说道:“臭小子,人家明显就是针对你来的,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多少,你一路小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我也护不了你,你就自己滚回来领军法吧!”

见他虽然嘴上骂的凶,眼中的浓浓担忧与关切却溢于言表。

林雪霓淡淡一笑:“放心吧,老头,我一切都会小心。”

她深深吸了口气,朗声对那五百飞凰军的儿郎们喊道:“兄弟们,跟我出发!”

朝林觉老将军深深一礼,转身而去。

先凭着手令去户部将十万担已装好车的军粮领出来,分为二十车装好,然后命十人一组驾车,剩下的人分为前后两组押送,朝淮阳而去。

淮阳驻守着风国二十万大军,牢牢守护着风国的边境线。边境的另一头,则是北方无垠的大漠,大漠常年有蛮夷出没。

而这二十万大军的直接统帅,就是樊百川。

从风国的都城再到淮阳,中途会经过七个县,一共五百余里地。按日常行军的速度,一个月的时间,不缓也不急,正好。

一出了都城的城门不远处,林雪霓就招手将正在车后巡视的渡言叫了过来。

渡言一溜小跑窜了过来:“林老大,有什么吩咐?”

上次深夜痛殴樊修武,他也是其中一份子,但他一向心思细腻,很得林雪霓看重。所以这次让他做了一个小队长。

林雪霓骑着马,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马车,略皱了眉问道:“你刚才可都一一检查了?”

渡言点点头:“林老大你放心,我每袋粮食都检查过了,是大米。”

林雪霓点点头。

二十万的大军,一个月都不止要消耗掉十万石米粮,他们所护送的这点粮食,一看就有诈。

所以在进户部的时候,她就已经交代了渡言,一定要每一袋粮食都要检查。

省的出了大门,粮草变了沙土,这些心思歹毒的人可绝对不会承认。

这一个月的时间,只怕不好熬。

林雪霓告诫所有军士,这一个月,一定要提起二十万的精神,来做好这次的护送任务,否则稍有闪失,只怕就会前功尽弃。

而淮阳的大营中,只怕那里的守备早就接到樊百川的手书,就等着看他们出错。而她身为运粮官,则会被他们以怠慢军务来处以军法,来为樊修武报仇。

林雪霓心中微微冷笑,岂能由得他们太得意?

林雪霓命所有人不住店,不打尖,朝不见日头,夜踏星辰,只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粮食送到淮阳。

五百兵士都是与她多年一起磨练出来的,这点辛苦对他们来说,还算不上什么。

如今已是十一月的上旬,又是在往北方走,一天冷似一天,众人顶着寒风,驾着马车低头迅速前行。

忽然渡言驾着马从前方疾驰而来。

“林老大!”渡言飞快地勒住缰绳,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两里以外发现有人埋伏,只怕是为了这几车粮草而来!”

林雪霓挑挑眉,这么快就准备动手了?

“有多少人?”

渡言说道:“只怕有七八百人。”

林雪霓冷笑:“好!大家准备!”

推车拉车的飞凰军儿郎们个个狞笑起来,摩拳擦掌。

众人将速度放缓,慢慢行进。

两里地,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

林雪霓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静静望着面前一众山贼模样的汉子们。

忽然心中好笑。

风国境内治安一向良好,如今又已经到了佩城境内,佩城虽小,却风评甚佳,从来没有听说过何时竟然冒出来人数如此众多的山贼。

不然朝廷早就派军队来剿灭了。

“你们想要劫粮?”林雪霓淡淡问道。

“山贼”的头头眼中露出一抹愕然,手中大刀一挥:“不错,识相的迅速留下米粮,大爷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林雪霓眼中划过一抹狠色,对身后的小子们做了一个手势,飞凰军齐刷刷的从腰畔抽出佩剑,杀气腾腾的望向那些“山贼”。

“山贼”的头头脸上显出一抹惧色:“我们劫粮不劫命!你们难道真的想动手?”

林雪霓冷哼一声,顿时身后所有的飞凰军蜂拥而上,手中的大刀长剑狠狠刺向那些山贼。

林雪霓架马冲进人群,手起刀落,长刀指向的所在,已是尸横满地。

这些所谓的山贼行动迅速而统一,步伐有序,分明是军人!

只可惜,他们遇见的是飞凰军,是林觉老将军与林雪霓一手带起来的飞凰军!

战斗开始的快,结束的更快。

当林雪霓将大刀指在那为首“山贼”头头的脖颈上时,数百山贼已全部躺在了地上,没有一个活口。

一身冷冽之气几乎将他湮灭,他心神俱裂,望着眼前这个身穿一身鲜红铠甲的女人,双膝一软,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林雪霓大咧咧坐在马上,手中的长刀又往前抵了抵,那人脖颈上剧痛,忍不住开口叫道:“林都尉饶命!”

林雪霓弯了弯唇角:“原来山大王也知道我的名号。”

那人哀声叫道:“小人不是山贼,小人只是奉了樊将军之命,化装成山贼来夺林都尉粮草的。”

林雪霓冷笑:“果然是这老家伙搞出来的!”

那人颤抖着说道:“林都尉伤了樊元帅的爱子樊修武,所以樊元帅就想让您无法顺利将粮草运到淮阳,好治您的罪。”

林雪霓冷冷注视他半晌,“你知道的太多的,只怕你回去以后,樊百川也不会留你活口,不如,让我来送你一程吧!”

那人亡混欲裂,刚开口想喊出声,冰冷的长刀已刺入他的咽喉。

林雪霓默然片刻,对周围静立着的飞凰将士们说道:“迅速将尸体就地掩埋,准备出发!”

☆、夜袭

众人在路上已经走了十天左右,眼看已过去了一半的路程。再往前走,出了佩城以后就是青镇了。

青镇在这段路途上,算是一个比较大的镇子,林雪霓让大家在镇外驻扎休息,然后命渡言带着五十个人进青镇做一些大量的补给。

再往前只怕又是十余日不会再进城了。

驻扎在城外,林雪霓坐在帐中,口中叼了根细长的木枝,手中却在翻看着一张羊皮卷地图。

忽然有巡逻的士兵在外面说道:“林老大!”

她放下手中的羊皮卷,问道:“什么事?”

一个年轻的士兵走进来,向她回禀道:“刚才几个巡逻的兄弟过来说,看见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往这边看,还有人想趁机朝这边靠,被兄弟们呵斥走了。”

林雪霓沉默了一下说道:“加紧防备,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巡防的兄弟们警惕点。”

“是!”那人朝她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林雪霓将羊皮卷放在桌案上,用手轻轻敲打了几下,才又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偌大的空地上帐篷围成一圈,中间二十辆米粮车依次并排而放。

五百兵士有的在埋锅做饭,有的在清点物资,饮马喂马,也有的分别在四周巡逻,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林雪霓点点头,忽然转眸,看见好几个人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男子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一见到她扫视过来的目光,连忙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远去了。

林雪霓招招手,将刚才向她禀告的那名士兵叫过来,指着那几个人问道:“刚才是这几个人吗?”

那士兵摇摇头:“不是,但是他们却都偷着往这边看,样子很鬼祟。”

普通的百姓或许会对这些压粮官兵感到好奇,但绝对不会表现出鬼鬼祟祟的样子。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林雪霓放眼望去,是渡言带着那五十名士兵,带着大包小包的一些补给品回来了。

来到她面前,渡言先朝她行了一礼,然后从自己的马背上卸下来一大包的东西。

咧嘴笑道:“林老大,东西我都买回来了。”

展开以后,竟然是几百只大布口袋。

林雪霓点点头,眼露赞许之色:“你们卸了东西以后先休息,吃了饭以后,你带上二百个人,离此五百米外有一个沙丘,你们去把所有的口袋都装满沙子,然后带回来。仔细注意着周围,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渡言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林老大放心。”

他招呼着众人迅速收好东西,此时做饭的士兵已经将吃食准备好,渡言和众人飞快地吃了饭,拿起布口袋就往沙丘那边奔去。

一个时辰以后,二百个兵士扛着装满沙土的布口袋急速回来,在林雪霓的指挥下,将二十辆马车上的米粮袋全部就地掩埋,将所有的沙土袋一一搬上了车。

为了掩人耳目,每辆车上还铺放了无数的杂草,乍一看上去,倒也象模象样。

此时,在周围放哨巡逻的士兵全部围拢过来,一切做的悄无声息。

林雪霓朝他们打了一个手势,低声细语几句,众人迅速作鸟兽散,只留下十来人在四周驻守,剩下的全部进入了帐篷内。

夜色渐渐黑了下来,除了粮车周围的几团篝火还在噼啪燃烧,以及最东头的二十多匹马偶尔喷鼻的声音所发出的声音外,四周一片寂静。

就快要临近子时的时候,黑暗处忽然慢慢潜出来几十条黑色人影,个个都穿着黑色紧身衣服,头上戴着面罩,每人的手里,还提着一桶火油。

为首之人朝四周打了个手势,几十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朝帐篷周围靠近。

驻守在马车周围的兵士忽然打了一个大呵欠,喃喃说道:“困死了,有没有酒喝啊?”

那些黑影人顿时脚步一顿,迅速将身子隐蔽在了帐篷之后。

却听旁边另一人笑骂道:“这个时辰喝酒,你难道想挨军棍吗?”

先头那名士兵摇着头说道:“不行困死了,我要去旁边撒泡尿清醒一下。”说罢就往黑暗处走去。

旁边好几个人都说道:“哎,等等我,我也去,你慢点!那边黑呼呼的,小心有黑鬼把你的命根子也叼了去!”

几个人连笑带骂的,呼啦啦的竟然走了好几个。

隐蔽在暗处的黑影人顿时冲了出来,剩下几名士兵顿时大喊起来:“什么人!”

黑影人不说话,不恋战,直接将手中装满火油的瓦罐朝每辆车上砸去。

只听得“砰砰砰”连响,瓦罐碰撞到马车边缘,全部粉碎,瓦罐里的火油洒了满车满地。

此时从各个帐篷里冲出来无数人,衣衫不整,睡眼朦胧,有的甚至连鞋袜也都顾不上穿,光脚冲了出来。

无数黑衣人都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迎风点燃,飞也似的全部丢在了那些马车之上,顿时,火光冲天。

周围一片嘈杂。

黑衣人大笑起来,乘着飞凰军一片慌乱着救火之时,飞快地朝黑暗处逃去。

林雪霓是最后一个从帐篷内走出来的,看着远处的幽暗,眼中一片寒光。

渡言走过来,低声道:“林老大,果然不出你所料。”

林雪霓冷哼,看了一眼火势甚大的马车,淡淡说道:“再烧一阵,然后扑火。”

天色渐渐发白,来往的行人不禁瞪大了双眼,望着这里一片狼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部分的兵士满脸黑灰,鲜红色的铠甲也黑一块红一块。最凄惨的则是原本还算有着七八成新的马车,全被烧的惨不忍睹。而车上所装盛之物,也被烧得面目全非。

林雪霓叫来渡言,低声说道:“现在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渡言点点头:“林老大,只要是你交代的,我拼了命也会做到!”

林雪霓淡淡一笑,“不用你拼命。”她从怀中拿出地图,指着地图上说道:“从这里向西二里外就是渡口,直接能到淮阳。你带上二百名兄弟,带着这些米粮从水路走。相信经过昨天夜里那场大火后,他们的小动作就会少很多,但是也不保证,他们就会不再出手。所以,你们的危险仍是存在。”

渡言坚定说道:“林老大你放心,人在粮在,我们绝不会丢掉一袋粮食!”

“好!”林雪霓眼露赞许之色:“我们分头走,我会和剩下的兄弟带着粮车,从陆路走,十日后的辰时,我们在淮阳城的城门口见。”

渡言大声说道:“是!誓死完成任务!”

林雪霓正色说道:“不,我要你们安全的完成任务。”

渡言点头说道:“知道了,林老大,你们也一路小心。”

林雪霓带着三百人,推着破破烂烂的马车先行而去。

渡言与剩下二百人装作清理地面,然后潜伏在了附近,等到夜幕来临之时,乘着人迹稀少迅速将地上掩埋的米粮分批取出来,运往渡口。

林雪霓带着三百兵士,运着装满沙土的粮车,朝淮阳而去。

一路上,虽然也发现了几次有人暗中跟随,但始终再没有人朝这些剩余的米粮做手脚了。

林雪霓依然命所有人加速前行,依旧不住店,不打尖,风餐露宿,终于在十日后赶到了淮阳城的城门口前。

剩下的十几辆马车缓缓停下,林雪霓面如寒霜,冷冷的望着大喇喇坐在城门口的淮阳守备陈万山,与他身后森然站立着的上百名差役。

默默注视良久,她下了马,朝前走了几步微微抱拳行礼:“陈大人如此好兴致,是在这城门口晒太阳吗?”

☆、验粮

陈万山一脸得意的冷笑,从软椅上站了起来,一脸的颐气指使。

“林都尉,”陈万山走到她跟前,眼睛不屑的在那十几辆马车上绕了几绕,满脸尽是恶毒之色:“这就是你运来的米粮?”

林雪霓淡淡说道:“是。”

陈万山脸色一变,大声说道:“来人!”

“在!”

几名虎背熊腰的差役顿时将林雪霓围了起来。

林雪霓故作不解:“陈大人,你这是何意?”

陈万山狞笑道:“你身为运粮使,运来的米粮却成了这副模样,你该当何罪?来人,将她锁拿起来,随我一起押回京城!”

周围差役高声答应,正要动手,却见林雪霓淡淡一挥手:“且慢!”

众人一怔,陈万山冷笑道:“难道你还想拖延时间不成?”

林雪霓也不说话,施施然走到一辆马车前,用手中的鬼头长刀朝着一只口袋狠狠刺了下去,顿时“哗啦”一声,布口袋裂开一条大口子,沙土浑然滚下。

陈万山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擦了擦眼睛,冲到跟前捧起一把沙土看了看,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他抽出身边衙役所佩的长刀,在每一辆车的布口袋上都刺了一刀,无一例外,全是泥土。

他气急败坏的怒叫道:“林雪霓,你这怎么解释?朝廷命你送米粮来,你竟然送了十几车的沙土?你是何居心?快点将她抓起来!压进大牢!”

林雪霓扯了一下唇角:“陈大人何必如此心急,你看看那边。”她以手中长刀指了指南边,陈万山愕然,却见她所指的地方,尘土飞扬,有上百名的人正在往这边疾驰。

等到近了,才看清竟然是身穿红色铠甲的飞凰军将士,正在飞速推着十几辆马车正在朝这边疾奔而行。

林雪霓抱着双臂,弯着唇冷笑道:“陈大人,请验粮。”

冲在最前面的是渡言,他脸上已经被尘土所掩盖,只剩下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

将十几辆马车停稳,渡言抹了一把脸上污浊不堪的汗水,大声说道:“末将渡言,请陈大人验粮!”

五百名飞凰军将士齐声怒吼:“请陈大人验粮!”

近一个月不分昼夜的疾驰,途中遇到多少波折,只为了这一刻的怒吼出声。

“请陈大人验粮!”

喊声震天!

陈万山几乎被这一声声的怒吼吓破了胆,幸亏身边的差役将他扶住,他才没有一跤摔在地上。

林雪霓冷笑道:“陈大人,请吧!”

陈万山无奈之下,只得战战兢兢的用手中长剑刺破每一只口袋,流出来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

陈万山只感觉到头上冷汗直冒。

明明前来禀报的人都说了,已一把火烧掉了大半的米粮,即便她们安全抵达淮阳,也逃不了军法处置的结局。

他曾在樊百川面前拍着胸膛一力应承此事绝对会办的干净漂亮,却没想到事与愿违,林雪霓竟然将所有的米粮的全部安全运到。

这下,他该如何与樊元帅交待

只怕樊元帅一怒之下,自己的这身官服,也就穿到了头。

面前递给过来一纸手令,是林雪霓。

只听她声音冰冷得犹如寒冬里的冰雪,不带丝毫温度。

“陈大人,请在手令上加盖印记,末将已经完成任务,这就要回京了。”

陈万山心思百转,脑中迅速打着算盘,他“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本官竟不知林都尉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谋略,不过本官的印记还在守备衙门,还请林都尉与本官一起回衙门盖章才好。”

林雪霓侧着头想了一下:“也好。”

陈万山走在前面,林雪霓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两人一前一后朝守备衙门而去。

陈万山脑中急转各种办法,想拖延时间,可是无论想到哪一种,都被他全盘否决,这个林雪霓,着实棘手啊!

不算短的一段距离,在陈万山的眼里,却几乎眨眼即到。

进了府衙门,他犹犹豫豫的打开手令,右手慢慢腾腾伸向案桌上的印章。

抬了抬眼,突然对上林雪霓那一双寒光四溅的眸子,冷不丁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手下一抖,印章已盖在了手令上。

陈万山刚想拿起手令,却被林雪霓劈手一把夺了去,看了看,满意的迅速放进怀中,扬唇一笑:“末将告辞!”

迈腿就朝大门而去。

陈万山惊出一声冷汗,怎能就这样将她放回去?顿时开口叫道:“林都尉!”

林雪霓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淡声问道:“陈大人还有何事?”

陈万山急中生智,连忙说道:“林都尉与众位兄弟路途辛苦,本官设宴为诸位洗尘......”

只要能把他们留下,要杀要剐岂不是由自己说了算?随便按一个罪名就可以了。

林雪霓却冷冷一笑:“陈大人的接风宴末将可无福享受,告辞!”

转身欲走,却听陈万山在身后情急大喝道:“不能走!”

两边衙役迅速将林雪霓包围起来。

林雪霓转身森然笑道:“怎么?陈大人是想强扣末将了?”

陈万山被她瞪得顿时一个踉跄滑了一下,“不......不是......”

林雪霓冷冷一哼,再不说话,摔袖扬长而去。在她凌厉的目光扫视下,竟再无一人敢阻挡她。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陈万山狠狠咬牙说道:“江静九!”

“大人!”

一个年轻壮实的男子站了出来,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肤色较黑,瘦削的脸颊,一双薄唇紧紧抿着,目光凌厉。

陈万山恶狠狠的说道:“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带上一千人,若能在林雪霓回京城的路途上将她击毙,回来后本官就升你为四品参将!”

江静九的眼中露出一丝激动之色,大声说道:“卑职领命!”

平坦的官道上,飞凰军鲜红色的铠甲将这苍茫而荒芜的冬日,增添出一道亮色。

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归心似箭的神情。算着日子,只怕等赶回了京城,新年也过了。

听着身后兄弟们互相彼此调笑,有的说回去要找几个粉头舒服舒服,也有的说回去要找哪个心上人去温存一下。

林雪霓骑在马上摸着下巴想着,虽然说除夕已赶不上了,但是如果跑快些,也许还能赶上正月十五去看晚上的花灯。

每年的灯节也实在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时机啊!

灯节那夜不会宵禁,整条长街都会被各色各样的花灯所笼罩,其间还会有猜灯谜、放花灯等活动。

虽然林雪霓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记得前一世的苏月宸对这些是很喜欢的。

心中有了决定,她高声叫道:“兄弟们!加速回京,回去以后请你们去百花楼喝花酒!”狠狠一抽马臀,“驾!”

一群野小子们嗷嗷叫着在大道上疾奔着,林雪霓突然把缰绳一勒,马儿一声嘶鸣几乎人立而起。

林雪霓脸色微变,周围的飞凰军将士见她突然停下来,一个个也顿住了脚步,“林老大,怎么了?”

林雪霓侧耳听了听,微微冷笑:“只怕在回京之前,我们还有一场热身运动!”

☆、斩首

尘土飞扬,一千匹快马嘶鸣而来。

身着鲜红铠甲的五百飞凰军将士面沉似水,冷眼看着那些呼啸而来的不速之客。

林雪霓将手中的鬼头刀缓缓抽了出来,声音清冷:“兄弟们,只怕不下一千人,你们怕不怕?”

“不怕!”儿郎们怒吼出声,怕的就不叫飞凰军!

江静九冲到飞凰军众将士面前,所看到的就是这几百名杀气腾腾、如狼似虎的红衣将士们。

不知怎的,心中先兀自怯了一下。

林雪霓手中的大刀漫不尽心朝他指了指,声音冷冽:“这次又是用什么理由来拦截我们?不过既然带了这么多人来,只怕也用不上任何理由了,来吧!”

江静九一路过来,腹中编了无数条理由,在这女人面前,竟然一条也用不上,他冷冷一哼,干脆说道:“你得罪了樊元帅,哪能放你如此轻易离开?你若束手就擒,我便饶了你身后那些人的性命,不然,一千对五百,你自己掂量吧!”

林雪霓鼻中轻轻一哼:“少费他妈的废话,想要我的命,就问问我手中大刀答不答应!”

她双腿狠狠一夹马腹,朝着江静九冲了上去。

身后的飞凰军与江静九带来的一干兵士已缠斗到了一起。

鬼头大刀劈面砍向江静九的面部,江静九飞快拔出长剑架了上去,刀剑相合的一刹那,发出叮的一声巨响。

江静九手腕一抖,心中顿时大惊,这女人好大的腕力!这一刀下去,震得他几乎无法将手中长剑握住,差点脱手掉落。

不敢再硬接她的攻势,江静九闪身避开,挥剑直刺林雪霓的面门,却见林雪霓仰面朝马上一躺,双足朝那柄长剑狠狠一夹,江静九只觉手中的长剑被一股大力所挣脱,顿时长剑飞了出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雪霓已飞身而起,足尖踢向江静九的前胸。

江静九大骇,侧身让了一下,避开胸前要害部位,但是侧胸仍被她踢中,一下翻身落下马来。

他一手支地,胸前剧痛已让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了出来。

江静九骇然的望着林雪霓,这个女人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林雪霓此时也站在马下,森然的望着他,一步一步朝他面前迈去。

江静九勉强支起身子,朝后退了两步,此时已懊悔不已。

“林都尉,我......”

他一句话未说出来,林雪霓已手起刀落,江静九只见自己的身体朝后倒去,眼前的景色顿时在眼中翻了几番。

他瞪大了眼睛,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已身首异处。

林雪霓冷然对着他的尸身说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江静九带来的兵士一见他被林雪霓斩于刀下,顿时吓得混飞魄散,连他的尸身都来不及收,掉转马头就逃。

林雪霓淡淡说道:“不用追了,迅速清理战场。”

这一役,飞凰军战死十人,重伤八人,轻伤若干,斩敌三百六十一人。

林雪霓找了一块布,将江静九的头颅包了起来,这个东西,她要带回京,亲自给樊百川看看。

战死的飞凰军士兵,被原地掩埋,而江静九的无头尸体以及他带来的士兵,则挖了一个大坑,全部扔了进去。

林雪霓看着那十个簇新的坟头,轻轻说道:“兄弟们放心,你们不会白白牺牲,我会让樊百川为此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她深深吸口气,然后上马,大喝道:“回京!”

经过二十几天的极速赶路,众人终于在正月十三日那天,回到了京城。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发生其他事情。

林雪霓与众兵士一起回到军营,果然林觉老将军就在军营进行操练。

一见到她回来不禁怔了怔:“臭小子,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林雪霓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朝地上一扔,“这一趟运粮,途中可精彩的很!”

林觉老将军皱着眉将她扔在地上的包裹打开,顿时皱眉一惊。

“江静九!”

林雪霓挑眉问道:“你认识?”

林觉老将军沉着脸点点头:“是陈万山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你为何杀他?”

自己孙女的秉性他知道,即便喜欢打架惹是生非,但是杀人这种事情,除了在战场,或者真触到了她的底线,否则她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林觉老将军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几乎拧成了一团麻花。

听她说完,林觉老将军狠狠一脚将江静九的头颅踢飞,怒气冲天:“这个樊百川,欺人太甚!”

他看了一下时辰,对林雪霓说道:“走,跟老子上殿面君,我林家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他转身欲走,却被林雪霓拉住。

他不解的回望,却见林雪霓缓缓摇摇头,低声说道:“爷爷,我认为,这件事情,应该这样做......”

风国的君王今年四十有三,因为年号为景辉,所以人称景辉帝。

他保养得宜,所以面相看上去就像三十五、六岁的人一样。

他的父皇是风国的开国皇帝,一生历尽艰苦,辛勤创业,传到他手上,至今已有五十二年。

风国在他的治理下,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的繁荣,但至少朝野内外民心所向,至少也安居乐业。

这一日刚刚早朝刚刚临近尾声,忽然有小宦官上前禀告:“启禀陛下,林觉老将军有事求见。”

景辉帝有几分不解,这个老将军因为年纪渐长,所以他就免了老将军每日上朝之苦,今日求见,又所谓何事?

但是林觉老将军手握重兵,性格又倔强执拗,不见也是不可能的,只好说道:“宣!”

少顷,只见林觉老将军大踏步上殿而来,朝他跪拜行礼后,景辉帝请他起来,然后问道:“林爱卿,不知今日上朝所谓何事?”

林觉老将军先瞥了一眼站在武将第一个的樊百川,然后才冷声说道:“启奏陛下,微臣的孙女林雪霓前往淮阳运粮,来回途中都有山贼强人拦路抢劫,由其是在淮阳境内,竟有近千人的山贼胆敢打官粮的主意。不是老夫护短,这淮阳境内的治安,只怕要好好管理管理了。

樊百川的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景辉帝已怔了怔说道:“近千人的山贼?竟有如此之多?朕并未听说啊!”他转头望向樊百川:

“樊爱卿,这淮阳是你治理的地界,何时出现如此之多的山贼强人?”

樊百川顿时语塞,呐呐说道:“这个......臣也不知。”

林觉老将军顿时冷笑起来:“那伙山贼莫非给了樊元帅什么好处不成?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樊元帅难道还想包庇他们不成?”

樊百川怒道:“林老头,你莫要血口喷人!”

景辉帝连忙打圆场:“林老将军,此事光凭你一人之口只怕也难服众,不知可有证据?”

林觉老将军躬身说道:“微臣孙女林雪霓就是证据,此次随行的五百飞凰军将士,也都是证据!”

樊百川冷笑道:“一个是你的孙女,其余的也都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兵,想要说什么,可不都是众口一词?”

林觉老将军也冷笑起来:“微臣孙女林雪霓就在门外候旨,陛下若是不信,可让她进来回话。”

景辉帝无奈,点点头:“宣林雪霓进殿。”

不出片刻林雪霓走进殿中,跪在地上行礼后,景辉帝问道:“林爱卿,你说在淮阳的途中,遇到近千人的山贼强人,可有证据?”

林雪霓弯唇淡淡一笑:“臣自然有证据,陛下请看。”

她将手中提着的油布包袱放在身前,冷笑着缓缓打开,顿时两边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惊呼声。

☆、争锋

景辉帝倒吸一口凉气,掩面不敢再看:“这是谁的人头?”

林雪霓故意看了一眼樊百川,见他脸上已是一片铁青。

这个人头别人或许不会认识,但是樊百川不会不认识。

林雪霓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皇上,此人就是在微臣运粮途中前来夺抢米粮的山贼头目,已让微臣斩首于此,其余的匪徒见微臣斩杀其头目,所以就一哄而散了。”

她故意又看了一眼樊百川,大声说道:“樊元帅,看你的表情,莫非认识此人?”

朝中众大臣果然朝樊百川望去,却见他的脸上又惊又怒,浑身发抖,不禁纷纷怀疑起来。

若非心虚,那生气个什么?难道真像林雪霓所说,官匪勾结?

樊百川却是有火没处发,明知道林雪霓胡说八道,却无法分辨。

林雪霓沿途运粮,他派出的人是谁心里清楚,肯定不会有这江静九。既然江静九的首级在此,肯定是因为陈万山那边阻拦失败,才会用此后手。

只怪这江静九技不如人,却被林雪霓所杀。

但是他此时万万不能说出江静九的真实身份,否则皇帝一旦追问起来,江静九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何要追杀林雪霓?再问下去,只怕连自己也要牵连进去。

瞪着地上那枚首级,樊百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抵死不认帐。

他老谋深算,这些念头在脑中不过一晃而过,几个弹指间已想好了对策。

抬头果然对上了景辉帝那略有质疑的目光,连忙躬身说道:“皇上,老臣惶恐,竟不知自己境内有如此偌大一股匪徒,是微臣的失察,请皇上降罪。”

见他承认的如此爽快,林雪霓唇边闪过一抹冷笑,原本就不指望靠这一个人头就能将他扳倒,这次不过是给他一个警告罢了。

景辉帝见樊百川先承认了错误,倒也不好发作,毕竟也是多年的老臣,顺着台阶说道:“也罢,既然樊爱卿的管辖内出现这么多的匪徒,那朕就命你率领五千人马,前去淮阳将这伙匪徒全部清缴!”

樊百川心中已将林雪霓以及林觉老将军骂了无数遍,他去哪里找这一千名匪徒去?

此时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微臣领旨。”

景辉帝满意的点点头,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摆放的人头,对两边的侍卫说道:“来人,快将此物丢出去喂狗!”

见侍卫拿走了地上的人头,景辉帝才松了口气,对林雪霓笑道:“不知林爱卿此次运粮,可还顺利?”

林雪霓说道:“除了遇到这一伙盗贼外,臣此行一切顺利。”

她从怀中掏出盖好章的手令双手呈了上去:“臣交令。”

旁边有小宦官将手令接过来呈上去,景辉帝打开看了看,满意的笑道:“林爱卿快快请起,此行辛苦了。”

林雪霓淡淡笑道:“这本是微臣的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只是这淮阳境内的治安,樊元帅要好好打理啊,不然受苦的可是淮阳的百姓呢!”

一边林觉老将军也搭腔说道:“是啊!看来樊元帅在京城待的时间太长了,淮阳那边才会这么乱啊!”

樊百川气的握紧铁拳,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两人狠狠打一顿,当时面对满朝文武与皇帝,却只得强自按捺了怒火,勉强说道:“微臣独子很快就要与公主成亲,微臣如今实在走不开,请皇上宽限几日,等到他二人大婚以后,微臣立即去淮阳,亲自将这伙强人全部擒住。”

景辉帝点点头:“也罢,反正再有两个月就要大婚了,樊卿家你就多操点心吧!”

见皇帝松了口,樊百川也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多谢皇上!”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了,几个朝臣奏了些不疼不痒的事情后,景辉帝就宣布了退朝。

樊百川狠狠瞪了一眼林雪霓与林觉这对爷孙,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摔袖先出了大殿。

林雪霓与林觉老将军相视淡淡而笑,并肩一起出了大殿。

林雪霓问道:“爷爷,姐姐最近可好?”

林觉老将军点点头:“半个月前回来过一次,胖了点,气色也不错。”

林雪霓放了心,又问道:“爷爷您的身体怎么样?冬天天寒,您不是一到冬天您的老寒腿就总发作吗?”

带兵的艰苦,遇到战事的时候,往往在冰天雪地也会一趴趴半宿,老寒腿就是这样落下的。

林觉老将军却毫不在意的仰天打了个哈哈:“老子我身体壮的就像头牛,你要不信的话,咱们晚上可以来拼酒试试,保准把你喝到桌子下面。”

林雪霓只笑笑,爷爷的酒量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前几年爷爷的确很能喝,这些年年纪渐长,酒量也大不如以往。

不过戳穿就没意思了,既然他想吹牛,那就吹吧!

两人且行且说,眼看就要走出正阳门,这时从正阳门外走进来一队巡查的御林军,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南宫博雅。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南宫博雅对着她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示意一切如常。

林雪霓不禁放下心来,离开两个月,她最担心的除了姐姐和爷爷的身体外,剩下的就是苏月宸了。

走出正阳门,看见自家的马匹就在门口拴着,林雪霓顿了脚步对林觉老将军说道:“爷爷您先回,我去找南宫喝酒。”

林觉老将军瞪着眼说道:“南宫明明还在当值,你喝个屁酒!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想去那个戏子?”

林雪霓皱眉说道:“什么戏子戏子,多难听,他有名字!”

林觉老将军怒哼道:“再有名字不还是个戏子?我告诉你,不许再找他!”

林雪霓斜睨了他一眼:“您还是先回军营吧,我晚点再回去。”说把头也不回的又钻进了正阳门。

林觉老将军伸头看了看,见她果然朝着南宫博雅的身后追去,倒也不再理会,自行上了马朝军营而去。

远远的看见南宫博雅带着队在前方与其他人做着交接,林雪霓干脆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静静等他。

南宫博雅很快就与换班的兄弟做好了交接,一回头就看见林雪霓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等他。

淡淡一笑,独自走了过来,蹲在她面前含笑问道:“此行一路可顺利?”

林雪霓勾了唇角一笑:“算不得顺利,但是也算完成了任务。想害我的人,都已经见阎王去了。”

南宫博雅见她没事,不由轻松一笑,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就把月宸也叫出来,我们为你接风。”

林雪霓眼中露出一抹危险的光芒,蓦然跳了起来,一肘将南宫博雅反抵在墙上,森然笑道:“什么叫我们?你是不是想挨揍?”

南宫博雅一脸菜色,无奈的说道:“好吧,是我失言,我单独为你接风,可好?”

☆、布局(1)

坐在小酒馆中,片刻间两人已喝了半坛子下去,林雪霓先开口问道:“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吗?”

南宫博雅摇摇头:“没有,我在月宸的住房附近以及梨花班附近,一共布控了三十名眼线,但是这两个月却风平浪静。”

他沉默了一下:“不过,苏相苏锦堂曾经出入过月宸的小院子。”

林雪霓瞥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你没有去查过月宸的身世。”

南宫博雅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拎起酒坛又狠狠灌了两口:“查了,月宸是苏相的儿子!”

林雪霓的眉头紧蹙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前一世临死前樊修武所说的那些话,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但是那日看苏月宸的神情,分明对他这个父亲是深深憎恶痛恨的,更何况,他如果真是苏相的儿子,又怎会成为戏子?

要知道,戏子可是下九流的职业,一般有点身份的人,都不屑于与戏子来往,更何况是苏锦堂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做戏子?

“你可查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林雪霓沉声问,这里面一定有内情。苏月宸是苏锦堂之子的事情,就连她的前一世也不知道。

南宫博雅摇摇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少,只查出来月宸的母亲似乎是苏锦堂的一个极不得宠的侍妾,当年那女子不知是什么原因死了,此后月宸离开了苏府,做了戏子,而这些年似乎苏锦堂也并未来找过他。”

林雪霓沉默了一下:“如果有机会,还是要亲口去问问他,这是他的心结,只有彻底打开心结,我们才能更有效的做部署。”

南宫博雅微微一笑,饮了一大口酒,“这个,就靠你了。”

两人且饮且聊,林雪霓将运粮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南宫博雅。

南宫博雅听的冷笑连连:“杀得好,虽然的确不能动樊百川多少,但是至少让他对你多少也有几分忌惮,最近这一段时间,他看来抽不出时间来对付你了。”

林雪霓眼中闪烁着光芒:“只怕皇上对他也起了疑心,如今他的确是首尾难顾,短时间内不会再轻举妄动了,所以我们要趁这个时间,做一些事情。”

南宫博雅弯了唇:“你又想怎样做?”

林雪霓低声说道:“听说樊家已经请期了?”

南宫博雅点点头:“你消息倒灵通,不过才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定在四月初十大婚。”

林雪霓勾着唇低低笑了起来,以肘支桌往前凑了凑,又朝南宫博雅勾了勾手指。

南宫博雅狐疑的凑过来:“怎么?”

林雪霓低笑道:“听说,你妹妹明曦和晋城公主关系很好?”

南宫博雅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林雪霓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奇异光芒:“自然是......找她做奸细了!”

“噗!”南宫博雅刚灌进的一口酒顿时喷了出来。

玉梨班中,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做着手头上的事情,因为再有一阵,就要开戏了。

苏月宸对着妆台细细在脸上勾描着,他今天要唱青衣。

镜中人凤眼勾混,妩媚而多情。

忽然发现镜中多了一个人,是熟悉的长身玉立。

他猛然转头,眼中传来一抹惊喜:“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柔和,虽然扮的是女装,但是开口说话竟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林雪霓含笑点点头:“是啊,早上回来的。”

苏月宸微微一笑,忽然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酒气,皱着眉说道:“你又喝酒去了?”

林雪霓很诚实的点点头:“是啊,和南宫一起。”

苏月宸无奈的摇摇头,站起身来去给她的倒了一杯浓浓的茶,递给她:“解解酒气。”

林雪霓接过来一饮而尽,皱起眉头:“好苦。”

苏月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分明是一个绝色美女在对着林雪霓笑。

林雪霓叹息着摇摇头:“月宸,你怎么能长得这样美?”

苏月宸板着脸又转了过去,坐在妆台前开始摆弄那些水粉,淡淡的说道:“你看中的,也只是我的这张脸吗?”

又开始别扭了......

林雪霓无语。

她一把将他抱住,换来苏月宸低低惊叫声:“哎呀!小心我的妆!”

她在他的口唇上狠狠吻了一下,坚定地说道:“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脸!”

周围传来压抑的闷笑声,苏月宸又羞又恼的将她一把推开,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后台吗?周围不下二、三十人在看他们!

狠狠瞪了她一眼:“快些出去!我要上台了。”

林雪霓摸摸唇,笑的一脸得意:“好,我去前面看你唱戏。”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见她刚出门,周围的戏子发出轰然的笑声,苏月宸又羞又窘,怒叱道:“笑什么笑?赶紧干活去!”

玉梨班的班主秦传德走了过来,脸上却有一丝担忧:“月宸啊,这位林府的二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苏月宸怔了怔,垂了眼眸:“她......估计只是一时的新鲜吧。”

秦传德沉默了一下,自从这位林府二小姐的出现,戏班发生了很多事情,无论间接还是直接的,多少都与她有些关系。而且她的名声在外,真是惹不得的啊!

他微微叹息说道:“月宸,不是我不看好你们,而是......”

苏月宸打断他的话:“秦叔,我明白的,我配不上她,我想再过一阵子,她就失了这新鲜劲头,自己就放弃了吧!”

秦传德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苏月宸的双眼迷离,怔怔望着帘子后的台前。那一边已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做开场的戏子已经挑帘出去开嗓唱了起来。

而她就在台前等他,可是他们二人,就如同这台前台后,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帏帘。

而这层帏帘,就像阻碍在他们之间的千山万水,始终无法逾越。

更何况,前些日子苏锦堂又来到了他这里,很清楚的表明他的目的。

接近林雪霓,博取她的信任,而能换来的,则是母亲的坟茔可以进入苏家祖坟,母亲的牌位也可以进入苏家祠堂。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苏锦堂虽然没有说,苏月宸也能猜到几分。

林雪霓伤了苏锦堂的嫡子,只怕苏锦堂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是用自己来做那支钓鱼的钓饵吗?

苏月宸冷笑,即便是用母亲那卑微的生前心愿做引诱,但他又怎会如此听话的按照他的心思去行动?

想必母亲在天有灵,早已看透了他道貌岸然背后的丑恶嘴脸,又怎会再想进入那个害了她一生的地方?

苏月宸闭了闭双眼,所以,苏锦堂,我绝对不会再成为你手中的棋子,任你摆布!

耳边传来了二喜的喊声:“月宸哥,该你上场了!”

苏月宸睁开眼,朝他轻轻一笑:“好。”

他轻移步,展水袖,施施然跨上了通往前台的楼梯。掀开帷帘,一眼就看见她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

仍是那张扬不羁的笑容,他轻轻一笑,那么,就让他今夜,为她而唱吧!

☆、布局(2)

曲径通幽的茶寮一隅,半透明的重重轻纱将这里笼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如青葱般的细长指尖轻轻捧起精致的茶具,放在鼻下轻嗅。

一身淡粉色宫装的少女微眯了眸子,惬意的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沁入心脾的茶香深深印在心里。

“明曦,你都好久没有进宫来找我了,”绝色少女脸上显露出一抹抑郁之色,“宫里那样冷清,连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她对面坐着一位明眸皓齿的清秀佳人,圆圆的脸庞极为可爱,手里也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紫砂茶盏,望着对面脸色颇有幽怨的绝色女子,清秀佳人轻轻问道:“公主即将大婚,可是为何仍是如此闷闷不乐?”

原来这绝色美人正是即将要与樊修武大婚的晋城公主,而这清秀佳人却是南宫博雅的嫡亲妹妹南宫明曦。

南宫明曦自幼就是公主伴读,如今公主虽然已经不去太学,但是二人的关系一如以往那样要好。

今日就是南宫明曦邀请公主出来饮茶,这间茶舍叫有凤来仪,只有风国皇室贵族才可以出入。

经营这间茶舍的幕后之人,也是皇室的一位闲散宗亲,所以风国许多皇族亲眷,都喜欢来这里饮茶。

晋城公主的脸上带着一抹惘然,无限幽怨:“我只是一个没有母妃的公主,虽然看似尊贵无比,可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只不过是他人一句话就可以随随便便定下来的,快乐不快乐,又有谁会在意呢?”

南宫明曦的脸上也现出难过的神色,无论怎么说,晋城公主自小就与她相交,不仅貌美,性情也是极温柔的。

这样的女子,若是真嫁给那樊修武,岂不是真如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南宫明曦想起哥哥和林雪霓交待给她的任务,暗暗握了握拳头。

南宫明曦故作神秘的往前凑了凑:“公主,你可知道,数月前,樊修武曾在一个晚上被人偷袭,听说在那天晚上,他受了重伤。”

晋城公主生长在深宫内院,这些事情果然不知道,闻言顿时瞪大圆眸:“堂堂天子脚下,他怎会被人殴打致重伤?”

南宫明曦咬了咬红唇,低声说道:“公主只怕有所不知,那樊修武在外的名声很不好,听说他府中姬妾无数,在外花天酒地,各种优伶妓子包养无数。他深夜被人围殴,只怕也是因为争风吃醋所引起的。”

晋城公主怔怔的落下泪来:“我还能做什么呢?外人看我似是尊贵得宠的公主,但是我却无力为自己的婚事多说上一句。无论那樊修武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我是嫁定了。”

想起樊修武乃是一介武将,又如此劣迹斑斑,晋城公主掩面悲泣。

她忽然拉住南宫明曦的手,急促的说道:“明曦,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不是亲姐妹,情分却胜似亲姐妹,你......你替我向你哥哥带句话可好?”

南宫明曦怔了一下:“我哥哥?”

晋城公主垂泪说道:“其实,早在多年前,我就对你哥哥倾慕不已。我曾求过父皇让他为我们指婚,可是父皇拒绝了,在他的心目中,天下兵马大元帅,才更值得去笼络。”

南宫明曦惊讶的望着晋城公主,心中的惊讶久久不能平息。原来公主的心里,竟然喜欢的是哥哥......

如果是这样,她更不能让公主嫁给樊修武!

她将声音更加压低了几分,“公主你可知,那樊修武重伤后,已经不能再成为驸马了?”

晋城公主惊愕的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南宫明曦忽然脸色一红,她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出口!

心里不禁先把哥哥南宫博雅和林雪霓骂了几声,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听说......他被人废了,如今已和宫里的太监一般无二。”

晋城公主先是粉面一红,却又勃然大怒:“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樊家竟然只口不提,前些日子竟然还请了期!他这是欺君!”

南宫明曦点点头:“是,的确是欺君。但是他樊家既然敢这样做,想必是仰仗着自己是多年老臣,又手握重兵,才有恃无恐。只怕想着公主面嫩,稀里糊涂嫁过去,只怕也就稀里糊涂的和他儿子这么过下去了!”

晋城公主的眼中露出熊熊怒火,蓦然站起身来:“我要去告诉父皇!”

南宫明曦一把拉住她:“公主,千万不可!”

晋城公主愣了一下,却又反应过来,叹了口气缓缓坐下:“是啊,我口说无凭,难道父皇还能听信我一面之词,真遣了太医去樊家检查吗?”

见晋城公主又开始难过起来,南宫明曦求救似地望了一眼隔壁,怎么还不来?

正在此时,就听见外面守候的侍女轻声说道:“公主,三品参将林雪霓求见公主。”

晋城公主愣了愣,林雪霓是林觉老将军的孙女,自小是被林觉老将军当做男儿教养的。十四岁就女扮男装上了战场,一战成名,虽然当时没有被朝廷封官,但是她的大名即便是养在深宫的晋城公主也是知道的。

虽然一直无缘得见,但是她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她的绝顶身手,哪怕外间传说的她的荒诞不羁,都令她生出无限向往。

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性情,敢作敢为,值得令人尊敬!

晋城公主听到是她在外求见,反正都是女子彼此也没有什么忌讳,连忙说道:“快请进。”

不消片刻,一个低沉的女声在门外低声说道:“微臣林雪霓,参见晋城公主。”

晋城公主此时将姿态端正了一些,轻声说道:“进来罢。”

只见纱帘轻轻被一人挑起,迈步走进来一位身材高挑,身穿淡青色束腰紧身长袍的女子来。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垂在腰上,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连耳饰都没有,打扮得很中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干净利落的感觉。

她的眉又黑又长,眼神清澈明亮,眼角微微上挑,鼻梁很高很直,唇很饱满。

是个极美的女子,不过外人再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往往不会去注意她的美貌,而是会被她一双能够勾混夺魄的眼神所吸引。

晋城公主含笑说道:“林卿家请坐,这里不是在宫中,不必拘礼。不知林卿家求见本宫意欲何为?”

林雪霓淡淡一笑:“谢公主,微臣此次来这里,是为了公主的姻缘。”

晋城公主惊讶的望着她,忽然醒悟过来,她虽然在宫中不问世事,但并不傻。

她自幼失去了母亲,这些年能够平安长大,除了因为她是女孩,威胁不到皇位,更多的是她会凭借自身的优势在皇帝面前站稳脚跟。

虽然在终身大事上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利,但是能保证自己在这十几年来,吃穿用度上不敢有人欺辱于她,也算是她的能耐了。

要知道一个无母的孤女生活在皇宫这样吃人的地方,并不是人人都能像她一样,凭借着皇帝的宠爱可以平安长大的。

晋城公主冰雪聪明,顿时就明白林雪霓是与南宫明曦一起的。此时她却不着恼,只淡淡问道:“还请林卿说得更清楚些好吗?”

林雪霓弯了弯唇,倒也直言不讳:“其实樊修武是微臣将之重创的,他如今的确已经成了废人一个,如果公主嫁给他,只怕会守一辈子活寡。”

晋城公主惊呼:“是你做的?为何?”

林雪霓森然说道:“公主,樊修武劣迹斑斑,欺男霸女,曾经还想以禽兽的手段,折辱微臣的一位朋友。所以微臣一怒之下,将他废了。像这样的渣滓,根本不配为公主的驸马。”

晋城公主颓然说道:“即便如此,大婚之日都已定下,父皇不会随意答应取消这门婚事的。”

林雪霓轻笑道:“自然是不取消,公主仍要嫁过去!”

晋城公主怔了一下:“既然无论如何否要嫁,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脸上已有羞恼之色。

林雪霓说道:“如果此事没有人提,即便公主嫁过去受了委屈,皇上为了笼络樊百川,也只会装聋作哑,那样毁的只是公主您。但是如果有外人参与此事,将这件事情捅出来,闹得人尽皆知,那么就是樊百川欺君。这是大不敬之罪,即便不会抄家灭族,不仅樊百川要吃不了兜着走,公主也会重获自由之身,或许,还会因祸得福,得上一门好姻缘。”

南宫明曦看着林雪霓弯着的唇角,忽然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她自小就与林雪霓是极熟惯的,看见她这样的笑容,直觉上就感到又会有人要遭殃了。

晋城公主的眼睛却越听越亮,只要能不嫁樊修武,其他的她可以什么都不顾。

她一把拉住林雪霓的手臂,急声说道:“你究竟有什么好办法?快些告诉本宫!只要能够不嫁他,无论吃什么苦,本宫都愿意!”

林雪霓嘿然冷笑:“这件事情说难也不难,也不用公主吃什么苦。只不过要请公主暂时忍耐嫁进樊府,等到洞房的那一刻,自然会有人前来相助。到时候,我们会逼的那樊修武自动现行!”

晋城公主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这样帮本宫,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

林雪霓微笑道:“是,樊修武作恶多端,毁了无数好男好女的清白,微臣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也是为了被他糟蹋的那些人讨回一个公道!更何况樊百川知情不报,故意隐瞒自己儿子的真实情况,已属不赦之罪,所以即便他们有什么样的结局,都是他们自找的!这就是天理循环!”

晋城公主面沉似水,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这件事情,本宫愿意做!”

☆、捉鳖(1)

公主下嫁当日,樊修武穿着一身大红吉服来到了皇宫的正阳门前。

在家里老老实实了几个月,樊修武不仅胖了些,更还白了些,穿了一身大红的新衣,倒也将他映衬的多了几分风流潇洒。

景辉帝在正阳门前亲自接见了他,并赏了他玉制的腰带、靴子、尘笏、马鞍,还有红罗三百匹、银器二百对、衣料一百身、白银五万两。

樊修武在跪谢了景辉帝之后,前往晋城公主的寝宫去迎接公主。

少顷,梳着朝阳五凤髻,簪着九翚四凤冠,身上穿着一件绣着金凤的大红嫁衣的晋城公主,缓缓朝他走来。

公主的头上没有罩喜帕之类的东西,而是从九翚四凤冠上垂下长长的明珠流苏,遮住了她半张芙蓉俏面。

即便只看见了晋城公主半张朦胧脸颊,樊修武已是酥了半边身子,怔怔的望着晋城公主,无法动弹。

晋城公主是极美的,她的母妃当年就是后宫第一美女,她的模样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而看在樊修武的眼中,顿时只觉得以往二十几年是白活了,家中所养的无数姬妾、优伶小倌什么的,顿时都成了粗制滥造的摆设。

他这副模样看在晋城公主的眼中,顿时心中生出无限的鄙薄来。晋城公主垂下眼睑,轻轻用手臂捅了捅身边的乳母。

乳母会意,朗声说道:“驸马,请头前带路吧。”说着,将手里准备好的一根红绸一端,递给了樊修武。

樊修武恍然醒悟,连忙接过红绸,恋恋不舍的又望了一眼晋城公主,这才往前走去。

边走边想,边想边恨。

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只能看,却碰不到,晚上还要便宜了旁人,真正恨煞了人!

心中更是将林雪霓骂了几千几百遍,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抓来,用尽一切办法将她折磨而死!

对于将他整成残废之人,其实他和樊百川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出来确切是何人所为,那一伙人就像凭空钻出来的一样,闷头闷脑打完就走,干净利落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是放眼望向整座皇城,能有如此手段的,除了她林雪霓以外,再找不到旁人。所以只有她,没有别人!

樊修武引着公主又来到正阳门前,两人一起拜别皇帝皇后。

景辉帝的皇后今年不过四十许,保养得宜,一脸和煦的对公主进行临嫁前的督导。不外乎是敬奉翁姑,和睦谦和之类。

晋城公主也很恭顺的听了。

此时樊修武带着公主上了凤辇,自己骑着一身红挂的高头大马,扬鞭朝公主府而去。

公主府就建在离皇城不远处一个位置极佳的地方,虽然公主没有母妃,但是景辉帝对这女儿却绝不亏待。

身后跟着无数宫人随侍,鸣锣开道,抬着陪嫁物品一共一百零八抬,沿着红绒地毯一路将他们送进了公主府内。

晋城公主与樊修武先在正堂拜见了樊百川与将军夫人陈氏,樊百川见到公主也是又喜又悲,又恨又恼,脸上只得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与夫人一同赠下礼物。

礼仪完毕后,公主才被送进了洞房。

默然环视了一下洞房内的摆设,晋城公主静静的对身边的乳母说道:“方嬷嬷,可一切都准备好了?”

方嬷嬷自小就奶她长大,除了早亡的母妃外,只有方嬷嬷与她最亲。所以今夜的一切行动,方嬷嬷都知道,也会全力配合她。

方嬷嬷点点头:“公主一切放心,她们几个都守在外面呢。”

晋城公主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握了一下拳,希望今夜,一切顺利。

前厅摆了酒席,樊修武被几个狐朋狗友押着多饮了几杯,眼也花了起来。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门口的小厮匆匆跑来对他说道:“少爷,御林军都尉南宫博雅来了,说要为您贺喜!”

樊修武愣了愣:“这家伙来做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南宫博雅的声音已传了进来。

“樊兄大喜!兄弟我来晚了。”

樊修武兀自还记恨着上次挨了他一拳的事情,上次他动了苏月宸,南宫博雅狠揍了他一拳,最后还把他带回了京畿衙门。虽然没有吃多少亏,但是至少面子是被挂落了不少。

见了南宫博雅不请自来,樊修武没好气的说道:“你来干嘛?”

樊百川重重咳了一声,樊修武怏怏的住了嘴。

樊百川站起身来笑容满面的抱了抱拳:“南宫大人怎么这么晚才来?快请坐。”

南宫博雅的官职不高,但是他是南宫世家的少主,南宫世家在风国有着举足重轻的地位。

几百年来,从南宫家族中,出了无数的鸿儒学者、高官重臣以及后宫的高位妃嫔。甚至前朝的皇后娘娘,就是南宫府的嫡出女儿,南宫博雅还要喊一声姑母的。

再者,南宫博雅虽然职位只是个四品御林军都尉,但是手握兵权,有防护风国整座皇城的职责,樊百川却不得不卖他一个面子。

南宫博雅倒是很客气,还带了礼物,顺手将礼品递给旁边的小厮,温文有礼的躬身说道:“樊元帅客气,下官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樊百川将他引到一处空位上,转脸对樊修武说道:“武儿,好生招待南宫大人,可不许怠慢!”

樊修武悻悻的答应了一声,转手拎起一只酒坛大喇喇的走了过来,“砰”的一声放在南宫博雅的面前,冷笑道:“既然南宫兄是来为我祝贺的,那就不能不喝酒了,来,若有诚意,就干了这一坛!”

南宫博雅温文而笑,毫不在乎的将面前尺许高的酒坛捧起来,淡淡说道:“请!”

与樊修武象征性的碰了碰,一人一只酒坛仰面而饮。

夜幕渐渐降临,来恭贺樊修武大婚的宾客也渐渐散去。只有最里面的一桌,还剩下樊修武和南宫博雅在斗着酒。

在他们面前,已经摆了好几只空着的酒坛,樊修武已经有些身形不稳,南宫博雅的眼睛却依然清亮如昔。

最后还是将军夫人陈氏看不下去,捅了捅樊百川,樊百川才走上前将樊修武手中的酒坛子拿了下来,故作薄怒道:“武儿,你一阵还要洞房,饮醉了岂不是要唐突了公主?”

樊修武已是满眼通红,听了此话反映了许久,才慢慢醒悟过来。

南宫博雅含笑说道:“是我的错,樊兄还是少饮一些比较好,日后一定奉陪到底。”

樊修武恶狠狠的说道:“好!一言为定!”

他摇摇晃晃的朝后堂行去,南宫博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快走到寝室前,樊百川一把拉住樊修武,“武儿,清醒点!”

樊修武怔了怔,用力抹了抹脸,透过窗子看着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隐约透出那个窈窕的身影,不禁狠狠咽了口唾沫。

樊百川将他扯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记清楚了?千万不要再给我出岔子!不然这可是要掉人头的事情!”

樊修武重重点了点头:“知道了。”

樊百川低声唤道:“光寒。”

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缓缓走了上来,看他的身形和穿戴,竟然和樊修武一般无二。

樊修武暗暗咬牙,冷哼道:“光寒,便宜你了!”

那个叫光寒的男子谦卑的笑了笑,低声说道:“少爷您放心,您就是我,我就是您,我永远不会说漏嘴。”

樊修武冷冷怒哼:“在这里乖乖等我出来!”

☆、捉鳖(2)

轻轻推开门,首先映入眼睑的,就是在红烛的映照下,晋城公主那半遮挡的芙蓉俏面以及窈窕纤细的腰肢,顿时让樊修武心痒难奈起来。

他刚轻手轻脚走过去,就听到旁边的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驸马,请先喝交杯酒。”

樊修武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到晋城公主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年老嬷嬷。

樊修武悻悻的走上前,从一边的小几上拿起准备好的金杯,一手一个。

一只递给了晋城公主,一只自己拿捏着。

只见晋城公主伸出如雪白的纤纤细指,轻轻拈起金杯。

樊修武将小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咽着唾沫看着晋城公主将那小杯的酒小口的抿了,雪白的脖颈犹如白驹过隙般在眼前一闪而过。

心中更是火烧火燎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公主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

方嬷嬷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切,见两人都喝过了酒,收了杯子,福了福身子,“祝驸马与公主百年好合,驸马与公主早些安寝,奴婢告退。”

说罢静静退了出去。

樊修武一见屋中没人,顿时一下扑了上去,将公主拥在怀中,嘴里胡乱叫道:“公主,你真是想死我了!”

晋城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忍不住惊呼出声,“驸马!你怎么如此无礼?”

话音未落已被樊修武狠狠压在了床上。

晋城公主又羞又恼,几乎要哭出来,脑中拼命想着林雪霓曾对她说的话,才死命的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声。

樊修武胡乱亲着晋城公主的脸颊以及白皙的锁骨,衣衫也扯的有些凌乱。

晋城公主在极端的恐惧之下,却细心的发现,樊修武虽然看似急色,但是他没有脱自己的衣服。

难道,林雪霓说的是真的?

晋城公主的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如果真如她所说,樊修武必定不能人道!

从小生长在深宫的晋城公主,虽然从未经过男女之事,但是这些事情,她是懂的。

一边象征性的用手阻挡着樊修武的撕扯,仔细观察着樊修武的各种行为举止。

如果没有林雪霓当初那番话,她想她是绝对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

但是为了她今后的幸福,她哪怕咬着牙含着泪,也要将这份屈辱硬生生承受下来。

果然樊修武撕扯了一阵,慢慢停了下来。

晋城公主含着泪说道:“驸马,你怎么如此粗鲁?”

樊修武喘着粗气,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眸狠狠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把,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如果此刻躺在床上的不是晋城公主的话,只怕他此时会用尽各种方法来狠狠动手虐待了。

樊修武深深缓了口气,站起身笑道:“是我的错,我唐突了公主,方才多饮了几杯,我去洗把脸去去酒气,公主请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说罢来到床头前,一口吹灭了红烛,屋内顿时昏暗下来。

晋城公主半支起身子,看着他慢慢退出去,眼中闪过一片寒光,真的被猜中了吗?

只不过片刻,门又再次被打开,黑暗中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身形衣饰却与樊修武一般无二。

“樊修武”朝着晋城公主走来,黑暗中他摸索着走到她的身前,双手攀向了她的衣襟。

晋城公主心里忽然又没底起来,那双手已经将她的衣衫尽数扯开,露出了衣衫内的金丝牡丹花裹胸。

“樊修武”的双手继续去扯她的裙子,但是却一声不吭,晋城公主狠狠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道:“驸马,本宫好口渴,你给本宫取些茶水来吧!”

“樊修武”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些什么,片刻后忽然开始飞快的脱起自己的衣服来。

因为是春天,穿的衣衫没有几件,几乎眨眼间他就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转而又开始去撕晋城公主剩下的衣裙。

晋城公主尖尖的指甲几乎刺进了自己的手掌心,就在身上最后一件衣裙即将被“樊修武”扯去的时候,晋城公主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声惊叫出来。

“啊!”

尖锐的声音顿时划破这个寂静的夜晚。

“樊修武”顿时被她这一声惊叫吓的顿住,他不知道为何公主好端端的突然惊叫起来。

就在他这微微一顿的时刻,晋城公主已经一把将他推开,一边继续尖叫着朝屋外跑去。

“樊修武”顿时慌了手脚,想去冲上去捂晋城公主的嘴,晋城公主已经冲到了门口。

还没等她动手拉门,大门哐的一声就被人从外踢开,“樊修武”这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慌乱的一把抓起丢在地上的衣裳鞋子,飞快的朝身上套去。

迎着月光,晋城公主清楚地看到,冲进来的人是南宫博雅。脑中顿时什么也不想,直接冲上去,扑进了南宫博雅的怀中。

南宫博雅愣了一下,一个温香软玉般的身子顿时抱了个满怀,连忙伸手去推,手中触摸到的,却是一片滑腻肌肤。

南宫博雅的头顿时嗡嗡作响,“公......公主!”

晋城公主哭叫起来,“有淫贼!救命啊!”

那“樊修武”见势不好,顿时冲进了院子中。

此刻院内一片嘈杂凌乱,不知何时,院中竟然涌出无数人来。

灯火通明,瞬间将漆黑的院落照得通通透透。

晋城公主清楚地看到,庭院中竟有两个身穿大红新衣的男子,一个男子面目陌生,年纪二十几许,衣衫不整;另一个分明就是樊修武。这两人不仅衣衫样式颜色相同,即便连身形都有八-九分相似。

晋城公主眼中喷出怒火,果然如此!

若不是林雪霓提醒,只怕今夜她的清白之躯,已被这两个贼子联手骗了去。

举着火把的,清一色的都是女子,身着喜庆的宫装,但是个个身手凌厉。被围在中间的樊修武与那与他身形一般无几的男子,几次想从她们手中冲出去,却屡屡失败。

直到一声怒吼传来:“住手!”所有人才停了下来。

樊百川气急败坏的赶来,先看了一眼被围在中间的儿子樊修武与那红衣男子,又看了一眼紧紧抓住南宫博雅、衣衫不整的晋城公主,脸上的表情顿时犹如被打了一拳,无比难看。

晋城公主此时此刻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把将南宫博雅推开,拼命遮掩自己半裸的身躯,一面哭叫道:“南宫大人,有淫贼冒充驸马,妄想轻薄本宫,你快将那淫贼抓住!”

南宫博雅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给晋城公主披在身上,方才沉声说道:“公主请放心,微臣一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他望向樊百川,冷冷说道:“樊元帅,还请你给下官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指着被围在一起的那两人,缓缓说道:“这人,究竟是谁?”

穿红衣的男子此刻已面无人色,双腿发抖几乎软倒在地,樊修武脸色乍青乍白,求救似地望向父亲。

樊百川脸色差到了极点:“南宫大人,这里是公主的寝室,你为何在这里?”

南宫博雅理直气壮的说道:“下官来闹洞房啊!”

樊百川顿时语塞,闹洞房,的确是一个极佳的理由,但是他今日明明已经交代了下面的小厮,拦住任何来闹洞房的宾客,这南宫博雅又是怎样进来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一边响起:“樊元帅,此时此刻,您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们,这个陌生的男子为何会与驸马的身形一般无二?还穿着与驸马同样的衣服?又为何进房的明明是驸马,出来的却是此人?”

樊百川朝那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年老的嬷嬷站在黑暗处,脸色一片冷凝。

他顿时认出,此人是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也是乳母。顿时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脑中急转,该如何来解释这件事情?此刻如果装作不认识,说不通;如果动手杀了他,更是欲盖弥彰。

突然,那红衣男子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围着他的一个宫装女子,朝黑暗处的墙根奔去。

宫装女子没有防备他突然发难,竟然被他逃脱,一声轻叱当时就有两名女子朝他追去。

红衣男子武功虽不好,但是轻功倒也不差,几个跳跃间已冲到墙根下,翻身一跃就上了墙头,飞快地纵身而下。

宫装女子们虽然有武功,但是飞身上墙似乎有些为难,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樊百川顿时放下心来,跑了也好,至少没有了证据,他也能编出更多的理由来搪塞今夜这件荒唐事,等到以后有机会找到他,再悄悄灭口!

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一面怒斥着下面的小厮:“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回来!看看是究竟是何人如此狗胆包天,竟然敢冒充驸马?”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墙外传来一声惨叫,众人顿时一愣,樊百川心中一惊,墙外有人?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从墙外已跳进来一个人,手中还抓着刚才跳墙而逃的红衣男子,狠狠一把掷在了地上。

只见那人身穿青色紧身束腰长身,一头黑发高高束起,清冷的眸子在夜色下越发显得明亮。

只听她弯唇一笑,朗声说道:“樊元帅,末将恰巧路过贵府,本想来讨杯喜酒喝,却不想顺手捉了一个小贼,不知道有没有奖赏啊?”

☆、番外一:元宵佳节之逆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这个元月夜,灯火辉煌,花灯如昼。

整条长街人头攒动,粉面含春的少女,俊俏潇洒的少年郎,手挽手,肩并肩,提着花灯,逶迤而行。

林雪霓拉着苏月宸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他们就被人群挤散。

苏月宸的手中已经提了好几盏样式各异的花灯,一向清冷的面容此时也带了淡淡的笑容。

林雪霓含笑朝他望去,他那琥珀色的瞳仁内,也少了往日拒人千里的寒意,而多了几分温暖之色。

苏月宸清俊的容貌,引来无数年轻少女的频频回头注目。甚至有那些大胆的姑娘,会将手中的丝绢丢入他的怀中。

林雪霓看着苏月宸略有些尴尬的神情,抿唇而笑。

猛然身后传来大力的拥推,林雪霓手中一紧,身子不知觉的被拉了一把,顿时被拥进了一个带着淡淡竹香的怀中。

她怔了怔,耳边忽然传来温和的声音:“小心别被撞伤了。”

心底的某一处忽然柔软起来。

自小被当做男儿教养,只知道坚强、刚毅、勇敢、无畏,除了姐姐林诗语外,被人护着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紧紧握着苏月宸的手,再不想放开。

“看,那边有舞龙舞狮的!”

苏月宸指着前面一片喧闹,原来刚才的拥挤,是赶去前面看舞龙舞狮的人。

两人随着人潮的方向朝前慢慢走去,看了一阵舞龙舞狮,又去猜了灯谜。

林雪霓对这些不太懂,反倒是苏月宸屡屡猜中,不多时,手中又多了几盏花灯。

他拿不下,林雪霓只好帮他提了。

“这么多花灯,你都要带回去?”

林雪霓皱皱眉,两只手都拿着花灯,没有办法再握着他的手了。

很想扔掉几个,却被苏月宸一把拦住:“哎,别扔,玉梨班新来了几个孩子,这些花灯送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很喜欢。”

林雪霓含笑道:“你很心善。”

苏月宸收了笑容,面色淡然:“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有很多人无父无母,和我一样,都是孤儿。”

林雪霓想起南宫博雅对她所说的他的身世,不禁默然,梗了一下,冲口说出:“你还有我!”

苏月宸眼中划过一抹惊讶,一抹感动,却又温温软软的笑了起来。

他费力的将所有的花灯都转移到自己的左手上,右手轻轻拉起她的手掌。

“走,我们回去吧!”

林雪霓被他牵着,握着她的手掌的那只手,修长,温润,就像他的人一般,很干净,很舒服。

又一阵人潮从后方涌来,忽然听到苏月宸一声低呼,抓着她的手忽然被分开。

无数人从身边涌过,林雪霓被人潮簇拥着朝前方不由自主的走着,她急声唤道:“月宸!”

耳边似乎传来苏月宸的声音,但是周围实在太过嘈杂,听不清。

好容易周围人群渐渐松散下来,她驻足而望,周围全是人,月宸,你在哪里?

“雪霓。”和煦温暖的声音犹如春风拂面般,吹进耳中。

她惊喜的转身,苏月宸就站在离她不远的花阴下,含笑而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雪霓大步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我好害怕,再次失去你!”

他轻轻凑上前,在她的额上亲了亲,弯眉而笑:“我一直,就在你身边。”

☆、审问(1)

樊百川看着趴在地上哀声惨叫的红衣男子,眼中凶光一露,正要上前,林雪霓已一脚踏在那人的背上,足尖狠狠一拧,那人顿时哀叫起来。

林雪霓冷冷说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穿的和驸马爷一模一样?你若再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背上的骨头,一块一块都踩成骨头渣子!”

红衣男子顿时嘶声叫道:“是樊元帅命我这样做的!”

樊百川脸上的神色不断地变幻着,望着冷冷瞪着他的南宫博雅和林雪霓,以及面罩寒霜的晋城公主,他即便再傻此时也已明白过来,自己中了一个大圈套。

他本想做一个局,却没想到,一个更大的局在等待着自己。

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杀意,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如果......冷冷扫视着院中之人。

南宫博雅。

林雪霓。

晋城公主以及那些嬷嬷侍女。

如果将他们全部都灭口在此地,不知胜算有几分?反正动手是死罪,不动手也是死罪。

动手一搏,只怕还有一线生机。

但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只怕风国再无自己立锥之地。

可惜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以及势力。

狠狠一咬牙,无毒不丈夫!林雪霓,你伤我爱子,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今日你竟然敢进我樊府大门,就别想再活着出去!

心中一定,阴测测的说道:“来人,关大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院落的大门被狠狠关闭,从四周的黑暗处,围上来不下百人,个个手持弓箭,齐刷刷的对准了林雪霓几人。

晋城公主变色道:“你想做什么?”

樊百川冷声说道:“公主,你若是愿意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么就走到老臣跟前来,老臣自然会保证公主您安全无虞,至于这里的其他人......”他阴狠的望了一眼南宫博雅与林雪霓,“请恕老臣,一个也不会放过!”

晋城公主怒道:“樊百川,本宫若不过去,你莫非连本宫也不放过?你想造反不成?”

南宫博雅淡淡一笑:“樊元帅,你当真打算要和南宫家族与林府为敌?”

林雪霓轻笑出声:“还是樊元帅真的认为,就凭你府中这些人,就可以将我们这些人一举歼灭?你可别忘了,只要我们任何一个人能够出得了这扇大门,你今夜的所作所为,都会上达天听,只怕到时候你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樊百川恶狠狠地瞪着她说道:“即便老夫会有抄家灭族的下场,也要先将你们几人碎尸万段!”他狠狠一挥手:“弓箭手,准备!”

面对着无数对准着自己的箭簇,林雪霓却轻轻笑了笑,指了指四周,淡淡说道:“樊元帅,请看看你的周围。”

樊百川抬眼望去,顿时脸色苍白起来。

只见房顶上、围墙上不知何时森然站着数不清的黑衣劲装之人,人人手中举着长弓,箭簇森然对准了自己与自己手下的侍卫。看人数,只怕不下数百。

林雪霓弯唇冷笑:“樊元帅可要比一比,是你的侍卫箭法准,还是我飞凰军神箭营的将士箭法准?”

能进飞凰军神箭营的兵士,人人可做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樊百川浑身发抖起来,即便他的侍卫箭法比得上飞凰军的神箭营,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敌在上,他在下,谁赢谁输,不言而喻。

正在此时,忽然紧闭的大门又再一次“哐”的打开,樊百川已顾不得是谁罔顾他的命令而开门,只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拉长了调子唱念道:“皇上驾到!”

樊百川此时脑中已嗡嗡作响,这一连串的变故,使得他已无法再做反应。

是谁通知了皇上?

他茫然抬头,映入眼中的,竟是林觉林老将军阴沉的脸。

原来是他!

院中众人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袭明黄色的衣衫出现在跪倒在地的樊百川眼中,他开始浑身发抖起来,此时此刻,无论再做任何事情,已为时晚矣。

晋城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出来扑进景辉帝的怀中:“父皇!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看着女儿衣衫不整的模样,景辉帝惊怒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公主下降大婚,怎会成为兵戎相见的战场?

林雪霓抬手一挥,房顶围墙上的黑衣人顿时不见踪迹。

林雪霓站起来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这件事情,臣等都是外人,微臣认为,还是请晋城公主来说,比较好。”

景辉帝皱着眉头望着这一院子跪着的人,挥了挥手,强压下满腹的疑问与怒气,冷声说道:“来人,全部带回皇宫,朕要亲自审问!”

在景辉帝的御书房内,晋城公主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

她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了头,洗了脸。但是刚换上的新衣却又被她哭的湿了衣袖。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将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晋城公主并没有加油添醋,这件事情根本无需造假,只不过公主在叙述中,将认出假樊修武的原因,说成是因为两人身上的气味不同。

因为第一次进来的樊修武,一身酒气,即便他说出去洗把脸再进来,也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可以消除掉浑身的酒气。

所以晋城公主一口咬定,第二次进来的那个人,不是驸马!

跪在角落身穿宫装的八名宫女也一口咬定,她们在寝室周围值夜,亲眼看见驸马从寝室走出,然后另一个与他身形、衣饰一般无二的男子,与他错肩而入。

景辉帝越听越恼,一把抓起御案上的茶盏掷向跪在中间的红衣男子,厉声说道:“说!你究竟是何人?竟然胆大包天到如斯地步,妄图染指公主?”

茶盏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红衣男子躲也不敢躲,额头顿时一片血流如注。他浑身抖如糠筛:“小人......小人名叫伊光寒,是......樊小将军乳母之子。”

景辉帝怒极:“你一个奴才的儿子,竟敢侵犯公主,好个狗胆包天!说!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伊光寒咽了口唾沫,没敢吱声,只用眼偷偷望了一下樊百川。

樊百川趴在地上,指甲死死扣着青砖的地缝,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虽然没有直接指出是他之命,但是不需再说什么,这已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此时从头顶上已传来景辉帝压抑着愤怒的质问声:“樊卿,你也是多年侍奉的老臣了,朕念你劳苦功高,才将心爱的女儿下降与你的儿子,你为何会做出如此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事情?”

樊百川狠狠咬咬牙,忽然老泪纵横的说道:“皇上,老臣一时糊涂!老臣的儿子因为与林都尉一时口角,却被林都尉下狠手废了男根。当时与公主的亲事已定,老臣生怕皇上责怪,所以犯了糊涂将此事瞒下,才找了这个替身与我儿互换。此事是老臣一人所为,与我儿毫不相干,请皇上要责罚就责罚老臣一人吧!”

说罢连连在青砖上用力叩头,不过片刻时间,青砖上已是一片猩红。

樊修武惊慌失措的爬到他跟前一把拉住他:“父亲!”

樊百川狠狠将他搡到一边:“滚开!”继续磕头不止。

景辉帝静静望了他片刻,方才说道:“够了,你说你儿子与林雪霓曾发生了口角,才被她伤了下身?”

樊百川低声说道:“是。”

景辉帝望向林雪霓:“林雪霓,樊卿所说,可事实?”

林雪霓轻轻一哼,躬身说道:“皇上,此乃诬陷,不知这件事情发生在何年何月何日?又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的?可有人证物证?”

此话一说,不仅樊百川怔了怔,连樊修武也哑口无言。

他敢说,是自己在春宵馆的后巷子被一帮人陌生人用布袋子罩了头,胖揍了一顿,还被剥光了扔在大街上被无数人围观吗?

如果皇上问起自己深更半夜的为何会在春宵馆的后巷子,自己又该怎么解释呢?

更何况这件事情的确做得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连半点证据也找不到,否则他们又怎能拖这么长的时间,却连林雪霓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樊修武踌躇了好半晌,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臣,不记得究竟是哪一日了。”

☆、审问(2)

一旁的南宫博雅忽然躬身说道:“皇上,此事据微臣所知,樊驸马上次被袭,是在去年的十月初八晚上,地点则是在胭脂胡同的后街,樊驸马深夜被袭重伤,当时请的是赛华佗许大夫来看的,樊驸马,不知是也不是?”

樊修武惊怒道:“南宫,难道这件事情你也有参加?”

南宫博雅冷笑道:“驸马又错了,这件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不光是我,只怕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更何况,那天晚上我在林府,和林老将军以及林雪霓喝了一晚上的酒,一直喝到天明,她又怎会分-身去袭击你?谁知道你是招惹了哪路凶神恶煞,却来怪在别人头上!”

此事又将林老将军扯了进去,老将军狠狠瞪了一眼这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南宫小子,但此时此刻要维护的肯定是自家人,只得皱着眉头说道:“是,老臣当夜是和这两个混小子一起喝酒,直到天明。”

樊百川几乎要气煞,明明知道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的,但是如今他却已无法再做解释,只得用哀戚的目光望着高高在上的景辉帝,希望他能念在几十年的情分上,可以网开一面。

御座上的景辉帝此时深深皱着眉,望着底下的一干人。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此时已呼之欲出。不论是不是林雪霓所为,已经不再重要。

樊修武深夜出现在胭脂胡同的后街,那里是个什么所在,他身为皇帝,倒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妓院、倌馆,风国京城最纸醉金迷的所在。

风国律法明文规定,凡在朝官员皆不许进入此等风月场所,虽然禁无所禁,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樊修武是要尚公主的,且还有如此行为,那分明已是在挑战皇家的最高威严。

当初同意这门亲事,除了皇后在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外,景辉帝也有自己的考量。

樊百川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重兵,这几年兵权愈重,心思渐长,若再不笼络一下,只怕他哪一日变了心思就难以控制。

先将晋城公主嫁与他的独子,还可以以示安抚,却不想竟然还出了影响如此恶劣的事情,真是罪无可恕!如不严惩,皇家威仪何在!

景辉帝沉默了一阵,挥手说道:“来人,宣太医。”

这是要验明正身了。

太医来得很快,将樊修武带到一边的侧殿去检查,少顷两人再次回来,太医伏地磕头说道:“回皇上,樊驸马的子孙根的确受到过重创,若是想要行房,却是再不能够。”

景辉帝阴沉着脸命他退下,这件事情已属欺君,更何况听晋城公主言下之意,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去的及时,只怕这樊百川甚至还有将在场所有人都灭口的念头。

这是谋逆!

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再留?

景辉帝眼中闪过一抹阴翳,冷冷说道:“樊百川,你可知罪?”

樊百川面如死灰,听到景辉帝用如此的声调说话,心中便知,皇帝已动了杀心。

他连连磕头说道:“陛下,罪臣知罪,但是罪臣恳请皇上念在罪臣几十年如一日辛勤侍奉的份上,放过我儿一命,这件事情都是罪臣一人所为,他只是听命行事,还行皇上从轻发落。”

景辉帝按了按有些肿胀的额角,时辰已经不早,闹腾了一个晚上他也有些疲累了。

樊百川为官三十余年来,战功累累,若轻易言杀,只怕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景辉帝深吸一口气:“来人,先将这三人暂时收押天牢,待明日大理寺连同六部一同会审,再做处理!”

待侍卫将樊百川、樊修武以及祈光寒都带下去后,景辉帝才长叹道:“真没想到,好好的一场公主下降,竟成了这样收场。林卿家,幸亏你与朕到的及时,否则后果如何,真无法想象。”

林觉老将军连忙躬身说道:“微臣只是偶然发觉樊家在大婚期间,竟然调动了数百名弓箭手暗藏于公主府四周,深怕公主遭遇不测,这才急忙来禀告皇上。如今所幸一切安然无恙,多亏皇上您的英明决策、洪泽庇佑啊!”

景辉帝心中冷哼,这个老家伙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谁不知道他和樊百川几十年来斗得风生水起,鸡飞狗跳。如今樊百川事败,他不落井下石,狠狠踩几脚才怪!

景辉帝对众人说道:“众位卿家都起来吧,如今事情水落石出,只待明日大理寺会审后再将他们定罪,你们也早些回去安歇吧!晋城也别再委屈了,待日后父皇再为你指一个更好的驸马。”

晋城公主轻泣道:“父皇,女儿名节已失,又如何再做婚配?”

景辉帝怔了一下:“不是说,那祈光寒还没有碰你吗?”

晋城公主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低头娇羞道:“当时那贼子扯去了女儿的衣衫,女儿情急之下冲进了一人的怀中,当时众目睽睽之下,与那人肌肤相亲,只怕......女儿已无法再嫁他人。”

景辉帝顿时哑然。

当时什么情景,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晋城公主的确是衣衫不整的与南宫博雅在一起,身上披着的,还是南宫博雅的外衫。

南宫博雅此时已经头上冒汗,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皇上,当时情急之下,公主被那祈光寒追赶,又恰巧微臣是第一个冲进房中的,只怕公主是慌不择路才会冲进微臣怀中,这个......再借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唐突公主。”

晋城公主哀戚的说道:“父皇,女儿不幸嫁与了樊修武,又遭遇了如此耻辱之事,南宫大人一定是觉得娶了女儿面上无光。如此,还请父皇准许女儿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说着抽抽噎噎又哭了起来。

南宫博雅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当初与林雪霓约定好一听到尖叫就冲进房中,但是可没说要娶公主啊!

他求救似地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林雪霓,林雪霓却突然低低一笑,躬身说道:“皇上,其实南宫大人也是一表人才,为人也洁身自好,至今独身未娶,门第也相当,与樊修武可谓一个天一个地。他又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公主下降与南宫大人,岂不是天作之合?”

景辉帝若有所思的望着南宫博雅,还真有心动的意思。

当初晋城公主曾经也向他求过恩旨,想下降与南宫博雅,只是当初处于种种考虑没有答应。如今晋城公主已是嫁过一次的人,虽然并没有有夫妻之实,但与南宫博雅有肌肤之亲,也是众多人亲眼所见的,毕竟名节有损。

如今看来,倒也只能嫁南宫博雅了。何况南宫家家世不弱,如果能与南宫家联姻,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景辉帝此时倒不愿将这件事情定下的太过随意,只温言对晋城公主说道:“皇儿不必悲伤,你是我堂堂风国公主,在这世上,还有谁敢对你有所质疑?你放心,父皇必定会给你一个妥善的交代。”

如此一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基本已将事情定下。

晋城公主破颜而笑:“多谢父皇。”

景辉帝对众人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有什么事情,明日早朝再议。”

说罢径自去了。

南宫博雅顿时叫道:“皇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雪霓一把掩了口,不让他把后面的话喊出来。

晋城公主满面娇羞的望了一眼南宫博雅,又对林雪霓轻轻一笑,感激的点了点头,在宫女的陪伴下施施然走了。

林觉老将军狠狠瞪了一眼这二人,撂了一句:“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也甩着袖子走了。

南宫博雅怒冲冲的一把从嘴上抓下林雪霓掩着自己的手,不悦的说道:“咱们约定中,可没有我娶公主这条!”

此时书房中已再无别人,林雪霓抱着双臂笑的痛快:“公主美貌如花,我要是男子,早就趋之若鹜,求之不得了。”

南宫博雅冷哼道:“看你和公主眉来眼去的模样,只怕又是你的主意?”

林雪霓一手搭着他的肩,凑近他的耳边,低低笑了起来:“是,这就是我与公主所达成的协议之一,把你送进公主府做驸马,省的你再对我家月宸动心思!”

南宫博雅气结,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林雪霓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行刑

天下兵马大元帅樊百川获罪下狱,这件事情不到半日的时间,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次日清晨的朝会上,以大理寺卿为首的卢书宏首先上了折子,弹劾樊百川一共一十八条重罪。

其中包括在公主大婚之夜以他人冒充驸马、对公主大不敬、甚至谋逆几项重罪;其余零零总总又列举了他为官三十几年来,任人唯亲、买官卖官、中饱私囊等十几项不大不小的罪名。

有卢书宏带头检举揭发,整个朝堂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无数官员趁机落井下石,把无论有的还是没有的罪责,一股脑的都砸向了樊百川。

甚至连樊修武这些年来荒淫无度、包养妓女、戏子、小倌、夺人妻女、斗殴杀人等劣迹全部翻了出来。

景辉帝不置可否,只让卢书宏将这些罪名整理完毕,再汇同六部开审定罪。

卢书宏一向铁面无私,做事雷厉风行,不到三日的时间,就将所有罪证列举完毕,与六部一同审理了此案。

樊百川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如今也不再做什么抵赖,只将所有的罪名往自己一人身上包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樊修武倒没有他老爹那样的气魄,从开始的破口大骂,被卢书宏一顿板子收拾的服帖后,再也不敢乱喊乱叫。

案子清楚了,公主大婚之夜换了驸马人选之事,樊百川供认不讳;

以往这些年来买官卖官,贪污受贿之事,樊百川供认不讳;

甚至林雪霓运粮途中遇到伏击暗杀之事,他也供认不讳。

樊百川只希望,所有的事情,他一人包揽,自己的儿子樊修武,可免于一死。

他在狱中连连磕头,血流如注。他以手沾血,写下血书,希望景辉帝网开一面,放樊修武一条生路。

景辉帝一手拿着卢书宏交给他的供词判书,一手拿着樊百川的血书,沉默了许久。

好半晌,景辉帝才问卢书宏:“卢卿认为这个案子,应该怎样判?”

卢书宏略略沉吟了一下,躬身说道:“樊百川有谋逆之心,已是不赦之罪,按律是该抄家灭族的。但是无论如何,樊百川也是多年肱骨老臣,有赫赫战功,如果抄家灭族,只怕会令其余大臣心有戚焉,不如只将他一人斩首。家中女眷发配,财产没官。他只有一子樊修武,虽然品行劣迹斑斑,但罪不至死,可杖责三百,观刑后一同发配。至于那祈光寒,虽非主谋,但他以低贱之身妄想染指公主,也已是不赦之罪,判车裂之刑。其余共犯,按罪量刑。”

景辉帝听罢,点点头:“就依你所言,照做吧。”

木笼囚车吱吱嘎嘎行走在人头攒动的长街上,两边围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

一共四辆囚车,头前的是樊百川,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夫人陈氏、樊修武以及祈光寒。

今日行刑。

樊百川身穿白色囚袍,发髻还算整齐,除了额上的自己碰撞出来的一片伤痕外,并未有人对他用刑。

他低眉顺目,面无表情,任凭周围百姓对他指指地点,语言颇多恶毒讥讽,他也充耳不闻。

已到了这个地步,一切已无所谓。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前几日还是威风凛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在府邸筹办公主下降的事宜,短短几日,就身处木笼囚车,即将身首异处。

后悔吗?如果能够再来一遍,他是否仍会这样做?

他微闭了双眼,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掩盖起来。

樊修武的表情就丰富了许多,有恐惧,有怨恨,有伤心,还有痛苦。

痛苦是因为前几日咆哮公堂,被卢书宏一顿板子打伤了后腰所致。

今日观刑后,他还需要再被杖责三百,能不能顶下来,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将军夫人柳氏一直哭哭啼啼,祈光寒如果不是因为头和手都被卡在木笼外,只怕早已昏厥过去。

行刑的地方是在长街口的的一片空地上,几人被差役拉下车,除了樊百川被推到最前方跪倒在地,樊百川等人则站在一旁观刑。

陈夫人已哭到嗓子嘶哑,如果不是旁边差役扶着,早已软倒下去。

樊修武浑身颤抖,看着父亲樊百川被侩子手推倒在地,森亮的鬼头大刀斜放在肩膀上,只等待最后的那一刻。

卢书宏是今日行刑的主审官,他坐在一张桌案前,看了看时辰,还有一阵时间,便对范百川说道:“樊百川,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速速与家人交代。”

樊百川望了望自己的妻儿,沉默了一下,方才缓缓说道:“武儿,照顾好你母亲。”说完以后,就此闭口不言。

樊修武双膝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默默站着林雪霓与苏月宸。

林雪霓双目泛出一抹浓浓的恨意,紧紧握着双拳,狠狠瞪视着樊百川与樊修武。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上一世的仇恨,终于在今日得以报仇雪恨。

上一世固然是因为皇帝对林家的猜忌,才导致了林家过早的被抄家灭族。但在是这中间,樊百川因为嫉恨林家的兵权,他与樊修武又做了多少手脚,说了多少谗言,才会让皇帝终于下决心来铲除林家?

今日的恶果,他们早在上一世就已种下。

见她身子微微颤抖,苏月宸轻轻拉了她的衣袖一下:“雪霓?你没事吧?”

林雪霓微怔,恍如梦醒,朝他淡淡一笑:“没有,你若不习惯见这样的血腥场面,那就先回去吧。”

苏月宸迟疑了一下,仍坚持:“我陪你。”

见樊百川再无什么话要说,卢书宏扔下令牌:“行刑!”

侩子手将樊百川的头往下一按,手起刀落,顿时樊百川的头颅与身体一分为二。

血流满地,顿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有胆小的早已掩面不敢再看,更有甚者,早已跑到一边“哇哇”呕吐起来。

陈氏早已昏倒在地,祈光寒已吓得大小便失禁,伏在地上不动弹了。

卢书宏此时看了看他,对两边差役说道:“祈光寒,行车裂之刑。”

两边差役上前拉扯祈光寒,扯了几下没有动静,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抬头说道:“卢大人,他吓破胆死了。”

卢书宏皱了皱眉头:“依然行刑!”

对一个死人再行车裂之刑,估计只有这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卢大人才做的出来。

自然行刑之后,又换来更多人的呕吐不止。

卢书宏皱着眉看着四周一片狼藉,不耐烦的对两边差役说道:“叫那些胆子小的都散了,没胆子看还来做什么?”

差役去驱散人群,卢书宏对行刑的差役说道:“樊修武杖责三百,就地行刑。”

樊修武此时神态宛如疯癫,双目血红,口中赫赫作响,指下的泥土被他狠狠扣起,几乎将他的指甲全部翻起。

差役将他按倒在地,抡起寸许厚的刑杖,就朝他的身上挥去。

樊修武闷哼出声,终于嘶声惨叫起来。

林雪霓突然迈步上前,蹲在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樊修武,那天晚上,是我将你一脚废了的,你大婚当夜输得一败涂地,也是因为我,这个局,也是我布下的。”

樊修武猛然抬头,恶狠狠瞪着她,一字字的说道:“林雪霓!如果这三百杖我能承受下来,我终有一日,会杀了你!如果我死了,我下辈子也一定会折磨你到生不如死!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雪霓默然,缓缓站起身,没有说话。

三百杖行刑完,樊修武趴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行刑的差役在他鼻下探了一下,回头说道:“卢大人,樊修武死了。”

卢书宏挥了挥手:“死了就拖走,回衙门!”

林雪霓望着樊修武尸身被拖走后,道路上所留下的一道血痕,低声说道:“樊修武,我等着你下一世来找我。”

☆、反对

这一日天气晴好,林雪霓扶着姐姐林诗语在长街慢慢走着。

林诗语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再过不久就要临盆了。

她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扶着林雪霓,两人走得很慢,林雪霓小心翼翼的搀着她,弓着腰,挪着脚步,生怕自己的步子又迈大了。

林诗语看着她这副谨慎的模样,反倒觉得好笑:“我哪有这么娇弱了?你不会好好走路吗?”

林诗语比原来丰腴了很多,肚子很大,虽然走起路来颇为吃力,但是精神看上去非常好。

林雪霓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只感觉到伺候这个孕妇比上战场杀敌人都吃力。

上一世的记忆仍然清晰地映刻在脑海中,姐姐是早产,更是难产,连孩子都没有生下来,就血崩而亡。

为了姐姐这一胎,她和南宫博雅以及卢书宏几人,找遍了京城所有经验最丰富的稳婆,最终请了两个来,如今已经住进了卢府,日夜待产。

听到姐姐发问,林雪霓只扯了扯唇角,含笑道:“你如今是所有人手中捧着的明珠,我又是爷爷钦点来伺候你的,能不小心吗?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爷爷回去还不把我砍了?”

林诗语听了忍不住掩唇一阵娇笑。

因为月份大了,两个稳婆都建议林诗语平时多走走,如果整日只在府里坐着,只怕到时候更不好生。

卢书宏平日又忙,所以林觉老爷子大手一挥,直接将林雪霓发配到了卢府,并且有命,林诗语在生产之前,她是不用再回林府了。

因为樊百川一案虽然了结,但是受牵连的官员仍有很多,为了查清所有的罪证,大理寺最近每一个人都忙得团团乱转。

卢书宏本来就犯愁自己没有时间陪夫人,小姨子一来,顿时高兴地两手一拍,将自己的东西从主卧中搬了出来,去睡客房了。

对于姐夫这个甩手掌柜,林雪霓很无语,但是林诗语已经习惯了,倒也很支持自家相公的工作,并无任何怨言。

所以林雪霓住进了主卧,每日与林诗语同睡一榻,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陪她。

两人走了一路,虽然走得不很快,但是林诗语身子重,最近腿脚也有浮肿的现象,走了不多久已经觉得吃不消,对林雪霓说道:“找个地方歇歇吧,我走不动了。”

林雪霓四处看了一下,见不远处就是庆丰斋,就扶着姐姐朝庆丰斋而去。

时间就快晌午了,这时候玉梨班的人都在忙着搭台子准备。

熟悉林雪霓的人都纷纷在跟她打着招呼,林雪霓很随意的和他们打着招呼,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在他们中间扫了扫。

没有苏月宸的影子。

一边正在收拾东西的二喜取笑道:“月宸哥还在后面上妆呢,不到开戏他是不会出来的。”

林雪霓被他取笑,只笑了笑毫不在乎,只伸手喊来小伙计,点了几个酒菜。

等酒菜的时候,她却有点坐不住了,已经两三天没有去看他了,今天是刻意的带着姐姐往这边走,就是想顺路看他一眼。

很想去后台看他上妆的样子,不知道他今天唱什么。

林诗语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眼中却露出担忧之色,轻声问道:“雪霓,最近我听说,你与一个戏子走得很近,是不是?”

林雪霓怔了一怔,她与苏月宸的事情,林觉老爷子首先就不同意,原本想着姐姐林诗语即便不支持,也不会反对,但是看她满脸担忧的样子,倒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前一世与苏月宸的相识,已经是爷爷和姐姐都不在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连着失去了两名至亲亲人,心中寂寞悲苦,又无人管她,所以性格愈发的不羁放纵,才会有了后面的一连串的荒唐事情。

但是今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爷爷和姐姐仍在,与苏月宸的关系又渐入佳境,如果真想和苏月宸在一起,她必须要得到家里每一个人的支持。

她正色说道:“姐姐,我和苏月宸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究竟听到了多少,但是我想认真的告诉你,我是真很喜欢他,我要与他成亲。”

林诗语呆呆的望着林雪霓,忍不住说道:“可是......他是一个戏子啊!又怎配得上你?”她没想到,两人怎么竟然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林雪霓皱眉说道:“姐姐,你怎么也有这些世俗的偏见?身份对我们家里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林诗语急声说道:“这怎么能不重要呢,我们林家世代为官,从曾祖起代代都是朝中名臣、重臣。戏子是什么身份?你又岂能和他在一起?”

林雪霓心中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没有想到姐姐竟然反对的如此厉害。

她紧紧握了握拳,沉着脸没有说话。

林诗语见她变了脸色,知道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倒也不敢再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默默的吃了些东西,没过多久,一阵紧锣密鼓,要开戏了。

林雪霓看了看后台,已影影约约可以看见帷幕后的人影,她转过头对林诗语说道:“姐姐,他一阵就会上台,你见见他吧。”

林诗语面色不虞的说道:“雪霓,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见他吗?告诉你,即便我见了,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的事情。长姐如母,我们没有母亲,我的话就犹如母亲的话,你若不听,那么从此以后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姐姐!”

林诗语面沉似水,连饭也不吃了,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自己转身就朝外走去。

林雪霓张了张嘴,此时苏月宸已经从后台上了场,他今日扮的,是个年轻的书生。

一眼就看见了林雪霓,很惊讶她今日会来,但是虽然只望了她一眼,但是在她的脸上,分明清晰地露出了几分焦急与无奈。

这是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

因为已经上台开戏,苏月宸不能将目光的过多的放在她身上,只得一边唱着戏词,用眼角余光去看她。

却见林雪霓看了他一眼,就匆匆忙忙结了账后,朝着不远处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追去。

远远地看着她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扶着那女子的手臂,却几次被那女子挥到了一边,她却毫不气馁,越发恭顺小心。

这样温顺好脾气的林雪霓,是他从未见过的。那个女子,是她的姐姐吧?

而她刚才临走前的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忍不住再次朝那两个远去的背影望去,心中忽然变得沉甸甸起来。

☆、亲吻

不知道是不是孕妇的脾气特别大的缘故,即便林雪霓一路陪着小心送她回了卢府,林诗语仍是冲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一向温婉较弱的林诗语发起火来,顿时有了几分将门虎女的本色,吓的林雪霓一声也不敢吭,生怕她再一激动动了胎气。

卢书宏回府,正好赶上了自家太座大人的雷霆之怒。这两人一个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将军,一个是威名赫赫的大理寺卿卢大人,却在林诗语的怒斥下,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直到林诗语骂累了,被侍女扶着下去洗浴休息后,卢书宏长舒一口气,对林雪霓责怪道:“你究竟怎么惹到你姐姐了?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林雪霓除了自家姐姐不敢惹,别人还倒真不放在心上。闻言只抱着双臂斜睨他:“姐姐白骂了半个时辰,你没听懂吗?”

卢书宏顿时语塞:“我刚回来啊!没头没脑的,就是知道她在说什么戏子。怎么?有戏子惹到她了?谁这么大胆,敢惹大理寺卿的夫人!”

林雪霓懒得理他,抬脚就朝门外走去,卢书宏叫了起来:“这么晚了你又去哪里?”

林雪霓头也不回的说道:“不打扰你们亲亲我我了,我去找那个惹了姐姐的戏子去!”

出了卢府的大门。林雪霓并没有直接去玉梨班。

时辰还很早,这会戏还没有散,她又不想进那个喧闹的场所,依旧在戏院外的那块大石头上,静静的等着他。

心中有些乱,一向无拘无束的她,忽然感受到了来自于家里的压力。

战场上的杀戮,流血牺牲不算什么,但是她的亲人就只剩下了爷爷和姐姐,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月宸,我该怎样做,才能得到他们的祝福呢?

远处传来沙沙的踩地声,林雪霓偏了偏头,是他来了。

今夜月光甚好,还未等她开口,苏月宸就已经看到了她。

淡淡的月光辉映,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落寞。

苏月宸轻蹙了眉,快步走上前。

这样的神情,在她的脸上从未出现过,但是今天一日之间,出现了两次。

“有心事?”

苏月宸轻声问她。

林雪霓沉默。

苏月宸低头想了想,如果中午那女子真是她的姐姐,而且是在庆丰斋,自己刚要出场时拂袖而去,只怕那女子生气的原因,多半与自己有关。

一定是雪霓向她说了和自己的事情吧?

心中有几分好笑,几分温暖,更多的是酸涩。

这个率性的女子,真的认为她和他,会被所有人认同接受吗?

如今没有人过多的干预,只怕也只是都认为,这个蛮横任性的女人,又找到了什么新鲜事物,玩一阵也就腻了,扔开手了。所以不会有太多的人去关注他们。

但是如果真的上升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怕在他们的前方,还不知会有多少荆棘与坎坷。

首先要来阻止的他们的,就会是她的亲人。

她闷闷不乐,只怕就是因为她姐姐的反对与阻止吧!

很快就猜出来原因,苏月宸低眉一笑,这样的结局,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轻轻说道:“雪霓,你闷闷不乐,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你的亲人都是为了你好,而且她们是真心的关心你,你要听她们的话,以后,莫要再来找我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指尖轻触了一下她的手掌,仍是那样的火热。

真的是很贪恋这样的温暖呢,只是,仍要不得不放弃了。

看着林雪霓一言不发,抿得紧紧的双唇,忽然心跳加快起来。

这些日子来,都是她在吻他,而他却几乎没有什么表示,如今要分开了,那么,就让他也任性一次!

忽然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俯下头去,就那样吻上了她的两片唇。

林雪霓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坦然接受他的亲吻,眼中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

不敢去看她的眼,他闭着双眸细细品茗她的唇瓣。

和她亲过来时的感觉似乎不一样,只是感到,这样很好很好。

心中忽然绞痛起来,如此,就放手吧!

猛然放手,转身就想逃走,可是还没有跨出一步,就已被身后那个女人死死搂住腰身。

苏月宸的脸上已笼上一层薄薄的红晕,脑中也已经是一片空白,心却痛到了极点。

为什么不让他走?干干脆脆的放手,不是最好吗?

林雪霓喟叹出声:“月宸啊,你已经占去了我的清白,怎能说走就走?”

苏月宸蓦然转身,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我?何时占了你的清白?”几乎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明明悲凉的气氛,却被她这一打岔,顿时冲淡了好几分。

林雪霓指着自己略微红肿的唇:“这不就是证据?难道你吃干抹净了,就想不认账?”

苏月宸瞠目结舌的瞪着她,这个女人的脸皮何其厚!

即便不算这次,以往哪次不是她来偷袭的他?

两人之间的亲吻,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被她占了清白去!

自己平白的在那里伤春悲秋,为她作烦恼,她却风马牛不相及的胡搅蛮缠。

苏月宸顿时恼怒起来,摔了袖子转身就走。

林雪霓一把又将他拉了回来:“哎哎!怎么又恼了?”

苏月宸木着脸说道:“我只是个微贱戏子,哪有资格来恼林小姐?林小姐发发善心,莫要再捉弄我了!”

林雪霓摸摸鼻子,将他扳了过来,正视着他:“月宸,没有捉弄你,今天的确发生了一些状况,但是你要相信我,你和我之间,无论有什么样的阻碍,我一定会全部清除,我和你,要堂堂正正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成亲!”

苏月宸震惊的望着她,这是她第一次亲口说出“成亲”二字,没有再像以往戏谑的说让自己嫁给他,而是说让他和她堂堂正正的成亲。

“雪霓,我究竟有哪里好?你一个将门小姐,为何偏偏要喜欢我?我不能文,不能武,只会唱几句戏文,唯一能令人着迷的,只有这张脸......”

林雪霓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定定的望着苏月宸仍有些迷茫的双眸,认真的说道:“月宸,我再说一遍,我喜欢的不是你这张脸!”

苏月宸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明白,除了这张脸以外,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林雪霓紧紧拥着他,低低轻喃:“月宸,你的好,我又岂能让他人知晓?你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早产

“夜了,我送你回去吧。”苏月宸微笑着对她说道。

林雪霓嗤笑出来:“我还用得着你送?”

苏月宸低眉浅笑出声:“从来没有送过你,就是想送。”

“好。”林雪霓拉起他的手,“走吧!”

苏月宸执意的将手掌翻转过来,变成他拉住她的,“要这样。”

对于他这点小小的执拗,林雪霓却觉得心里甜甜的。

两人并肩而行,没有说话,只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卢府离这里不算远,穿过小巷子,再转一个弯就到了,还没到卢府门前,林雪霓的脸色却变了变。

因为卢府大门敞开着!

此时已近亥时,平时这个时辰,大门早就闭得紧紧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雪霓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正好和里面朝外跑的一个小厮撞了个满怀,那小厮一下被她撞倒在地,“哎呦”叫了起来。

林雪霓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小厮顿时瞪大了眼睛:“二小姐!你回来了?夫人刚才突然肚子疼,老爷正着急的派人去找你呢!”

姐姐怎么会突然肚子疼?

心中突然慌乱了起来,前世姐姐血崩而亡的情形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千万不要!

林雪霓猛然发足朝屋内奔去。

苏月宸见她如此慌乱,连忙上前了几步,忽然被那个小厮拦住了去路:“哎!你是什么人啊?怎么就往卢府冲?”

苏月宸说道:“我是你们林二小姐的朋友,不知可否进去?”

小厮见他好眉好貌的长得甚是清俊,又见他的确是与自家二小姐一起回来的,就朝旁边让了让。

府里此时已经乱了起来,端着热水盆来急速行走的丫鬟婢女,还有屋内传来姐姐痛苦的闷哼声,林雪霓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冷。

怎么会......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真的是今天自己把姐姐惹生气了?

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是卢书宏。

卢书宏乍一看见她,不禁也愣了一下:“雪霓?你跑哪里去了?”

林雪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声说道:“姐夫!姐姐怎么样了?是我的错,我今天不该惹她生气的!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卢书宏心中忽然柔软了一下,这个小姨子平时大大咧咧,心气又高,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自己认识她也有四五年了,从来就只是“卢书虫”的叫着,即便自己与她姐姐成了亲,也从来没听过她喊一声“姐夫”。今日这声姐夫,还真是叫得他受宠若惊啊!

原本想故意吓她几句的,一声姐夫也顿时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不关你的事,你姐姐是因为俯下身子去捡一个线团,才导致早产的。”卢书宏好心的解释道。

林雪霓瞪大了眼睛:“大晚上的,她捡线团干什么?”

卢书宏咳了一声,脸色有些讪讪的,“她说她给我做了一双鞋垫,忽然发现有一个地方做的不好,就去改,然后手中的线团滑落在脚边,她就低头去捡......”

林雪霓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捡?”

卢书宏又咳了一声,顿时尴尬起来,后面要怎么跟小姨子说呢?难道说自己当时正在给太座大人捶腿捏脚吗?有损自己大理寺卿卢大人的威仪啊!

谁能知道,她就那样弯了弯腰,就开始肚子疼了?

屋内突然又传来林诗语的惨叫,连卢书宏都不禁脸色一白!

林雪霓将他狠狠推开,冲进了屋内。

卢书宏被她推得几乎摔倒在地,摇摇头,这个性子啊!幸亏诗语不像她。

一转头,忽然看见门口静静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袍子的男子,很温文,很清朗的样子,一见到他,第一个印象就是,这个男子仿佛像一抹清风,又像一轮皓月。

卢书宏怔了怔:“请问尊驾是?”

这会能进来的人,想必是和林雪霓一起来的吧?

苏月宸滞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最后想了想,说道:“我叫苏月宸。”

卢书宏眨眨眼睛,很耳熟的名字,仿佛今天在哪里听到过,忽然想起来,苏月宸,不就是那个红遍京城的名伶吗?

似乎也是今天太座大人口中骂的那个“戏子”。

这就是他那个小姨子所喜欢的戏子?

看外表倒还不错,就不知道和他那小姨子在一起,是为的什么了。

为钱?林府有钱吗?

为貌?

那个彪悍女人,说样貌,比不上他的诗语,说才情,更是不如诗语,说温柔体贴......她有过吗?

他家诗语的一根小指头都比林雪霓要强无数倍吧?

听说林爷爷当初给她相亲,她踢断了人家三根肋骨啊!

这样的彪悍女人,谁敢要?

心中顿时对眼前这个温文的男子生出无限的好奇心。这样文弱的体格,不怕被那个女人一抱,就抱碎了?

其实大理寺卿卢大人,回到家除去他一身严肃的外皮以后,也是很八卦的。

却说林雪霓冲进房中,只见两个稳婆一左一右的坐在床边,正教给林诗语如何吸气、如何用力的方法。

林雪霓慢慢走过去,蹲跪在床边,握着她微凉的手指,低声说道:“姐姐,我回来了。”

林诗语头上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所浸湿,虚弱的看了她一眼,强扯出一抹微笑,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疼痛袭来皱眉闷哼。

左边的稳婆担忧的说道:“夫人是早产,平时身子也弱,今日想必是动了胎气才会腹痛不止。如今下面已经见血,一定要快些生,不然孩子会被憋到,那样可就危险了。”

林诗语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皱着眉,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握着林雪霓的手也不禁狠狠用力一捏,惨呼出声。

右边的稳婆低声说道:“孩子的头还没有转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左边的稳婆沉吟了一下说道:“让我试试从下面来转一下孩子的头吧!”

说罢来到下首,将手伸进林诗语的下-身,去试着将孩子转过来。

林诗语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从下面传来,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林雪霓惊骇的叫道:“姐姐!”

☆、贵人

猛然听到林雪霓在屋里的大叫,卢书宏顿时脸色一白,一下冲进了产房,惊得两名稳婆大叫起来:“哎呀,卢大人,你不能进来啊!”

卢书宏才不管这些,一把将其中一个稳婆的胳膊抓住,恶狠狠地说道:“我夫人怎么了?”

稳婆惊骇的说道:“卢大人您放手!夫人晕过去了。”

卢书宏一把将她推到一边,怒声说道:“你们不是全城最有名的接生婆吗?为何竟然这么久都无法顺利生产?”

其中一个稳婆战战兢兢的说道:“卢大人,尊夫人体质本来就弱,加上又是早产,胎位不正,所以迟迟生不下来啊!”

稳婆几乎被卢书宏的样子吓坏,没想到一向文质彬彬的卢大人,竟然凶狠起来就像要吃人一般。

“继续去替我夫人接生!”卢书宏狠狠扔下一句,就俯下身子去看林诗语。

林诗语此时虚弱的醒了过来,脸色白中泛青,手指冰冷。

林雪霓焦急的用温帕子敷着林诗语苍白的脸孔,轻轻呼唤着林诗语。

林诗语转了转头,想说什么,却无法说得出来。

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苏月宸在门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雪霓,你出来一下。”

林雪霓怔了怔,月宸,他怎么在这里?忽然想起来他是和自己一起回到卢府,只怕看见自己冲进来,也跟着进来了。

她将手中的帕子交给卢书宏,自己走了出去。

“月宸,对不起,姐姐难产,我把你忘记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苏月宸看着她慌乱的模样,连忙说道:“雪霓别急,你姐姐怎么了?是难产吗?”

林雪霓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悲伤,点点头:“早产,胎位不正,生不下来。”难道上一世的悲剧,仍然无法避免?她已经找了全城最好的稳婆,为何还是不行?

苏月宸轻轻扶住她的双肩,柔声说道:“雪霓,你相信我吗?”

林雪霓睁大双眼,“你是什么意思?”

苏月宸望着她的双眼,轻声说道:“请你相信我,我知道有一个人,她有一手非常纯熟的接生方法,我现在去把她找来,请你让你的姐姐一定要坚持!好吗?”

林雪霓的心中忽然生出一抹希望,当初那支签上所说的贵人,难道竟然是苏月宸?

她飞快地点头:“我信,我信,月宸,你快去找她来,我一定让姐姐坚持下去!”

苏月宸坚定地朝她点点头,转身就朝大门外跑去。

林雪霓狠狠握了握拳,姐姐,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有事!

她转身进屋,单膝跪在床边,在林诗语耳边轻轻说道:“姐姐,我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为我,为爷爷,为卢书宏,也为了你那将要出世的孩子,请坚持下去!我们都在你的身边,姐姐!请你坚持!”

林诗语睁大双眼,眼中缓缓划过一抹清泪,微微的点了点头。

苏月宸一路冲出卢府,穿过小巷子,朝着玉梨班的大门跑了过去。

他狠狠敲着门,大声喊道:“开门!二喜开门!”

“砰砰!”

“二喜!”

大门“哐”的一声打开,露出二喜惊骇的脸孔。

“月宸哥,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月宸气喘吁吁的朝院子里冲去,吓得二喜追了进来:“月宸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

苏月宸顾不上回答他,直冲入戏班里面。

二喜这一叫嚷,顿时惊醒了戏班所有的人,油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无数人披着衣服诧异的走了出来。

“月宸?怎么了?”秦叔披着衣服问道。这个孩子一向稳重斯文,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月宸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说道:“胡婶......胡婶……”

一个胖壮的中年女子诧异的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月宸?你找我做什么?”

苏月宸一把拉住她的臂膀:“胡婶,救命......”

林诗语惨呼的声音越发的微弱下去,稳婆焦急的说道:“卢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您家里有人参吗?快拿出来给夫人含上。”

卢书宏双目赤红,飞快地站了起身,冲到自家的库房去取人参。

颤抖着手脚几乎打不开库房的大门,冲进以后将库房小架子上的东西翻得七零八落,好容易翻到了放着人参的盒子,却怔怔的站在了原地。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该怎么办?不!她绝对不能有事!

狠狠捏了一下手中的盒子,将人参取出来,又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大踏步的出了库房大门。

无论如何,他也要坚持到最后!

稳婆将人参切成薄片,小心的让林诗语含在口中,林雪霓紧紧握着姐姐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你再坚持一下,孩子就快要出来了,你怀了他这么久,一定要努力到最后啊,你千万不能放弃!”

林诗语眼中的泪水慢慢滑下,“雪霓......我真的好痛,我怕我坚持不下去了......”

林雪霓强笑道:“姐姐,一定要坚持啊!我们约定好的,我还要教小侄子学武功呢!他将来一定会是我们林家最优秀的将军!”

林诗语唇角扯出一抹笑容,感觉着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流逝。

突然只听到门外一阵吵吵,林雪霓眼中精光一闪,顿时放开林诗语的手冲了出去。

她有预感,是他回来了!

果然苏月宸手中抓着一个胖大的中年女子,两个人都已经累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林雪霓愣愣的说道:“月宸,这位是......”

苏月宸喘着气说道:“胡婶,她会接生......”

那胖大女人虽然已累的几乎无法喘气,却倒也干脆的很,狠狠吸了两口气,然后大声说道:“产妇在哪里?”

林雪霓一掀帘子:“在这里。”

胖大女人一头钻了进去,就听到屋里面忽然一阵喧哗:“哎哎!你是谁啊?怎么进来的?”

林雪霓深深的与苏月宸相视一眼,所有语言尽在无言之中,一掀帘子也钻了进去。

就听那胖大女人很有气势的一声怒吼:“都给我闭嘴!”然后弯腰去看林诗语下-身宫口开的情况。

卢书宏吃惊的看了看那胖大女人,又看了看林雪霓,林雪霓坚定地对他说道:“我相信月宸,也相信她。”

☆、产子

却见那个胖大的胡婶在查看完林诗语宫口开的情况后,只轻轻用手掌在她的腹部做起推拿来。

她的手法极为独特,开始顺着一个方向缓缓转动着,然后再逆时针的转动。

所有人的紧紧盯着她手掌,屋内的气氛紧张的几乎一触即发。

林诗语忽然痛呼起来,胡婶快步上前,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林诗语忽然眼睛亮了亮,微微点了点头。

胡婶走到一边,用干净的温水净了净手,然后在她的身下垫下干净的白布,双手开始不停地在她的肚腹上揉按起来。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林诗语忽然双眼圆睁,一声惨叫,只见一个婴儿瞬间从她身下降落。

胡婶眼疾手快的将孩子接了,大声说道:“生了生了!”一面轻轻用手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

“哇!”的一声婴啼,顿时让所有的人松了口气,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

卢书宏扑到林诗语的床前,只觉得浑身都虚软下来,抖着唇连话都说不完整一句。

“诗语......诗语......生了!”

林诗语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整个人轻的就仿佛要飘起来一般,望着卢书宏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恭喜二位,是个胖小子呢!”胡婶一面笑眯眯的将婴儿交给旁边两个稳婆去打理,一面转过身来恭喜。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但是看着宅院,这衣着气度,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

更何况又是苏月宸带她过来的,想必关系一定不一般。

稳婆将孩子清理干净,抱到卢书宏的跟前笑道:“老爷夫人快看看小少爷吧!虽然是早产,但是精神可好的很呢!”

八个多月的孩子,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小脸通红,头上的胎发也黑黑的,很健康的样子。

卢书宏只看了一眼,就扑到自家娘子的怀中,若不是周围这么多人,只怕他真要流下泪来。

堂堂大理寺卿大人当众流泪,多么没有面子!

“诗语......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经受生产之苦了!”

过了好半晌,大理寺卿卢大人才闷闷的说出了这一句。

林诗语轻轻抚着他的发,唇边带出一抹微笑。有夫如此,即便她再受更多的苦楚,她也愿意。

胡婶过来看了看她的气色,然后说道:“产妇腹中还有血块,要尽快清理出来,这位老爷您别压着夫人啊!”

卢书宏抽了抽唇角,只得让开了位置。

那边仍在忙碌,林雪霓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双手狠狠搓了搓脸颊。

终于......姐姐平安产下了小侄子。

终于......前一世的悲剧没有再次上演。

微微笑了一下,真好,不是吗?

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她一掀帘子走了出来。

苏月宸仍站在门口,两人含笑相视。

“我听到婴儿的哭声,”苏月宸微笑说道:“看来是平安生下来了。”

林雪霓点点头,忽然大踏步上前,将他一把搂住。

紧紧拥着他,刚才强忍住的泪水竟然止不住的涌上了眼眶。

“月宸,你不知道姐姐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谢谢你!谢谢你!”

苏月宸唇边带着笑,轻轻用手掌扶着她长长的发丝:“和我说什么谢字呢?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林雪霓弯唇笑道:“月宸,你果然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苏月宸不明所以,只看着她发怔。

林雪霓却轻笑出声,“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只怕还要忙好一阵子呢!你放心,那位胡婶我一定会好好感谢她的,明日我亲自送她回去。”

苏月宸见这里的确也没有自己能帮得上的,就点头同意,转身离去。

将卢书宏这个大男人赶出了产房后,胡婶又用她独特的揉按手法,将林诗语腹中的残留血块都揉了出来,又与两位稳婆将她清理干净,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已经快天亮了,人人都是顶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神色颇为憔悴。

胡婶虽然眼睛发红,精神却极好,两位稳婆都对她那一手揉搓技术感到钦佩不已,纷纷表示要向她学习。

胡婶爽朗的大笑道:“这有何难,我亲自传授给你们,也能多帮助一些难产的妇人,这是好事!”

一直忙活到天明,厨下做了可口的早点送了过来,胡婶和两位稳婆就在厅堂随意的吃了。

林雪霓和卢书宏亲自包了三份又大又鼓的红包赠与三人。

那两位稳婆有些愧不敢当,毕竟孩子和产妇都是由胡婶亲自救回来的,胡婶却笑眯眯的将那三份红包拿过来,大大方方的自己留了一份,剩下两份给她们一人怀里塞了一个,笑着说道:“主家添丁进口,这是大喜事,两位嫂子,这红包一定是要拿的,一起沾沾喜气。”

众人都被胡婶的爽利逗笑了,胡婶摸摸丰厚的红包,笑眯眯地说:“正好给我家那三个野小子一人扯块布添身衣服,再做两斤红烧肉给他们打打牙祭!”

正在说笑间,卢家的大门就被拍得山响,管家一开门,竟然是林觉老爷子过来了。

卢书宏和林雪霓连忙迎了出去,林觉老爷子一见他们两个人劈头就骂道:“两个臭小子!诗语生孩子怎么不喊老子过来?”

卢书宏连忙说道:“因为诗语生产已是半夜,不敢去打扰您人家的清眠,本想着天一亮就派人通知您老人家的。”

林觉老爷子不满意的骂道:“什么清眠不清眠的,睡觉能有我孙女生孩子重要吗?两个小兔崽子!母子是否平安?孩子呢?”

卢书宏连忙让人将孩子抱来给老爷子看。

老爷子一看是个男孩,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起来,狠狠在大重孙子的脸上亲了几口,小小婴儿娇嫩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了几道红印子。

“哇!”的一声,小家伙扯开嗓子痛哭起来。

林雪霓抱着双臂淡淡说道:“老头,你光知道亲你的重孙子,你却不知,你孙女和重孙子昨夜差点丢了一命?”

林觉老将军顿时暴跳如雷,几乎没有跳起来,指着林雪霓的鼻子吼道:“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卢书宏连忙出来打圆场,将昨夜的事情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林觉老将军将孩子放到卢书宏怀中,大踏步来到胡婶面前,深深抱拳一礼:“多谢这位大嫂子,救我孙女和重孙一命!老夫林觉谢谢你了!”

☆、指婚

胡婶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了几步避开他这一礼,摇着手大笑道:“老爷子你不必客气,救人是积福积德的好事,更何况二小姐是我们家月宸的好朋友,她的事那自然也是我的事,不用谢!”

林觉老爷子听的怔了怔:“月宸?”

胡婶笑道:“苏月宸,老爷子您听戏吗?月宸唱戏可是一顶一的好!京城不知多少人都爱听他的戏呢!”

林觉老爷子顿时沉了脸,“原来是那个戏子!”

胡婶不愿意了,“戏子怎么了?我们月宸正正经经唱戏,干干净净挣钱,虽然在您这样的大户人家是看不入眼,但是那孩子有责任有担当,还是我们玉梨班顶梁台柱!我们虽然低贱,但是至少还有骨气!小妇人不在这里碍您眼了,告辞!”

胡婶福了福身子,竟然谁也不理,就那样扬长而去。

林觉老爷子气的花白的胡子几乎翘起来,指着胡婶的背影怒道:“刁妇!”

林雪霓抱着双臂不悦的说道:“老头,是你无礼在先的吧?不管怎么说,胡婶也是刚救回姐姐和她儿子一命的恩人,你就这样对待姐姐的恩人的?”

林觉老爷子明知自己理亏,却不愿在小辈面前低头,怒冲冲的一哼,扭头转身就离开了卢府。

卢书宏张口结舌的看着老爷子远去,着实不敢这会子追上前去找骂,只得对林雪霓说道:“你这样对爷爷说话,也太没有礼貌了。”

林雪霓淡淡瞥了他一眼,忽然说道:“感觉身上热吗?”

卢书宏不明所以:“啊?热啊......”为什么会这么热呢?

林雪霓指了指他怀中:“你儿子尿了。”

卢书宏顿时放声惨叫:“快来人,快来人!”

林雪霓不再理他手忙脚乱的和丫鬟仆妇去给自家宝贝儿子换尿布,抬腿朝外走去。

胡婶因为身体胖重,走得也慢,没过多久林雪霓就追上了她。

胡婶停住脚步,善意的笑了笑,“二小姐还有事?”

林雪霓顿了一下,真诚的说道:“谢谢胡婶救了我姐姐。”

胡婶不在意的摇摇头:“你们也谢了好几次了,红包我也拿了,咱们两清。”

林雪霓滞了滞,又说道:“我爷爷说话是这个样子,他并非瞧不起戏子,只是......”

胡婶笑了起来,打断她的话:“昨天晚上月宸火急火燎的把我拉来,开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后来他告诉我是你姐姐难产,我才来的。”

她的面色忽然渐渐严肃起来:“二小姐,月宸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情的人,我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我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慌乱,如此在意一个人。二小姐,我请你也为他多考虑一下,这孩子一向心气高,但是却甚是执拗。他若真的动了心,那就是一生一世,你如果是真的喜欢他,就请给他必须的尊重。你们两人家世相差甚远,如果真要想在一起,只怕二小姐你还需要得到家里人的首肯才行。”

胡婶略弯了弯腰:“我言尽于此,二小姐请三思吧!如果你做不到,还是请放他一个自在的好。”

林雪霓也端正了颜色,朝她深深一礼:“胡婶您放心,我既然决定了要与他在一起,就一定会做到您所说的一切。”

胡婶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月宸果然没有看错人。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

说罢,转身自行而去。

林雪霓垂眸静静站了片刻,才转身回了卢府。

因为林诗语已经平安生产,所以林雪霓在卢府又住了三天,等到孩子满三朝后,才回了林府。

回去后,林老爷子故意不理她,在军营操练时,下手也比以往更狠辣三分,林雪霓也不在乎,一一扛了下来。

正在林雪霓思考着该怎样去游说家里的这几个人,同意她和苏月宸之间的亲事时,景辉帝忽然下了一道圣旨,赐婚于晋城公主和南宫博雅,并升南宫博雅为禁卫军首领兼太子少保,婚礼定于一个月后,也就是六月初六举行。

按理说,皇家嫁公主,本不应如此匆忙,而这一次却不知因为什么,连纳彩、纳吉、请期等一切俗礼全部取消,直接就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顿时礼部日夜不停地忙碌起来,为晋城公主大婚做着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后,身在军营的林雪霓当时就放声大笑起来,笑的身边几个兄弟纳闷不已。

晌午与几位兄弟操练完后,林雪霓伸了伸双臂,径自出了军营,朝庆丰斋而去。

等到苏月宸下了戏,林雪霓来到后台找到他,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我们去请南宫喝酒吧!”

苏月宸诧异地问道:“你们喝酒为何叫上我?我不会喝酒。”

林雪霓摸摸鼻子:“不叫上你的话,我怕他打我。”

苏月宸顿时无语,这个女人还会怕打架吗?

林雪霓不等他犹豫,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走吧!顺便请你吃饭。”

走到路边的小酒馆,顺便买了一坛子三年的女儿红,然后拉着苏月宸一路来到西侧门角门处,静静等着。

苏月宸这时候才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林雪霓弯唇笑道:“是,我们要来恭贺南宫即将成为驸马。”

苏月宸怔了一下:“驸马?”

林雪霓轻笑道:“是和晋城公主。”

知道苏月宸不明白事情的经过,乘着南宫还没下值,林雪霓便将那夜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苏月宸瞠目结舌的望着她:“你算计南宫大人?”

林雪霓将酒坛在手上抛上抛下,嬉笑道:“我这是在为他牵红线,晋城公主是风国有名的美女,又一直对南宫有好感。反正南宫如今独身未娶,他二人能在一起,岂不是天作之合?”

苏月宸仔细想了想,倒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林雪霓仔细看着他的表情,见他对南宫将要娶亲的事情丝毫没有芥蒂,便知道南宫的心思,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

心中正有所盘算着,忽见角门“吱呀”被打开,南宫博雅从门内走了出来。

林雪霓笑嘻嘻的唤道:“驸马爷,请你喝酒,去不去?”

南宫博雅一听见她的声音,顿时眉峰一挑,身形闪动瞬间来到她的面前,狠狠一拳就朝她鼻尖捣去。

☆、苦酒

林雪霓飞身一跃,转瞬就从原地消失,已跳上旁边的一株小树上,大笑道:“驸马爷,我来请你喝酒,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南宫博雅冷冷一哼,又一拳轰向那株小树,“咔哧”一声,手腕粗的树身应声而倒。

林雪霓瞬间又从树上跳了下来。她怀中还抱着那坛女儿红,身手敏捷丝毫不受影响。

南宫博雅见她跳了下来,身形闪动,飞也似的一连踢出十几脚,每一脚都直冲林雪霓全身上下各处要害踢去。

平日潇洒儒雅的南宫博雅,一旦全身发力,就像一只蛰伏而出凶猛的雄狮,浑身上下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林雪霓大叫道:“来得好!”

她身子一转,巧妙地先避开这十几脚,左手臂夹着那坛女儿红,揉身上前挥臂朝南宫博雅的胸前拍去。

南宫博雅不闪不避,两手如分花拂柳般扫了上去。

两人动作非常快,即便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过去,都几乎无法看清楚两人之间的招式。

苏月宸虽然不会武功,但见两人打得凶险,顿时白了脸色。但那两人却越打越起劲,苏月宸即便想冲过去阻止,但在他们二人周围一丈之内,有一股无形的气流环绕着,根本无法迈进去半步。

他们两个人闹的动静颇大,角门内有侍卫悄悄露出个头看了看,连忙又“砰”的一声将大门紧紧关闭。

这两个人在打架,还是不要去搀和的好,否则虽然死不了,但是肯定会在床上躺很久的。

“哗啦!”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林雪霓怀中那坛“女儿红”应声而碎。琥珀色的酒液撒了两人一身。

两人身子一顿,林雪霓拍了拍衣服,无奈的说道:“看吧,想请你喝酒的,你连酒坛子都打碎了,还喝什么?”

南宫博雅怒目而视:“你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吗?”

见两人不打了,苏月宸连忙紧走几步过来,对南宫博雅说道:“南宫大人,我们是真的想请你喝酒的。”

见到苏月宸,南宫博雅的额头青筋顿时一跳,对林雪霓再多的怨气也只得强压下去,却别扭的转过脸不说话。

林雪霓好脾气的将他脖颈一搂,“走啦,有什么怨气我们酒桌上定胜负!”

对着苏月宸挤挤眼,不由分说的拉着南宫博雅就走。

苏月宸好笑的望着这两个人。

刚才还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模样,如今在酒桌上却推杯换盏喝起酒来。

他不太会喝酒,面前的一盏酒只浅浅抿了两口。

而他对面的那两个人,身边已经高高垒了三、四只空酒坛。

真无法想象,那么多的酒,都是被他们喝到哪里去了?

喝得半醉,南宫博雅的眼神渐渐朦胧起来,拍着桌子对着林雪霓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却和她们联合起来算计我!还有明曦!臭丫头躲得不见人影,以为我真找不到她吗?”

林雪霓笑眯眯的说道:“你孤家寡人这么多年,也是该为你们南宫家开枝散叶了,我上次见到伯母,她还抓着我让我给你好好寻觅个好人家的姑娘。她等着抱孙子都等了好久了。正好,皇上下了旨,也省了我一道麻烦。晋城公主貌美如花,温柔似水,又一心倾慕于你,你们不正好是一对嘛。”

南宫博雅木着脸没有说话,仰脖又灌了一盏下去。

“更何况......”林雪霓忽然朝前凑了凑,“我可是听说,那天晚上你可把公主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的。人家晋城公主的清白已经毁于你手上,你难道还想不认账?”

“你!”南宫博雅怒而摔盏,站起来就想再与林雪霓大打一场,却被林雪霓笑眯眯的按倒在凳子上。

她眨着眼很无辜的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没有抱过公主?”

南宫博雅的脸色乍青乍白,脑中顿时浮现出那天晚上怀中女子白皙滑腻胴体,以及呵气如兰的芳香。

她在自己怀中颤抖,娇怯怯的仿佛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白兔,如此惹人怜爱,令人心动。

忽然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月宸,心中猛然一惊,自己不是喜欢他吗?怎么会对另一个女子有心动的感觉?

南宫博雅瞬间忽然觉得茫然起来。

却听对面的苏月宸轻轻开口:“南宫大人,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位公主殿下,但是我信得过雪霓,她既然说公主与南宫大人是良配,定然不会错。”

南宫博雅哂道:“你就这般信得过那女人?”

苏月宸低眉浅笑起来,望了一眼林雪霓轻声说道:“是的,我信她。”

南宫博雅心中苦涩,仿佛刚才所喝的都不是酒,而是满满一坛子的黄连水。

只可惜喝进去的却吐不出来,只能有苦自己吃。

他从来只是一个旁观者,他连向苏月宸告白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看着对面那两个人相视而笑,十指紧缠。

该到了放手的时候了。

南宫博雅默默饮尽最后一盏酒,站了起来。

眼中的醉意一扫而光,亮得怕人。

林雪霓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

南宫博雅认真的说道:“雪霓,你要好好对待月宸,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林雪霓弯唇一笑:“那是自然。”

南宫博雅又望向苏月宸:“月宸,我祝你们幸福。”

苏月宸弯眉一笑:“多谢南宫大人,你也会幸福。”

南宫博雅有些怔忡,心中有些酸酸的,自嘲的笑了笑:“你也希望我会幸福吗?”

苏月宸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说,却微笑而真诚的说道:“是。”

林雪霓站起来,重重在他肩上按了按:“南宫,相信我,晋城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她一定会让你感到幸福。你为何不相信自己的心呢?”

南宫博雅沉默了一下,展出今日他第一个微笑:“好,就让我再信你一次!”

林雪霓冲他摆摆手指:“是信你自己一次。”

南宫博雅爽朗的笑出声:“好!你们就等着喝我的喜酒吧!告辞!”

☆、大婚

六月初六,晋城公主与南宫家少主,禁卫军首领兼太子少保南宫博雅大婚。因为景辉帝觉得对晋城公主有愧,所以此次命礼部为公主准备的陪嫁,比上一次出嫁更加多了一倍不止。

大红的仪仗队,数百抬的嫁妆,十八人抬的公主凤辇,敲锣打鼓围着京城整整饶了三圈。

晋城公主与南宫博雅的大婚之礼,在众多公主中,可谓空前。

因为南宫家也是京中望族,所以亲朋好友来了不下五百人之多,偌大的公主府竟然人满为患。南宫博雅无奈之下,只得在院子中摆下了流水席,从中午到深夜,酒食络绎不绝。

南宫博雅正忙得焦头烂额,却听管家来报:“林家二小姐到了。”

他转头一看,却见林雪霓和苏月宸正站在门口。

苏月宸含笑望着他,遥遥一礼,林雪霓却挤眉弄眼的朝身后指了指。

南宫博雅挑了挑眉,眼尖的发现在林雪霓的身后,缩头缩脑躲着一个人,看身影,可不就是那个为了躲避自己惩罚而跑路的自家小妹南宫明曦?

他冷冷一哼:“滚出来!”

南宫明曦从林雪霓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委屈的叫道:“大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许打人!”

南宫博雅冷了脸说道:“家里都忙得翻了天,你却躲出去逍遥度日,还有半点良心吗?”

南宫明曦嘟着唇说道:“我还不是怕你打我......”

南宫博雅怒笑道:“敢做就要敢当,你现在回来,就不怕我打你了?”

南宫明曦跺着脚抓着林雪霓的胳膊不住的扭动:“林姐姐,你说要帮我的!”

林雪霓弯唇笑道:“南宫,你也别吓唬明曦了,你有今日这样的姻缘,还有明曦一份功劳呢,你该谢谢她的。”

南宫博雅怒哼:“我还要谢她?看我怎样处置这个胆大的丫头!”说着就去抓南宫明曦。

明曦顿时缩到林雪霓身后,林雪霓却冲着南宫博雅身后大声喊道:“南宫伯母!”

南宫博雅脸色一变,转头望去,只见正好路过准备去别处的母亲大人听到林雪霓这一声大叫,顿时转过身来。

一见是林雪霓,立即笑眯眯的走过来:“雪霓啊,你都很久没来看伯母了!”

林雪霓一把扯出身后的明曦,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安全了。”

明曦顿时娇滴滴的喊道:“娘亲......”

南宫博雅恶寒的看见自家亲妹子已扑进了母亲怀中撒娇,不禁扶额长叹,有母亲在这里,他是无法再动这小妹一根头发了。

林雪霓放声大笑,这才拱手行礼:“驸马爷,恭喜恭喜!我和月宸来喝喜酒了。”

南宫博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一字字的说道:“小心别醉死你!”

林雪霓拉着苏月宸就朝里走,边走边笑道:“今天可都是宫中御酒,醉死也心甘!”

苏月宸微微朝他一笑:“恭喜,南宫大人。”

南宫博雅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无限惆怅。

席间喝了许多酒,南宫博雅似乎很想将自己灌醉,所以无论是什么人向他敬酒,他一概来而不拒。

喝了多少不记得了,只怕有几百盏吧。

自己醉了吗?应该是醉了吧!

南宫博雅摇摇晃晃朝后院的寝房而去,他觉得自己醉了,可是为什么脑中却如此清醒?

都怪林雪霓那个女人有事没事总找自己喝酒,生生把酒量练了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醉倒不省人事,那该有多好。

门口站着那天夜里见过的方嬷嬷,他站在门口,正在考虑该怎样说话,方嬷嬷已朝他福了福身子展颜笑道:“驸马爷快些进去吧,公主已经等你很久了。”

南宫博雅怔忡了片刻,迟早也要进去,索性点点头,随着方嬷嬷一起进了屋内。

屋内有些昏暗,却笼在一片红色的光影下。

寝房最里面的绣帐内,娉娉婷婷坐着晋城公主。

不同于那夜见到的狼狈与娇怯,今夜的她,雍容华贵,美貌不可方物。

南宫博雅深深吸了口气,迈步上前,方嬷嬷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为他们斟上了合卺酒。

一人喝了半杯,再交换过来。

小小的金杯上,染着淡淡红色的口脂,凑近轻抿,似乎都能闻到那口脂的香气。

南宫博雅的心忽然不知觉的飞快跳动起来,瞥了一眼晋城公主,却见晋城公主带着一抹娇羞,又大大方方的神情,正在看他。

方嬷嬷福了福身子,低笑道:“祝公主驸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罢朝后退了几步,转身出了房门。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南宫博雅觉得有点窘,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晋城公主忽然站了起来,将脸上罩着的珍珠流苏自行摘到了一边,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芙蓉面,正色说道:“驸马,我知道我是嫁过一次的,只怕在你的心里,已经将我看轻。但是我的身体是干净的,除了你,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碰我的身子。”

南宫博雅不禁动容,望着那犹如黑色琉珠般的双眸,抖了抖双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晋城公主鼓起勇气说道:“驸马,请你不要把我当成公主,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妻,一生敬你爱你;我自幼没有母亲,我会把你的母亲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孝顺。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们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生同衾,死同穴!”

“公主......”

南宫博雅的脑袋空空的,晋城公主一番话所带来的震撼,已经让他无法拒绝。

酒精此时在他脑中渐渐发挥了效力,南宫博雅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晋城公主此时在灯下越发显得美貌不可方物。

方才金杯上的口脂香气近在咫尺更加的浓烈,南宫博雅脑中轰然一响,竟不知不觉的俯下头去,去亲吻那两片柔软的芳唇。

含在口中,香香软软,温温柔柔。

耳边传来晋城公主低低的轻喘声,传进耳中仿佛更加催化了他心中的某种渴望。

将晋城公主狠狠搂在怀中,更加肆意的去品尝她的芳香。怀中拥着柔若无骨的腰肢,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夜躲在自己怀中的那片白皙滑腻。

一伸手将晋城公主拦腰抱起,大踏步的朝床榻上走去。

晋城公主搂着他的脖颈,脸上娇羞的几乎要藏进他怀中。

将晋城公主缓缓放在绣榻上,伸手摘去她头上的繁复凤冠,扔在了一边。

俯身上去再次细细亲吻她的红唇,晋城公主满脸红晕,早已闭上了美目,浑身微微颤抖。

南宫博雅伸手去解她衣襟上的纽扣,刚刚解了一半就要露出胸前那片大好风景时,忽然脸色一变,飞快地抬起身,手掌一开一合之时,晋城公主的身上顿时严严实实遮了一床锦被。

晋城公主睁大双眼不明所以,却见南宫博雅已飞身冲到门口,一拉房门顿时“哎呦”连声的扑进来几个人。

南宫博雅的脸黑的仿佛如锅底一般,眼中几乎冷冽的能泛出杀气。

“你们这是做什么?”

笑嘻嘻的林雪霓一手拉起闷声低笑的苏月宸,一手扯起尴尬的南宫明曦,毫不在乎的说道:“闹洞房啊!”

☆、挑拨

南宫博雅气的眉尖一耸,林雪霓立即伸手挡住他将要出招的右手,瞥了一眼娇羞到几乎要藏进被褥中的晋城公主,低笑道:“刚才那一刻可销混?”

南宫博雅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低垂了眼眸,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磨着牙说道:“我销混与否,等你自己大婚那日亲身体会一下就全明白了。此刻,你们是想自己走出去,还是让我把你们都扔出去?”

林雪霓一把甩脱了他的手,笑嘻嘻的说道:“自然是自己走了,不耽误驸马爷的春宵一刻了。”

说罢拉着苏月宸和南宫明曦就朝外走去。

刚一脚迈出大门,就听身后的南宫博雅风轻云淡的说道:“雪霓,你和月宸的洞房花烛之日,应该也为时不远了吧?”

林雪霓蓦然转头,却见南宫博雅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唇边似笑非笑,森然望着她。

大门当着他们的面“咣”的一声紧紧合拢,林雪霓紧紧捏了捏拳,该死的南宫狐狸!

南宫明曦惊恐的说道:“林姐姐,坏了坏了,你得罪了大哥啊!”

林雪霓转过头冷哼:“我得罪他的还少么?”

不在乎的一把拉上两人,边走边说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去!”

心中却打着主意,下次见到南宫博雅,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下,岂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

今夜,且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放他二人快活去吧!。

半醉半醒间,林雪霓忽然被人晃醒。她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看见苏月宸那张清俊的脸孔正在眼前放大,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眨眨双眼,正想去抱苏月宸,却被苏月宸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双手。

他的动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敏了?

林雪霓不悦的一翻掌,腰身一扭,苏月宸一声惊呼已被她翻转压在了床上。

她正想狞笑出声,却听苏月宸无奈的说道:“你府上的管家就在门外,你还想闹吗?”

林雪霓怔了怔,才发现这里竟然是苏月宸的小院子。昨夜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怎么回到这里的也不记得了。

“明曦呢?”记得那丫头没喝多少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苏月宸说道:“我先把她送回南宫府了。本想把你送回家,可是你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我只好把你带到这里了。”

林雪霓眼中划过一丝戏谑,舔了舔嘴唇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的名节都毁在你手里了,苏公子,你要负责呦!”

苏月宸看了看两人这女上男下的姿势,摊了摊手:“如果现在有人进来,只会说我的名节被你毁了。”

林雪霓顺势在他下巴上一抹,嬉笑道:“那你从不从本姑娘呢?”

苏月宸还没来得及回答从还是不从,就听门外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林雪霓皱了皱眉头。

邓叔,你好煞风景啊!

懒洋洋的从床上下来,又将苏月宸一把拉了起来。

开门出去,就见管家邓叔站在门口,脸上颇有尴尬之色。

只怕刚才室内说的话,他都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吧?

林雪霓毫不在意,笑眯眯的说道:“邓叔,这么早你就来了,有事吗?”

管家邓叔对这不羁的二小姐已经完全没了脾气,见她问话,连忙躬身说道:“回小姐,老太爷说,请二小姐速速进宫。”

林雪霓蹙了眉:“一大早进宫,又为了什么?”

她虽有着三品校尉的官职,但是却是武将,而且是不用上朝的。今日皇帝传唤她,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便再不待见皇帝,毕竟身为臣子,皇帝有传召是不得不去的。

林雪霓飞速的洗漱过后,骑上管家带来的骏马,直朝皇宫而去。

出示了腰牌,一路来到议朝大殿。

此时早朝还未散去,林雪霓通禀过后进入大殿。

叩拜大礼后,景辉帝命她平身站起,先说道:“林爱卿,传你来是因为边境传来消息,燕国大军又有所动作。听说此次他们带了二十万大军意欲攻打我风国,那为首的将领仍是那孟安然。听说上次他败于你手,所以朕此次命你与忠义侯郑三乾一起,领十万飞凰军,与边境徐将军汇合,共同抵御燕国大军。”

林雪霓转头朝旁边望去,却见忠义侯郑三乾微微一笑说道:“世侄女,今日我为帅,你则是我的副将,咱们叔侄联手,必将那燕国大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林雪霓暗中扯了扯唇角,心中却觉得郑三乾选她为副将,只怕是想给他那宝贝儿子郑远山报仇吧?

当初与郑远山相亲,自己一脚踢断他三根肋骨,她就不信郑三乾这么好心,丝毫没有芥蒂。

她弯唇笑了笑,微微欠身:“侄女经验尚浅,还请世叔多多指点才是。”

景辉帝很高兴,“那就如此决定,忠义侯封大将军,林雪霓为副将,率十万飞凰军,三日内启程。”

“是!”

林雪霓与郑三乾躬身说道。

“启奏皇上。”忽然从文官队列中走出一人,林雪霓眼角不禁一跳,是苏相苏锦堂,他意欲何为?

景辉帝也诧异的问道:“苏相有何要事启奏?”

苏锦堂淡淡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十万的大军,所用粮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得有人押运才行。”

景辉帝恍然大悟:“朕竟然忘了这件事情,苏相你觉得何人来做押运官好呢?”

苏锦堂微笑道:“飞凰军是林觉老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林都尉如今又为郑将军的副将,即便别人来做这押粮官,只怕林老将军也不甚放心。不如这个差事,就由林老将军亲自担任吧!”

“更何况,”苏锦堂仿佛不经意的说道:“这么多数量的飞凰军,如果林老将军不在,真要发生什么事情,郑将军一人恐怕也压制不住吧!”

林雪霓心中猛然一沉,森然望向苏锦堂。

苏锦堂转过头冲着她微微一笑,眼中却丝毫不见任何笑意。

林雪霓捏紧了拳,苏锦堂,你要准备出手了吗?

她抬了抬头,就见景辉帝的面色已然沉了下来。

☆、联姻

郑三乾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正要有所言语,林觉老将军忽然站出来大声说道:“回皇上,飞凰军是皇上的军队,虽然飞凰军是老臣一手训练出来的,但是为人臣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忠君。飞凰军二十万士兵从一进入校场的那一日起,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有人只会听一人的号令,那个人就是皇上!”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好戏的苏锦堂,“如果有人妄想挑拨咱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只怕他要失望了!”

苏锦堂微微一笑转过脸去。

景辉帝面色稍霁,开口说道:“那就如此吧,朕就封林老爱卿为压粮正使,不过为了照顾林爱卿年老,朕再为你选一名副使,你看可好?”

苏锦堂趁机说道:“回皇上,中郎将李仁昌尽忠职守,可堪当此任。”

景辉帝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那就是他了,你们下去准备吧,三日后启程。”

众人躬身说道:“臣,遵旨!”

林雪霓心中冷哼,李仁昌是苏锦堂心腹,他成为压粮副将,还不知要使什么坏心呢!而且皇上既然在爷爷身边增加压粮副使一职,只怕仍是对林家有了戒心!

散了朝,林雪霓与林觉老将军并肩而行,一同出了议朝大殿,刚准备步下白玉石阶,就听身后传来苏锦堂声音。

“林老将军留步。”

林觉老将军低声哼道:“老子不愿与他虚与委蛇,你应付他吧!”

头也不回的就要走,林雪霓滞了一下,转头望去,就见苏锦堂面带微笑缓缓而来,却又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林老将军,本相是想与你谈谈你我两家联姻之事,这个,难道你也没有兴趣吗?”

林雪霓顿时心中一跳,望向苏锦堂,却见那苏锦堂似笑非笑的在她脸上绕了绕,来到了跟前。

林觉老将军果然驻足而立,回头嗤笑道:“你我两家有何姻可联?你那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成器的,哪个能配得上我的孙女?”

苏锦堂不在意的笑了笑:“区区不才,正好有个儿子,能够得到世侄女青眼,今日特来冒昧一问,不知老将军可同意这门婚事?”

林雪霓暗暗捏紧双拳,苏锦堂你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林觉老爷子的注意被他这句话所吸引,“我家雪霓何时如此不长眼,怎会看中你的儿子?”

他倒也心思通彻,转念一想顿时想到了苏月宸,不由瞠目说道:“那个苏......戏子?”

苏锦堂毫不在意自己的儿子是个戏子的事实,大大方方的承认:“是啊,那个孩子对我有些小误会,所以才会赌气出去玩耍几天,过些日子消了气,自然会回来的。听说这两个孩子早已互许终身,就不知老将军对这门婚事,可愿允诺?”

林老将军狠狠瞪了一眼林雪霓,冷哼道:“如果说那个孩子只是个戏子的话,老夫或许还会考虑几分,如果真是你儿子的话,谈无可谈,告辞!”

说罢,挥袖而去。

苏锦堂滞了滞,没想到林觉竟然一丝面子也不给,说走就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林雪霓的脸色也不算很好看,强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淡淡朝苏锦堂说道:“苏相,这件事情下官从未在月宸口中听说过,无论是真是假,愿不愿回苏府,那都是后话。眼见大战迫在眉睫,下官不愿再谈儿女私事,还是一心扑在战事上比较好。如果他真是您的儿子,那么下官出征这段日子里,还请苏相多加照拂于他。至于婚事,等到下官能够活着回来,再谈吧!”

她后退两步微微欠身:“下官告辞。”转身而去。

苏锦堂望着她和林觉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身影,眼中浮现出一抹深邃难明之色。

闷声不响的跟在林觉老将军身后,林雪霓心中不住的翻腾,苏锦堂今日当场说出他与苏月宸之间的关系,究竟想做什么?

联想到上一世樊修武曾说过,苏锦堂让苏月宸去盗她的行军布线图,他要这个有何用?

如果不是通敌卖国,行军布线图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文。

除非,他要把她的行军路线告知敌军!

可是,他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一国首辅,通敌卖国对他来说,究竟有何好处?

卖国,那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走在前面的林觉老爷子忽然顿住了脚步,林雪霓怔了一下,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

林觉老爷子转过头,望了她半晌,忽然说道:“那个戏子真的是苏锦堂的儿子?”

林雪霓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干,有些困难的点了点头。

见到林雪霓承认,林觉老爷子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朝堂上的官员互相联姻是为惯例,但是这二十几年来,苏锦堂一直与林觉老将军不对盘。

林觉老爷子看不惯苏锦堂对当今皇帝的阳奉阴违,他更不屑于对苏锦堂阿谀奉承,所以每每朝堂上两人互相讥讽,争斗吵闹视为家常便饭。

所以在林觉老爷子的心目中,自家孙女即便是嫁一个戏子,也比嫁给苏锦堂的儿子好过无数倍。

这些日子他也明的暗的去打听了苏月宸的言行举止,人品样貌,虽然不甚满意,总觉得这个人太文气了些,怎配得武将世家的孙女儿。

但是经过多方打听,好歹也算一个谦谦君子,虽然职业低贱,但至少倒也像那日那个胖女人所说的,清清白白唱戏,干干净净挣钱。

总比那些白日里唱戏,晚上却和那楼子里的小倌没两样的戏子强许多。

无论如何,总归是自家孙女儿所喜欢的人,勉强也算能看得顺眼。

好容易准备接受那个戏子做自己的孙女婿了,谁知那个戏子竟然成了朝廷首号政敌的儿子。

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怎能和苏锦堂做亲家?

不行,坚决不行!

正要开口反对,林雪霓似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开口说道:“爷爷,这件事情只怕大有蹊跷,等我问过月宸以后再做定夺,请您先不要管了,好吗?”

☆、危城

特意等到苏月宸晌午之后下了戏才将他叫出来,因为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两人便找了一片背阴的地方席地而坐。

见林雪霓一直沉默,苏月宸倒觉得奇怪起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雪霓沉默半晌,说道:“三日后我要出征,归期未定......你要自己小心。”

苏月宸反倒笑了笑:“樊修武已死,不会有人再来骚扰我,你只管放心前去。只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战场上刀剑无眼,那可是搏性命的事情。”

他的眼中尽是满满的认真与关怀,林雪霓弯唇一笑,将他的手掌拿过来放在自己的手心慢慢摩挲。

她因为常年练武,手掌中尽是粗糙的茧子,相较于他修长白皙的手掌来说,虽然只略小一点点,但若说细腻程度,还真不如眼前这个男人。

顿了顿,林雪霓忽然说道:“月宸,今天在早朝上,苏相跟我提到了你。”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苏月宸,果然一听这话,苏月宸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继续说道:“苏相说,你是他的儿子。”

苏月宸浑身开始剧烈的发抖起来,他突然飞快的站起身,转身就走。

林雪霓一把将他抓住,大声说道:“月宸,这不是你能逃避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情我和南宫早就已经知道了!”

苏月宸蓦然转身,一字字的说道:“你调查我?你不信我?”

只觉得心口突然发冷起来,她竟然和南宫去调查他?怕他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吗?

他冷冷一笑:“放心,我对你们这些官场上的事情,半点兴趣也没有,也不会搀和到你们之间去,二小姐如果不信我,以后就莫要再来往就是,我苏月宸也不会赖着你不放!”

他转身欲走,却被林雪霓紧紧抱住。

苏月宸开始剧烈的挣扎,怒声叫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他不配做我父亲!”

见他情绪有些失控,林雪霓干脆将他狠狠扑倒在地,又狠狠吻上了他的唇。

苏月宸眼神凶狠,但在林雪霓眼中,却更像一只发脾气任性的小兽。

她紧紧吻着他的唇瓣,将舌尖伸入他的口中与他的厮混在一起。

呼吸渐渐急促,苏月宸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呼吸。

见他不再挣扎,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林雪霓这才放了他的唇。

他的眼神迷离,唇瓣红肿。

依依不舍的在他唇瓣上又轻啜了一下。

她喟叹出声,这个男人,总是如此别扭。

“月宸......”她轻轻开口,“我和南宫虽然调查你,但并不是因为要防备你,而是想帮你。”

见他的脸色又冷了下来,林雪霓放柔了声音说道:“这是你多年的心病,总放在心里,迟早会出大问题的,不如我们将它挖出来,有伤的疗伤,若这真是一块腐肉,我们就干脆将它挖去!更何况......”她紧紧拥着他:“无论你只是一个唱戏的戏子,还是丞相府的公子少爷,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份。”

苏月宸安静下来,怔怔的望着她,“雪霓,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听在林雪霓的耳中,越发觉得心疼不已。

将他又紧紧的抱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因为我就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苏月宸忍不住皱了皱眉,咧嘴说道:“你好重!”

林雪霓瞪着他,这个时候说这个不太煞风景了吗?

干脆将身上所有重量都压了上去,忽然却被苏月宸反手紧紧抱住。

却听他低声说道:“雪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林雪霓弯了唇,双手支撑着地面将身体的重量从他身上移开,微笑道:“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苏月宸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忽然他笑容一收,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大声说道:“成亲以后不许再用这样的姿势对我,我是男人,我要在上面!”

林雪霓一怔,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月宸啊月宸,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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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近一个月的跋涉,十万人马渐渐快靠近边境。

林雪霓虽然身为副将,此刻却作为先锋,带着五千飞凰军行在十万大军的最前方。

一路行来并没有什么变故,但是这种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反而让人觉得更多了几分躁动不安。

眼见边境的孤城遥遥在望,林雪霓却挥手做了手势,命令后面跟着的五千人马停止下来。

一里外就是驻守边境的徐公茂徐将军所驻扎之处,过了这座城墙,对面就是燕国领土。

两国这些年来,大小纷争不断,这座孤城就是唯一将两国领土一分为二的标志。

孤城绵延数里,里面驻守着风国十万军士,常年累月的边境生涯,无数人已在这里安家生根,娶妻生子。

可是,往日生机勃勃的小城,今日为何会是一片死寂?

此时正值晌午,为何城中不见一丝炊烟,而且还大门紧闭?

林雪霓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忽然沉声叫道:“渡言。”

身后飞纵上来一个人,正是她的亲卫队长,渡言。

“带一百人上前查看,不要进城,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立即退回来。”

渡言大声说道:“是!”

他迅速点了一百个身手灵敏的士兵,飞快地朝孤城而去。

因为隔得远,并不是听得很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见渡言他们刚靠近城墙,忽然从墙头上探出几个人来,似乎大声的说了些什么。

渡言他们也抬头说了几句,那些城头上的人就朝林雪霓这边望来。

渡言带着那一百人飞速回来向她回禀道:“因为昨日的一场战役,徐将军负了伤,所以才会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他们这会已经去报告徐将军了,很快会打开城门。”

林雪霓点点头,不置可否。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奔出一行十几人的队伍来,为首之人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将领,浓眉深目,个子很高。

来到林雪霓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才说道:“你就是林雪霓?”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是,尊驾何人?”

那人微微一笑:“我是徐将军手下副将弥无修,你们来的还挺快,随我进城吧!”

说罢让开位置,准备硬着他们进城。

林雪霓淡淡一笑:“弥无修是吗?”

弥无修-正要回头应她,却见林雪霓突然拔出腰袢的长鞭,朝他狠狠刺来。

☆、伤敌

弥无修侧身躲过,回身惊怒道:“林雪霓,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雪霓身后五千人马顿时人人手扶兵刃,怒目而视,严阵以待。

林雪霓冷笑起来:“弥无修?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徐将军的麾下,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弥无修神色未变,“你长年待在京城,又怎么会知道边境人员调动?我也是最近才升为徐将军的副将,刚才你那一鞭,我就当不知者不罪,赶紧进城吧!徐将军等了你们好久了。”

林雪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真是错怪弥偏将了,是我的不是,向你赔礼了。”

弥无修随意点点头:“无妨,快走吧!”

他拉动缰绳头前带路,林雪霓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林雪霓似乎毫不在意的问道:“我前几年来过一次小孤城,似乎还没有如此繁荣,难不成这两年又扩建了许多?”

弥无修望了一眼前方冷寂的城墙,心中转念不知她是何意思,口中答道:“唔,因为兵士成家的渐多,住不下了,就又扩了扩。”

眼看还有三百米的距离就要进城了,林雪霓又问道:“徐将军的喘疾可好些了?皇上命我带了一些上好的川贝给他。”

弥无修皱着眉,在答与不答之间纠结了一下,只得说道:“好一些了,最近没听他咳喘......”

话音未落,就见林雪霓忽然将缰绳一拉,停在了原地。

他回首望去,忽然懊悔起来。

自己不该那样说的。

果然林雪霓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手中钢鞭遥遥指向他:“弥无修,燕国人。你是孟安然手下的偏将吧?”

弥无修弯唇一笑,拽了缰绳朝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一定的距离,淡淡说道:“林雪霓,果然名不虚传。”

林雪霓淡淡望了一眼静寂的城墙,眼中森然:“你们占领了小孤城?徐将军呢?你们将城中百姓如何了?”

弥无修拍了拍手掌,有人从城楼上掷下一物,滴溜溜滚到了两人的马蹄之下。

林雪霓侧目望去,不禁怒目圆睁,豁然是徐公茂将军的人头!

徐公茂虽死,却怒目而视,死不瞑目。

弥无修淡淡弯唇,“我家将军不是滥杀之人,城中百姓只要没有负隅顽抗,我家将军自会留他们一命。林雪霓,去年一战,我家将军大意败于你手,很期待与你再次一战。”

林雪霓冷声说道:“你们杀了徐公茂将军,即便你们不战,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弥无修淡淡颌首:“如此甚好。”

他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又朝后退了几步。忽然城墙上一阵悉索声,林雪霓朝上望去,只见城墙上乌压压的站满了手持弓箭之人。

林雪霓的瞳孔猛然一缩,却见弥无修此时已退至安全地带,含笑对她说道:“虽然将军有言要亲自与你一战,但是林雪霓,你若连我的箭阵都躲不掉,那根本没有资格再与我家将军一战。”

他眼中露出一抹疯狂的杀意,猛然挥手大喝:“放箭!”

林雪霓顿时清叱:“散开!”

羽箭如倾盆之势飞射而下。

训练有素的飞凰军顿时犹如散落地上的豆子一般,呈无规则的方式四处散开,并无一人拥挤堵塞。

林雪霓却不闪不避掠身直冲而起,飞身旋转间手中竟然将急射而来的羽箭抓了一大把,趁着放箭中途停顿之际,甩手将手中的羽箭狠狠掷向那些城墙上扫射的兵士。

只听哀呼不断,那些朝下射箭的兵士已被林雪霓从下掷上来的羽箭穿心而亡了十数人。

弥无修顿时白了脸,这要有多大的手劲,才能做到如此?

这第一翻交手,除了射杀了林雪霓的坐骑外,没有伤到飞凰军一根毛发,反而被林雪霓射杀了自己的十几个人。

弥无修紧紧捏着拳,林雪霓,果然不容小觑。

林雪霓森然望着他,手中还仅剩最后一根羽箭,微微扯了扯唇角:“既然你射杀了我的坐骑,那我是不是应该也回赠你一点什么?”

明明耳畔传来的是风轻云淡的声音,听在弥无修耳中,却让他生生打了个冷战,情不自禁的将手中的长剑握了握紧。

凭她的手劲有多大,他就不信,自己还躲不开她空手掷出的羽箭。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见林雪霓猛然一抬手,那根羽箭就如风驰电掣般破空而来。

羽箭转瞬就到眼前,弥无修咬紧牙关狠狠抬手朝那羽箭一劈。

“喀”的一声轻响,羽箭顿时一分为二,弥无修心中的喜色还未传至脑中,脸色陡然一紧,身躯狠狠一晃,“哇”的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你......”弥无修又惊又惧,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嵌着的半根羽箭头。

林雪霓负手而立,却摇了摇头:“可惜,只差半分。若是我手中有弓,今日,你必死无疑!”

弥无修惨白了脸色,又后退了几步,两边的兵士大惊失色的将他搀扶住,飞快地朝城内冲去。

弥无修张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听林雪霓冰冷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如果你死不了,就去告诉孟安然,我林雪霓,奉陪到底!”

城门在面前砰然紧闭,林雪霓沉默半晌,将身后的大红披风除了下来,低头将徐公茂的人头小心的包裹了起来。

五千飞凰军遥遥站在她的身后,目中一片悲戚。

徐公茂老将军,虽然严厉,但就如慈父一般。想当年她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女扮男装混入军队,就是在他的手下当了一个小兵。

直到后来他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责骂,反而称赞自己初生牛犊不畏虎,将他的临战经验一点一滴倾囊传授。

他像严师,又像慈父。

林雪霓将徐公茂的头颅包裹好,低声说道:“徐将军,身为军人马革裹尸是我们最光荣的归宿,但是这个仇,我一定会为你报的,你瞑目吧。”

她抬起头,冲着身后五千飞凰军大声说道:“我们走!”

中军大帐的案桌上,红色的披风已经展开,露出了徐公茂老将军未能合目的首级。

郑三乾双目含泪望着他的首级,哽咽的无法说出话来。

这位老袍泽,当年曾一起并肩杀敌,最艰苦的日子曾经一起啃过树皮草根,饮过积雪马尿,这么多年都一起走过了,今日他却先自己一步而去,怎能不伤感,不悲痛?

他一把抓起自己的大刀,怒声道:“老徐,这个仇,我郑三乾亲自给你报!”

☆、潜入

林雪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郑将军,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

郑三乾狠狠喘了几口气,回望她说道:“世侄女,我知道你与那孟安然有过一次交手,但是我希望我可以亲手为老徐报仇!希望你不要阻挡我。”

林雪霓退后了一步,诚恳地说道:“郑将军,末将知道您与徐将军感情深厚,但是孟安然此人诡计多端,从上一次交手开始,他就在不断的试探着我们的虚实。这次如果不是末将看见小孤城内有人示警,不然也会落入他们的陷阱。”

郑三乾惊讶的问道:“哦?城内有人示警?”

林雪霓点头说道:“是,这是当年末将在小孤城与几个交好兄弟们之间的暗语。如果有变,城中将不再有炊烟升起,城头最顶上的旗帜会被摘除。”

郑三乾恍然,“原来如此,孟安然他们即便想破头,估计也无法得知,城内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暗语来告诉我们,小孤城已然失守。”

林雪霓点点头:“据那燕国偏将弥无修说,城中百姓至今还算安全,并未遭到大规模的杀戮,所以我们要争取最快的时间,给予他们最猛烈的痛击!”

郑三乾顿了一下,忽然大叫:“拿地形图来!”

一边的亲卫将附近的地形图取来平铺在桌案上,两人凑过来一起仔细研究。

风国与燕国仅有一城之隔,这座城就是在十里外的小孤城。如今小孤城已然失守,所以他们不得不驻扎在十里以外平原上。

十里之内,左有山脉,右是密林,如果要做埋伏,这两处是最佳地点。

现在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城内情景如何,为何小孤城失守,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个消息传递出来?

徐公茂手下有十万军士,他如今身死,那十万人去了哪里?

小孤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城中内有水井,外有河流,如果控制了水源,就能绝对控制城中所有百姓!

更何况,城中并没有大量人员死亡,这就说明,城中的燕军人数一定不会太多,绝对不会超过十万。

林雪霓看着地图沉吟半晌,方才说道:“郑将军,末将请令,夜探小孤城。”

郑三乾皱眉说道:“城中敌情未知,你怎能贸然进去?”

林雪霓说道:“城中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究竟有多少敌军,有几名敌军将领孟安然此人可在城中?百姓如何?徐将军的部下又去了哪里,至今都是未解之谜。所以,请给末将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将这些打探清楚,我们也好有应对之计。”

郑三乾沉默不语,虽然知道她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他又怎能让她一个女子去冒这样的危险。

林雪霓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酉时时分,她抱了拳说道:“末将先回营睡一觉,等到夜深了再做准备。”

她转身欲走,忽然被郑三乾叫住。

林雪霓回身望去,郑三乾沉吟了一下:“你自己多加小心,我知道你武艺高,但是城中尽是敌军,凶险难测,还是尽量小心为好。你若出了事,我可没办法跟林老交待。”

林雪霓轻笑出声:“郑将军,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多吃点苦头,好给你的宝贝儿子出口恶气呢!”

郑三乾一愣,笑骂道:“那个混小子自己不争气,难道还能怪到你头上不成?你狠狠教训他一顿,也好让他自己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他跟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却连你一招都抵挡不了,哪还有脸再跟你求亲?”

林雪霓一晒,抱拳说道:“如此,末将告退。”

她躬身一礼,退出了营帐。

郑三乾望着她离去,心中叹息,这样的女子他郑家无缘求娶,真是可惜啊!

夜幕渐渐深暗下来,数十条黑色人影行动快如鬼魅,一晃而过。

来到小孤城下,几十条人影静静趴伏下来,几乎与黑暗融成一体。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城楼的墙垛上闪烁着火把的光亮,隐约不断有巡防的士兵来回走过。

林雪霓一身黑色劲装,身后五十名身手矫健的飞凰军士也都人人一身黑色劲装。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宛如黑夜蓄势勃发的猎豹,等待着最佳出手的那一刻。

子时末,林雪霓对众人做了个手势,众人随着她朝城北侧门角落的一个土丘悄悄潜行过去。

五十一个人在行动间,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城北侧门内有一个不起眼、荒废的土棚,忽然土棚内的一个枯井中传来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从井内突然跳出一个人来。

竟是林雪霓。

她跳出来后先谨慎地朝四面看了一眼,才对井下压低声音说了一声:“出来。”

随着她话音刚落,从井下接二连三的跳出来无数人,身形矫健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里是整座小孤城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防守最松懈。当初林雪霓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这里设了一个隐蔽的出入点,可以从这口枯井中,直达城外。

当初也只是因为小孤城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所留的一招后手,却不料竟有真正用到的这一天。

林雪霓四下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对那五十人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这十个人去城南,你们十人去城北,你们十人去城西,你们十人去城东,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不要轻易动手,动手不许留活口。将所见到的记下来,迅速回到这里,不要停留,不要等候,能出去的就先出去,剩下十个人跟我走。”

“是。”所有人低声说道,见她再无他话,纷纷四散而去。

林雪霓带着那十个人飞速朝城中而去。

因为是在深夜,偌大的一座城池,此时除了偶尔来回巡防士兵的脚步声,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不远处就是徐公茂将军生前的住所,是一所三进三出的院子。看门前驻守着无数兵士,只怕如今已被燕军将领所占,就不知孟安然是否在里面。

林雪霓与那十名飞凰军士兵隐蔽在墙后,她低声说道:“你们十人在这四周围分散开,小心隐蔽帮我把风,我进去查看一下,如遇特殊情况立即发暗号。一炷香的时间内我如果还没有出来,你们立即回枯井出去,不许逗留。”

“是。”那十人立即行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林雪霓又朝院中看了看,只见院中还有一盏灯亮着,不知道里面会是何人。想起白日里没有一箭射死那个叫弥无修的偏将,不由握了握拳,如果没死,那就让她再来补一剑吧!

☆、夜探

门口有二名侍卫,林雪霓对着身边隐蔽在暗处的一个兄弟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对面的侍卫。

那人点点头,飞快地朝那边转移过去。

驻守在门那边的侍卫忽然听见脚底下传来一个悉悉索索的声音,忍不住低头去看,忽然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他对面的侍卫立即发现了他的异常,刚想开口呼叫,只觉得脖颈处一凉,瞬间也失去了知觉。

林雪霓将被伏击的那个士兵拖到黑暗处,朝对面那个兄弟做了个手势,飞身掠进了小院中。

院子不是很大,徐公茂还在的时候,这里只是住着他的妻儿,他大部分的时间是住在军营。

林雪霓屏息蹑足朝着那间亮着灯光的房间走去。

屋内静悄悄的,却散发着浓烈的伤药味道。

谨慎的望了一下四周,林雪霓将窗纸小心的捅破一个小孔,朝里望去。只见屋里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胸前缠绕着白色绷带,胸前那个位置,隐然透着斑斑血迹。

那人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的发出痛楚的闷哼声。

果然是弥无修!

林雪霓又朝四周望了一眼,确信无人,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进去。

来到床前瞥了一眼,果然是弥无修,林雪霓眼中泛出一抹杀意,白日杀不了你,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正当她从腰间拔出匕首准备刺下,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鹧鸪叫”。

来人了!

她猛然将匕首狠狠刺下去,握着匕首的手腕蓦地被人紧紧抓住。

弥无修睁大双眼,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紧紧抚住胸口,急促的喘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林雪霓,你竟然敢来!”

林雪霓不说话,另一只手猛然戳向他胸前的伤口,弥无修痛到极点,抓着她手腕的右手力道不受控的就松了几分。

他忍不住要张口惨呼,林雪霓手起刀落,已将他的咽喉割断。

弥无修瞪大双眼,尚未反应过来,就在她手中断了气。

从听见窗外鹧鸪的叫声再到隔断弥无修咽喉之间,也不过就过了几息的功夫,林雪霓刚要离开,就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还传来一个女子不满的嘀咕声。

“那两个臭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门口连个看着的人都没有!”

林雪霓顿时身形一顿,飞快朝后退去。

屋内空旷,并没有藏身的地方,林雪霓干脆飞身上了床榻,身子一跃藏进了床帏之中。

随着话语声,房门轻轻一推,走进来了一个手中端着杯盏的女子。

昏暗中看不清楚的她样貌,但是身材修长,看服饰应该是燕国人。

那女子小心翼翼将端着的茶盏放在桌上,然后朝床边走去,边走边说道:“无修,你怎样了?我给你端药来了。”

她刚探头望去,突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想要惊呼出声,瞬间从头顶上飞掠下一个脸上罩着黑巾的黑衣人。

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森亮的匕首从她眼前划过。

女子竟然反应极为迅速,陡然转身扭腰,那把匕首堪堪从脸前一晃而过。

“咦?”

林雪霓侧身,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呼声。

也是女的?

那女子心中转念,忽然明白眼前这个黑衣人是谁。

“林雪霓?”

林雪霓轻笑一声:“小姑娘,你的身手挺不错的,不过今天我不奉陪了。”

她闪身欲走,那女子惊怒道:“你杀了我弟弟,岂能让你说走就走?”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杯盏朝她摔掷过去,林雪霓侧身反手一捞,将那杯盏握在了手中。

“嘘”林雪霓伸指在唇下轻轻一挡:“若是发出声音来了,我可走不了了。”

女子气急败坏,刚想高声怒骂,一把森亮的匕首就朝眼前刺来。

她刚反身欲躲,只见黑影晃过,脖颈上微微一痛,就已失去了知觉。

林雪霓将她轻轻放倒在地上,咂着唇摇头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都舍不得杀呢!”

她看了看外面,迅速一跃而出。

见她出来,隐藏在暗处的十个飞凰军士兵紧跟随着她一路潜行疾驰,朝着北侧们的枯井而去。

一路上又看见了几波巡防的士兵,众人闪身躲在暗处,绕了过去,迅速来到北侧门钻入了枯井出了城。

来到约定的地点,他们是第一波出来的,又静等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又陆陆续续出来许多人。

人员全部到齐。

众人咧唇一笑,迅速返回营地。

回到营地后,天色已渐渐发白。

针对这次打探回来的情报,林雪霓感到十分满意。如今至少已经清楚,城中百姓暂时安全,而燕军驻扎在城中的人马,有十五万,孟安然与他率领的五万人马,将会在明日日出以后到达小孤城。

而在四日前,燕军曾与小孤城有过一次激烈的战争,徐公茂将军当场战死于弥无修之手,十万驻守兵士死了三万,剩下七万人被他们软禁在西城,紧密控制着他们的饮水与食物。

他们每日只有一个馒头一碗清水,勉强活命,但是几天下来,所有的人已经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三乾紧紧捏着铁拳,重重捶在了桌案上,“这该死的弥无修!”

林雪霓淡淡说道:“他已经被我杀了。”

郑三乾冷哼道:“他是该死!可惜我不能亲手为老徐报仇。”

林雪霓望着手中的地图,手指不住在山丘与密林中不断换着方向。

郑三乾好奇的问道:“你又想到了什么?”

林雪霓开口说道:“郑将军,如今弥无修已死,可天亮以后,将会有二十万燕军汇合至此。如今我们只有十万人马,必须要想一个对策,如何打好眼前这一仗呢。”

十万对二十万,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郑三乾沉吟着,又望向了那份地图。

山陵与密林,哪里的地势会对他们更加有利呢?

猛然想起飞凰军中有一支耐力极好的青锋营,再看了一眼胸有成竹含笑不语的林雪霓,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既然世侄女已经有了办法,那老夫就不倚老卖老了,你的人,你自己分配吧!”

林雪霓抱拳笑道:“多谢郑将军,末将得令!”

☆、埋伏(1)

孟安然一脸寒意与怒意,看着死不瞑目的弥无修,几乎要将双拳捏碎。

三日前才收到他的捷报:成功夺下小孤城,杀了小孤城的大将徐公茂。

他还没来得及为弥无修庆功,他就已惨死城中。

十五万的燕军,竟然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竟然还让她在眼皮子底下杀了自己的爱将!

看了看一边抽抽搭搭哭的正伤心的堂妹玲珑,心头更加烦躁。

“别哭了,哭顶什么用?这次她没杀你,算你运气!”

玲珑是他的堂妹,昭南侯的小女儿,因为从他口中得知风国有一个叫做林雪霓的女子,武艺高强,所以才会这次哭着喊着要跟来看看。

所有的人都不同意她一个女孩子上战场,去没想到在临战前,她偷偷混迹军队,一路跟了来。

昭南侯无奈,只得派人送信,让他好好照顾她。

他本来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却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胆大包天,竟然偷偷跟了弥无修的先锋部队抢先一步来到了小孤城。

虽然杀了徐公茂,可是如今却赔上了一个弥无修。

弥无修虽然是他的副将,但是真实身份,却是昭南侯的三子,他是燕国国主亲封的小侯爷,身份贵重。

即便再死十个徐公茂,又怎抵得上一个弥无修之命?幸亏玲珑无事,否则他该怎样跟昭南侯交待!

孟安然重重一拳击在身边的桌几上,木质桌几顿时被他击得粉碎。

林雪霓!

又是林雪霓!

一边的玲珑哭的梨花带雨:“表哥,你要为阿修报仇啊!”

孟安然铁青着脸孔,对林雪霓的感情忽然觉得如此复杂。

自己曾经惨败于她手,她杀了自己的表弟弥无修,却又放过了表妹玲珑。

“来人!”孟安然沉声说道:“将小侯爷的尸体好生送回燕京。”

“是!”身边护卫小心的上前将弥无修的尸身抬了起来,往外面运去。

孟安然望向玲珑:“你回燕京还是留在这里?”

玲珑眼中现出一抹狠厉色:“我要留在这里,亲手杀手了林雪霓,替阿修报仇!”

对于此话,孟安然不置可否,玲珑武功如何,他最清楚不过。陪着侍卫随便过几招还可以,遇上真正的高手,还差得太远。

不再理会玲珑,他大踏步走出宅院,对守候在外面的亲卫大声说道:“传斥候来见我!”

少顷,专门打探消息的斥候进来向他禀告道:“将军,属下已经打探过,风国此次领军的将军是郑三乾,一共带来十万飞凰军,如今在二十里外的野草林驻扎。”

孟安然坐在厅中的交椅前,用手指轻叩着手边桌几上的地图。

野草林其实是一片茂密的雨林,其大小不过方圆数十里。但是那里终年气候闷热,抬头不见天日,外人进去,会很容易迷失方向。

而且里面毒虫鼠蚁、各种觅食野兽数不胜数,贸然进去的话,只怕很难出来。

何况,那个女人既然敢把营帐驻扎在那,一定会在那里设下重重埋伏。

孟安然冷哼。

林雪霓,那就让我们再做一次较量吧!

留下一万人驻守在小孤城,这里可做退路。

剩下近十七万人全部召集起来,朝着野草林进发。

十七万人对十万人,胜算极大。

即便这样,孟安然却并未掉以轻心。

在离野草林十里之处,有一处陡峭的悬崖峡谷,那里易守难攻,如果风国士兵在那里埋伏的话,只怕他们会遭到重创。

谷口前,孟安然仰首而望。此处两面山势陡峭,下面是窄小的羊肠小道,每次仅能通过十数人。

这里虽然地势险要,但是山石峭壁上没有多余的杂草树木,一览无余,若是有大量身穿鲜红铠甲的飞凰军在此,一定无法遮蔽身影。

孟安然挥手叫来一队兵士:“去两边查看一下,有没有伏兵。”

那队兵士分为两队分别朝两边山脉巡查而去,半个时辰之后回来复命:“回禀将军,没有发现敌军。”

孟安然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如此便于伏击之处,她竟然不用?”

虽然巡查士兵说了两边无人,他倒不敢掉以轻心,只命所有人化整为零,一点一点小心走过这里。

开头所有人都走得极慢,生怕从两边落下什么石头之类,所以等十五万人全部走过这处险要之地时,基本上已是二个时辰以后。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七、八月份的气候,原本就闷热不堪,此时烈日高照,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起来。

眼看最后一队人马即将走出这片峡谷,猛然一阵天崩地裂,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无数山石从两边悬崖峭壁上滚落下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只感觉身子站也站不稳,呼啦啦的就摔倒了一大片。

玲珑虽然与孟安然走在中间,基本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地带,但是巨大的爆炸声与地面抖动,玲珑忍不住一声惊呼,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孟安然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扶上了马背,一面大声吼道:“后面的人小心!速速出谷!”

后面走得慢的士兵,在惊呼惨叫声中,已有不少人被山石砸中,躲闪不及的,已被砸死砸伤了许多。

当所有的人惊混未定的离开峡谷时,孟安然仔细清点了一下人数,虽然折损的不多,但是他们的后路已经被封。

大量的山石从两边悬崖上掉落,已牢牢封死了他们的退路,如果想从这里打通一条路出去,没有七八日,是做不到的。

孟安然命人去清点还剩下多少粮草,过了一阵去做清点的士兵回来禀告:“只剩下三日不到的粮草。”

孟安然铁青了脸,恨得几乎将牙咬碎。如此算来,他们后退是行不通的,他们的物资坚持不了那么久。唯一的办法就是朝前走,从风国兵士那里,将粮草夺取过来。

林雪霓,这就是你的计策吗?那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后面,还留有什么样的后招。

孟安然一声大喝:“继续前行!”

看着远去的燕国大军,从两边陡峭的石壁上,缓缓探身出几个身着浅色衣衫的男子,彼此互做了几个手势,然后飞快地攀下石壁,朝着小孤城而去。

燕军又走了近十里地,便可见不远处的一大片茂密雨林,还未靠近,就已经觉得周围湿气越来越重,呼吸紧跟着也越发困难起来。

再往前走了一阵,所有人的额发、衣衫,已全部浸湿,孟安然皱眉,朝众人挥手制止他们再做前行。

孟安然沉着脸细细打量这片雨林,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片地势,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复杂。

☆、埋伏(2)

正在孟安然拧眉思索该如何进入林中时,身边的左骑都尉李长风说道:“将军,要不然,让末将先带人进去探一下虚实。”

孟安然沉吟一下,李长风为人心思细腻,倒可以一试。于是说道:“好,你带五万人马进去,一旦情况有异,速速退出来。”

李长风轻笑道:“五万人足够了,将军就在此处坐等末将的好消息吧!”

孟安然轻轻摇头:“长风,不可大意,里面的是林雪霓。”

李长风含笑说道:“末将尊令。”

他飞快点的点齐了五万士兵,正要朝林中进发,却被孟安然又叫住:“长风,无论情况如何,日落之前一定要出来!”

李长风虽然对此话不以为意,觉得就这么一小片林子,五万人马手拉着手都能围上一圈过来,又有何可惧?

口中却仍是恭敬地说道:“是。”

看这五万人马缓缓进入雨林,孟安然忽然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他们站在雨林外一里之遥,都能感受到从雨林内不断冲出来的热气。

酷暑的天气,再加上闷热潮湿的热气,站的离雨林稍微近一些,都觉得气闷难忍。

风国的士兵真的驻扎在这里?

他们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环境?

孟安然沉着脸看着李长风带着的人马消失在雨林中,心头忽然有一种感觉。

这片雨林就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等待他们自动送进口中的巨兽,将他们一点一点的全部吞噬掉。

等待令人煎熬,也令人更加心烦意乱。

玲珑的浑身已被打湿,额发全部被粘连在一起,她抱怨的说道:“表哥,这里好湿好热,能不能找一个干燥点的地方扎营啊?我刚换的衣衫又全湿了。”

孟安然蹙着眉,忽然心头恍惚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是何事。

正在此时,负责炊事的老张头慌慌忙忙跑来说道:“将军,我们的火折子全部被打湿了,无法生火做饭啊!”

心头那抹电闪过的念头终于被他抓住,原来是这样!

闷热潮湿的气候,会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打湿,包括火折子!

没有火折子,他们就无法生火。

他们都是这样,更何况是身处雨林中的李长风他们?

只希望他们能在天黑之前,平安出来。

日暮渐渐垂落,偌大的雨林在白天看起来还未觉得什么,一到天黑越发显得幽寂可怖。

孟安然让大军又朝后退了两里地,离开那片湿潮之地,这才缓缓煨干了火折子,生火做了饭。

随意吃了几口,孟安然就独自站在高处远眺那片雨林。

李长风他们进入雨林已有三个多时辰了,此时此刻没有一点点消息传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这五万人,究竟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进,还是退?

此时此刻,进退两难。

孟安然忽然发现,自己对这片林子的认识,太浅了。

这一夜,孟安然一直望着那片雨林,彻夜未眠。

次日清晨,他招手叫来亲卫,对他说道:“你带一千人在这里保护郡主,二日之内不见我们出来的话,你们就从西走,可绕远路返回小孤城,然后速回燕京。”

“是!”亲卫躬身回答。

玲珑焦急地说道:“表哥,我也要与你一同进去!”

孟安然沉声说道:“玲珑,此去是生是死,我也没有必然把握。无修已死,我不能再让你也出事,否则我无法向你父亲交待。听话,就在此处等我,二日内不见我们出来,你带人速回燕京。”

见他神色凝重,玲珑即便再不甘愿,也只得答应。

孟安然让兵士将所有的火折子放入草木灰中保存,可以防潮,然后带着剩下的十万人朝林中进发。

湿热的气息不断扑入口鼻之中,呼吸极为困难。

刚进入林子不到五百米,身上的衣衫全部被打湿。

这里骑不得马,地上全是又是又潮的泥泞,马足会深深陷入泥沼之中,无法动弹。

他们只得将所有的马儿弃在林口,徒步朝里面走去。

树木枝繁叶茂,高耸入云,遮蔽了头顶上的阳光。

进入林子之前还是艳阳高照,林子里却是阴暗潮湿。

耳边传来不知名的各种鸟兽叫声,足边还时不时的会有奇怪的东西一窜而过。

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昨日李长风他们走过的痕迹。

孟安然沉着脸上去看了看,地上散落着一些燕军衣物上的碎片,还有散落地上的血迹。

他紧紧捏了捏拳,长风,你们昨日究竟遇到了什么?

林中的路很难走,脚底下全是腐烂的树叶与泥土,两边又是枝杈缠绕。

方圆不过几十里的小林子,几乎用了近二个时辰,他们才走了不到五里。

潮湿闷热的空气,只听得到周围兵士们的深深喘息声。

快晌午了,孟安然抬头看了看不见天日的头顶,下令道:“找地方,埋锅造饭。”

带来的兵士很多,没用多久的功夫就整理出一大片空地。

从草木灰中取出来的火折子果然是干燥完好的,很轻易的将火点燃。

看着哔哔剥剥燃烧的火焰,孟安然知道,他们能够如此幸运的点燃篝火,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

可是李长风他们不知道,只怕从昨日进入雨林后,他们再无法进食。

快速的吃过饭,整顿以后众人又朝林中进发。

突然有一个士兵“啊”的惊叫了一声,一下摔倒在地,他身边的人纷纷叫嚷起来:“有蛇!”

林中有蛇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军医连忙跑上前查看。

那名被咬了的士兵皱着脸忍着疼痛说道:“在小腿上。”

军医撕开他的裤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有毒!”

飞快地扒出匕首在那伤口上狠狠划了一刀,又趴上去用嘴狠狠吸允起来。

吐出来的血是黑色的,军医连连吸了十几口,吐出来的血才渐渐泛红起来。

又上了伤药止血,缠上绷带,军医这才站了起来,用清水簌了口,抹着额上不断渗出的汗珠说道:“幸亏这只是寻常的毒蛇,毒性不甚厉害,若真是遇见那种剧毒的,今日你的小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那士兵对着他连连称谢。

孟安然皱着眉说道:“辛苦军医了,这林中毒蛇猛兽绝不会少,大家看来还是要更小心些为好。”

军医点点头说道:“是,最好每人折一根树枝,边走边扫打着周围,这样可以起到惊扰虫蛇不会来攻击。”

孟安然点点头。

他正待开口传令前面开路的人去折些树枝,忽然看见身边的一个侍卫满脸痛苦之色,耸动着肩膀,在强忍着什么。

他皱眉斥道:“你怎么了?”

那侍卫隐忍着说道:“回将军,小人背后痛痒难耐,才会有此举动。”

军医忽然脸色一变:“不好!”

☆、困局

军医飞快地绕到那名侍卫的身后,一把扯开他身上湿漉漉的衣衫。

两边围着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感觉浑身发冷起来。

只见他的背脊上,满满爬了十来条指节粗大的蚂蝗,个个饱满,也不知吸了多少血去。

那侍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疑惑问道:“怎么了?”

军医皱着眉说道:“不要用手碰触,去拿些盐水来。”

很快有人用海碗调了一碗盐水,军医将盐水洒向那侍卫的背脊上。

那侍卫只觉得背后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脱落了下来。

他转身一看,不禁恶寒起来。只见地上躺着十来条不断扭曲着身体的蚂蝗,顿时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军医叹了口气:“只怕还有很多士兵身上都有,都脱下衣服检查一下吧。”

传令下去,果然有大部分士兵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条蚂蝗,众人纷纷调着食盐水摘取蚂蝗。军医忙碌的带领着几名同僚忙前忙后奔走,一面传话,让所有的人将袖口裤脚全部扎紧,以免再有蚊虫蚂蝗之类的叮咬。

刚刚进入这片雨林,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前路着实凶吉未卜。

孟安然阴狠着脸孔,望了一眼前方茫茫树林,沉声说道:“继续前行。”

众人继续前行,因为不见日头,就不知道时辰。当众人再次疲极休憩时,前方探路的兵士匆匆忙忙的过来说道:“将军,我们好像迷路了。”

孟安然顿时变了颜色:“你说什么?你们前方的人不是有司南针吗?”

那士兵苦着脸说道:“不知怎么的,在这里司南针竟然失了灵。方才几个在前面探路的兄弟说,我们又回到了晌午埋锅造饭的地方了。”

孟安然紧紧握着拳,心中不禁也焦躁起来。

在雨林中行进,所依仗的除了日月星辰外,就是司南针了。如今抬头不见日月,司南又失了作用,他们这些人该怎样从这里出去?

算算时间,林中昏暗,此时只怕已近黄昏。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那个时候,这片雨林中的危险只怕会更多。

孟安然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朝相反的地方加速前行!”

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株茂密的树枝上,攀着两道人影,脸上画满了横七竖八的黑绿色,浑身上下也是紧身劲装。

两人望着行动越来越滞怠的燕军,都忍不住轻笑出来。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林老大,你这招可真不错,不用我们亲自出手,这片雨林就能将这些燕军轻而易举的消灭完了。”

另一人便是林雪霓了,她淡淡一笑,利用这些燕军不熟悉地形,以及孟安然的狂妄自大,先在此处消耗掉他们一部分力量。剩下还能活下来的,再由他们亲自动手铲除吧!

孟安然,这片雨林,就是为你准备好的坟墓,你慢慢享受吧!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渡言,一阵你去......”

低语数声后,两人掠下树梢,行动快如鬼魅,转瞬就消失了在了密林之中。

夜色越重,温度忽然降了下来,身上湿潮的衣裳贴在身上顿时又湿又冷。

清扫出来一大片空地准备埋锅造饭,这个时候火头军一脸惊色的来禀告:“许多粮食已经发霉了,只怕无法再食用,如果在这样继续下去,只怕坚持不了三日,全军会面临断粮的危险。”

孟安然拧眉想了半天,只得说道:“节约用粮,明日一早,全军往回走,寻找出路。”

进来了一日一夜,风国的军士一片衣角都没看见,他们就已经面临了如此多的窘状。

孟安然怒极,恨不得林雪霓就在眼前,他就可以用剑在她身上戳出十几个洞来,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夜幕慢慢降临,雨林内的夜晚比林外要来的更加可怖。

各种奇怪的声音不绝于耳的响了起来,给这漆黑的夜里平添了几分森然。

孟安然昨夜一宿没睡,今日又大费体力行走了一天,草草用了饭就再也感到坚持不住,随意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就躺了下去。

刚刚合眼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他蓦然睁眼,怒斥道:“又发生了何事?”

不一阵火头军惊慌失措的跑来说道:“将军,刚才小的准备将装火折子口袋里的草木灰换一下,却不想那个装火折子的口袋竟然丢失了!”

“什么?”孟安然一惊而起。

在这片雨林中,火折子的重要性是十分巨大的,没有了火折子,就无法生火。

没有火源,那他们无法进食,无法烘干衣物,甚至无法生存。

孟安然朝四面疯狂怒吼出声:“林雪霓!你给我出来!躲躲藏藏竟然使这样的下作手段!有本事出来我们公公平平打一场!”

回应他的,却只有四面不断呼啸来的冷风,以及远处传来各种不知名兽类的尖啼。

这一夜,负责巡防的士兵小心地看着火种,如果这几堆火再熄灭,他们只能面对黑暗。

看着孟安然双眼布满了血色,神情极为憔悴,他的副将小心的凑过来说道:“将军,您休息一会吧,您昨天晚上就没有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费大量的体力去寻找出路呢,您要是累垮了,又怎能带领我们走出去?”

孟安然缓缓摇头:“睡不着。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片雨林,竟然能困住我们十万大军,是我轻敌了。”

副将顿了一下说道:“将军,其实没有了火种,虽然在吃食上会艰难许多,但是末将生长在贫困的乡间,知道哪些野果可以食用。多带些人一起寻找,应该还能坚持一阵时间。”

孟安然苦笑的说道:“我们十万大军,需要寻找多少野果?”

副将沉默了一下:“只要将军能活下来一日,我们就有希望能够从这里出去。”

孟安然淡淡一笑,用力的在他肩上按了按,站起身来。

远眺着这片幽寂的密林,虽然前路未知,但他孟安然,又怎能如此轻易被这片雨林打败?

☆、被擒

已经是第三天了。

孟安然一脸灰败,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在倒下。

这几天,遇过几次毒虫猛兽还有沼泽地,虽然折损的士兵不多,却已然重重影响了士气。

气候忽冷忽热且不说,丢了火折子,无法生火造饭,一车接一车的粮米开始发臭发霉,只得眼睁睁的将这些仅有的物资丢弃。

无法烘干衣物,雨林中多雨潮湿,行走了一天下来,浑身湿冷粘粘,说不出的难受。最要命的是足上的靴子全是泥泞,泡一天下来整双脚都脱了皮。

鞋子烘不干,第二日就仍要穿着这样的鞋子继续行路。三日下来,大多数士兵的脚掌全部开始溃烂,疼的倒地不起,无法再挪动一步。

还有些士兵饮了不干净的水,开始拉肚子,几趟下来浑身虚软,站也站不稳,更别说再继续朝前走。

不过是方圆几十里的雨林,竟然连着走了三日都无法走出。三日前进来的李长风以及那五万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更别说能找到一个风国士兵。

再这样下去,不用真刀真枪的战斗,他们所有的人都会死在这片雨林中。即便能够侥幸找到出口,活着出去的,又有几个?

即便能出去,只怕在雨林外迎接他们的,则会是风国十万飞凰军。

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身边的亲卫连忙将他扶稳,担忧的说道:“将军,你的脚也开始溃烂了,我们做个担架抬着您走吧!”

孟安然铁青着脸说道:“你们的脚能比我的好到哪里去?扶着我走就可以了。”

亲卫还想说什么,见他甚是坚持,也就只得住了嘴。

身后的大军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几乎溃不成军。

在又一次的休憩中,军医趔趄着上来说道:“将军,已经没有药物了。缺粮少药断水,兵士们已经无法坚持了。”

孟安然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足底疼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十万大军,如今能跟上的只剩下了一半,其余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瘫在路边。而身边这几万人,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剩下的人也都一个个死在雨林中?

孟安然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仰头大喊道:“林雪霓!你出来!我......我认输!”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吐出。

长了二十五年,一直顺风顺水,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却在林雪霓的手下,连着摔了两个狠狠的跟头。

这样的耻辱,他会铭记一生。

孟安然朝四周不断嘶吼着:“林雪霓,你出来!我认输!”

直到嗓子沙哑,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忽然他身边的亲卫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微微睁开眼,看见亲卫对着不远处指去。

虚弱的喘着粗气朝手指方向望去。不远处,遥遥站着一个身穿红色紧身长袍,高束长发,背着双手的女子。

孟安然扯了扯干裂的唇,淡淡的一笑:“你又赢了。”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已用尽全身力气,只觉得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干燥的营帐内。全身已经换过干燥的衣服,受伤溃烂的脚掌也已经被上药包扎好。

他怔了怔,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帘子一挑,从帐外走进来一个人。

他的瞳孔蓦然一缩:“是你。”

林雪霓淡淡一笑:“又见面了。”

他沉默了一下:“我的士兵怎样了?”

林雪霓回答道:“还活着的都成了我的俘虏,也包括你。”

孟安然又问:“这是哪里?”

林雪霓说道:“小孤城。”

他猛然坐了起来:“不可能!”

话刚出口,陡然惊醒,在林雪霓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那?玲珑也在你们手上?”

林雪霓偏了偏头,似在思考谁是玲珑,不过片刻她就恍然说道:“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她叫玲珑?”

孟安然急声问道:“她如何了?你们可杀了她?”

林雪霓玩味的笑道:“这么紧张她?你的心上人啊?”

孟安然沉默不语,林雪霓抱着双臂,冷然望着他:“你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本来想杀了你,为徐将军报仇,可惜邓将军不让我杀你,还命我们要将你活着押回京。我们在这里会整修半个月,等你的伤势好转,就带你回去。”

孟安然涩声说道:“只带我一人?那些士兵呢?”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那是自然,你那些兵若是要带回去,得耗我们多少米粮?”

孟安然抿了抿干裂的唇,艰难的说道:“可否,放他们回去?”

林雪霓冷笑道:“放他们回去再继续来攻打我的国家?”

孟安然深深吸了口气:“不......我在你们手上,他们不会再与你们打仗了。”

林雪霓不屑的笑了起来:“你能有多大的面子?竟然能让燕国国主因为你而放弃与风国为敌?”

孟安然狠狠捏了捏拳,沉声说道:“能,你若放了玲珑,我愿一力承担此事的后果,保证燕国不会再来侵犯风国。”

林雪霓冷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孟安然沉默了一下,终于坦然说道:“我是燕国皇长子,玲珑是我的表妹,昭南侯的小女儿,明铛郡主,你所杀的弥无修,是她的亲哥哥。弥无修虽然是我的副将,但身份却是昭南侯的三子。”

林雪霓也静默了,他这样的身份,的确不能轻易言杀,带回京城交由皇上处置,是最佳的办法。

她略点了点头:“你休息吧,我会让人送饭来。”

林雪霓转身掀了帘子出去,孟安然闭了眼,仰倒在床上。

三日三夜的雨林生活,仿佛一场噩梦。

终于,梦醒了,前途如何,仍是未知。

门帘再次挑动,走进来一个纤细的身影,他转目望去,却见那纤细的人影抢先一步喊了出来:“表哥!”

猛地扑进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是玲珑,几日没见,似乎清减了不少,神色中的骄纵也消退了不少。

“玲珑,你没事吧?”他连忙问。

玲珑摇摇头:“没有,他们对我还算礼遇。”她哀声的问道:“表哥,我们真的要成为阶下囚了吗?我们是不是要被押送到风国?”

孟安然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是。”

☆、还朝

顿了顿,孟安然问道:“你又是怎样被他们擒住的?”

玲珑低声说道:“我听你的话,三日之后不见你出来,就带着那一千士兵绕远路往小孤城而来。好容易跑回来,却发现所有被困住的风国士兵竟然全部脱困,将我们留在城中的三万人马都制住了,所以我们一回来,也就被擒了。”

孟安然眼中露出惊色:“他们怎会有力气反击?”

为了困住他们,所以在吃食上极为苛刻,每个人一天下来,也就只能得到一个馒头以及一碗清水而已,几日下来,所有的人都已经无法动弹,不过能苟延残喘而已。

玲珑说道:“我也是听说的,他们竟然将唯一的吃食藏了起来,坚持了三天没有吃喝。然后一次性全部吃掉,此时又有不知从何处潜进来的风国士兵,与他们里应外合,他们才会反击成功。”

孟安然哑然。

这样决绝的行为,只怕又是那个女人所授意的。败在这样的女人手上,他还真是无话可说。

他喟然一叹,时也,命也。

三日后孟安然可以下床走路的时候,出了营帐就看见了他的副将李长风。

李长风正在将剩下的燕军做整合,清点人数。一转脸看见他从帐中出来,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惭愧。

他连忙大步走过来跪倒在地,低声说道:“将军,末将无能,进入林子以后不到三个时辰就被那个女人捉了......”

孟安然伸手将他拉扶了起来,“说说经过。”

李长风见他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不禁舒了口气,说道:“是。末将带人进入林子后,到了晌午时分才发现火折子都湿了,无法生火造饭,当时就想返程,但是司南针突然失了灵,我们就在林中迷了路。林中不辨时辰,走到所有人都动弹不了,又饥又渴的时候,飞凰军突然从天而降。末将就是那阵子被擒的,五万弟兄一日没有吃喝,也是没有还手的力气,虽然与之反抗了,但是没有坚持多久,就全部被俘。”

李长风满脸羞愧,却见孟安然淡淡摇了摇头,“不怪你,即便连我自己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李长风担忧的说道:“将军,听说您与郡主要被送到风国为质,可是真的?”

孟安然点点头:“是,所以我才来告诉你,你若回了燕国,告诉国主,暂且先勿轻举妄动,一切等我手书。”

李长风点点头:“末将尊令。”

孟安然感到一缕视线正在朝他这边射来,他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林雪霓靠在一根马桩前,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见到他和自己的副将低语也未曾阻止,是真的相信他们在她手中翻不出任何花样来吗?

这个女人若不除,只怕将来一定会是他大燕的头号劲敌。

他缓缓朝她那边走去,来到她的跟前,林雪霓姿势不变,淡漠的望着他。

“我想与你真正打一场。”他这样说道。

林雪霓冷笑:“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孟安然气红了双颊:“第一次是我大意败于你手,此次是你用了阴损之计,将我们骗到那片见鬼的林子中,才会使我们一败涂地!今日即便是我输了,我也不服你!”

林雪霓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如何骗你了?给了你书信?还是给了你只言片语?我愿意将大营驻扎在雨林中,并没有让你们也进来!你自己找死,还来怪我不成?”

孟安然顿时语塞,明知她句句诡辩,却挑不出错来。

若不是两国打仗,他岂会进入那片该死的雨林?

林雪霓支起身子,冷冷说道:“安心做你的俘虏吧!明日你的副将会带着你的兵回国。告诉你父亲,准备好大量的金银珠宝来赎回你们兄妹,少了的话,你们就在风国住一辈子吧!”

说罢,也不理会孟安然气的如何发抖变色,径自朝着中军大营而去。

中军大营内,围了许多人,中间的是郑三乾将军,旁边是几名副将,以及刚刚押粮而来的林觉老将军以及副押运使李仁昌。

一见她进来,林觉老将军蒲扇似的大手掌狠狠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大笑起来:“好小子,还真有你的,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孟安然十五万大军拿下,还生擒了一个皇子一个郡主,好样的!没给我林家丢脸!”

郑三乾也大笑道:“世侄女智勇双全,果然是将门虎女啊!”

林雪霓抖了抖眉梢,忍下了他拍在自己肩上的这一掌,扯了扯唇角:“若不是郑将军严令禁止我杀他,这个时候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郑三乾怒哼道:“你当我不想杀他吗?徐公死在燕军的手下,虽然世侄女杀了那个弥无修,但毕竟孟安然才是主将,若是要为徐公报仇,岂能少得了他孟安然?”

林雪霓的视线在李仁昌的面上绕了绕,见他只是站在一边淡淡含笑,一副恭敬的模样。

她很随意的说道:“那您还坚持不让我杀了他?这一路带回京城,还要费心看着怕他逃了,一刀杀了多干脆。”

郑三乾冷哼道:“皇上也不知道从哪里知晓我们抓到了孟安然,竟然动用了八百里加急,严命我们立即迅速安全的将孟安然和那个叫玲珑的女子一起送回京城,不得有误!真是气煞我也!”

林雪霓又望了一眼李仁昌,见他面色表情从未变过一下,心中不禁暗暗思忖,他究竟是苏锦堂的人,还是皇上的人?

皇上这么快就能得到如此准确的消息,是不是此人在从中通风报信?

给林觉老将军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找了一个借口一同出了大营,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林雪霓低声问道:“老头,那个李仁昌与你一同押运军粮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觉老爷子仔细想了想,肯定的摇摇头:“没有,这一路上老子盯他盯得极严,几乎就将他当做贼来防了。在老子的防备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见林雪霓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不禁奇怪起来:“怎么了?信不过老子?”

林雪霓摇摇头:“我只是开始怀疑,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安-插进来,只为监视我们。算了,回去的路上只要一切小心就好,如果他真是皇上身边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大的举动的。”

三日后,孟安然的副将带着十万燕军回了国。又过了十余日,等大军休整得差不多了,郑三乾也下令准备回京城。

因为徐公茂战死,小孤城如今无将驻守,在以六百里加急请示过皇帝之后,皇帝便命林觉老将军代为驻守此地,待大军回京之后重新再调新的将领来与他做交接。

大军回京,玲珑虽是女子,但是因为天气闷热,她不耐烦坐马车,所以也骑了马。

一路上倒是贪看景色,全然忘记自己身为俘虏之事。

大军完胜回京的事情,早已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

大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欢声庆祝。

孟安然板着脸骑在马上,冷眼看着百姓们的欢呼,手中握着的缰绳几乎被他生生扯断。

他身为一国皇子,统军十数万的大将军,今日竟成为了阶下囚,忍受着别国百姓对自己的指指点点,真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缓缓进了城门,却见自己左前方的林雪霓忽然转了脸,冲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微微一笑。

那双素日冷漠傲然的眸子,此时柔和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孟安然怔了怔,这样的神情,竟然能从那个女人眼中看到,真正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他们的右前方,含笑站着一名白衣长发的年轻男子,正与林雪霓的目光相互胶着。

虽然人群中男女老幼人数众多,但是他站在那里,仿佛鹤立鸡群,即便人数再多,只要望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只有他。

孟安然对他第一个印象,就是觉得,这个男子好像一轮当空朗月,皓然而独立,气质卓然。

他是什么人?林雪霓的夫婿?还是爱人?

队伍缓缓走了过去,再望向林雪霓,只见她的脸上又恢复到了一如以往的冷凝与傲然。

他转了转头,忽然又看见自家表妹玲珑的表情有几分怔忡,不禁皱了皱眉,让自己的马速略缓了些,等她靠近自己的时候,低声说道:“玲珑,你怎么了?”

玲珑恍然如梦醒,忽然转头望去,却只见身后茫茫一片人海。

她愣愣的说道:“表哥,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他......长得好美。”

孟安然不悦的说道:“一个人男子应该称之为英武才对,长得美算怎么回事?”

忽然心中不知觉的掠过刚才所见的那个明朗如皓月清风的男子。若是他,可当得起“美”这个字?

望了望一脸遗憾的表妹玲珑,他皱起了眉,难不成刚才玲珑见到的男子竟是刚才那人?

忽然就对那个白衣男子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

这个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与那个女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孟安然望着自己左前方的林雪霓,忽然弯唇一笑。

这趟风国之行,只怕不会太寂寞。

☆、受封

众人一路朝皇宫而去,景辉帝欣然在正阳门前接见了他们。

先嘉勉了所有将士,又见了身为俘虏的孟安然与玲珑。

景辉帝倒也颇有一国之君的风度,并没有在言语上有什么侮辱,只让他们安心在风国小住,除了行动间不是很便利外,一切如常。

另外告诉孟安然,如果想回国,就请燕国拿出一点诚意来与他们交换,否则的话,风国地大物博,风景秀丽,也不介意多养两个人。

孟安然木着脸没说什么,很干脆的要来纸笔,当众写下一封给燕国国主的信函交予了景辉帝。

虽然众人不知他写的究竟是什么,但是皇帝陛下看过以后,龙颜大悦,立即让人以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燕国。

孟安然和玲珑被送到一处别院小住,家具设施仆从一应俱全,也不限制他们的自由,只是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有八名护卫紧紧跟随。

孟安然随遇而安,镇定自若,倒是真的在风国小住起来。

玲珑虽然也不习惯,但是见表哥如此镇定,只得勉强让自己也尽量接受现状。

却说林雪霓等人,因为此次战事大捷,又是几乎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取得如此胜利,并带回来燕国的王子与郡主,实是大功一件。

景辉帝论功行赏,身为主帅的郑三乾加封为太子太保,虎贲将军,赏金五千两;而此次战事的头号功臣林雪霓,则被他加封为飞凰将军。

林雪霓在听到这个头衔时,不禁微微一怔,前一世的飞凰将军,就是因为遭到天子的忌惮才会落得那样的惨局收场,这一世,又被封飞凰将军,她该如何做,才能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呢?

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言官已出列奏道:“皇上,自我风国开国以来,就并无女子为官,林雪霓因为出身将门世家,兼之林老将军又无其他子侄可以延续血脉,才会破例封她为官。如今做到都尉一职已是极限,又怎能再封为将军?这岂不是会让他国笑我风国无人,竟让女子为将?”

林雪霓冷眼瞥过去,那言官摇头晃脑说的正到了激动处,猛然一记冷眼刀子飞过来,顿时吓得忘了后词,梗在了那里。

林雪霓收了目光,淡然行礼:“李大人说的正是,微臣不敢领旨。”

景辉帝扫了一眼殿中众臣,淡淡问道:“诸位卿家,都是作如是想法吗?”

众臣顿了顿,有的人附议,也有的人保持中立,郑三乾将军却大声道:“皇上,林都尉乃军事奇才,此次战事全靠她一人才会大获全胜。即便是微臣,也无法做到赢了战争却又不损伤一人。如今即便封她一个将军,又有什么好争论的?这个将军,她当得!”

景辉帝不置可否,又问站在最前方的苏相苏锦堂:“苏爱卿,你怎么说?”

苏锦堂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臣赞同郑将军的话,附议。”

林雪霓眼皮一跳,飞快地瞟了一眼苏锦堂,没有说话。

景辉帝沉默了半晌,才徐徐说道:“反对林都尉为将军的诸位臣工,你们扪心自问,有哪个人可以做到像她一样,在不伤一兵一卒的前提下,完胜敌国,那么这个将军朕不封她,封你!”

景辉帝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呈反对言论的诸臣彼此交换着视线,却无一人敢再说话。

因为满朝文武,再无一人能做到。

景辉帝目光凌厉的扫视着满殿群臣,沉声说道:“林雪霓接旨。”

林雪霓双膝跪于地面,伏地说道:“臣接旨。”

“林雪霓平乱有功,朕亲封为飞凰将军,兼太子少保,赐黄金二千两。”

林雪霓躬身说道:“臣,领旨谢恩。”

景辉帝继续说道:“徐高阳将军何在?”

从武将队列里走出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说道:“臣在。”

“朕命你从飞凰军中挑选精兵五万,三日后出发,前往小孤城,与林觉将军做交接,驻守小孤城。”

“臣遵旨!”

接下来,有功之臣一一进行封赏、赐宴,等到结束时,已是晚上戌时时分。

林雪霓带着新任小孤城将领徐高阳将军回到飞凰军所驻扎的军营前,挑选了五万人,将名册与手续同他做了交接。

手续交割清楚后,徐高阳将军爽朗一笑:“如此,多谢林将军了!徐某先告辞了。”

林雪霓含笑一礼,将他送至军营门口。

一转身,却发现身后哗啦啦的围上来了一大群人,个个抱着肩挤眉弄眼,对着她不怀好意的笑着。

林雪霓挑了挑眉,“怎么?”难道几天没有操练,这群家伙的皮又痒了?

众人“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蜂拥上来将她抬起来不断的高高扔了上去,接住,再扔上去,再接住。

人人口中大声嚎叫欢呼着:

“将军!”

“将军!”

“将军!”

差一点,就对他们动手了呢!

这群混蛋!

林雪霓弯了唇,索性将自己交给了这群高兴的几乎发疯的小子们。

闭上了双眼,舒展了四肢,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无数双手的推动下,上下起伏。

兄弟们,今生今世,你们永远都是我林雪霓的亲人,袍泽手足。

情绪涨到了最高点,任凭大家发泄了好一阵子,众人又簇拥着她开始了新一轮的轰炸,那就是拼酒。

小食堂早就被开辟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桌椅板凳全部一清而空,地上只层层叠叠放了几十坛的美酒。

林雪霓冷眼望着这些早已馋得酒虫乱爬的兵痞子们:“明日你们不用当值吗?小心我的军棍可不长眼。”

为首的渡言笑忒兮兮的说道:“为了今日,我们早就和其他的兄弟们换值了,我们集体休假,林老大,今日我们可不会放过你,非要把你灌到桌子底下不可!”

话音未落头上已经被小山子狠狠揍了一巴掌:“什么林老大,要喊将军!”

渡言撇撇嘴:“我都喊了多少年的林老大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嘛!”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起来,林雪霓早不耐烦起来,盘膝往地上一坐,先自己开了一坛子往口中倒去,灌了好几口才撇嘴说道:“你们罗里吧嗦的有完没完?赶紧滚过来喝酒!”

大家伙放声大笑起来,纷纷盘膝坐在地上一人拿了一坛子,开了封口互相随意碰了碰,大口喝了起来。

军营这边热闹至极,而在另一隅,有一个人却在灯下支着颊呆呆的坐着。

天色已然黑尽,院落四周安静到了极点,除了草丛中隐隐传来促织的低鸣声,再无半点声音。

今夜,她没来。

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四碟菜与一壶酒,苏月宸淡淡一笑,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她今日刚回京,只怕会有无数事情在等着她处理,她怎会有空来自己这里?

站起身默默将所有的酒菜都收进了厨房,又重新坐回到了窗下。

这里离门口最近,如果她来,会第一时间听见。

如果,她来......

等着等着,渐渐困倦起来,他忍不住趴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朦胧中,忽然感觉有人在推他。

他一惊而醒,惊喜的叫道:“你来了?”

睁眼一看,面前的却是二喜,苏月宸微怔,心中忍不住失望起来。

“二喜,你何时来的?”

二喜担忧的说道:“月宸哥,今日你没去上戏,秦叔让我来看看你,你没关门,我就进来了。”

苏月宸轻笑道:“没事,只是今天不太想唱,休息了一天。”

忍不住又朝黑漆漆的院外望了一眼,今夜,只怕她是不会来了。

二喜见他如此神情,忍不住叫道:“月宸哥!”

苏月宸诧异的望着他:“二喜,怎么了?”

二喜迟疑了一下,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认真的说道:“月宸哥,听说林二小姐被皇上封为飞凰将军了。”

苏月宸愣了一下,弯眉浅笑起来。

“是吗?飞凰将军,很好听呢。”

二喜着急起来,拉着他的袖子说道:“月宸哥,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吗?她是将军了,她的身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配得上的,你醒醒好吗?”

苏月宸缓缓收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我信她。”

二喜跺着脚说道:“月宸哥!即便你信她,可是她的家人不会同意,朋友不会同意,皇上更不会同意的!”

苏月宸奇怪的望着他,“我是与她在一起,又不是和她的亲人、她的朋友或者皇上在一起,为何还要得到他们的同意?”

二喜张大了口,愣愣的说道:“月宸哥......”

一向清醒的苏月宸,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怎会同意一个将军与一个戏子在一起?

苏月宸轻轻一笑,站起身将他往门外推去,边推口中还边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快回去睡吧!我都困死了。”

二喜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月宸大力的几乎带一点粗暴的推出了门外。

苏月宸飞快地关上大门,黑暗中谁都不知道,他的额上、身上以及双手,已全是冷汗。

他大口深深呼吸着,身子不停地抖动,最终慢慢滑倒在地。

黑暗中,他闭上双眼,轻轻呢喃出声。

“雪霓,我信你......我信你。”

☆、心乱

林雪霓很忙。

晚上和那帮混小子闹酒闹了半宿,等把最后一个人灌倒以后,已经是丑时末了。

本想去看看苏月宸的,但是这个时候脑子开始发混,时辰也有点太晚,卯时初还要上早朝,总不能顶着这样一身酒气去见皇上,只得打消了这个决定。

小厨房门口有口大水缸,林雪霓摇摇晃晃的将水缸旁挂着的大水瓢取下,从缸中舀了一瓢冷水喝了,又当头泼了好几瓢冷水,这才令自己的头脑略清醒了点。

回林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让守夜的丫鬟在寅时末将自己喊起来,这才倒头睡了过去。

只感觉刚刚挨枕,守夜的丫鬟就来喊她起身。

幸亏常年练武锻炼出一副好身体,酒量也不浅,即便如此喝了半宿的酒,当丫鬟来喊她起身时,林雪霓的眼中已经看不见半分醉意。

飞快地穿了薄甲进宫。

以往她曾是三品都尉的时候,是不用上朝的,但如今已是二品将军,这上早朝一事就再也无法避免。

早朝没有什么大事,只见文官们在那里絮絮叨叨,啰嗦不休,基本与她们这些武官没有什么干系。

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武官基本就是殿中一摆设。

听着早朝上的文官们咬文嚼字的说些似懂非懂的深奥话题,林雪霓百无聊赖的注视着脚底下的青砖,脑中却想着等一阵下了朝要先去看看苏月宸才好,又想着如今飞凰军除了五万人在保护京畿,又掉走了五万,如今只剩下十万人马,看来还需要再多招收些新鲜血液添进来才好。

那几个成天嚷嚷着无事可做的混小子,就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好了,想必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去教训那些新兵蛋子。

又计算着爷爷林觉老爷子会在多久回京,她和苏月宸的亲事要好好议议才行。

正满脑子神游天外,忽然听到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高声说道:“退朝!”

退朝了?

林雪霓顿时心中一喜,脚尖一转就朝殿外走去。

刚跨出大殿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大喊道:“雪霓!”

她转头望去,只见姐夫卢书宏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

“卢书虫?”林雪霓诧异地问道,大理寺卿难得进宫一趟,不会是专门来找她的吧?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感觉。

卢书宏大口喘着气一把抓住她,两眼放光的说道:“见到你太好了,这几天大理寺在准备秋决的案卷,你知道的,这种要人命的事情一定要郑重啊,所以我已经五天没回家了,拜托你......”

林雪霓木着脸看着眼前大理寺卿卢大人一张一合絮叨的嘴,他的手下绝对不会想到,平时板着脸森然决断案件的卢大人,在人背后会是这个副模样吧?

他的威仪呢?

“雪霓......”卢大人已经在朝她打躬作揖了:“我马上还要去见皇上,还要去将几份案卷重新调查,还要......”

“好了!”林雪霓无奈的伸手打断他的话,大理寺卿卢大人不是一向惜字如金吗?怎么会变成了一只话唠的?

“你去忙吧,我去看看姐姐。”林雪霓只得答应下来,月宸那边,只好先放一放了,要不然,下午再去吧,正好下午他一般没有事情。

卢书宏高兴的朝她连连作揖:“如此多谢了!”说罢一撩衣襟就朝殿内跑去,边跑边喊:“花公公留步!本官求见皇上!”

林雪霓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先去了卢府。

林诗语果然闺怨甚重,见到她来就抓着她说个不停,从夫君说到儿子,再从家中琐事说到柴米油盐,脂粉钗环,听的林雪霓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恨不得立即领兵出征去战场杀敌。

刚露出半分要走的意思,林诗语便泪眼朦胧的哀怨指控,一个个都不陪她说话。

正好奶娘抱着孩子进来,林雪霓连忙从奶娘手中接过刚满百日的小侄子来玩耍,总算将林诗语从诉说闺怨转到了夸奖自家宝贝儿子身上。

本想着在卢府用过晚膳就离开,却不想小侄子突然发起了高热,顿时急坏了卢府上下所有的人。

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小的孩子发高热,小小的身子烫得犹如火炉子一般,小脸憋得通红。

孩子不会说话,只能用大哭来表示自己的不适,林诗语抱着孩子滚烫的身体六神无主,垂泪不已。

遇到这样的事情,林雪霓只好继续留下来,帮着请大夫,与林诗语一起照顾生病的小侄子。

一忙就忙到了后半夜,等到孩子身上的温度渐渐降下来,外面的天际又已然渐渐发白。

两昼夜没睡好,林雪霓顶着一双兔子眼去上朝。

早朝上文官们仍然絮叨不止,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也拿到早朝上来说。

林雪霓头脑有些发晕,若不是有着军人钢铁般的意志,只怕就会在早朝上睡了过去。

昏沉中忽然听见有人点她的名字,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景辉帝,连忙站出来行礼。

景辉帝问到飞凰军如今的编制人数问题,她如实说了以后,脑子一昏,将想招新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景辉帝立即允诺,并命郑三乾与她一起完成此事。

郑将军是行动派,一下早朝就抓着她去商榷招新人的种种事宜,林雪霓懊恼的恨不得去撞墙。

这样一忙,基本又是一天过去了......

在南街的玉梨班内,依然紧锣密鼓的热闹非凡,苏月宸今日唱的是小生,儒雅青衫,风流倜傥。

刚开嗓唱道:“月明云淡露华浓,

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却见从外面匆匆忙忙又奔进来一青年男子,擦着汗水朝着最前排疾行而来。来到最前排另一个胖男人身边低声唤了声:“王兄,抱歉我来迟了。”

那姓王的胖男人小声责怪道:“你怎么这么迟?我给你留的位置几乎被旁人抢了去。”

说罢连忙将放在旁边椅子上占座的手巾、茶杯等物移开。

年轻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台上的表演连忙坐下来,一面也小声的回答:“今日飞凰军招募新兵,我去报名了,能不能通过还要经过考试呢!如果真能加入进飞凰军,那我爹可就扬眉吐气了。”

因为他们坐的靠前,声音虽然不大却正好能让苏月宸听见。

“飞凰军”三个字入耳,苏月宸顿时愣了一下,幸亏此时与他对手的女戏子挥着水袖在对面唱着,而他也很快醒悟过来,只是忍不住分了两分心思在这两人身上,想继续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姓王的胖男子艳羡的低声说道:“能加入飞凰军,还真是荣耀,可惜为兄这体格,即便去了人家也不能要啊!”

年轻男子低低笑了起来。

姓王的胖男人凑到他面前笑忒嘻嘻的说道:“你可见到林将军了?听说长得很漂亮呢!又是单身,你小子长得眉清目秀,林将军说不定看在你长这么俊秀的份上,就轻易的放你通过了。”

年轻男子笑骂道:“扯你的蛋!真靠面皮就能进去的话,飞凰军也不会是咱们风国第一军队了。”

他顿了顿,也低笑起来:“不过林将军倒是真的挺漂亮的,不过她这样的女子,又岂是漂亮两字就能形容的?只怕她将来的夫婿,皇上一定会亲自为她指婚了,她那样的女子,咱们也只能仰望了。”

两个人低笑了几句,旁边的人却不耐烦的说道:“要听戏就听戏,安静点!”

两人只得怏怏的住了嘴,仔细听戏起来。

苏月宸却因为他说的那句“皇上一定会亲自为她指婚”而怔忡起来。

连唱到一半的戏词竟然就那样梗在了嗓中。

他呆呆的看着台下,忽然间就那样的冷场起来。

与他对手的女戏子急的直对着他使眼色,连两边吹笛拉琴的也愣住了,连忙小声叫道:“月宸!”

台下顿时嘈杂起来,有人开始起哄:“喂!还唱不唱啊?”

“小道姑思春了,难道你也思春了不成?”

“难道忘词了?”

苏月宸有些茫然失措的看着台下,顿了半晌,缓缓朝台下行了一礼,就那样转身下了台。

台下更是吵闹起来,场面顿时失控。

秦老板慌慌张张的上来,不停地朝台下打躬作揖,赔礼道歉,“抱歉了各位,月宸身子有些不适,我们马上换戏,今日看戏的钱我们玉梨班分文不取,抱歉了。”

听说可以免费看戏,台下的观众虽然仍有些不满,但倒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秦班主连忙挥手叫下一场戏的人立即上来救场。

锣鼓琴笛声又响了起来,总算将场面控制住了。

秦老板返回后台,见苏月宸呆呆坐在妆台前,神色茫然,一言不发。

他轻轻一叹,从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这些年来也不知唱过几千场戏,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看他这副模样,只怕又是为了那个女子吧?

他走上前坐在了苏月宸的身边,柔声说道:“月宸,你的心乱了。”

苏月宸幽幽的说道:“秦叔,我是不是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媒人

苏月宸提前回了自己住的小宅院,屋里一片漆黑寂静。

以往还没感觉出什么,今夜却觉得这偌大的房间,寂冷的让他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抖。

秦叔说的没错,他的心乱了。

他平静似水的心,因为那个女人而生出了涟漪。

因为她的热情如火,竟然让自己卑微的心生出了一线希望。希望低贱如他,也能得到那如日光般璀璨的人倾心一笑。

他是幸运的,能够令她那样的女子只为他低眸浅笑,可是这份幸运,又令他惶惶不安。

随着她的身份越高越贵重,这份不安则令他更怯懦。

本就是云泥之别啊!

有些吃力的将挂在床头上的赤霞剑取了下来,轻轻拉动镶满各色宝石的剑柄,流光异彩顿时划亮了漆黑的小屋。

这是她送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低低笑了笑,摩挲了一下,才又挂了回去。

脱了外衫躺在床上,拥着被子却无法入眠。

脑海中全是她的影子,苏月宸拧眉叹息,他真的魔怔了,怎么办才好。

呆呆的坐了不知多久,院外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猛然坐了起来,以为是自己幻听。

侧耳细听过去,果然院外的墙头上,传来熟悉的爬墙声,落地声,轻轻的脚步声。

狠狠咬住了唇,若是以往,只怕此刻他早已奔了出去,但是今日他没有动,双手不知觉的紧紧抓住薄被的一角,心中又是悲又是喜。

她还是来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

听到了推门声,眼角竟然有些许的湿润。

林雪霓推门进来,屋内漆黑一片,原以为他不在,但是目力极好的她一眼就看见床上坐着的人。

不禁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然坐在床上。

略皱了皱眉,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就朝他额上摸去:“你生病了?”

温热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苏月宸飞快地将那只手抓住,心里闷闷的,嗓子不知觉的也哽了起来。

低声强笑道:“没有,只有点累,想坐坐。”

林雪霓不疑有他,反身坐在了床榻边,一拧腰将他朝床里推了推,竟然就那样翻身躺了下来,口中咕哝着说道:“那就好......我快累死了!”

黑暗中瞧不真切她的样子,但是声音中透出浓浓的疲惫。心里忍不住就那样柔软下来,苏月宸轻轻问道:“这两天很忙吗?”

林雪霓“嗯”了一声,因为疲累嗓音中也透着一抹淡淡的沙哑:“刚回京的那一日本来想晚上找你来着,但是与徐将军做完了交接后,那帮混小子找我拼酒,一喝酒喝了半宿。第二日本想早朝以后来找你,谁知道姐夫让我去看姐姐,小侄子又发了高热;今日白天应该来的,皇上又让郑将军和我去办理招募新兵的事情,才刚忙完,明天还要继续......”

苏月宸心中那点委屈顿时化作了浓浓的心疼,忙说道:“那你吃过饭了吗?我去给你做一些。”

他刚要下床,却被林雪霓一个翻转压在了床榻上,他低呼了一声:“怎么了?”

林雪霓双眸眨也不眨的望着他,黑夜中的眼眸竟然亮如星子。

她忽然说道:“其实,我是从玉梨班过来的。”

苏月宸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去了玉梨班,肯定就知道了今夜他发生的状况,所以她才会那样事无巨细的解释她为何回京三天,直到现在才过来的原因。

刚想说什么,却听她已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呆住了,她对他说对不起?

林雪霓继续说道:“是我不好,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我实在该派人来跟你说一声的。”

心中充满了感动,苏月宸将她的脖颈拉低了点,将自己的额头和她的贴在了一起,闭着眼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不用考虑我,我真的不要紧......”

话音未落,双唇已被那个女人紧紧的噙住,火热的舌已滑了进了他的口中。

他闷哼出声,唇瓣已被那女人肆意品尝的通通透透。

两人唇舌交缠,紧紧拥吻,直到苏月宸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林雪霓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他的唇瓣。

她低笑出声,又忍不住轻啜了一下,“是你主动勾引我的,可不能怪我。”

苏月宸心中那点委屈早就消失的烟消云散,见她如此恬不知耻的调笑,更是气结:“我何时勾引你了?”

林雪霓在他胸膛上摸了一把,引来他一阵颤栗,却见那女人调戏了他一把后,忽然翻身仰面躺了下去,口中咕哝着:“若不是我三天三夜没有好好睡觉,今夜才不会如此轻易把你放过!”

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渐渐低不可闻,再到后来,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

苏月宸轻叹,将薄被为她盖好,自己也轻轻躺在了她的身边。

无论日后他们的结局如何,至少今夜,她是真真切切躺在自己身边的,这已足够。

朦朦胧胧睡去,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身上罩着的是昨夜盖在林雪霓身上的薄被,被上似乎还仍残留着她的气息,而身边却早已空无一人。

白日里林雪霓在做新兵招募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在晌午休憩的时候,对郑三乾将军说道:“郑将军,听说男女婚嫁是需要有媒人在中间做说项的,是也不是?”

郑三乾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啊。”猛然醒悟过来,连忙问道:“你要媒人作甚?是与谁说媒?”

林雪霓笑道:“自然是我找媒人,郑将军,你可愿为我做一回媒人?”

郑三乾的脑筋转了转,方才反应过来,几乎怪叫起来:“为你做媒人?你又看中了哪家少年?”

林雪霓的脸顿时一黑,怎么他的口气就仿佛谁被自己看中了是天大的霉事一般?

“他叫苏月宸。”林雪霓认真的说道。

郑三乾想了想,名字很熟悉,“苏家的公子?哪个苏家?”

林雪霓木着脸回答:“南街玉梨班,苏月宸。”

郑三乾的脑袋空白了两息,猛然叫起来:“玉梨班?那个戏子?”

曾经似乎也听说过他们之间的事情,原本以为只是林雪霓的年少轻狂,肆意妄为,却不知竟然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见林雪霓认真的点头,郑三乾瞪大了双眼:“世侄女,你不怕你家老爷子的怒气吗?”

林雪霓摸着下巴沉思:“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找你去说媒啊。”

郑三乾的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不行不行,这种事情我可不干!”林觉老爷子发起怒来,他可招架不住。

他担忧的说道:“世侄女,你如今身为二品将军,却要与一个低贱的戏子成亲,这个......会沦为京中的笑柄的。”

林雪霓正色说道:“郑将军,我喜欢苏月宸,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他是什么身份不重要。你若愿做我们的红媒,那么在我们成亲之时的谢媒酒绝对少不了你的,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郑三乾苦着脸想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不是我不愿意,这件事情我是真的有心无力。不过,我倒可以为你推荐一个人。”

林雪霓忙问:“是谁?”

郑三乾说道:“南宫世家的老家主,南宫飞舟。他与你家老爷子是世交,而你家老爷子平生也只能听进去一个人的话,那就是南宫飞舟了。南宫老爷子这些年已经不太见外人了,不过听说你与南宫家的长子博雅关系很好,不如你去找他代为引见一下。”

林雪霓迟疑的说道:“南宫老爷子会愿意做媒人?”

郑三乾笑眯眯的说道:“别人的事或许他是懒得管,但是既然你是林老将军的孙女,又是他孙子的好友,这个忙他想必还是愿意帮的。何况南宫老爷子性子不羁随意,说不定还真的愿意管这件闲事呢!”

林雪霓摸着鼻子说道:“南宫博雅啊......这个家伙肯定会趁机黑我一把的!”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南宫老爷子是最合适的人选,否则做媒人这一行当的人虽然不少,但无论找谁来,最终的结果只怕都会被林觉老爷子一一丢出门外。

为了保险起见,林雪霓无耻的叫上了苏月宸一起,提了两坛子十五年的上好女儿红,一起登门拜访公主府。

公主府的管家是南宫博雅从自家带过来的,一开门见到林雪霓,自然认得,连忙笑眯眯的打躬作揖:“林将军高升,小的在此祝贺了。”

林雪霓含笑说道:“多谢,南宫兄可在府上?”

管家忙说道:“在,刚回来不久,林将军在此稍待片刻,小的进去通禀。”

林雪霓点点头,示意他只管进去通禀就好。

见苏月宸有些许的紧张,她笑着将他的双手拉住拢在手心中,低笑道:“你放心,一切有我。”

苏月宸轻声笑了起来:“我是男子,这些事情本该我来做的。”

林雪霓轻轻“嗯”了一声,认真的说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新房,等着我和你成亲。”

苏月宸低眉浅笑起来,两人正在低声说着话,却听从大门内传来一声不悦的冷哼。

“我说,你们两个亲热够了吗?”

☆、有孕

林雪霓低低一笑,放开了苏月宸的手,斜睨笑道:“怎么,有人吃味了?”

南宫博雅顿时黑了半张脸,本想立即发作,却见苏月宸上前一步,对着他含笑弯腰行礼:“南宫大人。”

林雪霓嬉笑道:“月宸,你该称呼他驸马的。”

南宫博雅抱着双臂冷笑道:“林将军高升,抱着酒坛子来,是想让我为你庆祝吗?”

林雪霓摇着手指说道:“错了,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公主的。”

南宫博雅脸色顿时一僵:“你找她做什么?”

林雪霓将他一推就往门里挤:“找公主喝酒啊,不然还找你喝酒不成?”

南宫博雅伸臂一拦:“不许进,她不喝酒的。”

林雪霓并指朝他肋下点去,南宫博雅眉尖一挑闪身躲过,那可是他的命门要害,这个该死的女人!

趁着南宫博雅一闪身,林雪霓犹如白驹过隙般就闪身进了公主府,一跨进去就已扬声喊道:“公主殿下!”

南宫博雅背脊僵了僵,脚步顿时定在了原地。他就知道,今天早上眼皮直跳,肯定没好事,果然应在这里了。

晋城公主柔美的声音已响了起来:“雪霓。”

身罩宽大轻便宫纱的晋城公主缓缓走来,满脸笑意。

她看了看僵在门口的南宫博雅,又看了看笑的一脸深意的林雪霓,不解的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雪霓轻笑道:“刚从边境回来,忽然觉得想念公主了,就来看看您。”

旁边南宫博雅发出不屑的“嗤”声,这句话太假了。

林雪霓笑吟吟指了指门口放的两个酒坛子:“顺便请公主喝酒。”

晋城公主朝门外看了看,苏月宸含笑朝她也微微行礼。

她好奇地问道:“门口的是谁?你的朋友吗?”

林雪霓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我们快成亲了,所以带他来一起探望公主,顺便找公主饮酒。”

晋城公主很欢喜,连忙也请了苏月宸进来。

又让侍女在庭前摆了桌几,将茶酒果子糕点等物摆了满满一桌子。

众人落座,南宫博雅黑着脸坐在了晋城公主的旁边,晋城公主笑道:“今天总算还热闹了一些,平时公主府冷冷清清的,都没有人陪我说话。”

南宫博雅转头说道:“我不是尽量早些回来陪你了么?”

晋城公主嘟着唇说道:“可是你去上值的时候,我一个人也寂寞啊。”

林雪霓与苏月宸相视而笑,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看来很和谐嘛。

南宫博雅无奈,只得取了碗盏倒了一杯酒,没好气的对林雪霓说道:“林将军高升,在此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先干了一碗进去。

林雪霓笑眯眯的说道:“好啊。”她也仰头喝了一碗,又亲手为公主倒了一杯酒,说道:“公主也尝尝我带来的酒,这可是十五年的女儿红,甘冽得很。”

晋城公主轻轻一笑,还未说话,南宫博雅已森然按住公主面前的酒杯,磨着后槽牙恶狠狠的说道:“不用,有我陪你还不够吗?”

林雪霓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都喝酒,总不能让公主干坐着吧?据我所知,公主的酒量还是略有一些的,这一小杯,不妨事。”

晋城公主轻笑出声,拿起面前的茶盏,举起来说道:“我还是以茶代酒吧,酒是万万不能喝了。”

南宫博雅将她手上的茶盏一把夺过来,不悦的说道:“茶也不能喝。”

林雪霓讶然说道:“南宫兄,你未免干预的太多了!竟然连茶水也不让公主喝?你太放肆了吧?”

晋城公主笑着说道:“雪霓你别怪他,他是我了我好。”

此时南宫博雅的脸色已经涨成了赤红色,狠狠一敲桌子:“林雪霓,你要喝酒便喝酒,怎么这样唠唠叨叨的?”

林雪霓大笑出声:“只怕有人心虚了吧?驸马爷,恭喜恭喜啊!”

苏月宸也站起来朝着公主含笑行礼:“恭喜殿下。”

因为事实的真相,就是公主有孕了。

晋城公主羞红了双颊,啐然说道:“你们都知道了,故意来逗我的。”

南宫博雅冷哼:“这个女人促狭似鬼,何曾生过好心思?”

林雪霓站起身伸臂搭上他的肩,不赞同的说道:“驸马爷,你这可是对我恩将仇报啊!若不是我,你如今哪有这样的好姻缘?公主美貌如花,温良贤淑,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这样的好妻子了,你不该好好感谢我吗?”

南宫博雅将她的胳膊从肩上甩下,磨着牙说道:“是,我是要好好感谢你啊!”

林雪霓正儿八经的点点头,凑近他低声笑道:“不过,你倒真是挺令我刮目相看的,这么快就快要做爹了,佩服佩服啊!”

南宫博雅气的白皙的脸庞又赤红了起来,当着公主的面他又不好跟这女人狠狠打一场,转念一动,忽然抱着双臂轻轻笑了起来。

林雪霓被他一笑忽然觉的有些森然。

却见南宫博雅弯了眉眼,低声笑道:“雪霓,刚才你说,你和月宸就快要成亲了?”

林雪霓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口中漫不经心的答道:“是啊。”

南宫博雅施施然走回桌几前,为自己斟满一盏酒,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件事情,只怕是你自己决定的吧?林爷爷可知道?”

林雪霓的笑容在唇边僵了一下,撇撇嘴:“他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南宫博雅含笑说道:“雪霓,你难道不知道,家父与林爷爷是忘年之交吗?如果让家父来为你们说媒,想必,林爷爷一定会同意你们成亲的。”

林雪霓恍然大悟的说道:“噢?真的?那太好了,这件事情,可就拜托南宫兄了。”

南宫博雅弯唇笑道:“好说好说,不管怎样,你和我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你的忙,我自然是要帮的。不过......”

见他拉长了声音,林雪霓忽然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头皮竟然开始发麻起来,“不过什么?”

南宫博雅不怀好意的凑近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若是能答应我三个条件,那么,我就带你去见我父亲。”

☆、红媒

南宫博雅扶着晋城公主,林雪霓拉着苏月宸,四个人没有坐车也没有乘轿,离开了公主府,渐渐往城外而去。

此时已是近黄昏的时分,暑气渐渐消褪,几人就当做饭后的消食散步,轻松而写意,悠然自得。

林雪霓故意放缓了脚步,与前面的南宫博雅和晋城公主保持了约有四五米的距离,低声在苏月宸的耳边说道:“南宫真是小气,看他对公主的样子,分明就是又爱又怜,偏偏还要记仇坑我一把,忒不地道!”

苏月宸也凑过头低声问道:“他究竟要你答应什么条件?”

刚才是那两人私下说的,林雪霓在听完就黑了大半的脸,真是让他好奇到了极点。

林雪霓滞了滞,俯下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苏月宸“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林雪霓抽了抽唇角,“只怕......不会好看。”

苏月宸的眼中柔和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拉着她的双手低笑道:“可是我很期待。”

林雪霓一挑眉:“噢?好,既然你想看,那我可就豁出去了!就让那小子得意一回吧!”

拉上苏月宸,两人加快了步伐,又追了上去。

南宫飞舟是南宫家上一代家主,但是自从在三年前将家主之位交给南宫博雅以后,就已经不问世事了,自己与夫人搬到了城郊的别院去住,除了在南宫博雅大婚那一日出现了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人影。

林雪霓虽然自小就与南宫博雅熟识,但是南宫老爷子一向低调,深居浅出,反而见南宫老夫人倒是见得更多一些。

算算几乎快有十年没有见过南宫老爷子了。

晋城公主原本想着勤来往些,自己也好照顾服侍他们,尽一下自己做人家儿媳妇的职责,谁料到老爷子不耐烦一天几趟的请安问好,宁可自己住的远远地寻求清静。

她的婆婆南宫老夫人却是一个疼惜人的,好容易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做媳妇,简直疼惜到了骨子里。

有孕前也不用她晨昏定省的跑来跑去,只让她自己在府中安逸的住着便好。在听她有孕后反而是自己这个做婆婆的频繁来过公主府好几次,知冷知热,婆媳两个竟然好似胜过亲母女。

晋城公主自幼丧母,如今见婆婆对自己掏心窝子的好,更是将婆婆当成了亲娘一样对待。

与南宫博雅成亲了这个几个月,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来到公公婆婆住的居处。

离城外不远处,有一座红墙碧瓦的五进大宅院,四周以圆润的鹅卵石铺地,两边植满了垂杨柳。

好一片舒适宁静的世外之地。

远离了皇城的喧嚣,一跨入这里,每个人的心忽然就宁静了下来。

南宫博雅上前叩响大门,少顷大门从里打开,一个五十几岁的老者露出半边身子。

一见他们几人先是一愣,连忙躬身说道:“大少爷,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南宫博雅含笑说道:“方叔,这位是林爷爷的孙女林雪霓,我们找父亲有些事情,父亲在吗?”

那叫方叔的老者忙又与林雪霓见了礼,说道:“在的,在的,几位快请进来。”

他连忙将门打开,请他们进来,见到晋城公主与南宫博雅手拉着手,便知晓了她的身份,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公主。”

晋城公主含笑说道:“方叔不必客气。”

方叔满脸堆笑的说道:“小人进去通传一声,老爷这个时辰应该在竹苑看书。”

说罢他匆匆去了,晋城公主这时才放眼打量这里。

却见宅子里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净的几乎一尘不染。

若大的院子里,有一边被开辟出了一大片的地方,种满了无数奇花异草,有许多品种,即便是身为公主的晋城,也都没有见过。

晋城公主望着这里陶醉的说道:“我已经爱上这里了,真想也住在这里啊。”

南宫博雅轻笑起来,“你可以把公主府也改成和这里一模一样。”

另一边林雪霓拉着苏月宸也在低声说着:“我觉得这里环境不错,听说再往里面还有一片竹林,南宫老爷子在那里搭了一个小阁楼,最喜欢伴着余晖看书。我们以后也可以在这附近买一个小宅子,不用太大,也种上一片竹子,等我每日下值以后,你弹琴,我在林中舞剑,多么美好。”

苏月宸弯唇,低眉浅笑:“好,你舞剑,我弹琴。”

两人轻声笑着,这时方叔已快步走了回来,笑着说道:“老爷夫人有请。”

几人随着方叔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行来,进入一间宽敞的厅室内。

南宫飞舟与夫人已正襟危坐在厅前,面色和蔼,见到几人进来。南宫夫人就先笑着开口:“你们几个怎么想到要过来了?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

几人先对着二老行了礼,南宫夫人连忙让他们坐下,又问了晋城公主身子可好,有没有什么反应,絮絮叨叨了好半天,这才问道:“你们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南宫博雅含笑道:“是,是雪霓有事情想请父亲帮个忙。”

南宫飞舟含笑望着林雪霓说道:“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你爷爷了,听说你前些日子与他一起去了边境,还立了大功回来,怎么不见你爷爷也过来?”

林雪霓恭敬的欠身说道:“爷爷还在赶往回京的路上,大概再过十余日也就回来了。今日侄女求见南宫伯父,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伯父能够答允。”

南宫飞舟甚有兴趣的问道:“是何事连你这飞凰女将军也无法办到的?你倒是说说看。”

林雪霓望向一边的苏月宸,眼中露出一抹温柔之色,轻声说道:“是侄女与月宸的婚事,爷爷不太同意。因为听说您与爷爷的交情最好,爷爷也只听您一个人的话,所以想请您做侄女与月宸的红媒。”

南宫飞舟大感意外,抚着长髯上下打量着苏月宸。

这个年轻人从进门他就注意到了,气质悠然,态度不卑不亢,进退谦和有礼,望上去就先生三分好感。

他诧异地说道:“你爷爷为何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苏月宸此时站起身,向他深深躬身一礼:“南宫世伯,实不相瞒,因为晚辈只是一名唱戏的戏子。在身份上,晚辈着实配不上雪霓。但是晚辈可以发誓,晚辈是真心想与雪霓在一起的。”

南宫飞舟暗暗点头,对这年轻人的好感又上升了两分。

他叹息着对林雪霓道:“你爷爷竟然也迂腐起来,身份地位,又有什么关系?世上难得找到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人,何必要在意世人的眼光呢?”

林雪霓含笑说道:“伯父的意思,可是愿意为侄女做这红媒了?”

南宫飞舟莞尔说道:“你都亲自找上门来了,老夫又怎会推脱?何况这是成人之美的大好事,老夫自然应允。”

见他如此容易的便答允下来,几人都是欣喜非常,连连称谢。

南宫飞舟仔细问了苏月宸家住何处,是否还有亲人,又将林雪霓的年庚八字要了,最后应允,明日便会去玉梨班。

因为苏月宸并没有其他的亲人,玉梨班的秦班主自幼抚养他长大,算是他半个亲人,所以明日南宫飞舟会亲自向秦老板提亲。

既然已经成功请动了南宫老爷子,几人也不再耽搁,纷纷告辞而出。

南宫老夫人叮嘱着晋城公主仔细膳食,以及各个需要注意的地方,事无巨细。听的南宫老爷子都觉得甚是繁琐,忍不住皱眉。晋城公主却一一笑着答应了。

出了别院,四个人依然两两并肩而行,回到城中,即将分别之时,南宫博雅温文尔雅,对着林雪霓弯眉笑道:“雪霓,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说到做到哦!”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南宫博雅大笑出声:“好,我真的很期待那一日早点来到啊!”

他仰头长笑,携着晋城公主扬长而去。

林雪霓抱着双臂暗地磨着牙,心中已不知腹诽了他几千几百次。

苏月宸闷笑出声,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总是如此独特。

第二日辰时时分,南宫家老家主南宫飞舟亲临南街玉梨班,与班主秦老板见面,为当朝二品武将飞凰将军林雪霓,向玉梨班的台柱戏子苏月宸提亲,并奉上了林雪霓的庚帖。

如此慎重,顿时惊住了所有人。

这个消息不到半天,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又过一日,连景辉帝都知道了此事,特意将林雪霓私下招来细细询问了半日。

林雪霓据实以告,并特意指出,做红媒的,是南宫的老家主,南宫飞舟。

景辉帝阴沉着脸好半晌,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若是别人,只怕他还会反对一下。毕竟朝廷堂堂二品大员却与一个微贱的戏子成婚,这要传出去的话,可是有辱国体的。

但是,做红媒的那个是南宫飞舟,别人或许只知道南宫飞舟是不出世的高人隐者,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南宫飞舟曾做过景辉帝三年帝师。

他的师父亲自为这两个人做媒,即便景辉帝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去阻止?

所以此事的最终结果,就是这样定了下来。

两人将于十月初八,进行大婚。

☆、戏子

自从林雪霓与苏月宸的婚事传开以后,林诗语抱着孩子坐着轿子一路杀回了将军府,将她狠骂了一通。

正好这一日是休沐日,不用上朝,林雪霓被姐姐抓了个正着。

姐姐万万不能惹,她只好伏小做低,赔着笑脸,姐姐骂一句,她就连连点头称是,顺便伸手还将茶水瓜子双手奉上,以供姐姐补充体力。

她知道,姐姐生气是因为这件事情她没有经过家里人的同意,而私自做了主张,甚至连爷爷还没有回来,就已经将婚期定了下来。

但是这件事情如今闹得很大,甚至连皇上也知道了,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即便再反对也没有实际上的意义。

这就是林雪霓的目的。

林诗语发完了脾气,见妹妹这堂堂二品大将军在自己跟前也只赔了笑脸,却没有一句争辩的,心里的气也就顺了许多。

喝完了茶水嗑光了瓜子,才开始长篇大论的继续教她如何为人妻,为人媳。

林雪霓无语凝噎。

听姐姐的长篇大论,简直比上早朝还要令她痛苦啊!

好容易恭送走了姐姐,又有一些在朝官员本着打探虚实的目的,前来似明似暗的拜访。

林雪霓烦不胜烦,干脆遁出来朝苏月宸的小宅院而去。

对于婚前不许见面的规定,林雪霓已经将之无视到底,反正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才能成亲,难不成让她两个月都不见苏月宸?

那不可能。

还没到门口,就见苏相苏锦堂一脸不豫的从里走出来,见到她,身子微微一滞。

林雪霓心中顿时警觉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只朝他欠身一礼。

“苏相。”

苏锦堂只穿了一身家常便服,朝堂上的那种凌然气势少了几分。

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口中,朝林雪霓跟前踱了几步,淡淡说道:“林将军大喜。”

林雪霓含笑说道:“多谢苏相,届时下官和月宸大喜之日,还望苏相赏面来饮杯喜酒。”

苏锦堂的脸色很难看,没有回答她的话,拂袖而去。

苏月宸闻声出来,看着苏锦堂的背影惊疑不定的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林雪霓笑道:“没说话就走了,看他脸色不太好,是你对他说了什么?”

苏月宸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没有。”他抬头轻轻一笑,拉起林雪霓的手说道:“我们去买东西吧,成亲要准备的东西还缺很多呢!”

林雪霓莞尔一笑,他不愿说,她也不逼他,上前牵了他的手,“走吧。”

林雪霓和苏月宸手牵着手在街市上闲逛着,还不到半个时辰,两人的手里已经提了不少东西。

苏月宸一路上没有怎么说话,心思也有些恍惚,林雪霓只带着他东奔西走,看各种各样的东西,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两人正准备进入一家杂货店,苏月宸忽然顿了顿身子说道:“雪霓,我们的婚事不告诉你爷爷,真的不要紧吗?他可是你最尊敬的长辈,我不想因为我们的事情,令你爷爷生气。”

林觉老爷子的固执,他可是知道的,而且他也知道,林觉老爷子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林雪霓站住脚步,转身回望他,正色说道:“月宸,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她忽然凑过去笑忒兮兮的说道:“大不了就是被他打一顿,到时候你帮我擦药不就行了。”

苏月宸涨红了脸带着怒气说道:“雪霓!”

林雪霓无奈的说道:“好吧,我发誓,请你真的放心,有南宫世伯出面,我爷爷不会冲着我发太大脾气的。”

苏月宸这才面色稍缓了些。

两人继续在各个店面之间穿梭,这时从长街的另一面,缓缓走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霍然竟是在京城为质的孟安然和玲珑。

在京城也住了几天了,风国的气候相比起燕国来说,要更温暖一些,这里的男子多儒雅,女子很会装扮自己。

京城很热闹,很多东西都是在燕京不曾见过的。

风国的皇帝没有限定他们的自由,他们可以随时上街游走,只是身边随时会有八名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寸步不离的跟随着。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玲珑受不了天天在驿站被人管束,总是时不时的吵着要出来,孟安然无奈,也只得日日陪着她。

林雪霓与一名戏子订亲的事情传遍了京城,自然也传进了他的耳中,令他无比惊讶的是,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竟然是一名戏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戏子,会让她那样的女人动心动情?

真是无比好奇啊!

孟安然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望向了街边一隅。

瞳孔陡然缩了一下,是他们!

玲珑发现了他的异常,刚喊了一声:“表哥!”就也看见了停驻在一家店面前的林雪霓与苏月宸。

她惊呼起来:“表哥表哥!就是他!”

孟安然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她那日果然说的就是那个戏子。

玲珑一脸惊讶的看着那两个人手牵手走在一起,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与侧目而视,咬着红唇说道:“表哥,那个男的是谁啊?为什么他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孟安然淡淡说道:“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玲珑连连点头,“想啊!表哥你认识他?”

孟安然牵动唇角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么晚上,我带你去见见他。”

华灯初上,这是玉梨班一天最热闹的日子。

孟安然带着玲珑与几名贴身护卫朝着南街的玉梨班而去。

他们来的略晚了点,此时大厅中已经坐满了人,孟安然四下扫了一眼,见没有空座位,也不在意,找了一个空地拉着玲珑就站在那里等着开戏。

玲珑对这样喧哗吵闹的地方很不习惯,忍不住小声说道:“表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正在这时候,一阵紧锣密鼓响了起来,整个喧闹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

幽幽的笛声响起,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从后台缓步而出,还没等他开口唱出声,玲珑已瞪大了双眼,掩口惊呼出来:“是......是他?”

☆、跟随

孟安然唇边带着一抹淡笑,缓缓地说道:“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人,名叫苏月宸,是一名戏子,也是这个戏班的当红台柱。”

玲珑双目痴迷的望着台上的苏月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

他唱的是什么,她听不懂,但是她固执的认为,他的一抬手,一转眸,似乎都是为了她而做。

他上了妆,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他的眼角更加勾混夺魄,他的唇越发的鲜艳欲滴。

望着他,玲珑只感觉自己的耳中已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也再看不见任何人。

满心满眼,全是他。

她呐呐的说道:“表哥,我喜欢他。”

孟安然弯唇微笑。

二日后,林觉老将军从边境小孤城赶了回来,在听闻了自家孙女已经和那戏子定亲的事情,气得几乎让自己的满头白发根根倒立起来。

他挥舞着铁鞭上天入地的去追打林雪霓,可惜林雪霓的身手灵活,身轻如燕,在将军府一顿上蹿下跳。

最后她蹲在大约有两丈来高的房梁上笑眯眯地望着对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林觉老爷子说道:“爷爷,这件事情是南宫世伯亲自做的媒,如今不光皇上知道,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你即便反对,也无效了。您就等着喝我和月宸的喜酒吧!”

林觉老爷子破口大骂:“放屁!老子不承认!”

正暴跳如雷,家仆来禀告:“回禀老太爷,门口有位老先生求见。”

林觉老爷子怒目而视:“什么老先生?哪里来的老先生?不见不见!”

家仆还未回答究竟是哪位老先生,就听一个清霍的声音朗朗笑道:“林觉,别来无恙啊!”

林觉老爷子脸色一变,冷哼道:“原来是你个老不死!”

从门外缓缓步入一位身着青衫的长髯老者,满面慈祥,含笑而视道:“你都如此健硕,老夫又怎能舍得先你一步而去?”

林雪霓连忙从梁上跳了下来,躬身说道:“晚辈参见南宫世伯。”

南宫飞舟抚髯笑道:“哎呦,你们爷孙俩,这是在做什么?”

林觉指着他的鼻子怒目而视:“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林家的事情,你插什么手?”

南宫飞舟对他的语气丝毫不介意,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头:“好了好了,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大的火气?走走走,随我出去,我请你喝酒!”

林雪霓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家那个脾气火爆的老头,竟然没有挣脱南宫飞舟的手,虽然口中仍是骂骂咧咧,却随着南宫飞舟走了出去。

临走前转过头对着林雪霓瞪眼骂道:“老子回来再收拾你!”

南宫飞舟却转过头,对着林雪霓挤挤眼睛,以口型无声对她说了两个字:“放心。”

笑眯眯的携着林觉老爷子远去了。

林雪霓轻轻笑了起来,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林觉老爷子直到晚上快子时才回来,已经醉醺醺的几乎不认识任何人的模样了。

林雪霓连忙将他扶上床榻,又让人快去煎醒酒汤来。

林觉老爷子饮了一碗醒酒汤,仍是口中不清不楚的喃喃自语,又似乎在骂着什么。

林雪霓侧耳细听,却是“南宫你个老不修”,“有胆再来喝”什么的。

为爷爷盖了一条薄被,望着爷爷的睡颜,她不禁微微一笑。

听说当年南宫世伯还曾做过爷爷帐下的军师,这两个人之间,不知当年又发生过多么惊心动魄,抑或有趣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们呢。

与此同时,当苏月宸在深夜下戏之后返回他自己小院子的时候,却不知有个男子正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

尾随他到院子门口,看着他进去。那个男子一直静静在门外等候着,等到院中没了动静,灯火全部熄灭了很久,才悄悄翻身上了墙头,纵身跳进了院中。

不同于林雪霓每次来刻意的放重了脚步,他犹如一只轻巧的狸猫一般,上墙、下地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屋内已经漆黑一片,想必里面的人已经睡熟。

门是虚掩的,轻轻推开,走进了屋内,四下打量着。

屋子不算很大,陈设很简单,这间主卧内只有一榻,一个书架,一张桌几,两条木凳以及一些杂物,看不出这是一个当红名伶的住所,更不像是一个将要成亲了的男人的新房。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好奇,他微俯下头去看了看熟睡中的苏月宸。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洒进来。

看的不是很清楚,即便他的目力很好,也只能模糊的看着他的睡颜。

是个极美的男子,但是太文弱了些,很想不通,林雪霓那样的女人,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她的男人,难道不应该是一个比她更强壮有力的盖世英雄吗?否则又怎能配得上她那样的女人?

微微冷笑,他直起身子,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床头,突然凝住。

那把挂在床头上的,可是赤霞剑?

忽然不自禁的双手颤抖起来。

即便是那样普通到几乎不起眼的劣质刀鞘,又岂能掩盖住赤霞剑本身的光芒?

缓缓伸手将赤霞剑从床头上取了下来,轻轻的摩挲着,仿佛是在爱抚着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一样。

并未拔剑出来,因为赤霞剑的光芒会惊动苏月宸。

只略看了一阵,他就将赤霞剑挂回了床头。

既然是他输了此剑,那他就会堂堂正正将它赢回来。

他轻轻一笑,苏月宸,我们会再见的。

和来时一样,他又悄悄地离去,整座院子依然寂静宁和。

不知道南宫飞舟与林觉老爷子说了些什么,次日林觉老爷子起来,只口不再提反对林雪霓与苏月宸之间的事情,反而开始张罗着筹备他们的婚礼起来。

林雪霓又惊又喜,对这位神通广大的南宫老先生更加崇敬了几分。

在九月二十六日的那一天,燕国使臣带来了十几车的金银珠宝以及珍稀宝物,来换回他们的皇子与郡主。

同时带来了燕国国主向风国割献的八座城池的国书。

景辉帝龙颜大悦,摆宴宴请燕国来使,并当场将燕国皇子孟安然与郡主玲珑一起请了出来,以昭示并未苛待于他们。

燕国使者见皇子与郡主安然无恙,精神尚好,对此也表示了很满意。

两国宾主尽欢,这也是这近百年来,两国第一次握手言和。

景辉帝很客气的挽留大燕使者在风国逗留几日,看看城中的风土人情与景致,大燕使者含笑允诺。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雪霓和苏月宸的大婚之期,已悄然到来。

☆、成亲(1)

十月初六,在风国为质的孟安然和玲珑随着燕国使者一起准备归国。

景辉帝因为收了燕国奉上的八座城池,所以在他们归国的当日,特命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将这一行人好生送到城外,以表示风国的友好与大度。

玲珑坐在了马车内,掀开车帘看了林雪霓一眼,欲言又止,却又放下车帘将头缩了回去。

孟安然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对站在不远处的林雪霓笑睨道:“林将军将要大喜,可惜届时我不能参加,真是可惜。”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微微欠身,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

“心领。孟将军一路好走。”

孟安然深深注视着她:“林雪霓,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与你真正一战。”

林雪霓望着他,双眸几乎望进他的内心深处。

她沉声说道:“如果下一次燕国敢再进犯我风国,那我林雪霓仍会用尽各种方法将你们驱逐出境。战场上,没有所谓的阴谋与阳谋,只要能胜利,我会不择手段。可是孟安然,如果下一次你再落入我的手上,我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你身份贵重,希望你能够爱惜自己的生命。”

孟安然弯了弯唇,不置可否,淡淡说了一句:“林雪霓,我们很快会再次见面的。”

他转过头,长喝一声:“出发!”

马队缓缓开动,一路朝北而去。

使臣走远了,风国各大臣也准备回宫交旨。

林雪霓一转身,就看见苏锦堂双手交叉在宽大的袍袖中,正淡然的望着她。

见她回望过来,那双眸子陡然射出一抹冷色,没有说任何话,转身缓步而去。

林雪霓捏了捏双拳,垂了眼眸,将心头各种疑惑与不安强压在心底。

她和苏月宸的婚迅传出去也近两个月了,苏锦堂安静的几乎有些异常,安静的已令她感到不安。

还有两日就要成亲了,即便是林雪霓也被无数人盯着,在婚前不许再见苏月宸,所以苏月宸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根本无法得知。

幸亏南宫博雅还算有半分良心,替她在两边跑着,只说苏月宸那边已经全部准备好,就等着花轿来迎娶了。

原本林觉老将军的意思,是他们成婚后应该继续住在将军府才对。她堂堂好歹一个二品大将军,却去住那样一个小院子,成什么体统?

林雪霓却有自己的考量。苏月宸是一个外表温吞,内心却倔强无比的人,和她的亲事定下来的这段日子,他没少受人指指点点。

有说他高攀的,有说他爱慕虚荣的,各种难听的话铺天盖地而来。

他只不过全部埋在心里。

他不说,却不代表她不知道。

他的压力她明白,所以如果两个人继续住进将军府,他需要承受的会更多。

只不过是吃穿用度上没有以往那样舒适罢了,她是习惯带兵打仗的人,打仗时那样艰苦的环境都能坚持下来,又怎会在意这点点差异。

更何况她有俸禄,苏月宸也有自己的薪俸,需要什么就买好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所以就这样定下来,成亲后,依然住在苏月宸的小院子内。

林雪霓告诉南宫博雅,希望这些天他能多找些人盯着点苏锦堂,不要在这关键的几天,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如今她是连半点时间都没有,日日被困束在将军府内,这几天连早朝都休假不去了。

因为姐姐林诗语直接抱着儿子带着乳母住回了将军府,声称一定要在这三两日内,把妹妹教成一个合格的新娘。

林雪霓苦不堪言,南宫博雅为她鞠了一把同情之泪,却洒然而去。

成亲当日,天还未亮,林雪霓就被姐姐从床上叫起来,开始沐浴、梳头上妆。

当姐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大红色的嫁衣时,林雪霓顿时抽了唇角。

“这个......我真的要穿吗?”

林诗语满面堆笑的说道:“今日你大婚,你不穿这个,难道要穿着甲胄去成亲吗?也不怕吓跑了新郎官!”

林诗语看着她别扭的样子,不由轻笑道:“就知道你不愿意穿,南宫昨日来提醒我,说你可答应了他三个条件的,你莫要忘记了哦!”

林雪霓叫了起来:“姐姐,你究竟是谁的娘家人啊?”

林诗语不由分说的将她一把拉了过来,拿起嫁衣就往她身上套,口中笑着说道:“自然是你的娘家人啊,你难道不想让苏月宸看着你最美的一面吗?”

别别扭扭的穿上了大红嫁衣,常穿的靴子也换成了轻软的红色缎鞋,轻飘飘的似乎就像光脚站在地上一样。

挥舞着两只袖子,呼呼生风,长长的裙摆拖及地上,好看是好看,只是若不注意,会被裙摆绊倒。

林诗语看着直摇头,三天下来,真是白教了。

一把将林雪霓按在妆台前,伸手取过胭脂水粉就往她脸上涂抹。

林雪霓皱眉挡住:“这个就不用了吧?擦在脸上多难受?”

林诗语不悦的说道:“你长年带兵打仗,也不知道好好保护皮肤,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皮肤比起男人家的还粗糙,这可怎么得了?”

口中絮叨不止,手下不停的就将香膏开始往她脸上抹去。

抹了香膏,又去拿胭脂,林雪霓连忙躲避:“这个真的不要了!”

林诗语森森一笑,冲着她竖起了三根手指。

林雪霓张口就骂:“南宫那个王八蛋!”

骂归骂,却终于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了。林诗语得意的将手中的胭脂朝她的脸上和唇上擦去。

绾了发,戴了满头的珠翠,连耳垂也在前几天被姐姐狠心扎了两个洞,坠上了一对明珠。

坐在妆台前,林雪霓叹为观止,这还是她吗?

林诗语满意的退了一小步,看着面前的茫然瞪着自己的妹妹雪霓,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湿了眼眶。

哽了哽嗓子,“雪霓,姐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长大了。”

林雪霓心中有些闷闷的,强笑道:“姐姐,我早就长大了。”

林诗语抹了抹眼泪,笑出了声,“是,你都成亲了,就不再是小孩子了,走,去跟爷爷磕个头。”

提着裙子,很别扭的走到厅前林觉老爷子的面前。

林觉老爷子瞪着眼看着面前一身女装的林雪霓,揉了揉眼睛,半天才梗出了一句:“这样看起来,倒真不像是个小子了!”

林诗语扑哧笑出来:“爷爷,雪霓来给你磕头了。”

林雪霓撩了裙摆跪倒在地,仍然是那一身军人巍然的气势。

“爷爷,您放心,雪霓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说罢俯□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成亲(2)

林觉老爷子默默注视着这个最心爱的孙女,许久才叹了口气。

“你若觉得在那里住的不顺心,就随时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林雪霓弯唇一笑:“是,爷爷。”

林诗语将她扶了起来,含笑道:“听听外面热闹的,只怕是迎亲的花轿已经来了,咱们快出去吧!”

出了将军府大门,果然外面已经喧闹成了一片。

但最令周围人啧啧称奇的,却是一大片身穿红色铠甲的飞凰军儿郎,一见到林雪霓出来,顿时齐刷刷跪倒在地,朗声说道:“飞凰军一营,亲送将军出阁!”

林雪霓鼻中酸酸的,却又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这些家伙!”

众儿郎们站了起来,开始笑了起来:“将军今天真好看。”

“这么看上去,将军还真像个女人了!”

“笨蛋,将军本来就是女人!”

林觉老爷子大步走出来骂道:“胡说八道什么?皮又痒了?”

众人顿时噤声,站得笔直。

林雪霓转头说道:“爷爷,我去了,您多保重。”

林觉老爷子大笑道:“扭扭捏捏做什么?你是出嫁又不是上战场!”

林雪霓轻轻一笑,低头上了轿。

就听外面一声轻喝,轿身稳稳的被抬了起来。

那一年,全京城最轰动的事情之一,就是飞凰将军林雪霓出阁当日,五百飞凰军亲自为她抬轿开路。

鲜红的铠甲宛如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抬着大红的花轿,一路来到了苏月宸的小院落前。

原本简简单单的小院子,如今已被装饰的喜气洋洋,挂了红灯笼,结了红绸带,窗棂也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字。

不大的院子已经站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戏班的人,也有许多周围的街坊领居,以及南宫飞舟一家。

在鞭炮齐鸣声中,花轿被稳稳放了下来。

林诗语揭开轿帘,顿时嘴角一抽,红盖头呢?明明雪霓上轿前盖在头上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林雪霓已经自己揭开帘子下了轿。

一出来,就听见周围忽然就那样的静了静。

林雪霓有些发窘,看着面前一身大红衣衫的苏月宸,有些拘谨的说道:“我穿成这样,是不是不好看?”

感觉相比起她来,面前的苏月宸都比她惊艳几分。

苏月宸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柔和的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

他柔声说道:“不,你是我所见过最美的新娘。”

身边突然有人很煞风景的闷笑起来:“雪霓,我认识你几乎有十五年,头一次发现你认真打扮一下,也还是很有女人味的。”

林雪霓的一记眼刀子立即飞了过去:“南宫博雅!”

南宫博雅笑得一派温文和煦,摇着扇子说道:“你今天可是新娘子,不好动粗哦!”

林诗语终于找到了被林雪霓塞到轿底的大红盖头,连忙扯出来一把罩在了林雪霓的头上,连声说道:“拜堂了拜堂了!”

众人簇拥着两人进了院子,因为里屋太小,索性就在院子内摆了香烛案桌。

因为苏月宸自称无父无母,所以两人拜了天地,又拜了南宫飞舟与玉梨班的秦班主,最后又面对面的交拜,仪式完成。

林诗语扶着林雪霓进了里屋,男人们都留在外面饮酒谈笑。

院子里摆不下酒席,就在院子外面摆了无数桌,酒席都是从庆丰楼里订来的,流水似的端了上来。

因为人数众多,即便再多的桌子也坐不下,飞凰军的儿郎们干脆席地而坐,互相拼酒起来。

林雪霓枯坐在屋内的床榻上,好生没趣。头上盖的那劳什子遮着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鼻中闻着从外面传来的阵阵酒香,惹得肚中馋虫蠢蠢欲动。

她刚有所动作,却被林诗语飞快地按住,嗔怒道:“有我看着你,你休想动一指头!”

林雪霓叹道:“这新娘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比打仗还辛苦啊!”

林诗语掩唇笑道:“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忍不住了?还早着呢!”

夜幕渐渐的降临,外面仍是喧闹无比。

许多人已经醉的连路都走不动了,却端着酒盏酒坛摇摇晃晃的四处找人拼酒。

南宫飞舟喝到一半的酒,忽然想起林觉老爷子没人陪,早早就找老袍泽喝酒去了。

南宫夫人惦记有身孕的公主媳妇,坐了一阵也拉着南宫明曦去了公主府。

南宫博雅被一堆飞凰军将士们围着拼酒,刚有了几分醉意,忽然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来找他,说南宫飞舟和林觉老爷子醉倒在北门的酒肆,请他赶紧去将两个老人带回去。

南宫博雅无奈之下,只得匆匆去了。

这边院子里斗酒声依然喧闹。

苏月宸不是很会喝酒,玉梨班的朋友们也体谅他,没有硬灌他,但飞凰军那些如狼似虎的将士们却没打算轻易绕过他。

虽然没有硬灌他喝酒,但是一个个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的围在他身边。纷纷告诫他,必须要对自家将军好,不许花心,不许起贰心,不许喜新厌旧。

苏月宸很淡定的告诉他们,如果自己生了异心,不用天打雷劈,只需要他家将军轻轻给自己一拳,自己这条小命就能交待,如此他们可放心?

飞凰军将士们大点其头,很满意的又抱起酒坛子去喝酒。

苏月宸含笑着摇头,这些人,对她是真的敬爱无比。

虽然对他的态度差一点,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雪霓一定等得很着急了吧?

这些人还不知道要闹到何时,不如先进去看看她。

正转身准备进屋,就听有人说道:“苏公子。”

他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童子模样的少年站在院外轻轻喊他。

他走过去含笑问道:“小哥,有事吗?”

童子指了指外面:“有人找你。”

他朝外望了望,很黑,似乎有个人在那里站着,但是看的不是很清楚。

他点了点头,朝外走去,来到那人的面前,他望了一下,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并不认识,他依然恭谨有礼的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人轻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我姓孟,我叫孟安然。”

☆、失踪

竹门“哐当”一声被人从里面踹开,林雪霓撸着袖子就从房里冲了出来,对着那些喝的醉醺醺兀自闹腾不休的飞凰军儿郎瞪眼骂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滚回军营去?想我明天早上一个个赏你们吃军棍吗?”

坐在地上的将士们开始起哄:“将军着急要洞房喽!兄弟们快走,不要耽误了将军的洞房花烛!”

“春宵一刻值千金......”

底下笑成一片,但都开始慢吞吞的往起爬。

林雪霓即便脸皮再厚,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脸红,本想给这些口无遮拦的混蛋们一人一脚,但又想着自己穿着裙子和绣鞋,踢上去怎么也没有靴子来得痛快,也就罢了。

只瞪眼骂道:“快滚快滚,你们这么吵闹,邻居们还怎么休息?”

一面放眼四下寻找着苏月宸的踪迹。

这些混小子们,不会把他也灌倒了吧?月宸可不会喝酒。

外面虽然点着灯笼,但是因为已经夜深,有大半的灯笼已经熄灭,小院周围一片漆黑。

能爬起来的人都拉拉扯扯的站起来,林雪霓找了一圈,没有苏月宸,连南宫博雅也不见了,她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感觉。

林诗语跑了出来,“雪霓,怎么了?”

妹妹刚刚冲出来,她也不好再阻拦,毕竟这些人也闹得太久了。

林雪霓没有回答她的话,却一把抓过一个看上去还算清醒的兵士,“苏月宸呢?”

那个兵士怔了怔:“没见到啊,是不是在跟秦班主他们喝酒呢?”

秦班主?林雪霓又四下寻找了一下,在一棵树下发现了醉醺醺的秦班主,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她心中一喜,飞快地冲过去将那人拉起来,是二喜,二喜早已醉的人事不省了。

“雪霓!”

远处一个人大喊着狂奔而来,是南宫博雅,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跟前,见她如此出来已经不觉任何惊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出事了?”

林雪霓强忍下心头的慌乱,点头说道:“是,月宸不见了。”

她反问道:“你去了何处?”

南宫博雅说道:“一个时辰前,有个小厮来找我,说林爷爷和我爹在北门酒肆喝醉了,让我去接他们。可是我到了北门,却找不见他们,我以为是那个小厮带我走错了地方,一回头那小厮也不见了踪影。我又去了林爷爷常去的酒肆,他们说爷爷今夜并没有来,后来我又去了你家,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是在家里喝的酒,哪里也没有去。我这才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将我遣走的。原来对方的目标是月宸。”

林雪霓沉默了一下,沉声说道:“你去东城南城,我去西城北城,去询问一下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城。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她转身欲走,却被南宫博雅叫住:“雪霓,你就穿这样的去吗?”

林雪霓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大红嫁衣,甩下一句:“没时间换了,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在这里见面。”

说罢飞快地冲上离她最近的一匹马,扬尘而去。

南宫博雅狠狠捏了捏拳,对一边已经听得发呆的林诗语说道:“诗语,你帮着在这里照看一下。”

他说完也快速牵过一匹马,朝着东城而去。

林雪霓先去的北城,在北城门前驻守的兵士看见一个身穿大红色嫁衣的女子骑着快马飞奔而来,顿时瞠目结舌起来,幸亏为首的将领反应还算快,连忙大喝道:“来者何人?快快停下马来!”

林雪霓飞奔到跟前狠狠勒住马,叱道:“是我!”

那人一惊:“是将军!”

众人连忙行礼,纷纷奇怪地问道:“将军,您怎么来了?您今夜不是大婚吗?”

林雪霓快速说道:“一个时辰之内,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出过城没有?”

众士兵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没有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这个时辰出城的人本来就少,要有的话,肯定有印象。”

林雪霓不再说话,调转马头飞快地又朝西门而去。

众士兵惊讶不已,出了什么大事了?

来到西门,又如此问过驻守的士兵,那里的士兵却说道:“一个时辰以前,有一辆马车着急出城。驾车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说家中母亲生病了,要带妹妹和妹婿回老家。当时我们也查看了一下车内,的确是一男一女。”

林雪霓心中猛然一沉:“样貌如何?可有看清楚?”

那士兵摇摇头:“车内昏暗,看不清楚,只知道那女子甚是年轻。”

他又想了想,忽然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那个车中坐着的男子他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当时我还奇怪,又不是成亲,为何要穿大红色的衣服?好像新郎官一样!”

他忐忑的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林雪霓,心中嘀咕,将军也是一身大红新衣,又如此火急火燎,难不成那车里的男子,竟是新郎不成?

难道新郎逃婚了?所以将军才会如此气急败坏的寻找?

林雪霓双眸已蕴满了浓浓的怒气。

孟安然!

你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又潜回城中,明目张胆的将月宸带走!

“开门!”

她怒叱。

士兵嗫嚅的说道:“将军,没有皇上手令,城门是不能再开的。”

林雪霓恨恨的一夹马腹,调转马头,朝苏月宸的小宅院而去。

当南宫博雅回到这里的时候,发现院中的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林诗语和林雪霓二人。

而林雪霓已洗去脸上的胭脂水粉,摘了满头珠翠,重新换了常穿的紧身长袍与长靴。

见他回来,缓缓说道:“月宸被孟安然带走了,他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看来是想引我前去。”

南宫博雅问道:“你打算怎样?你不能擅离京城的,那是死罪!”

林雪霓定定望着他:“明日早朝,我会请皇上准许我离京去燕国找回月宸,如果他能允许我带上飞凰军的话......”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希望,太渺茫。

皇家不会因为一个戏子,哪怕这个戏子已经是她的夫,来发动两国交战。

让姐姐回去休息,而她就在小院子的树下,定定的坐了整夜,一直到天际发白,她才缓缓站了起来。

南宫博雅陪着她坐了一整夜,见她站起来,他也慢慢的从地上撑着坐起来,一夜未动,只感觉浑身都僵硬了许多。

林雪霓转头望他:“你回去吧,这件事情你不宜掺合进来。我会争取求得皇上准许我离京,哪怕,只有我一个人。”

她微微一笑:“我若不在,爷爷就靠你照顾了。”

南宫博雅张了张口,却见林雪霓牵过马儿,跨坐上去,已扬鞭朝着皇宫奔去。

☆、关押

原本应该大婚休假在家的飞凰将军林雪霓,竟然出现在早朝上,已让无数人侧目而视,许多熟络的大臣们已纷纷向她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林雪霓保持缄默,浑身透出一股疏离的气息。

这时传来太监总管花公公的长喝声:“皇上驾到!”

文武众官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景辉帝坐定,朗声说道:“众卿平身。”他朝下扫视了一眼,意外的看见了林雪霓。

不禁愕然说道:“林爱卿,昨夜不是你的新婚之喜吗?朕已免了你三日早朝,你又来此为何?”

林雪霓站出来拜倒在地,“回禀陛下,昨夜微臣大婚,但是微臣的夫君被燕国人掳走,微臣请旨,前往燕国救回夫君苏月宸。”

此话一出,满庭哗然。

景辉帝皱眉说道:“你可有证据?燕国使者早在数日前就已离京,他们怎又能潜回来掳走你夫君?”

林雪霓低头说道:“燕国孟安然与微臣本有宿怨,此次掳走微臣夫婿,也只是想逼着微臣去燕国与他一决胜负。”她抬起头来,恳切的说道:“请皇上恩准微臣带领三万飞凰军前往燕国,带回微臣的夫君。”

景辉帝沉吟不语,此时站在最前面的苏相苏锦堂忽然站出来说道:“启禀皇上,林将军此言甚为不妥。”

景辉帝挑眉问道:“为何不妥?”

苏锦堂说道:“我风国与燕国刚刚止战,并与燕国签订和平协议,如今燕国并无侵犯我风国。虽然林将军所言,是孟安然掳走了她的夫婿,但只凭几个士兵所言,却并无真凭实据指明那就是孟安然本人。如果贸然发兵燕国,只怕会被燕国国主指责我们不遵守信诺。”

景辉帝虽然没有说话,却已然动容。

林雪霓怒道:“苏相,守门士兵明明已描述的很清楚赶车人与车内男女相貌,明明就是孟安然与其妹玲珑,车内男子连新郎袍服都未除下,怎会是他们看错人?”

苏锦堂淡笑道:“当时已是深夜,光线不明守门侍卫眼花看错也未可知,何况穿红衣的男子,也未必就是新郎官啊!林将军心焦夫婿失踪,心情本相可以理解,但也不能随便指个穿红衣的男子就是你夫君。”

还未等林雪霓开口,苏锦堂就已朝景辉帝躬身说道:“皇上,如今两国刚刚有了止战协议,我风国不能随意撕毁协议开战,更何况连年征战,兵士们也需要休养生息。别说林将军的夫君只不过是一个戏子,即便是臣的儿子被抓,也不能因他一人而开战。”

他淡然而笑:“更何况,林将军说是燕国孟安然掳去你的夫君,也未免太过武断,说不定是那男子根本就不愿与你成亲,自愿离去了呢?毕竟林将军声名在外,他若有如此行为也情有可原。林将军还是去别处找找他罢。”

林雪霓双拳握得咯吱而响,对着苏锦堂怒道:“此事是否是孟安然所为,末将自认还能分辨得出,不劳苏相妄断。”

她面朝景辉帝而跪:“如果皇上不允许微臣带领飞凰军前往燕国,那微臣恳请皇上允许微臣只身前往燕国,微臣势必要将夫君找回来。”

景辉帝缓缓说道:“林将军,你的心情朕理解,但是你贸然前往燕国,势必会引起两国的猜疑与不和,并且朕也不能不顾你的安危,所以,此事朕不会允许的。”

林雪霓情急的叫道:“皇上!”

景辉帝定定的望着她,沉声说道:“林将军,或许就像苏相所言,你夫君也许只是自己离开,或许你这会回家,他就已经在家中等你了,你退下吧!”

林雪霓狠狠捏了捏拳,伏在地上叩了个头:“陛下,请恕雪霓不能遵命。月宸虽然只是一名戏子,身份微贱,但在微臣心目中,却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微臣一定要将他找回来。”

景辉帝面有薄怒色,“林雪霓,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林雪霓沉默了一下,从腰间摘□份的象征——金线鱼符,缓缓双手平举放于地上。

“微臣宁愿不做这飞凰将军。”

她蓦然站起身,转身就走,景辉帝惊怒叫道:“林雪霓,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拦住她!”

两边的禁卫军顿时将她围成一圈,林雪霓双拳紧握,却听身后一人大叫道:“雪霓,不要冲动!”

却是大将军郑三乾连忙跑出来跪倒在地,急声说道:“皇上,请看在林雪霓多年来衷心护国的份上饶她一次。这孩子刚成亲夫君就失踪,未免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皇上还请饶恕她这一次,微臣一定会好好规劝与她的。”

景辉帝怒视着林雪霓,半晌才怒哼道:“若不是看在你多次立功的份上,朕非治你重罪不可!郑卿家,你将她带回去,让林老将军好好管束他的孙女!三个月内不许跨出大门一步!”

郑三乾连忙躬身说道:“是!”

苏锦堂轻轻笑道:“听闻林府中有一座石牢,专门惩罚犯了错的子弟所用,其坚固不亚于大理寺的天牢,既然皇上传旨命林老将军管束林雪霓,不如就让她在石牢里好好反省,若是在那里都能走脱了,林老将军可也要承担欺君之罪啊。”

林雪霓缓缓转过身,森然望着苏锦堂,苏锦堂淡然而笑,负手而立。

景辉帝点头道:“好,就这样做,郑卿家,朕命你带上三十禁卫军,将林雪霓押回林府,让林老将军将她关在石牢内好好管束反省。”

郑三乾无声而叹,躬身说道:“臣遵旨。”

林雪霓刚要有所动作,却被郑三乾一把抓住,在她耳边低语:“切莫轻举妄动,回去再说。”

好容易将林雪霓带回林府,林老爷子和南宫飞舟已然得知消息,均都皱眉不语,谁也想不到,好好的成亲大婚之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得抗旨,只得先将林雪霓关进石牢内。

落了石锁,林老将军先给郑三乾使了个眼色,当着众禁卫军和的面,望着阴沉着脸孔,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林雪霓,大声说道:

“老子也不想关着你,不过皇命难违,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他敲了敲墙壁,冷笑道:“这几面都是实心墙壁,你也不是头一次呆在这里了,老实的在这里思过!”

说罢,他负手转身而去。

林雪霓挑眉不语,见他走后却飞快的跳了起来,从小窗口朝外看去,却见林老爷子负着的手朝地下指了指。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臭老头!”

☆、挟持

夜深人静。

林雪霓从小窗口外看了一眼十步以外依然站得笔直的几名禁军侍卫,又缩回了头。

晚上是两个时辰一检查,他们刚刚来检查过,所以说,她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行动。

在石牢的每一块地砖上轻轻敲动着,手指节敲在沉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直到敲击到最右边倒数第二块地砖时,沉闷的声音竟然变的清脆了些。

林雪霓心中一喜,小心的将那块地砖抠挖起来,露出了一个类似铁环的东西。

石牢果然有密道。

这件事其实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只不过虽然偷着寻找过却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也就抛之脑后。

却不想密道入口竟然是在如此隐蔽的地方。

侧耳细听了下外面的动静,她轻轻用手拉动铁环,只见从铁环处竟然开始整体下陷,悄无声息的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深洞。

林雪霓飞快地从深洞匍匐进去,呼吸不算很顺畅,却也不算很气闷,感觉深洞时而蜿蜒向下,忽而又朝上。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感觉到面前呼吸一清,原来已到尽头。

拨开面前的草丛,她双手一攀,跳了出来。

不远处一人牵着马,抱着双臂望着她含笑而立。

“南宫。”

南宫博雅淡笑道:“你比我预想中出来的要更快一些。”

林雪霓掸掸身上的土,来到他的面前:“我如此走,家中可会受到牵连?”

南宫博雅微笑道:“林爷爷被我父亲喊去饮酒了,门口有侍卫守护,他不在场也怪不得他,何况你是自己发现石牢的密道潜逃出来,与旁人无关。”

林雪霓默然点点头,拉过马儿,低声说道:“南宫,我这一去,只怕皇上一定会责怪下来,我这将军当不当无所谓,但是月宸,我是一定要将他找回来的。爷爷和姐姐,请你多照顾一些。”

南宫博雅轻叹道:“我省的。你此去一路小心,马上的包袱里有你的长鞭和衣物银两,你一定要和月宸一起安然无恙的回来,家中之事你就不必挂怀了,即便皇上责怪,也会有我父亲出面,你只管安心。”

林雪霓微笑的拍拍他的肩:“好兄弟,回来请你喝酒!”

南宫博雅淡笑道:“保重。”

林雪霓一夹马腹,清叱道:“驾!”

见她绝尘而去,南宫博雅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朝着林府而去,那里只怕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呢。

且不说林雪霓一路北行而去,那夜苏月宸在院外见到的男子,果然就是孟安然。

当他听到孟安然三字的时候,刚反应过来他是何人时,孟安然就已出手如电般在他身上点了几指,苏月宸顿时浑身僵硬,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只见那个男子轻轻笑着在他耳边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林雪霓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吗?你说,她会不会为了你,放弃她的身份权位,不远千里来到大燕救你呢?”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她若是来,她的大将军则做不成;不来,那就说明,你在她的心里没有兵权重要,她喜欢的不过只是你的这张脸而已。结果如何,我真的很期待呢!”

苏月宸满脸涨红,对着他怒目而视,他若会武功,只怕此时早已狠狠扑上去,将面前这个可恶的男人杀一千次、一万次!

他不要雪霓为他犯险,不想让她失去她的飞凰军!

就见孟安然微微一笑,冲他挥手斩下。苏月宸只觉脖颈后一阵剧痛,已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已经是在了一辆马车之上,马车的奔行速度很快,他躺在车上,脖颈后的痛楚仍未消除,晕沉沉的,难受到了极点。

他低吟出声,动了动身子,立即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月宸,你醒了?”

他不解的抬眼望去,只见身边跪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大概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肤色如雪,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惊喜的望着他。

强忍住头晕目眩带来的不适感,他低声问道:“姑娘你是谁?我现在在何处?”

那女孩子轻笑道:“我叫玲珑,你现在在马车上。”

他知道他在马车上,可是玲珑是谁?她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忽然马车嘎然停住,车厢内猛然一晃,玲珑一声惊呼,无法稳住身子顿时趴在了苏月宸的身上,苏月宸措手不及,两人猛然仰倒在一处。

苏月宸被压得痛呼出声,玲珑转头大叫道:“大哥,你就不能停慢点!”

车帘一掀,露出孟安然似笑非笑的脸:“苏月宸,我们又见面了。”

苏月宸艰难的将玲珑推开,冲着孟安然怒声道:“你究竟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孟安然挑眉说道:“我昨天晚上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跟我们回燕国啊!”

苏月宸沉声道:“放我回去!”

玲珑看着他清俊的脸孔因为愤怒而变得涨红,心中不忍,拉着他的袍袖说道:“苏月宸,其实我们燕国是很美的,风景秀丽,有许多你见也没有见过的事物。”

苏月宸挥袖拂开她的手,淡漠的说道:“抱歉,我是风国人,我只想待在自己的国家,燕国即便再美,我不感兴趣。”

玲珑怒道:“那个林雪霓有什么好?她粗俗无礼,就像个男人婆!”

苏月宸清冷的说道:“她是我的妻子,她好不好与你有什么相干?我不去喜欢她,难道要来喜欢你不成?”

玲珑张口结舌,一张粉面也顿时涨得通红起来。

孟安然低笑道:“玲珑,我早就说过,这个男人别看温吞,只怕脾气犟起来,不亚于那个女人,你真是自讨苦吃。”

玲珑眼中蓄着泪水,对着苏月宸冷哼道:“你就别想再回去了,乖乖地和我们回燕国,我要让你做我的郡马!”

苏月宸低垂了双眸,淡淡说道:“我不认识你,也不会做你的郡马。如果你们硬要将我带走,那么即便将我带回燕国,得到的也只是我的尸体。”

☆、见面

从风国到大燕的二十几日中,孟安然还真的有点后悔将苏月宸带回来了。

因为这二十几日,苏月宸就在不停地偷着逃跑,像跳车、绝食之类的花样更没少做过。

长时间点穴会坏他身体,玲珑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看着他,她被吓得面无人色,几乎天天哀求苏月宸,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苏月宸不为所动,越闹越凶,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回到了燕国,他几乎,是真的会带回来一具尸体。

孟安然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一旦反抗起来,那薄弱的身躯里,竟然能发出那样大的力量。

当把苏月宸扔给王府的太医,他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个男人,还真是个硬骨头!

光凭这一点,他倒是的确也配的上那个林雪霓了。

看着抱着昏迷不醒的苏月宸哭泣不止的玲珑,他不禁摇摇头,这个傻姑娘,这么容易就陷进去了,真不是好事啊。

林雪霓迟早会找上来,不是你的,注定你得不到。

他的亲卫小心翼翼的上前,躬身说道:“王爷,城中发现林雪霓的踪迹,要不要派人将她抓起来?”

孟安然弯了唇角,来得好快。

一路上因为他们驾的是马车,为了不会节外生枝,故意一路上易容乔装,变换了无数次身份,就这样还与林雪霓遇到了好几次,差一点就被她发现。

这个女人,敏锐至极,若不是他手下的易容官手艺好,只怕早就被她认出了。

只可惜,她与他们交错了无数次,仍是没有认出来。

孟安然轻轻笑了笑,林雪霓,我们注定是要在燕国见面的,在这里,你真能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和苏月宸全身而退吗?

他微笑道:“密切监视她,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禀告于我。”

“是。”

回到燕国两三天了,孟安然一直很忙,除了要负责军队上面的事情以外,朝中还有许多琐碎事情也都一直在来找他。

孟安然不仅忙,而且有点烦躁,因为他的手下来报,失去了林雪霓的踪迹。

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下,林雪霓竟然消失了,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如此一来,这场游戏就更有意思了。

深夜,孟安然仍在书房翻阅文件,忽然听到西跨院传来喧哗声,他一挑眉,难道是林雪霓来了?

他饶有兴趣的站了起来,唤道:“来人!”

顿时门口侍卫奔了进来:“王爷!”

“那边在吵什么?”

那侍卫朝喧哗处看了一眼:“似乎是库房走水了。”

孟安然皱眉,林雪霓,你竟然挑库房放火?想声东击西吗?

他迅速说道:“速派人救火,郡主那里多加侍卫巡护,不许放进去一个人。”

“是。”

他抬脚出了书房,朝库房飞快走去。该死的女人!

书房静寂下来,片刻后,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影悄悄落了下来,悄无声音的闪身进了书房内。

孟安然走的匆忙,没有熄灯,那蒙面人进入书房,径自来到书案前,飞快地看起桌上的各种文件,他轻拿轻放,尽量维持原样。

他看得极快,桌上的文件全被他一一看完,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一只刚开封的漆管上。

他迅速打开漆管,掏出里面的信函展开,顿时眼眸中的神色为之一敛,晶亮的双眸中露出恍然又愤恨的神色。

随手将漆管连同信函全部放在怀中,耳中已听到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他掠身来到开着的窗前,一个反挂金钩已翻身从窗口掠了出去。

就在他刚消失在窗口前,书房大门随之狠狠被推开,冲进来气急败坏的孟安然。

他在赶到库房之时,发现库房周围虽然烟气缭绕,但是却连火星子也没有见到半个,仔细一看竟然在墙根处不知被谁放置了无数湿柴。湿柴燃不起来,所以才会产生大量的烟雾,迷惑了众人。

他这才想起来,他出来的匆忙,书房门口好像并无人员驻守,难不成又是声东击西?

他匆匆赶回来,四下一扫视,果然!

最重要的那份放在漆管中的信函不见了。

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物证,如果真是被那个女人拿走了,损失还真的很大啊!

狠狠在书案上一击,气到极点,恨到极点,内心中却仍有几分赞赏。

林雪霓,你这样的女人不为我所用,真是太可惜了。

可是你真的以为你拿走了那份信函,你就能回得去吗?

即便回去了,你还会是那个傲睨天下的飞凰将军吗?

一切都太晚了。

苏月宸再次昏昏沉沉的醒来,他感到有一双温软的手掌在轻抚自己的脸颊。

他吃力地张了张眼,房中昏暗,自己的床前竟然坐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他瞪大了双眼,又忽然释然。这样温暖的手掌,除了她,还会有谁?

虚弱的裂唇笑了笑,“你来了。”

黑衣人的双眼中仿佛春回大地,解冻了万年冰雪,深情而柔和的望着他。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又把你弄丢了。”语气中有浓浓的歉疚与心疼。

苏月宸含笑:“可是你仍然找到了我。”

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林雪霓灿若星子的眼与棱角分明的脸。

分别了二十几日,两人贪婪的望着对方,熟悉的眉眼无一不是深深的眷恋与思念。

林雪霓忽然俯下头去,狠狠吻住了他的唇,却又不敢压得太重,他有多虚弱,她明白。

只是相思蚀骨,太眷念他的气息与温度。

唇齿相缠了片刻,她依依不舍得抬起身子,苏月宸苍白的脸孔此时也已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守备森严,你要多小心。”

林雪霓微微一笑:“区区几个守备,我还不放在眼里。”她的眼中忽然露出一抹狠辣:“你放心,你所受的苦,我会一点一点都还给他们。你现在身子太过虚弱,我们若要从这里离开,你必须先养好身子。”

苏月宸点点头,柔声说道:“好,我会尽快养好身子,你先离开,时间长了你会被发现的。”

林雪霓弯唇一笑,眼中露出一抹促狭,忽然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苏月宸白皙的脸颊顿时红了红,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说话真露骨。

他此刻的样子看在林雪霓眼中更添无尽风情,林雪霓色心大起,忍不住又俯下头在他唇上狠狠啜了一下。

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苏月痕慌忙的去推她。林雪霓轻轻一笑,低声说道:“等我。”这才站了起来,飞身掠上窗棂,没有任何声音的就消失在了房中。

苏月宸轻呼一口气,看了看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几个侍从,唇边缓缓露出一抹淡笑,轻轻抚住自己的唇,上面仍残留着她的气息与温度。

☆、杀局

房门猛然被推开,孟安然绷着铁青的脸孔大步冲了进来。

他俯□查看了一下地上晕倒的侍从,房中四个人,竟然个个都是一招按在侧颈处致使昏迷,手法干净老辣,竟然迅速到四个人都无法喊叫出一声。

只怕若不是因为这个房中躺着的是苏月宸,她不忍让他见到血腥,想必这四个人早已没命。

同时更加心惊,在如此森严的守备之下,这个女人仍然来去自如,防不慎防,实在是令人感到心中发冷。

缓缓望向床上躺着的苏月宸,他的目光柔和而温暖,那个女人跟他说了什么?竟然让他的脸上焕发出如此炽烈的生机。

来到床边,垂眸望着他:“你不想求死了?”

苏月宸微笑:“不想,相反,我要好好活下去。”

孟安然偏了偏头,饶有兴趣的说道:“你就这么肯定,你们一定能从我这里逃出去?”

苏月宸弯眉淡笑:“我信她。”

看着这样的笑容,孟安然忽然觉得有几分刺目,唇边的笑容也冷凝下来。

他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既然她来了,那我也不会再客气了。其实我对林雪霓还是很欣赏的,这样的女人,不能为我所用,还真是很可惜呢!”

苏月宸不为所动,脸上平静似水。

他抬起身子,看着苏月宸淡漠的脸,他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挺欣赏你的,不如,我们再来打个赌吧。看看林雪霓究竟能为你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在生与死的考验下,她是否还能做到如此冷静。”

苏月宸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你又想怎样?”

孟安然抱着双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一笑。

第二日燕京城中各处贴满了告示,今日午时,大皇子孟安然将要在城门口当众处决风国奸细,顿时引来一片哗然与围观。

就在孟安然临出发之际,玲珑将他拦住,泪眼朦胧的叫道:“大哥,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孟安然眼中露出一抹怜悯,轻声说道:“玲珑,你醒醒吧,你永远得不到这个男人。”

玲珑哭着说道:“我不管,即便我得不到他,你也不许伤害他!”

孟安然淡笑道:“该如何做,我有分寸。”

见他迈步要走,玲珑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狠狠瞪着他:“大哥,你真的只是因为不服气与林雪霓之间的输赢,才会将苏月宸带回来吗?”

孟安然静静说道:“是。如果林雪霓不靠诡计,我不信我赢不了她。”

玲珑冷笑道:“只怕在你心里,早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孟安然猛然转头望向她,眼中划过一抹冷厉:“你在胡说些什么?”

玲珑冷声道:“你别总说我偏执喜欢苏月宸,你还不是一样?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是每当你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你的眼神中就带有说不尽的欣赏与喜悦,却并没有多少气愤与厌恶。大哥,你还不是同我一样?喜欢上了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孟安然忽然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揉揉她的头:“小孩子家,懂什么叫喜欢。”

不再理会玲珑在后面的大喊大叫,径自迈出了大门。

喜欢?真是可笑,他怎么会喜欢那个女人!

木笼囚车缓缓驶过繁华的大街,引来无数百姓围观,纷纷说着如此好眉好貌的年轻人,又怎会是奸细?

两边跟随着身穿青甲的禁卫军,数量不下两千人,如此大的阵仗,更让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究竟这个男子是何来头?行刑居然会派来这么多禁卫军。

来到宽阔的场地前,这里早就搭好了层层的木台,苏月宸被禁卫军放了下来,拉扯上了木台,然后被捆在了一根高高竖起的长杆之上。

周围百姓交头接耳起来,看这样子,竟是要用火焚烧?

大燕建国数百年来,还从未听说过处决犯人要动用火刑的。

孟安然怡然自得的坐在一张案几前,看着上千禁卫军层层包围着这里,微微弯了唇。

林雪霓,我就不信单凭你一个人,就能从这上千人的包围下,成功救出人去。

你即便再是傲睨天下的飞凰大将军,可是没有了飞凰军的你,还能再飞得起来吗?

眼看就要到午时了,孟安然以手遮住前额,看了看头顶炽热的阳光,略略皱了眉,竟然没有动静。

他站起身,缓步来到了被缚在木桩子上的苏月宸跟前。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这几天他吃的很少,体力透支的很厉害。怕他坚持不住,孟安然在临出门前灌了他一碗参汤,但是多日来的虚弱,仍是让苏月宸此时有了几分昏迷的症状。

似是感觉到身前有人,苏月宸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孟安然,又淡然的垂下了眼眸。

这个时候,他做不了任何事,虽然强烈的希望雪霓不要来,但是他知道,如果是她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够阻挡。

那么,就让他相信她吧!

孟安然静静站了片刻,并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再跟这个男人说任何话,也都是多余,因为他已不屑再听。

转身回到案几前,伸手从桌几上的签筒里取出一支令签掷在地上,声音淡漠如水。

“行刑!”

一名青甲禁卫军手执燃着火油的火把,快步走上前,正要将火把对准木桩点去,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一支羽箭飞速穿来,准确无误的刺入那名青甲禁卫军拿着火把的手掌心中。

那青甲禁卫军惨叫出声,火把顿时掉在了地上。

孟安然凝目朝着飞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不远处高高的墙垛上,悠然坐着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女子。

她高高束着发,手里挽着一张长弓,身后背着箭囊,混身上下干净利落的再没有一件多余赘物。

即便中间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孟安然甚至都能感受到她眼中传来的凌厉之色。

只见林雪霓缓缓从身后的箭囊中又抽出来一支箭,这一次,对准的却是他的心脏。

孟安然脸色一变,慢慢站了起来,不知怎的,他的心口,竟然开始隐隐疼痛起来。

☆、破局

孟安然望着那森然晶亮的箭尖,脸上的肌肉忍不住隐隐抖动。

他们两国是世仇,她打败过自己两次,该恨她不是吗?

现在拿下她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

此时不下令,又待何时?

可是......看着那支对准自己心脏的箭,为什么感到的是心痛?而不是恐惧?

双眸深邃犹如无边的海水,几乎要将房檐上的那个女人深深刻在自己的脑中,骨头里。

他缓缓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围在四周的禁卫军顿时将周围包围起来,个个手持弓箭,一半对准了苏月宸,一半对准了房檐上的林雪霓。

林雪霓忽然笑了,虽然隔得很远,但是他分明的清楚地看到她笑了,带一点讥诮,一点不屑。

但是她手上的弓箭却缓缓放了下来,林雪霓,你打算认输了吗?

却见林雪霓站起来摊了摊手,“不要这么大火气嘛,刀剑无眼,小心误伤。”

他目光一凛,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却见林雪霓朝自己身后一指,“小心,误伤。”

在她的身后竟然又出现了几名黑衣人,推推搡搡的走上来两个人,那两人全身被捆成仿佛粽子一般,嘴里还塞着布团无法出声。

孟安然望去,顿时睚眦欲裂,在林雪霓的身后那两人,竟然是身处深宫的冯贵妃与郡主玲珑。

而那冯贵妃不是别人,是他的母妃!

孟安然紧紧捏着拳,因为愤怒眼中充满了血丝,浑身也在瑟瑟发抖。

他想怒骂,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骂她强掳了玲珑与他母妃吗?骂她小人行径吗?但是本来就是他先掳了苏月宸,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林雪霓的行为?

她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却听房檐上的林雪霓淡淡开口:“听闻大皇子是至孝之人,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把你的母妃从这房檐上推下去吧?”

她伸出了手,已经按在了冯贵妃的肩膀上。冯贵妃惊恐的尖呼出声,却因为嘴里堵着东西无法说出话来。

孟安然脸色铁青,怒吼道:“林雪霓!你就区区几个人,难不成还能从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跑不成?你赶紧放了我母妃和玲珑!”

林雪霓只弯了弯唇,手掌却猛然一推,冯贵妃顿时再次尖呼,身子一晃已从屋檐滚下。

孟安然骇叫出声,刚一动身子,却见冯贵妃的身体定在了屋檐下,原来她的身子上还连着一根绳索,而另一头紧紧攥在林雪霓的手中。

玲珑已吓得泪流满面,嘴里呜呜直叫。

浑身虚软的无法站立,方才那一刻孟安然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了出来,身后的衣衫已全部被冷汗浸透。

林雪霓又飞快地将冯贵妃抓提了上来,冷声说道:“孟安然,我无意冒犯老人家,但是如果你再敢继续用那样多的箭指着苏月宸,我不敢保证,接下来,我会真的放手。”

孟安然的副将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王爷,救贵妃娘娘和郡主要紧,这件事情不宜闹得太大,否则皇上那里也无法交代。”

人人都知道,冯贵妃是皇上最喜欢的妃子,更何况如果因为抓人而伤到了自己的母亲,也会被世人诟病有违孝道。

孟安然的一双拳几乎被他捏碎,他怒视着站在屋檐上的林雪霓,狠狠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收箭。”

上千禁卫军迅速放下了手中弓箭,孟安然站直了身子,冷声说道:“林雪霓,我只想与你好好比一场。你放了我母妃和玲珑,我放了苏月宸,如何?”

林雪霓声音清冷的遥声说道:“你现在没有与我讲价的资格。给苏月宸一匹快马,让他跑过来。”

孟安然恶狠狠的瞪了她半晌,方才对旁边的副将说道:“照办。”

副将很快牵了马来,将苏月宸放下来,扶他上马。

林雪霓大声说道:“月宸,你抓好缰绳,向我跑过来!”

苏月宸抬起头,朝她坚定的点点头,微微一笑。

他将缰绳紧紧缠在自己手上,虽然不是很会骑马,但是跟着林雪霓这么久了,倒也骑过几次。

他狠狠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驾!”马儿顿时一声嘶鸣,朝着她这边跑来。

孟安然沉声道:“林雪霓,快放开我母妃!”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好!”

她左右手分别抓着冯贵妃与玲珑,转头对身后几个黑衣人飞快的说道:“你们速退,城外集合!”

“是!”那几名黑衣人迅速朝她一抱拳,转身掠下墙头。

苏月宸骑的马儿眼看还有不到五丈就要到来,林雪霓双手将冯贵妃和玲珑忽然放手将两边狠狠一推,两人尖呼着就掉了下去。

孟安然惊骇之极,飞身冲了上去,但是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妹妹,他□无暇,只能救一个,该救谁?

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下意识却已冲向了冯贵妃。

房檐甚高,孟安然的速度也极快,当他飞身将冯贵妃接住的时候,玲珑已从房檐上滚下来。

他怒吼道:“玲珑!”

只见一路尖呼着的玲珑在离地不到一丈的时候,嘎然停止。她骇然惨呼着,嗓子早已嘶哑,面白如纸,泪流满面。

孟安然飞快的放下冯贵妃,颤抖着手冲过去把她放了下来。

幸亏......玲珑身后的绳子仍然紧紧拴在另一边,及时吊住了她,救了她一命。

这个时候身后的侍卫才冲到了跟前,连忙将冯贵妃和玲珑解开。

冯贵妃惊骇的脸色苍白,因为从屋檐下滑落两次导致她的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她怒叫道:“那个女人是什么人?然儿,你快去将那女人给本宫抓来,本宫绝不会放过她!”

玲珑刚被放下来,便再也站不稳,一下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刚才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摔死了。

孟安然飞身掠上屋檐,负手而立,站在高处远望。

只见林雪霓紧紧揽着苏月宸,两人偎依在一起,骑着快马疾驰而去。

这一刻,孟安然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或者已经心痛到没有了感觉。

副将在下面说道:“王爷,是否派兵捉拿他们?”

沉默了好半晌,孟安然微微扯了一下唇角:“不用了,即便等她回了风国,她的兵权早已旁落。告诉苏锦堂,林雪霓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让他消灭所有证据,并做好接应,等着我们杀回去的那一天。”

“是!”副将躬身说道。

孟安然望着远处消失的马匹,淡淡说道:“女人,等你回到了风国,你便会知道,你为了爱情而付出的代价就是,灭国!”

☆、缠绵(1)

一路疾驰,怀中紧紧揽着苏月宸,贪婪的俯下头,在他的脖颈间用力的呼吸,终于能够真真实实感受到他的体温与气息。

这样的感觉,真好。

因为马儿狂奔,苏月宸的气息有些不稳,却仍然紧握着揽在自己腰上的手,低声说道:“对不起,雪霓,又让你担心了。”

身后的林雪霓猛然一拉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几乎人立而起,却顿时停了下来。

苏月宸惊了惊,却听到身后的林雪霓轻声笑了起来,她俯身在他耳边笑了起来:“傻瓜,跟我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我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苏月宸顿时赧然起来,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闷笑声,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此时已经出了城,来到了郊外,而在她们身边竟然多了好几匹马,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笑容就是从他们口中传出来的。

林雪霓大大方方朝那几个人一抱拳:“多谢诸位相助。”

其中一名黑衣蒙面人弯着眼眸笑道:“林将军不必客气,您与苏公子都是我家公子的好友,能为你们出力,是我等的荣幸。”

见苏月宸不解,林雪霓笑着为他解释:“他们都是南宫的人,这位是他们的领队,你唤他葛五就好。南宫留给我一个令牌,让我在进燕国之前去找他们相助。能将冯贵妃和那个小郡主一起掳来,他们功不可没。”

那葛五带着几名黑衣人又向苏月宸见礼,苏月宸连忙一一还礼。

林雪霓问道:“后面可有追兵?”

葛五说道:“孟安然好像并没有派追兵追来,我们暂且还是安全的。”

他看了看苏月宸说道:“苏公子看脸色并不是太好,不如我们先去别庄休息一夜再作打算。”

林雪霓侧脸看着苏月宸的确精神不济,于是点头同意。

众人调转马头朝南而去,五里以外出现一片宅院,青砖红瓦,甚是幽静。

葛五前去敲门,林雪霓小心的将苏月宸扶下马。片刻有一名年轻的家仆来开门,葛五拿出令牌,那家仆立即将众人引了进去。

进入宅子,里面倒是极为干净整洁,葛五交代了那家仆几句,然后过来对林雪霓说道:“林将军,在下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房间,请苏公子先休息,一阵会有人送来膳食。你们只管休息,兄弟们会在外面把守的。”

林雪霓也不与他多客气,只含笑点头:“有劳。”

葛五略欠了欠身,转身而去。家仆引着他们进入一间厢房,然后躬身退下。

林雪霓扶着苏月宸躺好,然后为他盖好锦被,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

苏月宸轻笑起来:“我好歹也是男人,哪有这么娇弱。”

林雪霓低低笑了声,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又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月宸,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让你离开我了。”

苏月宸低眉浅笑:“好,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两人十指紧扣,相视而笑。

少顷,有仆人送来膳食,都是一些清淡的粥食小菜。

林雪霓扶着苏月宸起来,亲自要喂他,苏月宸想自己动手,林雪霓却笑道:“我是你的妻子,妻子服侍丈夫用膳,天经地义。”

苏月宸轻笑起来:“那就有劳大将军了。”

林雪霓低垂了眼眸,将眼中的神色尽掩于眼底,只含笑端了碗盏,一点一点的喂他。

不敢让他吃得太多,怕对他的胃会不好,所以只喂了大半碗的梗米粥与几样小菜,林雪霓就放下碗盏,苏月宸也示意不再吃了。

撤了碗盏,又有仆人送上沐浴的浴桶,以及换洗的干净衣衫。

见林雪霓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苏月宸顿时飞红了脸,期期的说道:“要不,你先出去......”

林雪霓凑近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帮你擦背如何?我的手法很不错的。”

苏月宸的脸更加绯红了几分,连忙将她推了出去,“不用不用,你可以去旁边洗。”

林雪霓大笑出声,逗他真是一件舒心又美好的事情啊。

推门出去,又在外面绕了一圈,与葛五确定并没有追兵追来,才去了旁边的浴房洗浴。等她换洗好了,又回来他们所居的厢房前。

故意敲了敲门,“月宸,你洗好了吗?我可要进来了。”

屋内传来苏月宸依然微赧的声音,“洗好了。”

她推门进去,见苏月宸只穿着月白色的里衣,散着的长发还滴着水,正坐在床边系着衣服上的带子。

洗浴过的苏月宸,更加显得发丝黑漆如瀑,眼眸澄净如水。

林雪霓靠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将他紧紧拥在怀中,轻吻他的发丝鬓角。

他的发上残留着皂角的淡淡清香,以及微微的潮气,很舒服。

她又吻向他的眉,他的眼,感觉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吻到了他的鼻,他的唇角,刚刚轻啜到他的唇边,苏月宸的舌尖已冲入了她的口中。

她挑眉,他学的还真快。

她怎能被他抢了先机,重重噙住他的舌,反抵了回去。

苏月宸低哼出声,听在她的耳中却仿若销混的呻-吟。

弯唇望向苏月宸,只见他的脸颊绯红,急促的呼吸,他情动的模样,诱人至极。

干脆将他扑倒在床上,吻着他的唇角含糊不清的说道:“你的身子行不行?是不是需要再多补补?”

苏月宸被她压得气喘吁吁,口中却说道:“我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推了推她,“我是男人,不能在下面。”

林雪霓低笑出声,“你确定你要在上面吗?”一边说着,手掌顺势朝着他的锁骨慢慢朝下划去。

划过锁骨慢慢来到他的小腹以下。

她划过的手指,仿佛在他身上燃起熊熊的大火,苏月宸顿时忍不住浑身都颤栗起来,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气结起来:“雪霓!”

林雪霓笑了起来,看着他已抬起头的欲望笑道:“月宸,你的身体很诚实。”

苏月宸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是正常的男人,自然会有反应。”

林雪霓弯唇笑了起来,俯下头狠狠吻住他的唇,另一只手从他的衣襟伸了进去,直接抚触上了他胸前的突起。

☆、缠绵(2)

苏月宸的嗓子里发出闷哼声,浑身颤栗起来,他刚想出声抗议,唇瓣已被林雪霓封住,啜吸着他的舌尖,而她的手却不安分的在他胸膛上游走着。

忽然那只手顿了顿,顺势从他脖颈间拉出一样物事来。

林雪霓诧异的低头去看,竟然是一根红绳,下面坠着一块玉牌。

苏月宸睁开迷醉的双眸,有些恍惚的第七十二章山洞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林雪霓停下来是因为手中握着的玉牌。

玉牌大概有小半个巴掌大小,呈圆形,玉的色泽晶莹剔透,称为羊脂白玉一点也不为过。上面雕刻着一只五爪团龙,雕工极为精致,龙的鳞片胡须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见林雪霓诧异的仔细翻看,若有所思的模样,苏月宸不禁问道:“怎么了?”

林雪霓问他:“这是从何而来?”

苏月宸眼中露出浓浓的缅怀之意:“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见林雪霓沉默不语,他不解,“究竟怎么了?”

林雪霓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好像见谁也戴过。”

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也就放在了脑后。

她一下将苏月宸扑倒,嘿嘿笑道:“莫打岔,继续继续。”

苏月宸无语,明明是她自己跑去看他的玉佩好不好?

脸上却又忍不住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正准备继续那销混之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林将军,苏公子,请问沐浴好了吗?奴婢来撤掉浴桶。”

两人顿时怔了怔,方才想起来这还是在别人的地方。

苏月宸一把将她推开,飞快地整理身上的衣服,整个脖颈都通红起来。

林雪霓摸摸鼻子,干咳了一声,站起身说道:“进来吧。”

几名侍婢推开门进来,一起将浴桶搬了出去,正要准备关门,葛五却在门外说道:“林将军。”

林雪霓颌首说道:“怎么,有事?”

葛五没有进来,只在门外躬身说道:“是,刚才兄弟们发现庄子外有几个行为很诡异的人在外游走,只怕会是燕国的探子,所以特来禀告林将军。”

林雪霓点点头:“知道了,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等出了庄子,你们也赶紧分头离开,走的越散越好。”

葛五抱拳说道:“是,我们先出去将外面的人引开,林将军您随后再出来,此后请一路保重。”

林雪霓含笑说道:“多谢。”

葛五躬身一礼,转身退下。

林雪霓对苏月宸说道:“你身体如何,还能走动吗?”

苏月宸站起来披上外衣,点点头,“无妨,我没事。”

林雪霓带着苏月宸来到前院,早有准备好的马匹包袱,先扶着苏月宸上了马,然后自己坐在他身后,驾了马一路朝南而去。

林雪霓顾忌着苏月宸的身体,没有让马跑的太快,但是尽选些偏僻的路段走,出了几十里外确信身后没有人跟踪了,才将马速渐渐放缓下来。

因为还没出燕国的边境,到了晚上他们并没有住在镇中的客栈,靠近镇子有一座不大的小山,林雪霓就在山上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作为他们的临时歇脚处。

山虽不大,但是物产却颇丰富,林雪霓飞天遁地不消片刻,就带回来了两只山鸡。

就在她架火清理山鸡内脏之时,苏月宸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干草,在山洞内已铺上了一个简易的床铺,又将包袱里的衣物取出来,细细的铺在了干草上。

他满意的拍拍手,一转头就看见林雪霓含笑望着他,眼眸璀璨晶莹的仿佛就像天上的星子一般。

他微微一笑,索性走上前和她靠坐在一起,看着她熟络的处理着那两只山鸡。

林雪霓将两只山鸡架烤在火堆上,慢慢翻转着,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有一种不真实的美。

许多人都觉得她太粗鲁、太大大咧咧、太凶悍,但是在苏月宸的心里,她坚强,勇敢,敢爱敢恨,敢作敢当。

这样的女人,是最美的。

更何况林雪霓的五官虽然不是那种细腻的模样,但是她的眼很大很有神,鼻翼很□,唇角很饱满,加上她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干净爽利的感觉。

不娇柔,不做作,铮铮铁骨,这就是他心目中的飞凰将军,也是他的妻!

林雪霓侧脸望他,挑眉笑道:“怎么一直在看我?”

苏月宸弯眉一笑:“在想我们的相识,真是奇怪的好像一场梦境。很奇怪,你怎么就会偏偏认定我了呢?”

林雪霓淡淡一笑,支颊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道:“因为,我们的缘分,是前世就已经注定了的,注定我们今世,一定会做夫妻。”

前一世的爱恨纠葛,她的任性妄为,让她与他错过了那段最真诚的岁月。

即便知道那时的他对她有真心,可是那份真心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使他身首异处,她抱憾而终。

这一世幸好,一切都已挽回,她与他,终成眷属,再不会有那些猜忌与心痛。

苏月宸虽不明白她意中所指,但见她说的真诚,也轻轻笑了起来。

他这一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架子上的烤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见靠得差不多了,林雪霓取下来,一人一只分着吃了。虽然缺盐少料,但吃在苏月宸口中,却觉得比任何东西都好吃。

填饱了肚子,林雪霓将手中的骨头渣子随意扔进了火堆,和衣躺在了草堆上。她眯着眼小憩,这些日子不眠不休、马不停蹄的赶来燕国,还真是觉得有些乏累了。

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孟安然书房发现的那封密函,心中不禁沉了沉。

即便苏锦堂是真的有叛国嫌疑,故意趁着此次事件暗地动了多少手段,就为了让她兵权旁落。

但是皇上在这后面,又做了多少推波助澜之事?毕竟林家的兵权与威信,是他最为忌惮的。

封她为将军,已是万般不得已,如今落了她的兵权,只怕心里早就在额手称庆。

不知京中爷爷和姐姐他们,会不会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

更不知此次回京,凶吉如何。

她垂下了眼眸,看来在回京之前,必须要先跟南宫联系一下才好。

心中正做着无数盘算,忽然感觉身上一沉,只见苏月宸俯身下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孔上。

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他的眼眸中柔和的几乎能将她沉溺,俊逸绝伦的脸孔在她面前不断放大。

林雪霓弯了唇,伸臂将他勾到了自己面前,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唇瓣对唇瓣。

伸舌在他唇瓣上轻轻一舔,他的唇上仍残留着野鸡肉的香气与他特有的清香,很好闻,也很好吃。

林雪霓意犹未尽,干脆又将他拉近了一点,将他的两片唇全部含在口中,狠狠吻了上去。

☆、缠绵(3)

苏月宸的舌尖冲撞了进来,在她口唇内任意肆虐着,林雪霓忍不住轻哼,这样主动的一面,在他的身上还真少见呢!

唇舌在彼此口中交缠滑动,有节奏律动般的绕着对方的舌尖舔吻着,两人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苏月宸离开她的唇,伸手附了在了她的胸前柔软上,揉了揉,别看平时穿着衣服不明显,其实手感还是挺不错的。

正在细细揣摩手底下的触感,还未等得及俯下头去亲吻,忽然感到自己身上一凉,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在何时竟被林雪霓除去,她的一双不安分的手掌,已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游动起来。

她脱起男人的衣服还真是爽利!

苏月宸滞了滞,眼神黝黯下来,在这方面绝不能落于她之后,手下不停,瞬间林雪霓的身上除的也一干二净。

林雪霓笑语盈盈的望着他,眼中多了几分迷醉与朦胧。

苏月宸欺身上去,紧紧搂住她,将她整个唇瓣都含住。

林雪霓感到那两片温润的唇此时变得炽热起来,他的舌狠狠在自己的口中扫荡。

苏月宸的身子一直是偏微凉的,但是今夜的他,浑身灼热的几乎要燃烧起来。

感受到他身体强烈的变化,林雪霓微弯了唇。

其实苏月宸的身体她是很熟悉的,前一世两人之间早就有过性事,只不过那一世她蛮横,他倔强,两人在床帏一事上,并不是很和谐,更不要说苏月宸能像今夜这般肯自动献身了。

眼前的月宸,更令她着迷啊。

林雪霓轻笑出声,眯着眼,弓起她的长腿夹住苏月宸的腰身,示意他能够更进一步。

苏月宸紧紧勾住她的脖颈,低头一下吻住她的胸前蓓蕾,腰下一沉,那根灼热顿时进入了她的身子。

林雪霓轻呼出声,身子蓦然充实起来。

对于性事她不陌生,只可惜这一世的身体还没有被开发过,甬道的干涩与处子破身的疼痛不禁让她略略皱了皱眉头。

不过这点痛楚对于林雪霓来说,基本可以忽视。

迎合着苏月宸的动作,林雪霓轻轻摆动着自己的腰身,不消一阵下面就因为两人的共同动作而变得湿滑起来。

林雪霓一仰头,噙住了苏月宸的喉结处,而另一只手则触上了他胸前的小小突起。

苏月宸浑身一颤,忍不住闷哼,呻-吟出声。

这是他的敏感点,林雪霓眼中带着无尽的爱意,指尖在那两点处轻轻揉按着。

苏月宸从口中艰难而破碎的吐出两个字:“雪霓......”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身子,身下律动的频率越发快了起来。

林雪霓感受着耳边传来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身体带来的快感一波强似一波,就在那巅峰来临之时,从他嗓中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一股灼热泄入了她的体内。

苏月宸大口呼吸着,伏在她的身上,身躯微微颤抖。

林雪霓仰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平日里冷凝的双眸中尽是暖暖的爱意。

苏月宸低头微弯了唇,“怎样,可还满意?”因为剧烈的运动,他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略有暗哑低沉,但听在林雪霓的耳中,却是性感到无以复加。

林雪霓将他勾到自己眼前,伸出舌尖在他红润的唇瓣上舔了舔,媚眼如丝的说道:“自然满意,不过,你想不想尝尝更满意的?”

苏月宸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林雪霓腰身用力一拧,苏月宸只感觉天地猛然颠倒,林雪霓的三千青丝如瀑般就全洒在了他的胸膛上。

林雪霓弯了红唇,伏在他的胸膛上,吻上了他的唇。

细碎的吻一路而下,从他的唇角到喉结,到胸前突起,再到小腹,带着薄薄茧子的手指触到了他刚偃旗息鼓的小月宸上。

苏月宸脸颊顿时烧的通红起来,呻-吟出声,飞快地想去伸手去阻止她肆意的手指。

林雪霓吃吃笑着,空着的左手一把将他的两只手全部桎梏在头顶,指下不停的揉捏他的小月宸。

苏月宸脸上热潮涌动,吃力的说道:“雪霓......快放开我!”

林雪霓俯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该我好好享用你了......”

“你......”苏月宸又羞又恼,但是身子早就背叛了他的思维,诚实的在她手上又重新抬起了头。

林雪霓低笑了一声,抬身跨坐了上去,当充实感重新充斥入脑海中,两人不约而同都满足的轻哼出来。

她缓缓摇动着身躯,又将身子伏在他的胸膛上。

两人的身体互相摩挲着,紧密处有节奏的起伏,她的发在他胸前蹭来蹭去,蹭到他心痒难耐,浑身都忍不住在颤栗。

那样的快感,仿佛令人飞上了云端,飘在了九天之上。

这一夜,两人紧紧交缠,相拥而眠。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入了山洞,林雪霓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苏月宸那张清俊脱俗的脸。他闭着眼仍在沉睡,呼吸平稳绵长。

忍不住细细打量着他,他的睫毛细而长,鼻翼坚-挺,红唇饱满。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美好的如梦似幻。

轻轻抚着他的脸,这男人的皮肤比自己的都好,按了按,手感真不错。

苏月宸的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入眼处就是林雪霓含笑望着他的脸孔。

忽然意识清醒起来,白皙的脸上顿时火烧火燎的开始灼烧。

天已大亮,周围一览无余,除了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外袍外,两人依然如昨夜一般交缠着,甚至两人的私密处仍然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烧红了脸,无论眼睛往哪里扫,看到的都是她身上的大好风光。

看着他的窘迫样,林雪霓“噗嗤”的笑了出来,昨夜不是还表现的很大无畏吗?怎么天一亮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早啊!”她笑盈盈的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苏月宸无奈,早就知道,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就必须要有强悍的心理才是。

他弯唇轻轻一笑,仰起头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早。”

☆、关押

第七十四章关押

林雪霓俯下头轻轻吻他的唇,手指尖在他的胸前小突起不停地打着璇,苏月宸的气息又开始不稳起来。

她故意的动了动身子,感觉他仍在留在自己体内的欲望又在开始蠢蠢欲动。

林雪霓低低笑了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然后从他身上离开。

他的身子还需多养养,太纵欲了对他可不好。天长日久的,想要将他吃干抹净,日后有的是时间。

苏月宸的怀抱乍然一空,顿时整个人都觉得空落落的。

林雪霓落落大方的站在苏月宸面前开始一件一件穿衣服,苏月宸仰望着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举手抬足,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爽利与性感。

看着她修长的腿,忽然想到昨夜就是这样的一双腿夹着自己,令自己欲罢不能;再看着她的腰,那样盈盈一握,却在自己身上摇曳摆动;

再看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每一寸每一分都在自己的唇下掌下爱抚过.......

这样的女子,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他何其有幸!

林雪霓穿好了衣服,束好了长发,一转头就看见苏月宸揽着衣服仰头望着自己,眼中尽是温柔与迷醉。

心中立刻就软了几分。

她跪坐在他身边,轻轻吻着他的唇。苏月宸反手勾住她的脖颈,将她拉的更低一些,舌尖冲进了她的口中搅动着。

林雪霓将他压倒在地,却离开了他几分,弯着眼眸笑道:“月宸,我们再不上路的话,今天就出不了燕国的边境了。”

苏月宸眼神有些朦胧,旋即又懊恼起来,“那你还勾引我。”

林雪霓吃吃的笑了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谁叫你如此秀色可餐呢!”

苏月宸瞪了她一眼:“转过去,我要穿衣服。”

林雪霓睁大眼睛,“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瞧过,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刚才不都是都被你看光了?”

苏月宸仍是赧然,将她推开,“你出去看看马儿还在不在外面......”

林雪霓无奈的摇摇头,长身站起来,“好吧。”

见她出去了,苏月宸这才拿起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林雪霓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看了看栓在外面的马儿,又进了山洞,见苏月宸已穿戴完毕,上前说道:“月宸,此次回京,我不知吉凶如何。但是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会护着你。”

苏月宸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对你在京中的官职会有很大的影响吗?”

林雪霓沉吟道:“唔......顶多不做官罢了。”

苏月宸怒道:“雪霓!”

林雪霓弯唇一笑,安抚道:“其实我林家多年把握兵权,皇上早就对我们有所忌惮,更何况我以女子之身在朝为官,本就有不少人反对,如果皇上真的撸了我的官职,那我就在家洗衣做饭,靠你养罢。”

苏月宸瞪着她,半晌都无法说出话来。实在无法想象得出,像她这样拿惯了刀剑在战场上杀人的双手,却用来洗衣烧饭,太暴殄天物了。

何况......他有些怪异的想,她做出来的饭菜,会好吃吗?衣服能洗干净吗?

鼻中忽然有些酸,心中隐隐一痛。即便她说得如此轻松,如此不在意,但是像她这样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女子,军营军队已成为了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紧紧将她揽在怀中,低声说道:“雪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永远只爱你一个。”

林雪霓弯唇,眼中露出浓浓的笑意,“我也是。”

整理好东西,两人迅速骑马而去。

一路上并未遇见堵截的追兵,这让林雪霓心中更加沉重了几分。

有时摸到怀中的那封密信,脸色也不禁阴暗下来,如果真像这封密信中所写,苏锦堂究竟是通敌,还是卖国?

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丞相,通敌卖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而且在苏月宸一事上,他的态度暧昧不明,如果月宸真是他的儿子,若要落实了他卖国的罪名,只怕连月宸也不能幸免。

林雪霓心中百味杂陈,却不愿说出来让苏月宸来为她担心这些。一路上除了埋头赶路,夜晚歇宿的时候,时不时的逗逗他,也别有一番情趣。

十日后,两人终于回到了风国都城。刚跨进城门,突然蜂拥上来一队兵士,脸孔很陌生,亮出的却是禁卫军的腰牌。

为首之人疏远的客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道:“林将军,卑职奉命前来,请林将军去大理寺小坐。”

苏月宸惊问道:“她犯了什么罪?要去大理寺!”

那人依然冰冷而客气的说道:“这个卑职不知,卑职只是奉命前来,请林将军不要为难卑职。”

林雪霓挑了挑眉,转身对苏月宸笑道:“你放心,你难道忘了大理寺卿是我姐夫,大理寺就跟我家一样,我熟的已经不能再熟。或许是因为许久没见我,姐夫想找我聊聊姐姐的事情。你先回家等我,或者,去代我看看爷爷。”

苏月宸明知她尽是胡扯,即便是大理寺卿卢大人想找她这个小姨子聊聊,也不会像这样提犯人一般的命人来请她。

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再纠缠下去也只是添乱,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林雪霓被那些人带走。

他紧紧捏了捏拳,忽然想起来,或许南宫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雪霓被带进大理寺,首先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姐夫卢书宏阴沉的脸。

卢书宏虽然对外人一直是这付脸孔,但是对她却从来不会是这样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见她被带进来,先狠狠瞪了她几眼,然后大手一挥:“先把她关进地牢,等明日再审!”

林雪霓怒道:“卢书虫!”

卢书宏无奈的对她挤挤眼睛,然后沉声说道:“愣着做什么?快将她带下去。”

林雪霓紧紧抿着唇,凌厉的注视着卢书宏,脚下却很配合的跟着那些人朝地牢而去。

她配合是因为她相信这个姐夫,她也相信,卢书宏这样做,只怕又是皇帝的直接命令。

百无聊赖的坐在地牢的一隅,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她一回来就被关到这里,原因估计仍是离不开她最近所做的这几件事情。

先是当众顶撞皇上,然后私自逃离石牢,偷偷潜入燕国,挟持冯贵妃和郡主,如果真要将这些罪名一一落实,不知那个皇帝会判自己什么罪?

她微微冷笑,她手上的兵权只怕是一定会夺回去的,至于怎样发落,是轻是重,就看那个人怎样权衡。

她罪不至死,更不会落得抄家灭族,皇帝若要光明正大的夺回兵权,自然不会落人口实,只怕还会恩威并用。

这些都不是她所担心的,最主要的是,那封密信该如何处理,是该打草惊蛇,还是静观其变?

正在埋头思考这些纷乱的事情,只听得传来沉闷的开门声,她抬眼望去,只见卢书宏板着脸站在门口,三分恼怒中,竟然还有七分的无奈。

卢书宏淡淡的说道:“你们都出去,本官要亲自审问林雪霓。”

旁边的牢卒连忙退下,不大的牢房内只剩下了他二人。

卢书宏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无奈的说道:“大小姐,你究竟又惹了多少麻烦出来啊?”

林雪霓淡声说道:“林家大小姐是我姐姐林诗语,卢大人你叫错了。”

卢书宏几乎被她气死,“我在认真问你呢!你能好好说话吗?”

林雪霓从怀中将密信掏出来丢入他的怀中,“你看看这个。”

卢书宏将信将疑的打开,瞬间就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样?”

林雪霓抱枕双臂问道:“爷爷怎样了?”

卢书宏收好密信说道:“倒也没怎样,皇上斥责他看管不利,已将他现有的职位罢免。爷爷如今整日与南宫老爷子混迹在一起喝酒聊天,惬意的了不得。”

林雪霓弯唇一笑,她就知道,爷爷看着粗鄙蛮横,其实心思比谁都通彻。

如此也好,至少她放心了。

卢书宏斜睨她:“你不担心你自己?”

林雪霓双臂放于脑后,懒洋洋的躺在地上的杂草上,微眯着眼说道:“大不了回乡种田去,还能如何?”

卢书宏不屑冷笑道:“就你这样的还会种田?饿不死你!”

林雪霓只弯了唇,淡笑不语。

卢书宏叹了口气说道:“你在这里先住几天,再别想着倒处乱跑了,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他转头欲走,林雪霓将他叫住。

“你不用操心我,我不会有事,趁这个机会,你去调查一下苏锦堂,但是不要打草惊蛇。我感觉接下来,他一定会有所动作,我们静观其变吧。”

卢书宏沉默了一下,仍是点点头。

“你自己小心些,听说苏月宸与你一起回来了,是吗?”

林雪霓垂了眼眸,低声说道:“你帮我照顾一下他吧,告诉他我没事。”

卢书宏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迈出了地牢。

林雪霓长长吁出口气,闭上了双眼。

☆、罢职

林雪霓在大理寺的地牢中住了两天,因为有卢书宏的上下关照,加上她本身余威仍在,并没有人会来为难她。

住的虽然差强人意,但是被褥用具、吃食茶水一应俱全。

没人有来看她,估计是不管任何人来,也都会被驳回。

卢书宏来过一次,苦着脸对她说,他回家以后,诗语几乎掐青了他半条胳膊,嚷嚷着让他快点放了林雪霓,可是抓她真的不是自己的意思啊。

这大理寺卿真正难为!

林雪霓扯了扯唇,知道卢书宏是为了宽慰她,但是此时此刻,她也没那个心思来取笑他。

她只问道:“皇上那里怎么说?”

卢书宏正色说道:“皇上现在还没有决定,因为朝堂上很多人都在为你说话,连晋城公主也进了宫,求了皇上很多天了。”

她沉默了一下又问道:“飞凰军现在谁所掌管着?”

爷爷林觉被停了差事,她如今又被困在这里,飞凰军群龙无首,景辉帝一定会派人来接管,至于派谁......

她垂了眼眸,朝堂上左右不过那几个人,就看谁能争得先机了。

卢书宏说道:“听说这两日的早朝为了这件事情,已经闹到不可开交,最后皇上无奈,任命邓将军暂时掌管飞凰军,中郎将李仁昌被升任轻车都尉从旁协助邓将军处理军中一切事物。”

林雪霓摸着下巴沉思,李仁昌此人从上一次带兵后,与他基本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此人所处阵营很难捉摸,如今仍不清楚他究竟是苏锦堂的人还是皇帝的人,既然如此,那就静观其变吧。

是狐狸,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不过飞凰军交到郑三乾手中,至少她是放心的。郑三乾没有党派,没有私心,忠于国家而不是忠于某个人。

所以景辉帝将飞凰军交到他的手中,想必也是为着这层考虑。

第五日的时候,南宫进来见了她一面,看来也是卢书宏偷偷放进来的。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她细说,只说苏月宸一切都好,如今已经住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他派了人日夜去保护,让她不必担心。

又说卢书宏已将那封密信的事情告诉他,两人现在联手在查这件事情。

只是苏锦堂为人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只怕他早已经做好了各种防范,手底下也不会留有太多证据等着他们来查。

只单凭这封密信,还不足以能告倒这位十余年身在高位的一国丞相,所以他们希望能够找到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苏锦堂的真正身份与动机。

想必景辉帝也没有拿定主意该如何发落她这堂堂的飞凰女将军,一直将她在牢房中晾了十余日,直到某一天南宫飞舟进宫面圣,与景辉帝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谈话后,终于一道圣旨下来。

圣旨上言道:林雪霓骄横跋扈,违抗圣命,擅离职守,本该重罪云云,但念在林家世代忠烈,曾立大功,死罪可免,活罪难恕,现革去林雪霓一切官职,黜为庶民。

林雪霓很平静的接了圣旨,眼中未见任何波澜,这本就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从大理寺的地牢走出来,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将大理寺大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飞凰军将士们。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一双双悲愤的双眸,林雪霓的眼眶不禁也有点湿润。

“将军!”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为首的渡言、小山子、水牛等几个平日最为交好的都已经哽了嗓子,红了眼眶。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都跪着干什么?我又不是去砍头?”

渡言狠狠一抹湿润的眼眶,大声说道:“将军,即便您如今不再是将军了,但是您永远都是我们心中的将军!”

“对!”众将士大声吼道。

林雪霓淡淡一笑,拍了拍渡言的肩,“有空来我家喝酒。”

说完,就那样洒然而去。

一路慢慢走,走回了南街的小院子。

还没走到门口,就已闻见了从厨房传来的阵阵饭菜香味。

不禁有几分恍惚,刚愣了愣神,就见苏月宸系着围裙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了出来。

见到她站在门外,不禁轻轻一笑:“回来了?饭菜刚刚做好,快去洗手来吃饭。”

她微微笑了起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从院子内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净了手,然后进了饭厅。

桌几上已经摆下了四菜一汤以及一壶酒。

缓缓坐下来,拿起筷箸夹了一筷子的菜放进口中,热热的,香香的,咸淡适中,很好吃。

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是自己最爱的女儿红。

苏月宸端着两碗饭进来,看见的就是她微眯了双眸,惬意品酒的模样。

不知怎的,心中只觉得堵堵的,嗓子也哽了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点,深深吸了口气,将一碗饭放在她的面前,然后自己坐在了她的对面,为她又夹了一筷箸的菜放在碗中,含笑说道:“多吃点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林雪霓笑眯眯的放下酒杯,开始吃菜,每一样都吃了一口,却皱眉不语。

苏月宸怔了怔,小心地问道:“怎么?不好吃么?”

林雪霓郑重的放下筷箸,正色说道:“好吃是好吃,只不过......”

苏月宸不解的问道:“不过什么?”

林雪霓眼中划过一抹戏谑:“只不过,你做的菜再好吃,也没有你好吃......”

苏月宸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气红了双颊,这个女人,怎么如此没有正形!

林雪霓抓着他的手慢慢摸索,咕哝道:“月宸,我现在已经是一介平民了,怎么办?你要养我的,夫君养妻子可是天经地义的。”

苏月宸又好气又好笑,刚刚培养出来的那点悲凝气氛被她如此一打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苏月宸叹息道:“可是我也已经跟秦叔说好了,以后我不再登台唱戏了,我们都没了银钱收入,往后该如何度日呢?”

林雪霓心中一软,他不再抛头露面的做戏子,只怕也是因为顾及她吧。

轻轻一叹,也不忍再逗他。

“我手里还有这些年的俸禄以及嫁妆,我们换个地方住吧!上次你不是说喜欢南宫世伯家那里的环境吗?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风景甚好,我们可以搬过去。种田、打猎、捕鱼,我什么都会的。”

苏月宸来到她跟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低声说道:“无论怎样,我都会与你不离不弃。置办这些东西,不用你的钱,我唱了这么多年的戏,也是薄有积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夫君,不能让你花钱的。”

林雪霓低声笑了起来,两世为人,一向都是她替别人出头,却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宠着护着的感觉,虽然陌生,但是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两人用了饭,林雪霓收拾了碗筷到水槽边洗刷了,两人携着手来到了林府。

虽然两人的官职都被罢黜,但是景辉帝并没有说抄家罚没财产,所以家中一切未变。

可惜两人虽然来找林觉老爷子,但是林觉老爷子却不在家,听说又跟南宫飞舟不知去了哪里,只得作罢。

林雪霓带着苏月宸来到她所说的那个地方,离南宫飞舟所住的别院只相隔几百米远。

独立成一片的青砖红瓦二进小院,不是很大,七八间的样子。院子后面有一片竹林,竹林后是小溪。溪水不算很深,清澈见底,可以见到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

“怎样?这里你可喜欢?”

林雪霓笑着问道。

苏月宸忍不住点点头,第一眼看到这里,他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这里。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宅院,需要多少银子?

他身上如今有大约一千两银子左右,估摸着买下来再置办些家具用品,节省着花,应该是够的吧?

林雪霓拉着他朝大门走去,铁栅栏前,一把硕大的铜锁挂在上面。

苏月宸拉了拉她的袖子,“主人不在,要不改日再来?”

林雪霓笑眯眯的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来,伸进锁孔中一扭,铜锁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竟然开了。

苏月宸惊讶的望着她:“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林雪霓摊了摊手,笑道:“这里即将是我们的新家,我自然会有钥匙。”她将手掌一摊,钥匙平展展的躺在她的手心处。

她一翻掌,将钥匙交到苏月宸的手中,正色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要负责好这里的安全呦!”

苏月宸的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你......已经将这里买下来了?”

林雪霓微笑点头:“其实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感,只不过是迟来早来罢了,所以我在很早以前就预备了这套宅子。何况即便没有今日之事,我也打算在你我成婚之后,就搬过来的。这个地方南宫和爷爷都知道,以后不会很冷清的。”

苏月宸轻叹出声,将她拥在怀中。即便她嘴上说的再轻松,脸上再是风轻云淡无所谓的样子,如何真正放得下?

无论如何,今生今世,自己只要全心全心爱她,护她,珍惜她,也就罢了。

房中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许多还要现买,两人反正如今都是无事一身轻,雇了人将原来宅子里能用的家具都搬了过来,不用的或送人或丢弃,其余的林雪霓和苏月宸亲自去市集上一一买了回来。

一忙就忙了整整一天,当整座宅子焕然一新时,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携着手一间一间房的走过去,真的很有成就感啊。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当饥饿感袭来,两人这才发现,竟然这么晚了。

苏月宸下意识的就朝厨房走去,刚转过身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厨房只有灶具却没有买任何米面菜蔬,用何物做饭呢?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林雪霓拉着他的手笑道:“出去吃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家馄饨铺子做的馄饨很好吃。”

两人正待离开,却听到门口有人冷哼道:“我就猜出来,你们肯定来了这里。”

☆、生活

两人回头一看,见南宫博雅抱着双臂依靠在一棵树上,满脸尽是不悦。

苏月宸含笑说道:“南宫来得正好,一起用饭可好?”

南宫博雅施施然走进来,先在他们的小屋内绕了一圈,才感叹道:“枉我以为你丢了官职一定会失意连连,特意来找你喝酒,谁知道你们两个你侬我侬的在一起布置新家,我真是自讨没趣。”

林雪霓打了个哈哈,一把环住他的肩:“好兄弟,大不了我请你喝酒,算是赔罪。”

南宫博雅斜睨着她,指了指她环着自己肩膀的手臂,说着风凉话:“你夫君还在后面看着你呢,你就这样大喇喇搂着别的男人,你叫月宸情何以堪?”

林雪霓摸了摸鼻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南宫博雅,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南宫博雅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林雪霓晒道:“你是男人吗?我一直把你当女人好不好?”

南宫博雅气极:“林雪霓!你那是什么话?”

林雪霓大笑:“赶紧走吧!一阵酒馆要打烊了!”

苏月宸轻笑出声,这两个人在一起,总能令人发出会心的微笑。

喝了一口酒,南宫博雅对苏月宸说道:“月宸,听说你已经离开了玉梨班,是吗?”

苏月宸踌躇了一下,方才说道:“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离开。总觉得如今成亲了,再在台上唱戏也不是很好,但是如今雪霓没了官职,我也不会做其他的营生,所以我和秦叔说好了,我继续留在玉梨班,教那些孩子们唱戏,虽然薪俸少了些,但总不会断了活路。等到以后找到更好的差事,我再辞吧。”

南宫博雅顿了顿,看了看默然饮酒的林雪霓,却不知该怎样开口了。

林雪霓饮完酒盏中的酒,只淡淡说道:“月宸你放心,这样的生活,应该不会太久。”

苏月宸望向林雪霓,虽然他不明白她意中所指,但是见她神色淡淡,却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南宫博雅伸手为他倒了一盏酒,含笑说道:“不要想这么多,如今你们开始了新生活,只要好好过日子便是,其余的,不要去多想。”

接下来的日子,是自由而惬意的。苏月痕每天早上会去玉梨班教那些新来的孩子们唱戏,中午会回来做饭,吃了饭再去玉梨班,傍晚时分再回来。

林雪霓看他来回走的辛苦,撸起袖管说她来学习做饭,可是第一天就几乎没将灶房烧掉。

苏月宸中午回来,看到的就是灰头土脸的林雪霓。

他目瞪口呆的瞪了她半天,林雪霓摊摊手,“多试几次,应该就会好的。”

其实上次在山洞内,看她如此熟络的架火做烧烤,还以为灶房的事情难不倒她呢。

苏月宸笑到肚子疼,最后两人只好出去吃了一顿。

等到下午苏月宸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家中的灶火已经生的旺旺的,炉子上还架着开水,眼看就要开了。

林雪霓在衣襟上擦着两手的黑灰,得意地说道:“看看,难不倒我吧?”

苏月宸爱怜的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污迹,心疼无比。

第二天中午回来,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他大惊失色的就往灶房冲去。

却见林雪霓瞪着锅里的焦黄的米饭拧眉不语。

苏月宸问:“你煮饭放水了么?”

林雪霓诧异:“煮饭要放水吗?”

“......”

中午两人继续在外面吃。

接下来的日子,煮糊的粥,夹生的饭两人吃了很多顿,直到苏月宸真正吃到了煮的正正好的米饭,扳指算来,已是五天后。

林雪霓挥舞着锅铲搅动着锅里的青菜,那架势仿佛就像在战场上挥舞着大刀杀敌一般,气势汹汹。

忽然她顿了顿,侧脸朝外瞧去。

却见林觉老爷子负着手站在门口看她。

“你那炒的是什么?”林觉老爷子挑眉问道。

林雪霓面不改色心不跳:“青菜。”

林觉老爷子施施然走进灶房,朝她的锅中探头望了一眼,摇摇头:“惨不忍睹。”

林雪霓脸皮厚,丝毫不以为意:“多练练总会好的。”

林觉老爷子伸手:“拿来。”

林雪霓很有默契的将手中锅铲交给他,林觉老爷子丝毫不费力气的拎起沉重大铁锅,将锅中不明物体倒进泔水桶,然后干净利落的铲了一小块猪油,化开,下葱丝,放入青菜,挥动锅铲,加入调料,出锅。

动作仿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盘菜炒下来仿佛不过就在几息间,炒出来的青菜晶莹嫩绿,鲜脆欲滴。

林雪霓躬着身子拍马屁:“爷爷身手丝毫不减当年,孙女佩服。”

林觉老爷子瞪了她一眼,哼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撩了锅铲,便朝外走去。

一出门,正好看见苏月宸从门外进来。

苏月宸一愣,连忙向他行礼,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爷爷。”

自两人成婚以来,见到这位老将军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三次,苏月宸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他知道因为自己的身份,这位老将军可是一直不同意他们两人的婚事,若不是南宫飞舟强行做媒证婚,两人只怕到今日依然无法成亲。

林觉老爷子上上下下将苏月宸打量个遍,这个年轻人,能做到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已是难能可贵。

暗暗点头,自家孙女的眼光,也不是很差嘛。

他淡淡开口:“你能让这个野小子为你亲手做羹汤,也算你的能耐了。”

苏月宸弯眉浅笑道:“雪霓做的饭很好吃,我很喜欢。”

林觉老爷子想起刚进门时,锅灶里那一团奇怪的物事,只感觉浑身一抖。

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睁眼说瞎话吗?

摇摇头,真是费解啊。

负着双手,缓缓朝外走去。

林雪霓在后面叫道:“老头,这里专门还为你留了一间房,你不来住吗?”

林觉老爷子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挑了挑眉,“你们年轻人自己过日子便是,老头子不招人嫌!”

复又转过身,一摇三摆的洒然而去。

☆、钓鱼

晌午,日头仍是很烈,林雪霓仰在小溪边的躺椅上,翘着脚,脸上盖着一顶大毡帽在钓鱼。

鱼竿在身下压着,长长的只伸入小溪中央。

骤然清闲下来,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歇个午觉。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来到离她十步以外停了下来,来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毡帽下的双眸缓缓睁开,传出林雪霓淡漠的声音:“苏相如此好兴致,也来钓鱼?”

苏锦堂见她巍然不动依然躺在椅上,轻笑数声:“好歹老夫也算你的公公,你就如此跟长辈说话?”

林雪霓伸手取下脸上的毡帽,侧脸瞧了瞧他,只见苏锦堂一身素色外出便袍,浑身上下倒是打理的一丝不苟。

她弯唇一笑,直了直身子,“苏相,我和月宸成亲之时,他曾说过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苏锦堂两手笼在宽大的袖袍里淡淡说道:“孩子任性不懂事,难道我这做长辈的,还跟他认真不成?”

林雪霓淡瞟了他一眼:“苏相真的把月宸当儿子吗?从没有见过亲生儿子被外族人掳走,还丝毫不在意的。你就不怕他死在外面回不来了?”

苏锦堂神色未动,“为了国家大义,即便是自己的生命也可放弃,更何况只是儿子?”

林雪霓低笑道:“如果换成是苏飞鸿,只怕苏相绝不会如此镇定自若吧?”

苏锦堂垂眸淡笑:“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老夫身为一国之相,如果忠义难两全的话,自然会不偏不颇。”

林雪霓支起身子斜睨着他,见他仍是如此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月宸的父亲,是另有其人吧?”

苏锦堂的面色骤然一变,瞬间便又恢复,但是在一刹那间他眼中划过的惊疑却没有逃过林雪霓锐利的眼眸。

他故作镇定:“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月宸自小长在相府,相府的多位老家仆均能作证,难道老夫这父亲还有假的不成?”

他恼怒的挥袖而去,林雪霓身下的鱼竿忽然朝下沉了沉,她飞快地甩起鱼竿,只见鱼钩上钓了一尾硕大的鲤鱼上来。

她低头摆弄着不停跳跃的鲤鱼,微微弯了唇。

今日上钩的鱼儿,还不止这一条啊。

傍晚时分,苏月宸从玉梨班回来,见灶台上熄着火,家中空无一人。

心中不免奇怪起来,他四下寻找,却见在小溪边,林雪霓盘膝坐在地上架着火,翻烤着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却见火堆的枝桠上面,串着好几条肥大的鲤鱼。

林雪霓抬头笑道:“快来,正好有烤好的。”

她从架子上取下来一条递给他,苏月宸笑眯眯的接过来,好香。

盘膝坐倒在地,轻轻咬了一口,咸淡适宜,竟然还有葱花香油。再看她的身旁,瓶瓶罐罐竟然放了好多。

不禁笑了起来:“你准备的倒齐全。”

林雪霓挑眉笑道:“怎样,是不是比那天在山洞里的还好吃?”

苏月宸点点头,刚想说话,一抬眼就看见林雪霓戏谑的双眸,顿时明白了她脑中肯定又想到了山洞那夜的绮丽场景。

不禁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雪霓嗤笑出来:“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比烤鱼好吃?”

不理她,继续吃。

林雪霓柔和的看了他一眼,继续翻烤着枝桠上的另外两条烤鱼。

此时夕阳西下,溪边和风煦煦,吹在身上凉丝丝的,眼前又有心爱的人陪伴,两人都感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便是永恒。

一个很煞风景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有烤鱼啊?不错不错,我很喜欢。”

两人侧首望去,只见南宫博雅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伸手捞了一条烤鱼,放在口中就撕下一大块来,连连点头,“雪霓你的手艺还真不错。”

林雪霓磨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小心鱼刺卡死你!”

南宫博雅晒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吃鱼会被鱼刺卡到?”

他吃的飞快,也不顾烫,转眼间一条鱼就只剩下了鱼骨头。

意犹未尽的擦擦嘴,又伸手去抓另一条鱼。

林雪霓眉峰一动,劈手就去阻拦他的手,南宫博雅出手如电,在她手掌劈来之时,以飞快的捞起最后一条鱼,身形闪动间已掠出去几步开外。

他嬉笑道:“这么小气干什么?不过就是一条烤鱼嘛?”

林雪霓冷哼,飞足向他踢去,两人动作都是极快,眨眼间已过了十几招。

苏月宸连连摇摇头,见怪不怪,继续吃自己的。

两人越打越远,南宫博雅身子快如闪电,一边闪着林雪霓攻过来的拳脚,一面低声说道:“苏锦堂最近在朝堂上很高调,连连做了一系列的举动,升调罢免了不少官员。”

林雪霓微微一顿:“都是北边的?”

南宫博雅点头:“尤其是通州以南,几处要塞的重要将领全部换了人。”

林雪霓飞身攻向他的前胸要害,南宫博雅连忙闪开,怒目:“女人,你下手这么狠!”

林雪霓扬眉一笑:“这么久没找你过过招,你的速度变慢了。”

南宫博雅冷哼,“那你就试试看究竟是你快还是我快!”

他一只手掌急速攻向林雪霓的小腹,但另一手拿着烤鱼的枝杈,舞动起来总觉得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林雪霓挡下了他几招,忽然笑道:“今天中午苏锦堂来找我。”

南宫博雅一愣,手下不免顿了顿,愕然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林雪霓想了想:“大概,是想从我这里探听点什么消息吧,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不过最后让我激走了。”

南宫博雅啧啧称奇:“看不出你还能与那老狐狸斗上一斗?”

他好奇地问道:“你是怎样激走他的?”

林雪霓弯唇一笑:“我只不过问了他一句话,苏月宸的生父,是另有其人吧?他就走了。”

南宫博雅愣了愣,月宸的生父另有其人?

林雪霓点点头:“月宸的身上,有一块蟠龙玉佩,你应该知道,这种东西只有嫡系皇子才会有。”

南宫博雅顿时凌乱起来,难道苏月宸的身份竟然与皇家有关?

林雪霓忽然阴阴一笑,飞起一足,就将正在呆滞中的南宫博雅一脚踢到了小溪中。

她淡淡说道:“你吃了我两条烤鱼,再去给我抓四条上来!”

南宫博雅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开始大吼出声:“死女人!我不会游泳!救命啊!”

☆、王爷

苏月宸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很平静,很惬意。虽然他们住的偏僻,但是时不时的会有很多人来做客。

有时候是南宫飞舟和林觉老爷子,可以听他们一边斗着嘴,一边讲着当年在一起纵马杀敌时的畅快淋漓;

有时候是南宫博雅带着晋城公主来做客,雪霓会跟南宫博雅继续斗嘴,斗着斗着两人就会打成一团,上蹿下跳,飞檐走壁;

还有的时候,雪霓曾经的那些当兵的兄弟袍泽们会抱着酒坛子过来找她饮酒。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谈天,说着军营训练场上的趣事、糗事。明明自己不会喝,她却总喜欢把自己也拉过来,哪怕只是瞧着她喝,她也开心。

知道她怕自己寂寞,可是她却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每每看到她爽朗的笑容,真诚的脸庞,他就感觉,无论为她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

更多的时间,是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会和她做在那山洞中曾经做过的事情。

他爱她每一寸肌肤,喜欢看见她在自己身上或身下绽放的样子。

她的每一分美,每一分娇媚,都只有夜晚的自己能看到。等到天亮以后,她又变回了那个爱穿紧身束腰长袍,头发梳得高高的爽利女子。

这样的生活很美好,他只希望,他和她可以如此生活下去,直到天长地久。

进入十二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前几天甚至还飘了一场小小的雪花。

过了晌午天气暖和些了,林雪霓负着双手又朝市集而去。

进入市集,许多认得她的人纷纷向她打着招呼:

“林将军,出来买东西啊?”

“林将军,近来怎么不常见你啊?”

她一一笑着还礼,与他们纠正过了许多次,自己已经不是将军了,但是这些善良而固执的百姓仍然改不了口,她也只得作罢。

没有去别处,她径自朝着北走,来到了万仙楼前。

万仙楼其实并不是青楼,只是一个可以听曲子喝茶的高雅场所。这里的姑娘不算绝色,但是每个都风流婉转,娇媚可爱,而且每位姑娘都至少会三种乐器,声音婉转动听。

来这里喝茶听曲子的,都会自诩为风雅之士。

林雪霓抬头看了看万仙楼的招牌,微微顿了顿身子,就朝里面走去。

门前的小厮自然是认得她是谁,当年即便在她没做将军的时候,经常会和南宫家的公子一起过来,和他们也是极熟络的。虽然她如今身无官职,但是余威仍在,帝京城的百姓们哪个不敬仰。

连忙点头哈腰的将她一路迎了进来,躬身问道:“林将军今天是来找人的?”

他可知道,林雪霓如今已经成亲,和那个戏子相公可恩爱的很,总不会大白天的跑到他们这样的地方来听小曲。

既然不是来听小曲的,那就只有找人了。

林雪霓斜睨了他一眼,抬手一扬已掷出一块银子,约莫五两,正好飞进他的手中。

她扭头轻笑道:“难道我就不能来听曲子了?”

她朝两边扫视了一眼,此时中午人不是很多,寥寥几人坐着一边听姑娘们娇滴滴的唱着曲子,一边惬意的饮着茶水。

林雪霓毫不在意的抬脚就朝楼上走。

万仙楼一共有三层,越往上风景越好,收费也越高。

小厮惊得掉了下巴,这女将军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跟夫君吵架了?竟然跑来听小曲?

他连忙一路小跑跟上,跟着林雪霓一路上了三楼。

三楼宽敞明亮,还没有客人上来,林雪霓满意的坐在了靠窗的地方,翘了脚随意的说道:“去泡壶好茶来,然后去把绿茵喊来,我要听她唱小曲。”

小厮愣了一下,连忙躬身下去照办。

不过片刻,小厮端着精致的茶盏上来,为她斟了茶,随后,只听到环佩叮咚的声音,娉娉袅袅的走上来一位绝色美人。

那人一见到林雪霓,就先“噗嗤”的笑了起来。

林雪霓笑吟吟的拍拍身前的座椅:“绿茵美人,快来给我唱首曲子。”

绿茵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是长得倾国倾城,妩媚到了极点。

她怀抱琵琶,轻移莲步走到林雪霓面前,伸出纤纤玉指在她脑门狠狠一戳:“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想着来看我。”

林雪霓笑眯眯的说道:“这不就来了吗?快来唱一首你拿手的小调听听。”

绿茵嗤笑道:“我唱什么,你听的懂吗?”

林雪霓摸摸鼻子:“小瞧人。”

绿茵媚眼一抛,果然玉指一挥,琵琶声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她正准备开唱,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个男子不满意的呵斥声:“是谁喊走了绿茵?快去把绿茵叫回来!本王到了她都敢不来见见吗?”

绿茵诧异的皱眉,却见林雪霓笑的宛如一只狡猾的狐狸,不禁恨恨说道:“就知道你不是诚心来看我!拿我做棋子呢!”

林雪霓伸手取过茶盏,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美人喝口茶消消气,不如此,怎见得到这位尊佛?”

绿茵气恼的劈手夺过来那盏茶,刚饮了一口,就听见楼梯口传来登登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锦袍,头戴金冠的男子便走了上来。

那男子大约三十三、四岁的样子,唇边留着短髯,却生了一对凤目,顾盼生辉,气质尊贵。

他一上来就先自己笑了出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林雪霓!”

林雪霓笑眯眯的站起来,朝他做了个揖:“草民林雪霓,参见汭璟王爷。”

眼前这个男子,正是当今皇上景辉帝的胞弟,汭璟小王爷。

瑞景小王爷生性散漫,不爱朝事缠身,一年十个月最起码会有十个月以上在全国各地周游,只有在冬日年关将近的时候,才会回京与帝后一起过年。

林雪霓也是才刚刚听说汭璟王爷在前几日才回了京,而他每日必去的一个地方,就是这个万仙楼。

而万仙楼里,他最喜欢的女子,就是绿茵。他在听曲子的时候,谁都不见,不如此抢先一步来到这里,根本无法见到他。

汭璟小王爷哈哈大笑:“能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你,还真是稀奇啊,来来,快坐,绿茵,快点唱几首好听的曲子来给本王听听。”

绿茵含笑称是,坐在了一边拨动着琵琶弦,细细唱了起来。

这边汭璟小王爷一边饮着茶,一边好奇地问道:“林雪霓,不是听说你被封为将军了吗?怎么忽然又被皇兄罢了官职?你一开口自称草民,本王还真是不习惯。”

林雪霓淡笑道:“人生起起落落,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情,看开点就好。”

汭璟小王爷啧啧称奇:“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奇怪,我一直以为你就是那种看不顺眼就会挥拳头的。”

林雪霓晒笑道:“看来王爷还记仇呢!”

汭璟小王爷大笑道:“当初若不是你给了我一拳,不打不相识,我还结交不了你这个好朋友呢!”

☆、往事

林雪霓淡笑道:“王爷客气了。”

汭璟小王爷顿了顿,似是试探的问道:“其实本王虽然刚刚回京,但是听说你冲冠一怒为蓝颜,为一个戏子连将军也不做了,可是真的?”

林雪霓摸着鼻子苦笑:“此事竟然被传得如此夸大了吗?虽说事情是真的,但是倒也不算冲冠一怒。大概算得上是千里追夫吧。”

汭璟小王爷顿时来了兴趣,“哦,快说说。”

林雪霓便将与孟安然之间的矛盾纠纷略说了说,又说新婚之夜夫君苏月宸被孟安然掳走,因为担心夫君的安危,这才一路追上了燕京城。

虽然夫君被成功带了回来,但是也属于擅离职守,被皇上罢官已经算轻的了。

汭璟小王爷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道:“能被你看中的男子一定,改日一定要带来给本王瞧瞧才是。”

林雪霓含笑称是。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林雪霓忽然指着他腰袢上坠着的一块玉佩好奇的说道:“王爷身上的这块玉佩玉质倒是真的很好,不知是从何处购得?草民最近还正好想为夫君选块玉佩呢!”

汭璟小王爷从腰上将那块玉佩摘了下来,拿在手中,忽然脸上有些缅怀之意。

他叹息说道:“若是寻常的玉佩,本王也就赠与你做新婚之礼了。只可惜这块玉佩是当年父皇还在世的时候,赠与本王的,如今父皇不在了,留下做个念想。”

林雪霓淡淡一笑:“王爷之物,草民不敢夺爱,只是见这上面的蟠龙雕刻的栩栩如生,玉质光泽润滑,想必是一块极好的玉。”

汭璟小王爷点点头说道:“是,当年有个番邦小国前来朝觐,送来了许多珍惜礼物,其中就是一块质量上佳,却未雕琢的美玉。父皇见那玉质通透,颜色纯粹,便将那块玉一分为三,雕了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分别赠与我们三兄弟。”

林雪霓眸色一凝:“一共只有三块?”

汭璟小王爷说道:“是啊,一共只有三块,本王一块,当今圣上一块......”

他忽然顿了顿,林雪霓眸色幽深,缓缓说道:“宸王一块。”

汭璟小王爷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半晌,方才对着一边弹琵琶的绿茵做了一个手势。

绿茵停了弹唱,略有深意的望了一眼这二人,躬身福行了一礼,慢慢下了楼。

汭璟小王爷手中把玩着那块玉佩,淡淡说道:“林雪霓,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本王的吧?”

林雪霓含笑欠了欠身:“正是。”

汭璟小王爷静静的望着她:“你兜了这么大的一圈子,难道就是想问宸王兄的事情?”

宸王,在风国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宸王是皇长子,武艺高强,英姿飒爽。

二十年前,宸王以大将军王的身份领兵十万出征燕国,在攻打燕国的过程中,却被人弹劾意图谋反,并拿出与燕国合谋逆反的证据来。

那时刚刚即位登基不久的景辉帝龙颜大怒,立即下旨断了宸王的补给粮饷,并命宸王速速回京。

宸王的粮饷供不上,自然一败涂地,当他带着残兵剩将回到风国后,却被一道圣旨缴了兵权,下了大狱,不到半个月就以谋逆的罪名定了罪,一杯毒酒送他见了阎王。

宸王妃是翰林院周大学士的女儿,是一个极为聪慧美丽的女子。她与景辉帝自幼交好,当时景辉帝本有意饶她一命,但宸王妃性子极为刚烈。她收了宸王的尸骨,遣散了宸王府的下人后,便一头撞死在宸王的墓碑前。

这件事情令景辉帝心情低落了很长时间,久而久之,连带着宸王这个两个字,也没人敢再在景辉帝面前提起。

这是陈年旧事,汭璟小王爷却丝毫不在意,随口说了出来,却难免带了几分对景辉帝的埋怨与不满。

因为自小,就是这位大哥手把手的教他习字,教他拉弓射箭,骑马打猎。

直到现在他也不相信,这位可亲可敬的大皇兄,会做谋逆犯上的事情。但是自古君王,最听不得的,就是“谋逆”二字。

自从宸王死后,他对亲情也看的极淡,深知身在皇家虽然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大祸。

所以他将自己的雄心壮志全部小心的藏了起来,把自己变成一个风流不羁、爱吃爱玩爱享受的闲散王爷。

林雪霓似笑非笑,只淡淡说道:“宸王的事情,您不觉得有蹊跷吗?”

汭璟小王爷攥着茶杯的手指,几乎有些泛青。他沉重的说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查无可查,即便事有蹊跷,人证物证又去哪里找?”

林雪霓含笑说道:“因为王爷与宸王自幼交好,所以雪霓才会来找王爷。宸王忠勇爱国,不该死的不明不白,您是他最疼爱的弟弟,您也不希望,宸王在天之灵,也无法得到安息吧?”

汭璟小王爷的脸色乍青乍白了好一阵,才缓缓问道:“这么说,你是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皇兄的清白?”

林雪霓顿了一下,“仍在全力寻找,但是希望有王爷您的相助与配合。”

汭璟小王爷不解的问道:“你为何会对皇兄的事情如此上心?”

林雪霓弯了弯唇角,从怀中掏出了一样物事,摊在手掌上。

汭璟小王爷一见之后大惊失色,腾地站了起来。

“你怎会有蟠龙玉佩?”

林雪霓收了笑容,正色说道:“还请王爷检验一下这玉佩的真假。”

汭璟小王爷将林雪霓手中的玉佩拿过来,与自己的那块玉佩放在一起两相比较,竟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除了他的这块是以璎珞串成,更显得富丽堂皇些,而林雪霓手中的这块却是只以一根红绳穿就,简简单单。

他昨日进宫,还看见景辉帝腰袢的那块蟠龙玉佩好端端的坠在腰间,他的这块在自己手中,那么林雪霓这块玉佩,又是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你的玉佩从何而来?”

林雪霓一字字的说道:“是我夫君苏月宸从小到大的贴身之物。”

☆、善意

汭璟小王爷的脸色变了又变,那是震撼到了极处的表现。

苏月宸?他与宸王又是什么关系?宸王贴身之物又怎会被他从小佩戴在身上?

林雪霓恳切的问道:“雪霓只是想问问王爷,宸王殿下,可有子嗣留下?”

当年景辉帝虽然下旨毒杀了宸王,却因为王妃的原因,并未株连宸王府的其他人。是王妃自己遣散府内所有下人,自尽于宸王的坟茔前。

汭璟小王爷脑中此时已是一片混乱,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委实太震撼了些。

他缓缓坐下,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说道:“宸王兄的封地在建州,离这里有两百余里,如果不是因为要领兵出征,他几乎快有一年没有回京城了。本王也确实没有听说过,他有没有子嗣,按理说,宗室诞育子嗣,不论男女,都要上报朝廷的。”

林雪霓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其实月宸的身份是什么,并不重要。或许对他来说,也许做戏子还更自在快乐一些。只是此事如果真的如我们所料那般,牵涉到宸王的名誉,那说不得,雪霓也要为这位从未谋过面的公公讨还一个公道。因为雪霓也认为,宸王一定是被人诬陷的。”

汭璟小王爷沉沉叹了口气:“是啊,做王爷有什么快乐的?还真不如自由自在的一介散民呢!”

他淡淡一笑,认真地说道:“林雪霓,你说吧,有什么的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林雪霓含笑说道:“多谢王爷。”

汭璟小王爷黯然说道:“你不必谢我,这么多年了,本王其实也想为皇兄再做些什么。”

日暮西下,林雪霓回到了家中,却见炊烟袅袅,传来一阵阵的饭香。

她眼睛一亮,紧走几步,果然见苏月宸在厨下忙着做饭菜。

从他身后将他一把拦腰搂住,用下巴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摩挲,嬉笑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苏月宸轻声笑道:“今天下午秦叔说要带几个孩子去裁新衣,所以不用教戏,我就早早的回来了。”

林雪霓一怔:“你一下午都在家?”

苏月宸点点头转过身来:“是啊。”

林雪霓眨眨眼睛:“你怎么不问我去了哪里?”

苏月宸笑道:“那你去了哪里?”

林雪霓故意顿了顿,“我去了万仙楼喝茶听小曲。”

本以为会在苏月宸的脸上看见不悦的神情,没想到苏月宸却笑了笑:“那里的姑娘们唱曲子的确很好听,不过......不便宜吧?”

林雪霓愣了一下,他不生气?却只在意银子花的多?

她扯了扯唇角:“五两银子。”

苏月宸叹息:“够我们吃两个月了,娘子,你要节省着花钱啊。”

林雪霓无语的瞪着他,“你怎么不生气?”

苏月宸不解,很无辜的问道:“我为何要生气?万仙楼只不过是个听小曲的地方,又不是花楼。”

林雪霓搂着他的腰低声说道:“你在家中等了我一天,我却跑出去喝茶听小曲,你不该生气吗?”

苏月宸低低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闷了只管出去玩,散散心也好。不过......”他迟疑的皱眉说道:“其实我唱的也很好听,你可以听我唱的,五两银子一次,真的很贵。”

林雪霓捧腹大笑起来,月宸月宸,你为何如此令人喜爱?

她忍不住抬了抬头,吻上了他的唇瓣。他仿佛刚才尝了菜味,口唇中还残留着菜里的鲜香味,嗯......味道不错,是香菇炒油菜。

忽然苏月宸猛地将她推开,她措手不及的被推了个趔趄,却听苏月宸惊叫起来:“哎呀!菜糊了!”飞快地去翻动铁锅里的菜肴。

林雪霓摸摸唇瓣,算了,这个时机不对,晚膳后再将他吃干抹净好了。

夜幕降临,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

此时点火炉又嫌早了些,干脆两人窝在床上相互搂着取暖。

林雪霓从怀中掏出苏月宸自小佩戴着的那枚蟠龙玉佩,原本穿在上面的红绳,却被她换成了一根以红绳编好的细细璎珞,甚是美观。

苏月宸爱不释手的繁复把玩,林雪霓轻笑道:“我帮你挂上。”

苏月宸将玉佩交给她,林雪霓撩开他身后的长发,帮他正正的挂在了脖子上,塞回到了衣襟内。

然后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块玉佩你妥善藏好,万万莫要被别人看到了。这么好的玉质,若是被心思歹毒之人见了,若是想占为己有,只怕会危害到你的生命。”

苏月宸不疑有他,点头称是。

忽然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脖颈上,痒痒的,酥酥的直冲入自己的心尖。

他转过身来亲吻她的唇,呼吸急促起来。

林雪霓躺在床榻上,笑眯眯的用足尖轻轻撩扰着苏月宸的身子。

苏月宸俯身而上,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深深拥吻。

冬日里,人体取暖又省钱,又不会有难闻的煤烟味,多好。

疲极而眠,睡到半夜,苏月宸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睁眼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中发现,原来是自己把被子踢到了一边。

他伸手拽起棉被盖在身上,忽然想起雪霓睡觉也是一个不老实的,肯定也像自己一样也踢了被该如何是好。

他转身想给她盖被子,却发现身边的床榻空荡荡的。

顿时就清醒了几分,伸手摸了摸,冰冷。

她去了哪里?看这床榻上的温度,只怕最少走了也有一顿饭的时辰。

他猛然坐了起来,心中无端端的就慌了,此时已过子时,外面黑沉沉的一片,她究竟会去哪里?

屋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心底无端一松,是她!

林雪霓推门进来,忽然看见苏月宸坐在床上,直愣愣的看着她,自己先怔了怔。

“你怎么起来了?”她问。

苏月宸急声问道:“这么晚你去哪了?”

林雪霓愣了一下:“去茅厕。”

苏月宸半信半疑:“怎么会这么久?”

林雪霓脱了外裳爬到床上一把将他搂住:“今天肯定是在万仙楼吃坏东西了,肚子疼得要命,快睡吧,瞌睡死了!”

苏月宸担心地问道:“现在可还好了?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林雪霓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不妨事,快睡吧,已经不疼了。”

苏月宸放下心来,缓缓闭上了眼。

林雪霓看着他沉睡的脸庞,慢慢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暗查

汭璟小王爷今天心情很好,一大早的就摇着扇子带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的来到了皇宫的藏书楼前。

藏书楼前并排站立着四名带刀护卫,见到汭璟小王爷,连忙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汭璟小王爷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开门,本王要进去找几本书看。”

带刀护卫一愣,知道这位王爷爱花爱鸟,爱吃爱玩爱美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爱看书的。但是更不敢有所阻拦,连忙打开大门,恭请王爷进去。

汭璟小王爷的两名随从一直低着头,仿佛不敢看人似的,弓着身子也准备要跟进去,却被那四名侍卫拦住。

汭璟小王爷摇着扇子迈进大门,却见自己的两名随从被拦在了外面,不禁怒道:“拦着他们做什么?难道你想让本王自己爬来爬去的寻书么?”

护卫吓出了一头的冷汗,连忙将那两名随从也放了进去。

“哐当”一声,大门被紧紧闭了起来,守卫外面的四位侍卫彼此交换了一个纳闷不解的眼神,王爷的爱好真是太特殊,不就是找本书来看吗?关门做什么?

却见汭璟小王爷见大门方一紧闭,立即匆匆对那两名侍卫说道:“你们要迅速一些,这个时辰皇兄还在早朝,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两名随从此时才抬了抬头,竟然是林雪霓和大理寺卿卢书宏卢大人。

卢书宏皱着眉头说道:“雪霓,我为何要穿成这样?我本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入藏书楼啊!这样藏头藏脚的,要是被熟人看到,我的脸子往哪里放?”

林雪霓不冷哼,直接抓着他的领子朝二楼走去:“快点吧,卢大人,我们时间有限。”

卢书宏低声怒叱:“你这个粗鲁的女人......”

藏书楼分上下两层,一楼是藏书孤本,而二楼则是历年来的存档卷宗。

卢书宏虽然掌管着大理寺的所有卷宗,但是二十年前的许多文件,都早已归档放到了此处。

以卢书宏的身份,的确可以来到藏书楼调阅宗卷,但是每一次进出,都需要填写进出入的备档,很容易被人发现,还不如以汭璟小王爷的身份来到此地,不显山不露水。

二楼的书架摆放的满满当当,一眼扫过去,只怕这楼上就有上百丈的范围,书架挨着书架,卷册垒着卷册。

风国已有两百余年历史,每年各地的卷宗加起来就有上千册,两百余年下来,垒在这里的书册起码就有几十万册之多。

幸亏有人会来定期洒扫,所积的灰尘并不十分厚重。

只是林林总总,尤其又是二十年前的案宗,着实难以寻找。

卢书宏大概看了一下,藏书楼虽然书卷数量犹如瀚海一般,但是总有规律可查。

比如说最前面的一些是人文类,后几排是地理类,再后几排是经史类、国家大事类。

如此一来,只要找到相应的分类,就会容易寻找许多。

按着卢书宏的推测,如果要寻找宸王当年的卷宗,应该会被归档在刑狱分类。

毕竟当年对宸王的案子,是以谋逆论处的。

如此一来,就好找了许多,两人迅速来到刑狱分类的书架前,按照时间的先后,一点一点查找起来。

要说管理藏书楼的官员还是很努力的,将每一栏都分得很仔细,查找起来也省了不少时间。

但是两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细细查找了一遍,几乎每本都翻了一下,却没有找到有关宸王的事情。

甚至连个宸字都没有看见。

翻了许多年代久远的书册,两人的十指此时已是污黑一片。

两人面面相觑,此时汭璟小王爷焦急的上了楼,催促道:“快下早朝了,要不然晚些再来?有几位大臣每次下了早朝后都会过来寻书查卷宗的,被他们看见可不好。”

此时林雪霓和卢书宏也没了办法,再不走的话,卢书宏被人发现了倒还好说,但是她要是被人看见,只怕还真不好解释。

两人只得放弃,正要离开时,林雪霓的眼睛忽然扫到了在这组书架的最下方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横放着一本册子。

因为所有的书册都是并排而放,而只有这本因为横放在了书册的上端,所以刚才没有被他们发现。

林雪霓心下一动,飞快地俯身将那本册子拿出来,一看之下顿时大失所望。

竟然是一本有关于水利方面的书,她缓缓将书放下,卢书宏也奇怪的拿起来看了看,诧异的说道:“兴修水利的书怎么会在这里?谁看书还乱放?”

他不悦的又将那本书放了回去,林雪霓心中忽然一个闪念,眼中一亮,卢书宏此时也惊诧的张了张口。

两人几乎一起动身,朝着水利分类冲了过去。

每册书都有它的编号,果然查到水利分类,顺着编号,在原先放着那本水利书册的位置,静静竖着一本书册,是同样的编号,同样的书名,但是翻开来,第一眼望去的,却是“宸王谋逆案”几个黑漆漆的大字。

果然!

这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做出来的,难道那人也坚信在某一日,真会有人来翻阅当年的案件,来为宸王平反不成?

汭璟小王爷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低叹了一声,低声说道:“快点把书藏好,我们速速出去,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

林雪霓将书册藏在怀中,将那本水利书册依然放到刑狱类,这才匆匆又下了楼。

汭璟小王爷将几本事先寻好的书籍抱在怀中,又大模大样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的四个侍卫连忙躬身行礼:“王爷您选好书了?”

汭璟小王爷大喇喇的点点头,问道:“嗯,本王来这里看书,也要做登记么?”

几名侍卫露出为难的神色,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汭璟小王爷哈哈大笑道:“本王逗你们玩的,来登记吧!”

那侍卫连忙松了口气,飞快地将汭璟小王爷递过来的几本书进行记录。

刚看到书名,就不禁唇角一抽。

《玉房述要》、《香闺秘记》、《闺中秘史》、《闹花丛》、《巫山艳史》。

越登记到后面,手就越抖,这个汭璟小王爷,还真不负花丛老手的称号啊,尽看这样的淫书艳词。

他飞快地做好记录,陪笑道:“王爷,您走好。”

汭璟小王爷淡淡一笑,也不说话,对身后的林雪霓和卢书宏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两人低下了头,跟在汭璟小王爷身后,恨不得赶紧离去。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一个做梦都不想听到的声音含笑说道:“汭璟小王爷,这么匆匆忙忙的,是去哪里啊?”

☆、案情

竟然是苏锦堂!

他们最不想见到的人,竟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苏锦堂离他们尚还有十几步之远,看样子是刚下了早朝的模样。

在他身边,还有几位大人陪在他身边,看样子也正是要往藏书阁而去。

汭璟小王爷飞快地跟林雪霓卢书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就留在原地,自己打着哈哈走了上去,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苏相啊!本王只是一时兴起,来藏书阁选几本书看看。”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几册书的书名朝苏锦堂晃了晃,压低了声音说道:“苏相,可要帮本王瞒着皇兄啊!不然本王可又要挨骂了!”

苏锦堂看到书名,顿时脸一黑。

他倒并未在意他身后方低着头的那两个侍从,对汭璟小王爷皱眉说道:“王爷难得回京一趟,应该多进宫陪陪皇上才是,这些书,日后还是少看为是。”

汭璟小王爷一副恭谨相:“是是,苏相所言极是,这几本看完以后,小王必定日后再也不看了。”

苏锦堂淡笑道:“如此,不耽误王爷看书了,老臣还要去书阁寻几本书。”

汭璟小王爷笑眯眯的说道:“苏相请便。”

他转过身,故意遮挡住苏锦堂的目光,将林雪霓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又大声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小水仙还在等着本王呢!”

林雪霓和卢书宏赶紧背过身子,朝着宫门而去。

苏锦堂不屑冷哼,转身就走。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

三个人匆匆出了宫门,卢书宏已是满头大汗淋漓。

他擦着汗水心有余悸:“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汭璟小王爷叹息道:“本王的一世英名,如今就全毁到你们的手中了。虽然以往本王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啊!”

林雪霓抱拳行礼说道:“王爷仗义相助,林雪霓感激不尽。”

瑞景小王爷笑眯眯的说道:“不用谢我,”他喟叹道:“如果真能为宸皇兄平反,也不枉我与他兄弟一场。”

他正色说道:“林雪霓,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如果有需要,你只管开口,要人要钱要物,只要本王能做到的,一定全力相助。”

林雪霓朝他躬身一礼:“多谢王爷。”

此时还不到晌午,林雪霓就此与卢书宏和汭璟小王爷分手,飞快地回到家中。

迫不及待的翻开了这本小册子。

册子很薄,没有多少页,却将宸王当年谋逆之事写的详详细细。

林雪霓从头看到尾,大致明白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

二十年前,景辉帝刚刚登基不过一年许,燕兵率二十万人马来犯。

当时驻守在小孤城的将领便是当时只有三十几岁的徐公茂徐将军。

徐将军率领十万兵士死守小孤城,闭门不开,并派兵请求朝廷支援。

当时朝中的武将还没有如今这么多,林觉将军又在另一个地方带兵无法赶得及归来支援。

放眼望去,能立刻带兵打仗的人,就只剩下了宸王。

宸王封地有八万驻守兵士,离两军交战处又最近,所以景辉帝当时就下令宸王先带领五万人马前去支援。

宸王领命,走了不到半个月,朝中某一个大臣就上书景辉帝,有风国潜伏在燕国军营的细作从燕军将领的大营盗出一封宸王与燕军将领的密信,所书内容就是密谋何时开城门,可以使得燕军一捣黄龙。

此大臣请求景辉帝立即召回宸王,否则小孤城的大门一开,燕军便会如潮水般袭来,到时候只怕便会危及皇城安危。

密信呈到景辉帝手中,景辉帝自然勃然大怒,因为密信上的笔迹、印玺,无一不是出自宸王亲笔。

如果此事是真的,宸王此去,那必定是要将燕军从小孤城放进来的。

小孤城一旦失守,那燕军杀入皇城,也为期不晚矣。

书册后面附着那细作呈上来的密信,林雪霓虽然并不知道宸王的笔迹是怎样,但是那枚宸王印玺,却是真真实实认得的。

皇家印玺,极难伪造。

密信所书的内容极为详细,几时几分在何时何地与何为暗号打开城门,如何迎燕军晋城,后续该如何攻入风国都城,利益如何分配云云,详细到了不能再详细。

一板一眼,有事实,有根据。

难怪当初的景辉帝一见之下,就会雷霆震怒!

这样的事情,是任何一个帝王所不能容忍的。

更何况,宸王的声望一直在他之上,无论在朝在野,当初成为太子的呼声,宸王始终都强压他一头。

虽然最后仍是景辉帝做了皇帝,但是心中这根刺,仍是如鲠在喉。

林雪霓将这份密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的确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问题就在于此,这封密信,太真实了。

真实的根本找不出一丝漏洞。

按照她最近探访的结果来说,宸王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即便真的谋反,又岂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多的把柄等待他人来抓?

又是什么样的细作,竟然能从敌军大营中盗来这么重要的文件?

这些疑问,在书册里就已经无法探寻。

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详细记录这个案子的官吏,当时为大理寺少卿,如今已升为正二品的刑部尚书的张钦司张大人。

林雪霓微眯了眸子,张大人?印象中此人刚正不阿,有些死板,但是倒也不太难说话。

难不成这个册子,就是他故意放错的?

看来,还需要找个时间去会会这位张大人才是。

脑中思绪纷扰,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转头望去,竟然是苏月宸回来了。

她愕然,竟然这么快就到晌午了吗?

苏月宸看了看连灶火都没有点燃的厨房,又见林雪霓坐在窗前发怔的看着他,连忙快步上前,担心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热了?”

说罢就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林雪霓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她竟然看这个册子看到忘记做饭了。

笑了笑,拉下他的手,歉疚的说道:“抱歉,我一时忘记了时辰,我现在去做饭。”

苏月宸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脸带忧色的问道:“雪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谋划

林雪霓一怔,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怎么会这么问?”

苏月宸顿了一下,望着她的双眸真诚的说道:“不管有什么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至少不是你一个人在扛着。你不要忘记,我是你的夫,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林雪霓眼睛亮了亮,“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苏月宸含笑说道:“自然。”

林雪霓笑道:“好,那你去做饭吧,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饭菜。”

苏月宸愣了一下,轻笑出声,“好。”

见他进了厨房开始洗锅做饭,林雪霓弯了唇眼中显露出柔和的笑容。

月宸,是你的东西,我就一定要为你拿回来。

我要还你一个真正的身份。

深夜,林雪霓听着身边的苏月宸呼吸渐渐平稳了,才悄无声息的坐了起来。

她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一点动静。

慢慢绕到床后,掀开床帏下了地,又从床下摸出一套黑色的紧身长袍,飞快地换上,再看了一眼依然沉睡着的苏月宸,这才打开门悄悄离去。

房中寂静下来,原本沉睡着的苏月宸,却缓缓睁开了眼。

林雪霓运起轻功一路飞驰,竟然来到了晋城公主府前。

她飞身翻墙而下,顿时面前跃出了四名带刀护卫,那四人一见是她,立即朝她躬身一礼,又退回了暗处。

厢房门一响,南宫博雅推门出来,皱眉说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林雪霓无奈的说道:“月宸刚睡,我总觉得,他好像有所怀疑了。”

南宫博雅沉默了一下,“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林雪霓想了想:“时机成熟了的话,应该会说吧,他有权知道。”

南宫博雅点点头:“进来说话吧。”

两人进了书房,竟然卢书宏和汭璟小王爷都在里面坐着。

林雪霓跟汭璟小王爷见了礼,对卢书宏略点了点头。

汭璟小王爷打着哈欠说道:“尽快说事情吧!本王困死了。”

南宫博雅颌首说道:“是。”他对林雪霓说道:“有几件事情要告诉你。第一,燕国皇帝突然驾崩,传位给了三皇子孟安然。”

林雪霓眸光一深:“真突然。”

南宫博雅点头:“是的,不过燕国国主缠绵病榻也已经很多年了,也不算太意外。”

林雪霓问:“第二呢?”

南宫博雅说道:“第二件事情和第一件事有些相关,那就是新继位的燕国皇帝孟安然,将会在近期攻打我风国。”

林雪霓撇唇:“他倒还真是迫不及待,连停战协议也无视了,他难道不怕被人说言而无信?”

汭璟小王爷冷笑道:“风燕两国本来就有着百年仇怨,他那一纸停战协议,皇兄只怕也没放在心里,能从他那里得到几座城池,已经就算赚到了。那孟安然肯定也不会真心诚意真的等到协议期满再做开战。”

林雪霓点点头:“孟安然此人心计颇深,还请驻守在小孤城的徐将军万事多加小心。天气越来越冷,我就怕燕军会在年关前有所动作,还需要尽早做准备为好。”

汭璟小王爷颌首:“本王会提醒皇兄的。”

卢书宏插口说道:“第三件事情,则是跟宸王的案子有关了。因为刑部尚书张钦司张大人也曾是我半个老师,今日我找了个由头去找他,顺口说起当年宸王之事。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这件案子抱有很大的疑问,只是他对我的来意并不清楚,许多事情说得很含糊,所以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找个时间找他细谈一下?”

林雪霓沉吟半晌:“张大人性子耿直,对于这个案子,应该会有他自己的独到见解,还是有必要见一下。”

汭璟小王爷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还是由本王出马比较好,谁都知道,当年本王与宸皇兄一直交好,即便因为此事找他,也说的过去。”

林雪霓点点头,问道:“苏锦堂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南宫博雅摇摇头说:“一切风平浪静,找不到任何证据。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如果他真的通敌卖国,只怕燕国早有人传讯回来,任何证据也都被他销毁了。”

林雪霓淡淡一笑:“无妨,他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我们只管沉住气。不过,我倒是想去他的相府走一遭,总觉得,会在那里发现些什么。”

南宫博雅不赞同:“相府戒备森严,你不要轻易去冒险。”

林雪霓淡淡说道:“我会一切小心,不会惊动他们的。”

见时辰不早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汭璟小王爷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好了,都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们都还要上值呢!”

“是。”众人躬身朝他行礼:“恭送王爷。”

汭璟小王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相送,自己推了门准备离开。

一只脚刚跨出门,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说道:“对了林雪霓,本王刚想起来一件事情,有个李仁昌你可认得?”

林雪霓一怔:“认得,只是此人行事很拘谨,也不太喜欢和他人打交道,故而没有什么交情。王爷为何问到他?”

汭璟小王爷说道:“此人当年曾是宸皇兄帐下的一名亲卫,很得皇兄信任。自从皇兄故去后,他也没了踪迹,可是本王竟然前几天在你们飞凰军大营里见到了他。虽然二十年过去,人的相貌有些变化,但是此人当年曾跟随着皇兄进进出出,本王与他也算是个熟络的,自然不会认错。你若有时间,还是去查查他,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李仁昌?林雪霓皱眉,没想到他竟然与此事竟然还有联系?

她躬身说道:“是。”

汭璟小王爷不再说什么,一出门便有护卫立即将他一路护送离去。

林雪霓转身对卢书宏和南宫博雅说道:“那我就告辞了,你们早些休息。”

与二人告别后,林雪霓迅速朝家中奔去。

街上传来更鼓声,竟然已经过了子时。夜风冷冽,她不禁加快了步伐,此时此刻忽然贪恋起苏月宸温暖的胸怀来。

回到家中,依然翻墙而进,小心翼翼的开门窜了进来。

刚想轻手轻脚的脱衣服上床,就听苏月宸幽幽一叹:“你又肚子疼去了茅房?去茅房还用换夜行衣吗?”

☆、相告

林雪霓手上正在脱衣服的动作顿时一滞,朝床榻上望去,却见帷幕下,苏月宸端坐着,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林雪霓顿了顿,“你没睡?”

苏月宸平静地说道:“我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你去哪里了?”

望着苏月宸沉静的双眸,林雪霓眨了眨眼,摸了摸鼻子,忽然说道:“我没有去私会情郎。”

苏月宸唇角忍不住一抽,她为何总能将严肃的气氛搞得面目全非?

他强绷着脸孔,让自己不要笑出来。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去私会情郎,因为她根本没有情郎可私会。

但是她时不时的总深更半夜出去这档子事,不弄清楚是不行的,而且坚决不能露出半个笑脸给她。

这个女人,顺杆爬的本事可是强的很,这个毛病可不能惯出来。

林雪霓心里纠结着这件事情该不该在现在这个时辰说出来,本想再拖一拖,等到事情进展再多一些,再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但是偷眼望去,月光下,苏月宸寒着一张俏脸,目光如水,忍不住就在心中叹了口气。

脱了衣衫,慢吞吞的爬上了床,揽住了他的腰。

怀中的人不为所动,依然端坐如莲,正在静静等待她的解释。

忍不住起了坏心思,她将微凉的手指忽然沿着他的衣襟而入,顺势摸进了他火热的胸膛,引得指下的人浑身微微颤栗起来。

苏月宸喟叹出声,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干脆拢在了怀中给她捂热。

“既然知道要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看你的手这样冰冷,冻坏了可怎么办?”

林雪霓心头一阵温软,将头倚靠在他的怀中,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月宸,”她轻轻开口,“其实并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很多事情也都是我们在推断而已。本想着再过些时日,等我们多查出些线索后,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苏月宸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你这样,会令我很担心。我好害怕我们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会被打破,这样的生活得来不易,所以我才会很珍惜。”

林雪霓心中隐隐疼痛,反手将他紧紧搂住,低声说道:“月宸你放心,我必会牢牢的守护在你身边,没有人能够再拆散我们。”

她往起支了支身子,顿了一下才说道:“其实我们最近做的事情,都与你身上挂着的玉佩有关。”

苏月宸惊诧的望着她:“我的玉佩?”

林雪霓叹道:“是,之所以不让你将这块玉佩轻易示人,就是因为这块玉佩的来历实在非比寻常。我们怀疑,你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苏月宸怔怔的望着他,喃喃说道:“我的父亲?”

林雪霓紧紧握着他的手掌,点点头:“你的亲生父亲,有可能并不是苏锦堂,而是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亡故了的宸王,皇甫筳。”

她将宸王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下,方才说道:“虽然并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相府,做了苏锦堂的儿子,但是你身上的那块蟠龙玉佩,就已经很好的能证明你的身份。但是只靠一块玉佩,我们所掌握的证据还是太少。”

她轻叹:“我们想要知道的更多,宸王谋逆的事实真相、苏锦堂与这件事情的关系、你为何会出现在相府以及苏锦堂究竟是在为谁做事,这些零零总总,我们都要一一查清楚。”

苏月宸的脸色有些发白,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事情的真相令他太震惊,反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才缓缓问道:“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林雪霓说道:“我,南宫,卢书虫,还有宸王的弟弟,汭璟小王爷。汭璟小王爷也不相信他最亲爱的兄长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在暗中帮我们。”

苏月宸叹道:“原来,你们就只瞒着我一个人。”

林雪霓将他又往怀中揽了揽,低声说道:“不是有意的瞒你,只是怕你知道的太多,会有危险。苏锦堂的动机不明,为人捉摸不透,明知他就是隐藏在暗中的那只黑手,但是现在却苦无证据让他现行。”

苏月宸紧蹙了眉间,面带忧色:“你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想必他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的动作,如果被他察觉了,一定会对你们出手的。”

林雪霓默然点点头,心中却想着,如果真的能逼得他动手,引蛇出洞,也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法子。

两人相拥在一起,各想各的心事,直到天际渐渐的发白,才朦胧的睡去。

第二天清晨起来,林雪霓发现苏月宸的脸色不太好,心疼的说道:“早就说了不想告诉你太早,你看吧,又担心了是不是?”

她安慰他说道:“你且放宽心,宸王的事情我们都是在秘密调查,不会让他有所察觉,所以他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咱们的生活一切如常便好,你要是露出太多的破绽,反而会被他有所察觉。”

苏月宸点点头,含笑说道:“放心,该怎样做我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昨夜想了很久,我究竟是什么身份,真的不重要。是丞相之子也好,王爷之子也罢,或者我的父亲,哪怕就只是一个乡间种田的农民,我就是我。当初我只不过是一个微贱的戏子,你都能以将军之尊与我在一起。所以说,我是谁不重要,你根本不会在意。”

林雪霓心中荡漾着温柔,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是,你是谁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知道,你是我的夫,你是我最爱的男人,你的名字叫苏月宸。”

她才不在乎他是王爷,还是戏子,但是......很多事情,并非是想象中那样简单,每一件事情都紧密的链接在一起,只要能找到那一个关键口,或许就能够全部解开。

苏月宸依然去玉梨班教戏,将他送走后,林雪霓转身朝着飞凰军的军营而去。

李仁昌此人,她要亲自会一会。

☆、底细

飞凰军军营前巡防的兵士忽然看见一个女子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依然是熟悉的紧身束腰长袍、依然是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依然是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

忍不住热泪盈眶起来,呼啦啦的全体单膝跪下,哽着嗓子说道:“将军!”

林雪霓心头一哽,眼中带着笑:“赶紧都滚起来,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兵士们中有反应快的,忙改口:“林老大!”

林雪霓笑骂出来:“臭小子们!都想我了没有?”

众人将她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道:“怎么不想啊!林老大,你好没良心,也不知道来看看我们!”

“就是,林老大,你不在,喝酒都没意思!”

“林老大,你不在都没人操练我们了,呜呜......”

众人怒骂:“欠揍!皮痒!”

林雪霓挥手制止了他们的兴奋,只问道:“郑将军此时可在营中?”

兵士们回答:“在的,你要找郑将军吗?”

林雪霓点点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帮我请郑将军出来,我有些事情想找他问问。”

“好!”一名兵士飞快地转身朝校场奔去。

剩下的军士们又开始问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林雪霓随意答了几句,只说自己最近在家里闲赋,也没有做什么。

众人黯然不语,郑三乾将军虽然也老持稳重,但毕竟比不得相处了多年,脾性又极对胃口的林雪霓了。

正在说话间,郑三乾已大步而来。

见他过来,围在一起的众兵士连忙又连忙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眼观鼻,鼻观心。

郑三乾瞪了这些兵蛋子一眼,才又对着林雪霓笑了起来,“世侄女,今日怎么有时间来世伯这里?”

林雪霓点点头:“是有一些事情。”

郑三乾颌首说道:“那好,你随我进来。”

他将林雪霓带进军营内自己的书房内,林雪霓随手掩了门,郑三乾见她如此慎重,不禁诧异地问道:“世侄女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林雪霓点头道:“是,侄女此来,是想请世伯帮忙查一个人。”

郑三乾奇道:“是谁?”

林雪霓一字字的说道:“李仁昌。”

郑三乾讶然:“此人在军营中为我的副手,中规中矩,办事成熟老练,并无惹眼之处啊!”

林雪霓顿了顿:“侄女想调看此人的卷宗存档,不知行不行?”

郑三乾爽朗的笑道:“别人看不得,丫头你还能不让看?走,和我去存档室。”

林雪霓说道:“此事事关机密,还请世伯勿要声张。世伯放心,等事情告一段落,侄女一定会将所有的事情全盘相告,绝不隐瞒。”

郑三乾呵呵而笑:“丫头,世伯相信你的为人,和我走吧!”

他带着林雪霓去了存档室,这里存放着的是全营每一名将士的资料,有姓名、年纪、祖籍、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以及入伍的时间、曾立过什么样的功劳或过失。

记录的很详细,这正是林雪霓的想要的。

郑三乾从最上面的一个抽屉取出来一沓卷宗,第一份卷宗是他自己的,第二份就正是李仁昌的。

交给林雪霓,林雪霓飞快地打开望去。

年龄籍贯家中还有何人她一概不关心,大略的扫了一眼,目光独独跳到了下面,入伍时间。

她目光一跳,庆历十八年入伍。那一年正是当年大行皇帝还在位之时。

果然!

下面写着,庆历十九年,为宸王亲兵。

景辉帝登基,改年号为建元,就在建元初年,宸王被告发谋逆的当年,李仁昌不知所踪,三年以后,他成为了兵部一名小小的校尉,行事极为低调,直到这最近几年,才慢慢地升迁上来。

郑三乾见她看的极为认真,尤其是在宸王帐下为亲兵那几句更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忍不住问道:“世侄女,你为何唯独对他这一段经历尤为关注?”

他犹疑的又问道:“可是......与宸王当年之事有关?”

林雪霓反问道:“世伯,你对宸王当年之事究竟知道多少?”

郑三乾微怔,却沉沉叹息。

“其实当年若不是我临时奉命驻守盐关,只怕与燕军那一役,我也会参加。听说当初与宸王一起随军的所有将领,全部被免职,而宸王本人也......”

他忽然顿了顿,奇怪地问道:“世侄女,你为何突然对宸王当年之事这么感兴趣?”

见林雪霓面有犹疑之色,他倒也通透,也不勉强她。

“无妨,有些事情我也知道或许不该多问,等你何时方便了再告诉我也可以。至于这个李仁昌,当初的确是在宸王手下做过两年的亲卫,很得宸王看重。宸王事败之时,他恰逢母亲去世,就辞去了所有官职回了乡,守孝三年后才又回到了京城,重新又在兵部某了差事直到现在。”

林雪霓垂眸不语,恰逢母亲去世?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无论如何,今天也算小有收获,林雪霓对郑三乾抱拳说道:“多谢世伯,雪霓这就告辞了,等到事情有了结果,雪霓一定会原原本本告知世伯。”

郑三乾叹道:“世侄女,你不能再为朝廷效力,还真是可惜了你这一身所学,你放心,等过几日皇上气消了,我再为你向皇上说说情。毕竟,飞凰军没有了你这飞凰将军,就好像一个失去了灵混的生命一样。”

林雪霓淡淡一笑:“世伯,侄女相信,在您的带领下,飞凰军也能活出它自己特有的生命。告辞。”

离开了飞凰军大营,这一趟并没有见到李仁昌,林雪霓却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去明着见他。

这个人的身上总感觉有很多疑点,但是被他隐藏的太好,不易察觉。

既然明查不行,那便暗访。

他的资料上写明他如今仍是独身,这些年来并没有娶妻生子,独自住在东城的一处小宅院中。

这个时辰李仁昌一般都在军营,正是暗访的好时机。

林雪霓想到就做,转念间早已朝着东城而去。

在东城附近,又正好看见正在巡防的南宫博雅,顺手毫不客气的将南宫博雅抓来,一起去做那登堂入室的勾当。

而南宫博雅很不幸的,成为了那个放风之人。

☆、赝品

二进的小宅院,不是很大,总共也就只有四五间屋子,除了一个负责洒扫做饭的老仆外,再没有其他人。

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没有妻儿老小在身边,独身了这么长时间,委实有些怪异。

五间房子,一间厨房,一间杂物室,一间下人房,一间浴房,只有一间卧房。

趁着老仆在房中打盹的功夫,林雪霓让南宫博雅在门口放风,自己小心的窜进了李仁昌的卧房。

卧房很宽敞,但是除了一张不大的硬板床外,几乎大半的空间都辟出来做了书房。

说是书房,但是书没多少本,满墙竟然挂着的都是字画。

一张很大的书案上,还铺着一张画到一半的画作,是一副牡丹图。

林雪霓对书画这方面不是很懂,常年混迹军营的人,能认识字都算不错的了,而水墨丹青这些风雅之物,能认得出画的是什么,就算是难得了。

大概扫视了一眼,床上只有一件外袍,床下一双半新不旧的男鞋再无其他物品。

书架上的书无非只是一些兵法上的书籍,翻开看了看也很普通。

除了满墙的画,还真看不出什么。

林雪霓皱皱眉,又晃到门口,对站在门口把风的南宫博雅招招手,南宫博雅不明所以,却仍纵身进来。

他却不像林雪霓那样不通文墨,他自小可是才高八斗的南宫家少主,如果不是身份所限,只怕状元郎也考几个回来了。

他在进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墙的字画。

越看眼中越露出惊讶之色。

这满墙所挂的,无一不是名家珍藏,随便拿一副出去,都是价值千金、能被人抢破头的珍品。

心中更加惊骇起来,一个小小的武官,即便他所有的俸禄加起来,一个月也不过十两银子;而他又非权贵、更不是皇亲,他的父母只不过是寻常百姓,自然不会有人专程将这些送给他。那么,他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么多名家字画?

南宫博雅越看越惊,目光忽然望向最右角的一副花鸟图上。

他讶然低呼:“不对啊!”

林雪霓挑眉:“怎么了?有问题?”

南宫博雅喃喃说道:“这幅画明明是我爹珍藏了许久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瞪大了眼睛,双眸几乎贴到了画作之上。

林雪霓抱着双臂也不催促他,只静静看着他,顺便听着门外的动静。

南宫博雅忽然惊声道:“竟然是赝品!”

林雪霓皱眉道:“赝品还值得你如此惊讶?”在她看来,假的就是假的。

南宫博雅摇头惊叹:“高端赝品,几可乱真,这是一个高手!”

看出了这是赝品后,南宫博雅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极认真仔细的去看另外几副画作。

一幅幅挨着看过去,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竟然都是赝品啊!看来没钱买真的,收点赝品也聊胜于无。”

知道这都是赝品后,南宫博雅也就没了兴趣,转头去看别的东西。

不尽意见,忽然发现了桌案上那半幅尚未完成的画作。

他忽然眸色一凝,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细细观摩这张未完成的画作,眉间几乎皱成了一团。

半晌后,他直起身子,眼中尽是惊诧。

望着林雪霓,他低身说道:“这个李仁昌,竟然是一个模仿高手。”

林雪霓一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下人房的那个老仆起身开门的声音。

两人迅速躲到了一边,那老仆却是转身进了厨房,原来快到晌午了,他要准备做午饭。

见老仆进了厨房,林雪霓和南宫博雅点点头,悄无声息的从卧室又窜了出去,直接翻墙而去。

一路上南宫博雅都紧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直到林雪霓不耐烦的想开口询问,南宫博雅忽然开口说道:“雪霓,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

林雪霓转眸:“你说。”

南宫博雅看了看四周走动的人流,忽然挑眉,直接拉着她迈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酒楼内。

找了一个偏僻安静的位置,要了一壶酒,见没人注意他们,南宫博雅这才压低了嗓音说道:“这个李仁昌是一个模仿高手。我看了他房中所有的画作,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模仿得极为逼真,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真是假。而且墙上所挂的字画,并非一人所有,但是他每一副都临摹的极像,所以李仁昌一定是一个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高手。”

“你的意思是......”林雪霓眼中露出一抹亮色。

南宫博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弯了唇:“所以,如果我们的猜测成立,那么当年宸王的那封通敌信,就是这个李仁昌所为。”

林雪霓冷笑道:“他身为宸王亲卫,那么想偷着盖一下宸王印信,也是轻而易举了。”

南宫博雅点头:“不错。”

“那么,”林雪霓摸着下巴问道:“动机?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你若说是为了升官发财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也只是一个四品武官,无权无势。”

南宫博雅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忽然冷笑起来:“不为名,不为利,也不为寻仇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林雪霓淡淡一笑,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那么他就和苏锦堂的目的是一样的。”

叛国!

林雪霓将面前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南宫博雅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林雪霓淡淡说道:“回家做饭。”

南宫博雅几乎将口中的酒一口喷了出来,指着她颤抖的说道:“你这样行色匆匆,就只为了回家做饭?”

林雪霓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

南宫博雅拍腿大笑:“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手拿大刀只知道在战场上砍敌人头颅的女英雄,也会有系着围裙洗手做羹汤的一天!”

见他着实快乐的过了头,林雪霓凉凉的说道:“前日见了公主,公主还请教我的驭夫之术,你说,我是教她好呢,还是教她好呢?”

南宫博雅一口气梗在嗓子眼里,一下便岔了气,撕心裂肺的猛咳起来,指着她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林雪霓淡淡一笑,洒然而去。

为夫君做饭?她乐意!

☆、跟踪

傍晚时分,李仁昌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件公务,脱掉了军服,穿上了平时所穿的一件棉袍,离开了他的办公营帐。

离开军营,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朝家里走去,而是朝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缓步而行。

穿过了两条街,沿途他买了一只烧鸡,一块酥糖糕,还打了一壶酒。

抱着这些东西,他又穿过了一条街,才来到了一户小宅院前。

这里已经偏离了闹市区,显得很僻静。

将所有的东西归拢在左手怀抱中,轻轻叩响门环。

片刻后,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清秀女子,穿着碎花袄,青色绢布包着一头秀发,很婀娜多姿的样子。

一见到他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你来了。”

李仁昌一向平淡无波的脸上也显露出淡淡的笑容:“是。”

“快进来。”秀气女子连忙退到一边让他进来,李仁昌谨慎的朝两边望了一眼,见四周静寂无人,便跨进了小院中。

休憩女子探头也看了看,随手将大门紧闭。

门刚掩上,就见从另一边的一个隐蔽之处,悄悄闪身出现一个女子,竟是林雪霓。

她上下望了望这座小宅院,若有所思。

这又是何处?跟踪了这么多天,今天竟然意外的跟到了这个地方,这里难道是李仁昌和别人接头的地方?

她看了看围墙上下的高度,见周围无人,便小心的攀上了墙头,朝围墙下望去。

小院子收拾的挺干净,一边辟出了一小块菜地,已经翻好了,只不顾因为冬日寒冷,好像还没有种什么东西。

青砖瓦房,不是很大,但是灶房间正在冒着滚滚的热气,有饭菜香气传来。

李仁昌走进来后,先将手里提着的烧鸡和酒交予了那女子,含笑说道:“琴娘,近日可好?”

那唤作琴娘的秀气女子提了酒菜,声音有些哽塞:“你个没良心的,都快近半个月不曾来过了。”

李仁昌歉疚的说道:“我来勤了的话,对你们不好。”

琴娘飞快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匆匆将酒菜放到灶房,却见李仁昌已抬脚朝堂屋走去,边走边问道:“念儿呢?”

琴娘含笑答道:“他正在屋里背学堂先生留的书。”她扬声唤道:“念儿!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几乎立即的,就有一个小身子从屋内冲了出来,一下就扑到了李仁昌的怀中,高声大叫道:“爹爹!”

李仁昌将手里的糖糕递给那个孩子,孩子高兴的跳跃呼喊。

接下来的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林雪霓没有再看下去,她已经明白,这才是李仁昌真正的家。

悄悄退了出来,依然翻身下墙。

李仁昌此人竟然如此小心翼翼,娶妻生子竟然会安排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听那女子的口吻,李仁昌竟然有半个月没有来了。

这又不是他养的外宅,他如此谨慎,究竟怕的是什么?

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后,会抄家灭族?所以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护着自己的妻儿?

林雪霓抱着双臂漫无目的游走,一面细细思忖着他与苏锦堂之间的关系,以及,二十年前在宸王身边,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焦急,又有些欣慰。

“雪霓,你原来在这里。”

林雪霓微怔,抬头望去,竟然是苏月宸。

“月宸......”她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苏月宸上前匆匆拉了她的手,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才担忧的说道:“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我担心你出来找找你,没想到你竟然一个人在这里走来走去。”

林雪霓不解的看了看四周,后知后觉的才发现,竟然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脸上不禁一红:“抱歉月宸,我又忘记了做饭了。”

苏月宸心疼的叹了口气,“我早就做好了,快些回家吧。天这么冷,你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衣服?看你的手冰的。”

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苏月宸连忙将她往家里带。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阵阵温度,林雪霓不禁会心一笑,心头也温暖起来。

将她按倒在桌前,桌上早已经摆好了饭菜。

“快些吃。”苏月宸含笑望着她。

林雪霓点点头,开始扒起饭粒,还是月宸做的饭香。

正在埋头吃饭,忽听苏月宸轻声叹息:“雪霓,你最近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情而烦心?”

林雪霓抬头,哪件事?忽然明了。

她微笑坦诚:“算是吧。”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很诚恳地说道:

“月宸,如今这件事情已并不单纯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其中牵扯到二十年前的一宗被冤枉了的谋逆案,牵扯了无数条生命在内。甚至还有可能会对风国接下来的命运有很大的影响。”

她微笑:“你不要担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但要还你一个真正的身份,我还要守护好我的国家,即便我已经不再是将军,但我依然是林家的女儿,我有自己的责任。”

苏月宸喟叹,却已不再坚持,只抚着她的手掌,低声说道:“我不阻拦你,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如此。”

林雪霓笑了起来,将他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手心,虔诚的放在自己的额头,又吻了吻,眉眼带笑的说道:“咱们都不会死,爷爷还等着我多生几个小雪霓或者小月宸出来,去战场上继续杀敌呢!”

苏月宸:“......”

因为现在出门也不用再偷偷摸摸,林雪霓在用了饭后,直接和苏月宸说,要去一趟南宫家有事相商,便又出了门。

因为时辰还早,到了公主府南宫博雅还在处理公文。

他现在不仅要负责整个皇城的安全,还要监管禁卫军的日常事务,所以每日都很忙。

见到林雪霓此时过来,便知她又有所发现,林雪霓便将今日跟踪李仁昌后所发现的事情告诉了南宫博雅。

南宫博雅认真的想了想,许久才说道:“这个人心思缜密,又谨慎的很,如果这么等下去的话,只怕也不会得到更有用的消息。干脆我们来一招引蛇出洞,不怕他不上钩。不过,这件事情,还需要郑将军从旁协助才行。”

他微微一笑,唇边露出一抹算计之色:“让我们一起设一个局,等着他跳下来吧!”

☆、设局

“砰砰。”

传来轻稳的敲门声。

郑三乾将军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说道:“进来。”

李仁昌推门进来,依然恭谨有礼,“将军,您找我?”

郑三乾点点头,依然没有抬头:“你稍等片刻,等我写完。”

他笔下不停,写的很快。

李仁昌默不作声,静静守侯。瞥眼处所看见的,却不禁眉眼微微一跳。

竟然是,飞凰军在小孤城一代的行军布线说明以及内部改动编制的密函。

给皇上的?

脸上一片平和,依然静立。

少顷,郑三乾已经写完,迅速的折起纸笺,找了一个大信封装进去,递给了李仁昌说道:“去用火漆封好拿来给我,明日早朝我要将这个呈交皇上。”

“是。”李仁昌依然恭谨有礼的说道。双手接过信封,倒退而出。

出了门,双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起来,忍不住脚步又加快了少许。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先取出火漆,然后瞟了一眼左右,周围无人,他迅速的从信封中取出信笺,飞快地读了一遍,然后又重新装入信封中,封上火漆。

前后不过只有几息的功夫,他就做完了这一切,又回到了郑三乾的营帐,交还了封好的信笺。

郑三乾将信封贴身放好,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说道:“明日我不在营中,你帮衬着些,点出来五千人准备和小孤城的军士做换防。”

李仁昌躬身说道:“末将尊令。”

郑三乾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李仁昌迅速回到自己的营帐,取出纸笔,将刚才所记的内容分毫不差的记录了下来。

其实,他还有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本领,那就是过目不忘。

落完最后一笔,他细细吹了吹墨迹,才小心的折了起来,藏在了怀中。

快戌时了,这个时辰军营的灶上已经开饭,军士们都去吃饭了。像他们这些有军职的人此时就可以下值了。

他收拾好了东西,从容的开门,像平时一样缓步出了军营,一路上还跟许多军士点头致意。

出了军营区,他的步伐就加快了许多。

径自转到南街,然后直接进入一个杂货小店,对着里面正在算账的掌柜说了一句:“有烧刀子吗?”

在杂货店买烧刀子酒,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掌柜听了却只翻了翻眼睛,瞥了他一眼,然后对旁边的小伙计喊了句:“二子,看着店,我进去一趟。”

也不再看李仁昌,自顾自的走了。

李仁昌很有耐心,就在店里默默地站着,负着双手装作看着店里其他的物品。

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那掌柜的才出来,对他说了一句:“一个时辰以后,南坡槐树下。”

李仁昌略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给我包几根蜡烛吧。”

片刻后,李仁昌手里拿了一个小包,离开了杂货铺。转了个弯,见没人注意他,又随手将小包扔进了路边的垃圾堆内。

看着时辰还早,他进了一间酒楼要了两个菜一壶酒,慢慢自斟自饮,双目在周围不停地扫视着。

等吃完后结账,他却从酒楼后门大步走了出去,越行越快,来到了城外南坡。

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城外的寒风越发凛冽。

李仁昌裹了裹身上的棉袍,此时也觉得身上多了几分寒冷。

忽然看见远处一个人缓缓行来,他眸色一亮,正待说话,却见那人越走越近。

走到近处了,李仁昌忍不住脸上多了几分怒意。

“怎么是你?”

来人是一个年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高,留着短髯,眼睛狭长露着精光,唇边带着一丝冷笑。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这么急着要找相爷?”

李仁昌冷冷说道:“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事关重大,我要亲自面见相爷。”

那个男子阴测测的说道:“相爷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快些说罢,究竟何事?”

李仁昌冷声说道:“和你有什么好说的?我要面见相爷。你若再敢有所阻拦,耽误了大事,只怕连相爷也保不了你!”

那男子被他噎的一滞,正想发怒,却听不远处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李仁昌。”

李仁昌心中一惊,连忙朝那声音的方向拜倒:“相爷。”

远处有几棵粗壮的树木,从树后的黑暗中缓步走出了几个人影,为首的正是苏锦堂,而他身后豁然站立着几名青衣侍卫。

李仁昌头上冷汗直冒,苏相究竟来了多久?如果自己若想对他不利,只怕还没等自己动手,早已人头落地了吧?

苏锦堂半晌没有说话,李仁昌伏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所浸湿了,冷风一吹,冷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此时方听见苏锦堂慢吞吞的说道:“你这么着急来见本相,究竟有何事?”

李仁昌连忙将怀中的书信拿出来,双手递了上去,低声说道:“相爷请看,这是在下今日刚得到的密函。”

苏锦堂抽出纸笺,对着月光略略一看,果然皱起了眉头。

“你起来吧。”苏锦堂淡淡说道。

李仁昌连忙站起来,却低着头不敢抬头望面前的苏锦堂。

苏锦堂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最近风声很紧,不与你见面也是在保护你。这次算你又立了一功,这封信我会尽快传回燕国的,你回去吧。”

李仁昌说道:“是。”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苏锦堂瞥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话?”

李仁昌滞了滞,复又躬身说道:“相爷,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锦堂不置可否:“先说说。”

李仁昌吞了口唾沫,迟疑的说道:“等到此事了结后,在下能不能自请离去?”

苏锦堂挑了挑眉:“离去?”

李仁昌咬了咬牙,索性说道:“这些年来,在下因为身在其职,致使妻子分居两地,到如今孩子已经八岁,却连一个正式的名分也不敢给他们。在下请求相爷,请看在这些年来,在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让在下离开吧!”

苏锦堂默默看了他良久,颌首:“好,等到此事一了,本相放你离开。”

☆、招供

李仁昌回到自己住的那个小宅院中,老仆赶过来问他是否用过饭食,他只淡淡说了句“用过了”就径自朝着自己的卧室而去。

“砰”的一声重重关闭了房门,坐在了桌案前,才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苏锦堂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他知道的太多,即便自己不提出来要离开,只怕等这件事情一结束,自己也逃不过一个“死”字,那样去问,也只不过心中侥存了最后一点期望吧。

而如今,这最后一点期望,也破灭了。

谁会愿意死?

他不愿!

可是即使他将妻儿放在那样一个隐蔽之处,他也相信,如果苏锦堂想查,想找,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深深吸了口气,心头一片紊乱。他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画笔,想将那半幅没有完成的画作继续画完。

他这一生,只为了国家而付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漫漫长夜,只有他的画可以陪伴他。

画了几笔,心头渐渐平稳下来,忽然他耳廓一动,蓦然扬声喝道:“什么人?”

大门被人大喇喇的推开,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南宫博雅,一个是林雪霓。

李仁昌陡然紧缩了瞳孔,却端坐不动。

“不请自来,两位是什么意思?”

林雪霓弯唇,笑着说道:“李副将今天走的匆忙,丢失了一件东西,我们来送还给你。”

说罢一扬手,一个小纸包正好掷在了他的书案上。正是他丢在垃圾堆里,用纸包着的几根蜡烛。

李仁昌只感觉额上的冷汗突然冒了出来,哑声说道:“你们跟踪我?”

林雪霓淡淡说道:“你若是这么认为,我也同意。”

李昌仁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神凶恶的仿佛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她狠狠撕碎。

他深深呼吸了几下,迅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他甚至平静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画笔,淡声问道:“你们想怎样?”

既然能一路跟到这里,虽然不知道他们知道了多少,但是他是聪明人,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南宫博雅双眸冷冽:“想让你说出二十年前宸王一案的真相。”

李仁昌惊骇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们两人,他们竟然连二十年前的事情都能查到自己身上?

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强自镇定的又缓缓坐下,说道:“这又与我何干?虽然当年我的确做过宸王的亲卫,但时间也不长,后来我也因为母亲去世回乡奔丧,早早的离开了宸王身边。他做了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知。”

南宫博雅挑了挑唇角:“李仁昌,你自幼父母双亡,又哪里有母丧可奔?”

李仁昌脸色一变,南宫博雅又继续说道:“你说你老家在丰州,但是丰州根本打探不到你这个人,而当年本该回丰州奔丧的你,却去了凉州。”

他冷笑:“李副将不会不知道,凉州与燕国边境,只有五里相隔吧?”

李仁昌紧紧咬着牙,双拳紧握,一个字也说不出。

林雪霓抱着双臂,在一边凉凉的说道:“李副将,你是聪明人,也知道要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所以今天在见到苏锦堂的时候,会那样试探。只怕你心里也很清楚,即便你为他们做到最后,等待你的,也只会是死路一条。考虑考虑,还是跟我们合作吧?”

李仁昌浑身剧烈的抖动起来,他的双目爆睁,怒吼出来:“与你们合作又能怎样?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有家不能回,妻子不得团圆,整日战战兢兢,到头来仍不过只是一枚弃子!”

南宫博雅淡声说道:“我可以答允你,护送你们全家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平安地过下半生。”

李仁昌缓缓摇头:“我不信你们,我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会再被你们利用了。”

南宫博雅冷哼:“即便你死了,你的妻子和儿子也活不了,可怜,你儿子才八岁,就要被你拉着一起做了垫背。”

李仁昌眼神幽怨、愤怒,狠冽,他阴森森的一笑:“死便死了,我们一家人这么多年来都无法团聚,死了以后,便在地府做一家团圆鬼吧!”

他如此顽固不化,南宫博雅怒的几乎暴走,林雪霓扯了扯他的衣袖,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别说话。

她唇角弯起一抹怪异的笑容,施施然说道:“李副将看来很喜欢作画嘛。”

她忽然将话题岔开,李仁昌不明所以,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冷哼:“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找些事情来做,岂不闷煞。”

林雪霓轻笑道:“如果将一个擅于书画之人他作画的手指切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生不如死呢?”

话音未落,她如闪电般飞身上前,一足便将李仁昌从桌前踹到了地上,李仁昌惊骇之下还未及有所动作,林雪霓双手一拧,李仁昌一声惨叫,双腕已被林雪霓拧的脱了臼。

南宫博雅在一边看的唇角忍不住一抽,还真是......林氏做法啊!

李仁昌趴伏在地上,因为剧烈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了下来。

林雪霓一只膝盖顶着他的后腰,另一手将李仁昌的右手按在地上,冷笑道:“当年你就是用这只手模仿着宸王的笔迹写的那封通敌信吧?反正你什么也不想说,我干脆毁了你这只手,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切下来,即便不能为宸王报仇,为他出口恶气也好!你的命就留着,苏锦堂会替我们拿走的!”

她手起刀落,狠狠斩了下去。

李仁昌嘶声惨叫:“不!我招,我招!”

冰冷的匕首贴着他手指的肉缝,扎在地上,寒气几乎刺入心底。

李仁昌呆滞的抱着自己依然完好无损的右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不是有一个儿子,而是他的妙笔丹青。他能够模仿任何一个人的字迹,可以模仿任何一位名家做画出来的作品,惟妙惟肖,几乎乱真。

而他的右手,就是他全部的生命,没有了右手,他还怎样去写字,怎样画画?

林雪霓直起身子,冲着南宫博雅挤了挤眼,怎样?还是我这招有用吧?

南宫博雅表示甘拜下风,暗暗朝她挑了挑拇指。

李仁昌颓然的以手肘将身子支起来,浑身却没了力气,整个人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靠坐在墙根,双目无神,喃喃说道:“二十多年前,那时的我其实只是燕国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真相

当年的李仁昌,只是燕国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中的一个。

他的父亲是一个落地举子,靠着祖萌在家闲赋。

父亲画得一手好丹青,从小便手把手的教他,没想到,李仁昌极有绘画天赋,无论画什么都惟妙惟肖,临摹起名人作品来,更是几乎以假乱真。

李仁昌长大后,家道中落,只好做了一名教书先生,有时家里揭不开锅了,也会画几幅到市面上卖了换钱度日。

他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手绝技,没有给他带来好的生活,却被当权者看中,将他收进了军队,成了一位幕僚。

说是幕僚,其实最后却派给他了一个任务,就是前往风国,成为燕国在风国的一个内应。

而他能得到的好处,就是那些当权者承诺,为他重病的母亲,请最好的大夫为她治病。

所以,他答应了。

当他一进入风国的时候,就有人来与他接头,将他新的身份资料交给了他,其中还有一份引荐信,将他送进了宸王的军队大营。

他曾私自看过那封信,署名是苏锦堂。

当时他并不知道苏锦堂是谁,只知道这个频频与他见面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双深沉的双眸。

后来,他凭借着自己聪明的头脑,细腻的心思,再加上他的文字功底,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功的成为了宸王的亲随。

宸王很看重他,无论大事小事都会让他去办。来往公文都需要盖章,宸王见他办事妥帖,后来索性连宸王的王印也随时随地可以接触到。

没过多久,他就接到苏锦堂传来的消息,让他模仿宸王的笔迹,写一封与燕国大将互通的信函。

当时,他已经知道苏锦堂是谁,那是风国历来最年轻、年仅二十八岁的丞相。

也知道苏锦堂是宸王最交好的朋友。

彼时,燕国正准备攻打风国,但是宸王不除,那将会是燕国攻打风国时,最大的阻挠之一。

谁都知道,宸王骁勇善战,是风国第一战将。

要想攻打风国,先除宸王。

风国的君主景辉帝刚刚登基,对这位朝内朝外都呼声甚高的兄长一直忌惮不已。他们便可借用这样的一份书信,来达到离间的目的。

那封通敌信是他写的,他模仿起宸王的笔迹,无人能看出是真是假。王印也是他趁着宸王不在的时候偷偷盖的。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便将这封书信交给了苏锦堂。

后来燕国大军压境,宸王果然领军出征,却在出征后没几日,遭到了朝廷的打压,绝断了他的粮草,使宸王大败。

景辉帝后来又命林觉带兵攻打燕国,燕国趁机退兵,本来这次出兵的目的,只为了拔除宸王此人,如今目的已达到,想要攻打风国,随时都有机会。

果然宸王被召回,半个月后,被毒杀。

李仁昌并没有什么愧疚不愧疚的想法,他本来就是燕国人,虽然宸王对他不薄,但是毕竟是敌国王爷,即便好又能怎样?

他是为自己的国家做事情,他并非叛国。

所以宸王的事情结束后,他悄悄回了一趟燕国,看见母亲果然如那些人所说,健康安泰,也就放了心。

他将母亲接到了凉州,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后,母亲去世。

他本想回燕国好好生活,谁知道那些人又找到了他,让他继续潜入风国成为他们的内应。

他如今父母双亡,并无可留恋的东西,所以无可无不可,便应承了下来。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越发感觉到,苏锦堂这个人的心狠手辣,深不可测。

他悄悄的成了亲,有了孩子,有了牵挂,他想活下去。所以他让妻儿住在理他偏远的地方,一个月最多去一次到两次。

他不想让自己仅剩的家人,再受到伤害。

虽然他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也许只是徒劳无功,但是,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们。

事情便是如此,李仁昌缓缓说完,面上早已无悲无喜。

南宫博雅沉着脸说道:“虽然有言在先我们可以饶了你的性命,但是如今,我仍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李仁昌默然不语。

南宫博雅沉声说道:“将你所知道的一切,以及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部写下来,我会派人保护你和你家人的安全。如有必要,你还需当堂作证,等到事情结束后,我会送你们一家三口离开京城。”

李仁昌面色怔忡,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拿起纸笔,缓缓写了起来。

他在写字的时候,林雪霓已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对南宫博雅点点头,示意外面无碍。

此处偏僻,并无他人,那个老家仆早就被他们点了昏睡穴,一直到现在也昏迷不醒。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仁昌才写完了最后一笔,整整写了近有五页之多。

南宫博雅细细看了,不禁暗暗点头,如此一来,宸王一案,有望平反,更是能将苏锦堂一举扳倒。

李仁昌见他将那几张纸收好,忽然说道:“即便你们掌握了这么多的证据,只怕,你们也没有时间了,燕军将会很快攻打风国。”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想必燕军此时,已经快到小孤城了。你们的行军布线图如今已经交到了苏相手中,他亲手驯养的雪鹰一日之内就能飞过千里之外,或许,还未等到你们有所动作,小孤城已然失守了。”

林雪霓抱着双臂冷笑:“你当真以为,你今天送给苏锦堂的那封信函就是真的?实话告诉你,那不过是郑将军和我们联合起来,引你们一起跳的圈套罢了。”

李仁昌大惊失色:“你们......”

南宫博雅弯唇一笑:“所以,即便苏锦堂此时不杀你,再过几日他就会发现上了当,那个时候即便燕军进入我风国境内,也会因为那张假的行军布线图,而吃一个大亏。你说,到时候苏锦堂会怎么处置你呢?”

李仁昌面如死灰。

林雪霓淡淡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南宫博雅说道:“你说,将他放到你那里好还是送到汭璟小王爷那里好?”

南宫博雅想了想:“交给汭璟小王爷处理更好一些,而且这件事情,还需要他来闹上一闹,才是更好。”

☆、乳母

林雪霓和南宫博雅带着李仁昌,悄悄地去了汭璟小王爷的王府,此时天色已晚,已到了亥时末。

在这里两人可不敢再翻墙进入,老老实实的敲门,等待通禀。

李仁昌的目光深邃,面色苍白,一直沉默不语。

林雪霓忽然问道:“李仁昌,你可知道宸王可有子嗣?”

李仁昌怔了怔,虽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却仍然答道:“有,有一子。”

林雪霓双目顿时亮了起来,李仁昌继续说道:“在王爷出事前,王妃才刚刚诞下小公子不及一个月,他们本来是准备等小公子满月的时候,再向朝廷报备的。只是当时王爷出事突然,后来王妃自尽,小公子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此时汭璟王府的下人来回报,王爷请他们去。

三人进了王府的书房,汭璟小王爷看来也还没有休息,他看了看李仁昌,忽然说道:“李仁昌,你可还记得本王?”

李仁昌面露苦涩:“在下自然记得,当年王爷最喜欢跟在宸王身边,几乎同饮同食。”

他叹息道:“那日在军营见到王爷,在下其实就知道,王爷肯定会对在下有所怀疑的。只是没想到,你们来的那样快。”

汭璟小王爷面色凝重,沉声说道:“虽然时隔了二十年,但是本王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李仁昌垂眸,面色淡然。

瑞景小王爷命人将李仁昌带下去,好好看管起来,这才对林雪霓和南宫博雅说道:“我这里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们,第一,刑部尚书张钦司张大人已经同意站在我们这边,在我们为宸王兄洗冤的时候,将当年他手中所掌握的一些证据拿出来。第二,关于宸王兄子嗣的事情,本王找到了一个很有力的人证。”

果然是好消息,林雪霓将刚才李仁昌的话转述出来,汭璟小王爷更为高兴,“明日我便带你去见那个人,到时候,你让你夫君一起来见见。”

当林雪霓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苏月宸已经习惯了她最近经常性的外出,早出晚归,只在厅中为她留一盏油灯。

轻手轻脚的进了房,脱了冰冷的外衣,从床后爬上了床。

刚刚躺下,一个温暖的身躯就已经罩上了她的。

还带着几分刚被吵醒的磁糯声,苏月宸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这么晚,你身上好冰。”

林雪霓低笑,将手指伸进他的衣襟中取暖。

苏月宸打了个冷战,却将她抱得更紧。

两人偎依在一起取暖,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过了半晌,林雪霓忽然说道:“月宸,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苏月宸沉默了一下:“是谁?”

林雪霓低声说道:“是当年照顾你的乳母,姓陈,是汭璟小王爷刚刚找到的。她虽然当年只照顾了你两个月,但是宸王一家对她有恩,她愿意出来作证,证明你的身份。”

苏月宸默然了很久,“好。”

其实他是谁,是谁的儿子,真的不重要,但是,如果雪霓认为这样做是对的,那他也会全力支持她。

只要有她陪伴在一起,怎样都可以。

林雪霓默默看着黑寂的窗外,心中却想的是,又要打仗了。

第二日清晨,林雪霓特意为苏月宸换了一身崭新的袍子,依然是月白色,衣袍的边边角角绣着银白色的繁复暗纹,很是好看。

头上束着紫纱冠,戴了一根林雪霓送的檀木簪子,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林雪霓看的眼儿眯眯,得意非凡,这样俊美的男人,是属于她的,真好。

苏月宸被她火热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强自镇定的说道:“好了么?”

林雪霓点点头:“好了,走吧。”

伸手抓住了他的,苏月宸摇摇头,翻转了手,用自己的五指紧扣了她的五指,“要这样。”

林雪霓笑的眉梢眼底俱是暖意。两人携手,就那样一路并肩而行,朝着城东而去。

城东住了很多家境不好的贫苦人家,陈氏一家五口如今就住在这里。

不大的房子,被隔断成了两间,一间厅堂,一间卧室。

陈氏有些局促的请众人坐下,但是看着如此狭隘的小厅堂,以及要坐只能坐在人家家的床铺上,所有人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雪霓笑道:“陈婶子,不用客气,我们站着便好。”

陈氏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常年的辛劳已令她身子有些佝偻,消瘦的脸上尽是满满的皱痕。

因为常年做一些为人缝补浆洗的工作,她的双手全是冻疮裂痕,眼睛也不太好使。

她热切的望着苏月宸,轻声问道:“这位就是小公子吗?”

汭璟小王爷心中叹了口气,其实不用再让她来确认,当他自己见到苏月宸的时候,就已经有八分的相信,这便是宸皇兄的儿子了。

因为苏月宸与宸皇兄,有五分相像,而另五分,则更像他的母亲,宸王妃。

他默默走上前,问道:“陈氏,小公子的身上,可有什么印记之类?便于相认的?”

陈氏点点头:“奴婢记得,小公子的右肘,有两颗朱砂痣,是并排的,很好认。当年年纪小,不知道现在是否又大了些?”

苏月宸叹息,将自己右臂的衣袖翻了起来,果然,莹白的手肘上,清晰地显露出两颗红润润的朱砂痣。

陈氏顿时泪如雨下,哭泣不止:“小公子,王爷当年死的冤屈啊!”

苏月宸望着面前的虽然陌生,却哭的如泪人般的奶娘,心中也难免酸涩。

汭璟小王爷低声说道:“陈氏,如果有一天,本王需要你上殿为皇兄作证,你可愿意?”

陈氏跪在地上磕着头泣声说道:“奴婢愿意,只要能为王爷平冤,即便是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也愿意。”

汭璟小王爷点点头,唏嘘不已:“一晃眼,竟然二十年了。”他望向苏月宸,含笑说道:“月宸,你可愿唤本王一声皇叔?”

苏月宸心情也不禁激动起来,从小他便觉得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虽然曾唤过苏锦堂一声“父亲”,但这父亲却让他心凉如斯。

虽然进了玉梨班,班主秦叔一直对他关爱有加,彷如亲生子侄一般,但毕竟仍是隔了一层。

如今汭璟小王爷如此慈爱的对他说,可愿喊他一声皇叔?

他顿时湿润了双眸,哽了嗓子。

这是他真正的亲人,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双膝跪倒在地,酸涩着鼻子呼唤:“皇叔......”

☆、平反

腊月二十三日,是小年。

这一日,不仅百姓人家中,要扫尘、剪窗花、贴对联、祭灶王,连宫里也忙碌起来,人人都喜气洋洋的,要过年了。

晚上依例设有宫宴,遍请了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一起赴宴。

文武百官按品级依次而坐,席间笑语晏晏,和乐升平。

景辉帝兴致大好,便命众人做了诗词上来,应景凑趣。

几个善于阿谀的官员卖弄才华,忙不迭站起来念了几首,景辉帝高兴的一一作了赏赐。

南宫博雅因为身为晋城公主的驸马,此时也坐在比较靠前的地方,正在为公主悉心的挑去碗里的鱼刺。

此时见几个文官摇头晃脑的做罢了酸诗,便不动声色的朝坐在他左首的汭璟小王爷默默颌首。

汭璟小王爷一撩衣襟,走上前去,跪倒在地。

景辉帝倒是觉得有趣,这个皇弟一向只爱风月,不好诗书,今日竟会念诗,真正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不禁笑道:“阿璟,难道你也想作诗不曾?好好,你速念来。”

汭璟小王爷面色凝重,只叩了一个头,朗声说道:“皇上,臣弟有冤情要诉。”

景辉帝怔了怔,面有不豫:“这大过节的,你这是在说什么?你有何冤屈?”

坐在最前方的苏锦堂眼神深邃难辨,只默默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汭璟小王爷磕头说道:“臣弟死罪,臣弟想要诉的冤情,不是自己的,而是二十年前,冤死的宸王的!”

此话既出,顿时满堂哗然。

景辉帝惊怒,拍案而起。

“汭璟!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汭璟小王爷脸上毫无惧色,虽然低着头,声音却清朗无比。

“臣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上,二十年前,宸王的谋逆一案,其实大有蹊跷。宸王曾有一亲卫,名为李仁昌,此人善于模仿笔迹,乃是燕国派来的细作,潜藏在宸王大营,只为离间宸王与皇上您的手足之情。如今李仁昌已供认不讳。”

他从怀中掏出李仁昌所供认的亲笔信,双手呈于头顶,有太监走下来接过,转呈与景辉帝。

景辉帝恶狠狠的瞪了汭璟小王爷半晌,方才将那几页纸打开,看了没几行,就已变了颜色。

景辉帝脸上又青又白,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将手中的几页纸狠狠朝着苏锦堂的脸上掷去,怒声说道:“苏相,那李仁昌说你是燕国派来我风国的细作,你可承认?”

苏锦堂面淡如水,上前一步将地上的几页纸一一捡了起来,扫了几眼,唇边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他淡淡一笑:“王爷,你们果然做了一手的好戏。”

汭璟小王爷眼神冷冽,“过奖,比不得苏相你这么多年在风国兢兢业业的做奸细。”

苏锦堂淡然笑了笑,“其实你们那日去藏书楼,是去找宸王当年的案情笔录吧?”

汭璟小王爷扯了扯唇角:“不错,只是,你即便现在知道了,也太晚了。”

他转身,从怀中又掏出来两件物事,躬身说道:“皇上,这两样东西,一件是林雪霓前往燕国时找到的,是苏相与燕国皇子,如今的燕国皇帝孟安然之间的暗中联系的密信;另一个则是当年宸王谋逆案的所有卷宗,以及其中各处疑点,刑部尚书张钦司张大人愿为此案作证。”

此时坐在后首的张钦司大人从案后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微臣愿作证,当年审理宸王一案时,疑点重重,微臣已将当年告发此案之人细细查问,那人交待,便是苏相将此密信交给他,让他当庭揭发的。”

汭璟小王爷连连叩首,言辞切切:“皇上,臣弟恳请皇上重新审理宸王一案,还皇兄一个清白!”

南宫博雅站出来,躬身说道:“臣附议!”

郑三乾也走出来,躬身说道:“臣也附议!”

紧接着,几个朝中重臣也跟着出来请求此案重审。

朝中大臣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见几位朝中老臣都附议了,呼啦啦的几乎都站到了殿中。

唯独,只剩下了苏锦堂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他的案几前。

景辉帝意味难明的望着满殿中的大臣们,呼吸有些急促。

当年的情形如何,他岂会不知?

明知此案的确疑点重重,他却并没有将宸王一案命三司会审,甚至连见也没有见这位长兄一面,匆匆一杯毒酒便将他赐了死。

这又是为何?

其原因,也不过只脱不了一个嫉妒。

嫉妒他从小就更得父皇喜爱,嫉妒他文武双全,嫉妒他手握兵权,更嫉妒他,娶得如花美眷。

宸王妃,原本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最后,却做了那个人的王妃。

所以,趁着这样的一个机会,他不查、不问,直接赐死。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却没想到,此事过去了二十年,依然被人翻了出来。

查,还是不差?

景辉帝扫视了一眼满殿众人,只有眼眸冰凉的苏锦堂。

他恨恨说道:“苏锦堂,你还有何话说?”

苏锦堂冷笑:“我在笑你们已经时日不多,不想着该如何逃命,却只在这里吵嚷着为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翻案,真正可笑。”

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他已无所惧。他的使命已经完成,生死对他来说,已无所谓。

景辉帝怒斥道:“苏锦堂,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来人,速速将他拿下!”

殿上的禁卫军将苏锦堂抓了起来,苏锦堂不躲不闪,只仰天哈哈大笑:“你们这干无知小儿,我燕国大军如今已破小孤城,直指风国都城,不日便会来到皇城之下。到时候,你们将全部成为我大燕国主的阶下囚!如今大事已成,我一人身死又有何惧?”

满殿朝臣不禁面面相觑,不禁都恐慌起来,景辉帝惊怒:“胡说!朕从没有接到有任何关于燕军来犯的消息,你竟敢在此动摇军心?”

苏锦堂淡淡一笑:“皇上你莫不是忘记了,所有奏折呈上来,都是由微臣先行批阅的?所有战事上的奏报,微臣已经扣押了。”他的笑容有着扭曲的快意:“大概再有两天,或者三天,燕王的大军就能攻进皇宫。”

他疯狂的大笑起来:“到时候,你们全部都会死!”

☆、定案

景辉帝暴怒的几乎要厥过去,怒斥:“将苏锦堂押下去!命三司会审!将他的罪行一一审查清楚!”

苏锦堂被禁卫军带了下去,大殿内陡然清冷下来,但是人人耳边似乎仍然萦绕着方才在他被带走的那一刻,仍然疯狂的笑声。

郑三乾躬身说道:“皇上,微臣请皇上立即派人前往小孤城一代查看,是否燕军当真来袭,也好尽早做准备。”

景辉帝沉着脸坐在御座上,他身边的近侍花公公连忙端了热热的茶给他,景辉帝喝了半盏后,方才呼出一口气。

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郑三乾,又看了看汭璟小王爷,忽然有一股深深疲惫感,直达心底。

这么多年来,他刻意的将那个人的名字遗忘,深埋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没想到在今日,竟然被人这样血淋淋的挖了出来,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罢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景辉帝用指尖轻触自己的额角,缓缓说道:“郑将军,你速派人去查探燕军是否真的来袭,如有必要,你可自行决断调兵事宜,不必再来回禀于朕。”

郑三乾大声说道:“是!”

说罢转身大步朝殿外而去。

景辉帝继续说道:“刑部尚书张大人。”

张钦司站出来躬身说道:“臣在。”

景辉帝说道:“你会同三司,一起审理苏锦堂一案,朕限你二日之内调查清楚,然后给朕一个交代。”

张钦司说道:“臣遵旨。”

宫宴不欢而散,但是不欢的是景辉帝,其余人等,悲欢喜乐,只有自知。

欢喜的,自然是以汭璟小王爷为首的一干人,二十年的冤狱,眼看就要昭雪,自是欢喜无限;

悲愁的,是一向以苏锦堂马首是瞻的苏党们,如今苏锦堂落马,他们这些人,不知道又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战战兢兢,只怕连这个新年,也过不好了。

两日后,三司会审苏锦堂的结果已出。苏锦堂没有被用刑,他很合作的将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一一列举。

他的使命已经完成,生死已不再重要。

他本就是燕国人,受命潜伏在风国做内应。

宸王之事也全部招认,与李仁昌所述基本无二。

其余这些年来买官卖官,收取贿赂之事,在宸王一案上,就显得算不了什么了。

只是最后苏锦堂又说出,已将北边几座重要城池的一些官员做了调整,只怕还没等到郑三乾赶过去,那几座城池已经就已经到了燕军的手中。

燕军将会长驱直下,直取风都。

当张钦司大人将汇总好的厚厚几页纸交到景辉帝的手中时,景辉帝的脸色已经铁青到泛青的地步。

他将那几页纸狠狠攥在手心,从牙缝中逼出了几个字:“抄家,灭族,凌迟。”

汭璟小王爷此时又说道:“皇上,臣弟还有一事回禀。”

对这个一向宠爱的弟弟,景辉帝此时此刻也觉得有了几分心烦,却不忍拂了他的意思,只略点了点头:“说罢。”

汭璟小王爷说道:“宸王当年还留有一子,如今流落民间,还请皇上让他认祖归宗,还他一个真正的身份。”

景辉帝的额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蹙着眉,心中感觉顿时五味杂陈起来。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她......竟然还有一个儿子?

“叫什么?”他的声音仿佛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听起来有些飘渺。

汭璟小王爷说道:“叫苏月宸。”

景辉帝皱眉,为何如此熟悉的名字?

汭璟小王爷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是......林雪霓的夫君。”

景辉帝忽然明了,为何苏锦堂会突然落马,为何会将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翻出来重新审理?

原来是那个女人,要为自己的夫君正名。

忽然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愤恨,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这几个年轻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面色陡然又冷了下来,他挥了挥手:“皇室宗亲,又岂能说是就是?当年宸王并没有向朕递过折子,说有子女诞生。却为何二十年过去了,却凭空出来一子?阿璟,你莫要被人愚弄了。”

汭璟小王爷着急的说道:“可是......皇上,他身上有......”

景辉帝不悦的打断他说道:“你下去吧,朕身子很乏。你若闲了,就代朕去监审苏锦堂行刑。”

汭璟小王爷苦着脸退下,凌迟啊......血淋淋的,他才不要去看呢!

一代苏相,权倾朝野二十年,却突然成为帝国奸细,一时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由其风国百姓都知道在二十年前,受人敬仰爱戴的宸王,也是因为他的原因,受冤而死,更是引起了民众激愤。

相府被百姓团团围住,臭鸡蛋烂菜叶子扔了满地,相府的所有人都不敢出来,直到张钦司大人带着禁卫军来抄家,才驱散了围观的百姓。

苏锦堂有一妻二妾,以及一个嫡子,三个庶子,二个庶女,仆人婢女若干,家财若干。

直系亲属全部斩首,家仆送至官府重新买卖,家财充公。

因为苏锦堂的落马,苏党瞬间瓦解,其中被牵连到大约有四十几个官员,三品以上的官员便有不下十人,降职的降职,革职查办的革职查办,成为风国近二十年来,最大的一起案件。

苏锦堂行刑前一日晚,大理寺的地牢内,静寂的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狱卒躬身走在前面引路,他的后面跟着三个人,大理寺卿卢书宏,林雪霓和苏月宸。

苏锦堂因为是重犯,所以被关在地牢的最顶头。

众人来到那间牢房前,看到的就是身穿狱衣,头发凌乱的苏锦堂。

早已没有了那个叱咤朝堂的一国之相的风姿气度,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暮年的老者。

苏锦堂昏昏欲睡,几十年早已习惯了优渥生活,早已经不适应身处牢狱的日子。

这里阴冷潮湿,除了一袭散发着霉味的破被以及身下薄薄一层稻草,还有墙根处的一个破旧马桶外,石牢中再没有一样多余的物品。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苏锦堂勉强睁了睁眼,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几个人。

卢书宏对狱卒说道:“你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狱卒躬身行礼,转身离开,卢书宏对林雪霓和苏月宸说道:“你们也尽量快点,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足够了,多谢。”

卢书宏看了一眼苏锦堂,默默转身离开了。

生铁栏杆,将他们隔断在两个世界,一里一外。

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阴险狡诈的苏相,只是一个垂暮等死的老人。

苏锦堂勉强翻身坐了起来,扯扯唇角,“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

☆、往事

苏锦堂看着苏月宸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忽然又跟记忆中的那两个人重叠了起来。

他长得既像他的父亲,又像他的母亲。看着他的脸,心口就开始刀戳般疼痛起来。

苏锦堂神色难明,怔怔的瞧了他半晌,方才将眼神移开,淡淡晒道:“你们来,是想问什么?”

苏月宸的眼中显露出很复杂的神色,倚靠在墙角的这个人,是他痛恨了近二十年的人,每每想到这是自己的父亲,近在咫尺,却不愿相认。

总是心伤他冷落他们母子,多年来从不踏进他们的小院落,任凭自己和母亲被那些嫡子庶女们百般奚落嘲笑;更痛恨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去,却不管不顾。甚至自己离开家门十多年来,也从没有见过他寻找过一次。

却原来,父亲不是亲生父亲,母亲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紧紧抓着面前冰冷的铁栏杆,颤抖了一下嘴唇。

里面的人早已不复往日的高傲冷漠,可是眼神依然犀利。

他想问什么?他想问,为什么要将他带进相府,为什么对他不管不顾,为什么将他抛弃......有很多的为什么,却说不出口,只紧紧的抓着面前的铁栏杆,心痛如绞。

苏锦堂只淡淡一笑,风轻云淡的说道:“既然你不说,那便我来说好了。”

他仰望石牢房顶上一个小小的天窗,外面星子璀璨。他想了想,然后才说道:

“你的母亲,是一个极有才华,也极其果毅的女子,非常美。她是大学士的女儿,当年曾女扮男装参加过殿试,夺得了榜眼之位。那一年,我是状元,她是榜眼,可是在皇上当场为她簪花的时候,她当堂承认了自己女子的身份。”

苏锦堂脸上充满着对当年的回忆,有些唏嘘,有些感叹。

“那个时候,她年轻貌美,又有才华,如果是男子,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可惜是女子之身,却成为了红颜祸水。

皇上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女扮男装参加殿试之事不予追究,只想迎她入后宫。只可惜,她喜欢的人却是宸王,宸王为了让皇上死心,抢在皇上圣旨下达前,将她娶进了门。却不知,这样却是遭了皇家大忌。

宸王原本在朝在野,声名就远在皇上之前,早已令皇上嫉恨不已,如今又公然抢了皇上的心上人,皇上又怎能容得下他?”

苏锦堂冷冷一笑:“那时我奉命接近宸王,故意与他交好,同时我又与你母亲因为同列三甲,交情也颇不浅,所以那时人人都知道,我与宸王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他忽然微微一叹:“如果我不是身负重任,或许,我会一直与他们成为永世好友。只可惜,”他低垂了双眸:“我是燕国人,燕国国主于我有恩,对你们来说,我十恶不赦,可是于燕国来说,我只是在尽忠,我在做一个燕国人应该做的事情。”

苏月宸颤抖着声音,缓缓问道:“你忠于你的国家无可厚非,可是,你为何将我带进苏府又对我不管不顾?我那养母既然不好,你当初又为何要她?要了却将她放在那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让她自生自灭?虽然她不是我的生母,但是那几年,如果不是她的悉心照顾,只怕,我早已冻死在了那间小草棚内。”

林雪霓轻轻握住他颤抖冰凉的手,将自己手掌的温度传递给他。

苏锦堂脸上的笑容缓缓收去,眼神幽怨。

“当年你母亲决意殉情,一心只想着和那个男人一起赴死,她在临死之前,把你托付给了我。可是她却不知道,我虽然是他们的好友,可是我也是一个男人,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对我来说,宸王不仅是我的好友,更是我的情敌,我心爱的女人和我的情敌甘愿一同赴死,却留下他的孩子给我抚养,你说,我能甘心么?更何况,我并不是风国人,我有自己的使命......”

苏月宸眼神痛楚到了极点,“所以,即便你将我带进相府,却对我不管不问,任我自生自灭?”

苏锦堂牵了牵唇角:“算是吧,你长得越大,就越像你的父亲,我看了能不觉得堵心么?自然不想理会你了。至于你那个养母,只不过她长得有几分像你母亲罢了,只可惜,形似三分,却无一点神似,她又赖着不肯走,那便随她自生自灭好了。”

苏月宸深深吸了口气,退后了两步,低着头说道:“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明日你上路我不会去的,你......一路走好罢。”

苏锦堂微不可查的弯了弯唇,即便如此,这仍然是一个心软的孩子啊......

他敛去唇角那一抹淡笑,冷了声音:“你不必可怜我,也不必鄙夷我。各为其主罢了,我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我不是你的父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你我之间没有关系,即便要有什么,我曾害死过你的亲生父母,尚算的是你的仇人,你若想看着我受刑,也随便你。”

他淡淡瞥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雪霓,冷声说道:“林雪霓,你的本事倒是让我小觑了,我栽在你们几个人手中,倒也不冤。不过你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国家,再过几日就要在我大燕的铁骑下沦陷,你们都将成为亡国奴,你还能如此淡定吗?你林家一生为国为民,到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你不觉得心寒吗?其实凭你的本事,如果去了我大燕国,我大燕国主一定会奉你为上宾。到时候,要钱要权要兵要马唾手可得,不比在这风国做结一介草民强?”

林雪霓轻轻笑了笑:“苏锦堂,你是在这座牢房住久了,脑子糊涂了吗?你当真以为李仁昌给你的那份兵马布线图是真的?那只不过是我们和郑将军连手,引你入套的一件工具罢了!”

苏锦堂眼神幽暗,脸上肌肉不受控的抽动了一下,许久才不在乎的说道:“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大燕国主亲自领军,此次誓要将风国一举拿下!即便你的行军布线图是假的,但是北方一代各城池的重要将领已全部换成我的心腹,只怕郑三乾还没赶到那里,已经全军覆没了。”

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我虽一人身死,却换来我大燕踏平风国疆土的壮举,死得其所!”

☆、棋品

林雪霓冷冷瞧了他半晌,携着苏月宸的手,转身而去,与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

苏锦堂大笑着又猛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缓缓停下。

望着空荡荡的石牢走廊,他深深喘息着,闭着双眸,喃喃自语道:“凌迟啊......我倒不怕疼,只是被剐的面目全非了,清若不认得我了,可怎么办?”

他又开始仰着头大笑起来,“清若怎么会还肯认我?我害死了她最爱的人,害了她全家,她又怎肯认我......”

幽静的走廊上,传来似哭似笑的声音,久久不能平息。

当夜,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苏相苏锦堂,没有等到第二日的凌迟之刑,撞墙自尽在了石牢之内。

景辉帝听闻后,意外的没有迁怒他人。只命把他同他那些被处斩了的家人一起葬在乱葬岗。

天气愈发的寒冷,连呵出来的气都几乎凝结成霜。

屋里的炉子烧的融融的,苏月宸和林雪霓两个人正坐在床榻上一起打棋谱。

若说起下棋,林雪霓只会下象棋,是因为林觉老爷子喜欢,但是棋品太差,没人愿意和他对弈才把林雪霓教了出来,有事没事爷孙两总会对弈一局。

他们今天打的是围棋棋谱,因为林雪霓感觉会下围棋是一件很风雅的事情,虽然从小到大,风雅二字从来与她是不沾边的,但是夫君好歹也是一个风雅之人,自己也该多学着点不是?

所以,今日天寒地冻,闲来无事,拉着夫君一起学围棋,真是一件美妙之事啊!

棋谱方才打了一半,就听见小院大门有人推开的声音。

林雪霓探了探头,听着脚步声不禁眯了眼:“这老头看来是闷坏了。”

苏月宸睁大眼,顿时醒悟过来她口中的“老头”是谁,连忙从床榻上下来穿了鞋子,就朝外面冲去。

一开门,果然见到林觉老爷子披着大氅,晃晃悠悠的朝他们这边走来。

苏月宸连忙喊道:“爷爷,快进来。”他疾跑几步来到林觉老爷子的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就朝里屋带。

林觉老爷子嗤笑道:“老头子还没有老到要被人搀扶的地步呢!”

话虽这么说,却没有阻止苏月宸的行为,眼睛却笑的眯成了缝。

刚走到门口,就见到自家的亲孙女反而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不禁老羞成怒:“臭小子!白疼养你了这么多年,还不如月宸这孩子听话懂事。”

林雪霓摇头笑叹:“哎,这会又觉得您孙女不好孙女婿好了?当初是谁跳着脚不准我们成亲了?”

林觉老爷子气得要跳脚,苏月宸柔声笑道:“爷爷,雪霓刚才还跟我说,想将您接来一起同住呢,您看旁边的屋子,暖炕也准备好了,家具物事一应俱全,这岂不是她的孝心?”

林觉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瞪着眼骂道:“还不快掀了帘子让老子进去?想冻死老子吗?”

林雪霓连忙将棉布帘子掀得高高的,大声说道:“恭请爷爷进屋!”

林觉老爷子大喇喇的走进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上顿时觉得多了三分暖意。

他脱了身上的大氅,早有苏月宸接了过去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刚坐下,苏月宸又捧了严严的热茶过来,不禁弯了眉,唔,这个孩子还真不错。

低头看了看放置在床榻上打了一半的棋谱,不禁撇嘴说道:“围棋有什么意思?还是象棋好!拿象棋来!”

林雪霓连忙将象棋取来摆好,刚想坐下,林觉老爷子一瞪眼,却对苏月宸说道:“你会不会下象棋?”

苏月宸微笑道:“会一些。”

林觉老爷子点点头:“你来。”

林雪霓抽了抽唇角,怜悯的看了一眼自家温润相公,帮着他们把象棋一一摆好,然后坐在了一边抱着茶杯子看棋抿热茶。

老爷子执黑,苏月宸执红。

老爷子招招凌厉,苏月宸绵软中藏着针锋。

还不到十个回合,老爷子走马,苏月宸温吞的“叫吃。”

老爷子大惊失色,“错了错了!”

老爷子悔棋,苏月宸微笑,悔棋成功。

又过片刻,老爷子走炮,苏月宸“叫吃。”

老爷子着急上火,“不对不对!”

老爷子又悔棋,苏月宸依然淡定的看着老爷子悔棋。

一局下来,和棋。

老爷子甚满意。

站起身来,拍拍苏月宸的肩膀,老怀甚慰,“你棋下的比那臭小子好,以后你就多陪爷爷下几局。”

林雪霓继续鄙夷,苏月宸弯眉浅笑,“能陪爷爷下棋,月宸甚感荣幸。”

林觉老爷子忽然问道:“关于你的身份的恢复,皇上依然没有旨意吗?”

案子审也审了,苏锦堂已伏诛,甚至连宸王都已被平反,但是苏月宸的身份,依然就这么吊着,不上不下,没人承认。

汭璟小王爷问过几次景辉帝都以各种借口将他打发掉。

苏月宸淡然而笑:“我就是我,是什么身份我不在意。雪霓不会因为我是一个戏子而对我有所看轻,也不会因为我是王爷之子而对我另眼相看。如今父亲能够平反昭雪,我为人子的,已是得到最大的满足。何况,我对现在这样的生活,很满足。”

林雪霓轻轻一笑,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此时此刻当真已别无所求。

林觉老爷子默然,过了半晌方才轻轻一叹。

而在皇宫内,景辉帝却没有如此轻松的好心情。

郑三乾将军发来八百里加急,果然沿北一代收到无数急报,燕军率军二十万,已过小孤城三百里外,再有五百多里,就要攻入京城了。

郑三乾已带领十万人马前去迎敌,请皇上速派人马接应。

景辉帝皱着眉,既恼恨燕军果然不遵守停战约定,在这年关将近的日子又来寻畔滋事,更恼恨放眼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用得上的!

今日早朝与众位大臣共同商讨迎敌之事,没了苏相苏锦堂的朝堂,竟然萎靡不振至此。

一个个战战兢兢,茫然失措,说话缩头缩脚,全然没有往日的气氛。

景辉帝沉着脸想着,这帮老东西,中看不中用!是不是这个朝堂,该注入一股新鲜血液了?

☆、复职

景辉帝看了看武将队列中的几位大将军,小将军们,一个个点名。

“成将军!李将军!你们谁愿意去去支援郑将军?”

被点了名的几人面有难色。

“皇上,微臣老迈,只怕上了战场会延误军情的......”

“皇上,微臣才疏学浅,武功低微,只怕......”

景辉帝怒视着老将军和小将军,最后点了一个中年将军,“洛将军,你带兵五万,前去支援郑将军吧!”

洛将军只得领命而去。

五日后,前方送来急报,洛将军被燕国皇帝孟安然一刀斩于马下,重伤;郑将军前去相救,被孟安然斩伤右臂,退军百里外的榕城,请求皇上速派大将支援。

景辉帝怒撕奏折,对着满朝文武叱道:“难道我风国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前去迎敌?”

满朝文武噤声,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一位大人战战兢兢的说道:“林觉老将军老当益壮,应试恰当人选。”

景辉帝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唔,去传旨吧,命林觉为征远将军,前去迎敌。”

一个时辰后,传旨的太监回来说道:“林觉老将军说他的老寒腿发作了,走不动,无法带兵迎敌,恳请皇上恕罪。”

林觉老将军的确有腿疾,但是这发作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

景辉帝面色铁青,若不是强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只怕面前的御案也被他掀翻了去。

“还有何人能够为将?”景辉帝森冷的目光游移在那些头皮发炸的武官之中,恨不得把这些家伙全部都革职!

只会拿着俸禄站在殿上装死人,一旦国家真的有事,却什么用处也顶不了!

原先提议用林觉老爷子为将军的官员又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其实还有一个人可用。”

景辉帝瞪向了他:“何人?”

“林雪霓。”

一听这个名字,满朝大臣都默了默,却又深以为然。

能和孟安然作为对手,还两次将他打败的,不就是林雪霓吗?

所以大臣满脸希轶的望着自家皇帝,一脸认同。

皇上啊,除了林雪霓外,真的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景辉帝一想起林雪霓,就满心的堵得慌。

只是,再不派大将去支援,只怕榕城也坚持不了几日了。

“去宣旨,”他只好妥协,却满心的不甘愿。

“林雪霓复其官职,命领军五万,支援郑将军。”

又过了一个时辰,传旨的小太监回来禀告道:“林雪霓说她为女子之身,再领兵上战场与礼不合,恕难从命。”

她竟然拒不受命?

景辉帝惊怒,满朝文武愕然、惶惶然。

林雪霓若是不愿带兵,还有谁能上战场?

汭璟小王爷抄着手站在一边若有所思,此时朝前站了站,躬身说道:“皇上,臣弟有一言,还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景辉帝见弟弟给他使了个眼色,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淡淡说了句:“且,先散了吧!”

等到朝臣都散去,他方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汭璟小王爷说道:“皇兄既然有意想让林雪霓为将,不如拿出点诚意来,毕竟您才把她的将军职位给扒了,如今又恢复她的官职,还需要好好安抚一下才是。”

景辉帝不悦:“命她为将还需要朕求她不成?”

汭璟小王爷连忙说道:“不是求,是安抚。虽说皇上当初罢她官职,也是她有错在先,但是皇上今日若是礼贤下士,不也昭显出了皇上您的宽德待人?”

景辉帝默然。

所以最终,景辉帝换了便服,和汭璟小王爷一起微服出了宫,朝着林雪霓和苏月宸住的那个小院子走去。

幽静的小院落,蜿蜒冰封的小溪,以及......

景辉帝的目光凝了凝,锁定在了河边的几个人身上。

汭璟小王爷汗颜,那个明明说犯了老寒腿的林觉老爷子,在冻冰的溪面上蹦跶的很欢实,拿着一根铁杵正在砸冰。

而那个女人则翘着脚悠闲的揽着一根长长的鱼竿,伸进一个冰窟窿里面,钓鱼。

旁边的烤架上,还坠着几条肥大的烤鱼,一个面目俊朗的年轻人,正在小心地翻动着......

此时阳光一片晴好,温馨的令人不忍上前打破这片宁静。

“那个,就是他的儿子?”景辉帝缓缓问道。

汭璟小王爷望着坐在地上翻动着烤鱼,依然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男子,眼中露出几许温情。

他躬身说道:“是,他便是苏月宸。”

真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孩子,也......真长得和那两个人很像啊。

景辉帝遥望片刻,终于疲惫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朕不过去了,你代朕去传朕的口谕吧!”

他顿了顿,说道:“封苏月宸为淮南王,封地淮阳;林雪霓官复原职,领兵五万支援郑将军。”

汭璟小王爷大喜若望,躬身说道:“臣弟谢过皇上!”

景辉帝深深望了一眼面前的小弟弟,当年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不禁淡笑:“阿璟,你还是不打算回来帮朕吗?”

汭璟小王爷含笑说道:“臣弟懒散惯了,还是做个闲人比较好。太子如今也长大成人了,皇兄若感疲惫,可将政务渐渐放手交予太子打理。”

景辉帝默然颌首:“罢了,不勉强你,回宫罢。”

当汭璟小王爷将旨意传给林雪霓和苏月宸时,林雪霓终于满足的点了点头,高高兴兴的接了旨。

苏月宸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他忧愁地拉着林雪霓的手说道:“如果我不做这个王爷,你是否可以不上战场?”

林雪霓含笑说道:“我身在将门,自小就上战场,保卫国家就是我的使命与职责。何况,与孟安然一战,势在必行。你放心,我会用我的生命来守护这个国家,守护你。”

她笑弯了眼眸,搂着自家夫君的窄腰,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等我把孟安然打回老家,我们就去淮阳住吧!听说那里的风景很不错,四季温暖如春,很适合小孩子的生长噢!”

苏月宸低声轻笑,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吻,柔声说道:“好,我在家中,等你凯旋而归,我们一起去淮阳。”

☆、终章

鲜红的铠甲穿在身上,火红的披风随风飘扬,跨上高头战马,林觉老爷子面色凝重的将自己最心爱的兵器九龙戟双手交给了林雪霓,在她的肩上重重拍了拍:“去吧,老子等着你回来,一起喝庆功酒!”

林雪霓含笑接过九龙戟,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侧首而望,苏月宸望着她淡然而笑,眼中俱是满满的信任与柔情。

她微微一笑,策马远去。

只点了三千飞凰军一路随行,仅用了一天的时间,昼夜不停策马来到榕城。

榕城城墙上巡防的军士看见一行快马飞驰而来,为首之人一身火红战袍,是那样的熟悉,几乎不敢置信的擦擦眼睛,几经确认,才惊喜的大呼出声:“是飞凰将军!是飞凰将军!”

呼啦啦的围上来一大片军士,齐齐朝着城下望去,一个个都热泪盈眶起来,开始震耳欲聋的大喊起来:

“是将军来了!”

“快些开门迎将军!”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迎接林雪霓等人进入城门。

望着一个个熟悉、憔悴的面容,林雪霓轻轻一叹,问道:“现在城中情形如何?郑将军呢?伤势可恶化了?”

旁边的军士连忙回答:“燕军围在城外,几乎每天都会攻一次城,我们大概还能防守两到三天,郑将军伤在了右臂,伤势不算很严重。”

林雪霓点点头,径自朝着中军帐而去。

还没来到门口,就见郑三乾披着棉袍吊着一只膀子从帐内迎了出来,含笑说道:“丫头,老夫就知道,最终皇上还得派你来。”

林雪霓淡淡一笑颌首说道:“郑将军,雪霓还要多谢将军上一次的相助,才令我们这么快将奸细抓住。”

郑三乾笑道:“于公于私都是我该做的,不用谢了,如今一切水落石出,便是皆大欢喜了。”

林雪霓微微笑了一下,关心问道:“郑将军的伤势如何?可否严重?”

郑三乾动了动吊着的右臂,不在乎的说道:“不要紧,再将养两天就能上战场了。不过皇上既然派了你来,我就可以放心的休息了。”

他大喊道:“刘副将!”

“在!”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军官小跑过来,大声说道:“将军!”

郑三乾说道:“你带林将军四处看看,做好交接,本将军先回帐中养伤了!”

林雪霓抽了抽唇角,斜睨看着他。郑三乾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丫头,好好的打!将那个孟安然直接打回燕国去!”

林雪霓爽朗一笑,抱拳说道:“好,郑将军先去休息,待雪霓去会会那个孟安然。”

她登上城墙负手而立,朝城下远眺。

城外数百米外,乌压压的围了数不清的铁骑。此时天方大亮,营前正在埋锅造饭。燕军速度很快,行动间有条不紊,只怕等到他们早膳完毕后,就又要准备攻城了。

正在此时,就见燕军阵前一匹身披玄甲的战马从阵前缓缓走出,马上坐着一名同样身穿玄甲的男子,手提长刀,抬头仰望与她,眸色凌然。

林雪霓牵了牵唇,笑容却未传到眼底。

孟安然,我们又见面了。

林雪霓大步走下城墙,高声说道:“迅速吃早饭,准备迎敌!”

一个时辰后,榕城大门轰然而响,缓缓打开。

林雪霓独自一人骑着马,手中拎着九龙戟,施施然走出了城门。

而孟安然也独自驾马,从列队中走出。

两人在相隔十步左右的距离自动停止,孟安然遥望着眼前这个凌然犹如冬日的一株寒梅般的女子,眼中透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却终是淡然而笑:“林雪霓,恭喜你官复原职,我就说过,你迟早会与我一战。”

林雪霓嗤笑道:“孟安然,你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宁可言而无信也要出兵我风国,难不成就是想与我一战?”

孟安然略略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你若是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

林雪霓冷笑:“那你为了今天这一战,损失的可不小呢!”

孟安然声音平淡似水,听从不出一丝情感。

“你可以把这个当做是我的某种执念。”

林雪霓将手中的九龙戟缓缓抬起,直指着他,冷声说道:“好,我成全你,听说你如今已是燕国的皇帝,你说,如果我杀了燕国的皇帝,我风国从今往后,是不是会换得几年的太平日子呢?”

孟安然面色一冷,心口却忍不住狠狠一恸,还没来得及恼恨眼前这个狠心狠情的女人,就见那个女人已电闪般纵马蹂身而上,手中的九龙戟劈面朝他刺来。

孟安然□战马朝左边一让,先避开她这一招,反手长刀就朝林雪霓斩去。

却见林雪霓手中的九龙戟半途却拐了方向,正好与他的长刀碰撞在了一起。

刀戟相撞,连击出一串火花,发出清脆的声响,孟安然却觉得执刀的右臂被震得发麻,而□的战马竟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女人的臂力真是奇大无比!

孟安然扭曲了脸孔,狠皱了眉头,该死的女人!

他反手而挑,林雪霓毫不避让,一戟接一戟,招招落在实处,令孟安然接的着实有些吃力,但在心底,却多了一丝无比畅快的感觉。

转眼间两人就斗了不下百招,即便是寒冬腊月,两人的额角也已有汗水渗出。

孟安然的情况更比林雪霓糟糕几分,手中的长刀几乎快要拿捏不住,好几次都差点被林雪霓手中长戟挑飞。却感觉对面那女子一招比一招更狠、更凛冽几分。

冷不丁望见林雪霓如冰的寒眸,心底忽然一颤,手底下竟然不知觉的慢了半分,就这半分的迟疑,林雪霓手中长戟夹带着一股刺面的寒风就扫了过来。

孟安然猛然避让,虽然避过了面门,胸前衣襟却被那长戟一划而破,他紧皱眉头,胸膛已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眸光一暗,心中顿时百味杂陈起来,却狠狠一咬牙,再举长刀重新朝着林雪霓斩下。

林雪霓挑眉冷冷一笑,将手中力度又加大了几分,孟安然胸前受伤,不出片刻胸襟前已湿濡了一大片,只感觉浑身的气力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他的唇角弯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他甚至在想,今日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在她的手中?

如果她杀死了自己,如果有一日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或愧疚,或难过?

心中有了杂念,手底下未免又迟钝了几分,连带着几次被林雪霓的长戟划破手臂、大腿,疼痛感却令他的脑中升起一抹怪异的想法,就真的想着,死在她手中,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眼见着那根金黄色的长戟直朝着胸口刺来,也不闪不避,甚至连手中的长刀也垂了下去,唇边更是带了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林雪霓的眼中闪过异色,不解孟安然的脸上怎会露出那样的神色来。

手下动作却丝毫不慢,如此大好机会,她又怎会放过?

眼见的手中长戟就要刺入那人的心脏,从燕军方向却疾驰来一支飞箭,将她的长戟阻了阻。

飞箭的速度很快,但是准头不足,只阻了阻她长戟将要刺入孟安然心脏的位置,却无法阻止长戟刺进孟安然的胸膛。

就在林雪霓长戟刺进去的同时,一个凄厉的女声同时尖声喊叫起来:“不要!”

此时孟安然已直直摔倒在地,眼神空洞,唇边却依然带着一抹残笑。

一个纤细的人影扑在他的身上,凄声喊道:“大哥!”

林雪霓凝目望去,竟是玲珑郡主,她却是一身小兵装束,戴着头盔,模样有些不伦不类。

她此时却早已哭成泪人一般,嘶声喊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孟安然气若游虚,“你怎么跟来了?”

玲珑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抬起头,恶狠狠的对着林雪霓叫道:“林雪霓!你竟然如此狠心?你可知道我大哥他......”

话没说完,却被孟安然拼尽全力一掌挥了过去,将她后半句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话,全部打断。

玲珑不可置信般瞪着他,却又伤心的掩唇哭了起来。

孟安然胸口已疼到麻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强忍着没有晕厥过去。

他低声说道:“玲珑,我愿赌服输,请给我留下最后一分尊严与骄傲。”

玲珑默默点点头,只将他扶起来了些,孟安然手捂着胸口,惨笑着抬头望向高坐于战马上上的林雪霓,却见在那个女人的眼中,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担忧、难过,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只有无尽的淡漠,与杀意。

她是真的想杀死自己的。

孟安然低笑了两声,笑自己果然是犯浑了,脑抽了,竟然奢求在这个女人的心中,能占一席之地。

他却忘了,这个女人在对待敌人上,一向是冷面冷心的,她的心中,又怎会存有自己一分一毫?

他抬了抬眼皮,忽然心灰意懒起来,低咳了两声,却喷出了两口血,只怕那一戟已伤了心肺。

“林雪霓,我输了。这一次,我输的心服口服。”

他扯了扯唇角,笑的无比心酸,却已释然。

“玲珑,传我的命令,撤军。”

玲珑点点头,转身对着身后早已骚动不安的燕军做了一个手势,果然不出片刻,燕军已开始缓缓朝后方退去。

孟安然复又抬头对着林雪霓说道:“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仍是带了最后一分的不甘心。

林雪霓眼神冷漠的不带一丁点的感情,淡声说道:“留你一命,不知有什么好处?前一次你已失信于我风国,叫我还如何再信你?”

玲珑怒声道:“我大哥如今已是燕皇,金口玉言,他所承诺的事情,又岂会再改?”

孟安然挥了挥手,止住了玲珑的话语,咬牙从内衣上扯下一块白色衣襟,以手沾着胸口上的血迹,写就一封血书。

“燕国皇帝孟安然在此立誓,十年内不再向风国举武动兵,在此以血书为誓,有违此誓,人神共弃。”

手指鲜血淋漓,取了血书,递给了林雪霓。

林雪霓弯腰,伸手去取,两人的手指就在一刹那间,轻轻碰触了一下。

孟安然心神恍惚,她的手指,却是如此温暖的。

也算,接触过她了吧。微微弯了唇,就那样再无力气的昏厥了过去。

林雪霓淡淡说道:“玲珑郡主,希望你们能遵守自己的诺言,如果再有下次,就不要怪林某戟下无情了。”

她拽动缰绳,转身欲走,玲珑却突然将她喊住:“林雪霓,你可知......我大哥他......”她犹豫着,究竟该不该说出来。

林雪霓侧头不解望着她,皱眉不语。

玲珑咬了咬唇,终于定了决心,大声说道:“我大哥他喜欢你!”

林雪霓滞了滞,眼眸低垂,眼底却多了几分了然。她依然冰冷的说道:“抱歉,阵营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林某已经成亲,与夫君相亲相爱,感情甚笃,郡主这句话,林某便当从未听过,告辞。”

她转动马头,就那样扬长而去,决然的不再留下一丝温度。

听到城内传来如雷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玲珑抱着孟安然垂泪苦笑,大哥,幸亏你听不见,她的心里,是真的没有你啊!

燕军退了兵,飞凰军凯旋而归。

......

朝堂上,林雪霓将孟安然的血书呈交于景辉帝,景辉帝手握着这块血迹斑斑的白布,心中感慨万千。

能为风国争取十年安泰生活,真是不易啊!

连带着望着殿前跪着的这位红袍女将军,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温言问道:“林爱卿又立大功,不知想要些什么样的嘉赏?”

林雪霓淡淡弯唇而笑:“微臣的确是有一件事,想恳请皇上恩准。”

景辉帝颌首说道:“说来听听。”

林雪霓平静地说道:“如今国泰民安,再无干戈。微臣的祖父又年事已高,微臣听说淮阳气候温宜,正巧夫君也想回淮阳封地,所以想与祖父与夫君回淮阳居住,请皇上恩准。”

景辉帝有几分诧异,如果他们回了淮阳居住,她这飞凰女将军,岂不只有虚名而无任何实权了吗?

看着林雪霓坚定的双眸,景辉帝忽然多了几分了然。自古功高盖主,她这也算功成身退了吧,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以保全全家。

也罢,或许这样的结局,已是最好。

景辉帝沉默了一下,说道:“也好,你夫君如今已是淮南王,你除了现有官职不变外,朕再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赏金三万两。淮阳本来就是当年宸王的封地,他当年的宅子仍在,就一并赏与你们了,并准许你们带两千人马作为王府护卫。”

皇帝如此大方,林雪霓才不会傻到去推脱这些,笑眯眯的谢恩了。

正准备告退,景辉帝忽然又叫住她,面有迟疑之色,缓缓说道:“你们回到淮阳之后,就待朕向他们上一柱清香吧,当年之事,是朕做错了。”

林雪霓默然了一下,低声说道:“微臣领命。”

家中物事没有什么好带的,他们如今有权有钱,淮阳的房子又是现成的,根本不需要再多带任何东西,只拿了几件换洗衣服。

收拾好马车,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这座亲手布置的小院子,苏月宸颇为不舍的叹息。

林雪霓揽了他的腰,笑眯眯的说道:“王爷若是不舍,我们就将这房子留着,反正姐姐姐夫还有南宫他们都在这里,我们下次回来看他们的时候,依然可以住在这里,你说可好?”

苏月宸含笑的说道:“王妃所言甚是,那么,我们就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一起将院门锁好,走了出来。

大门外,林诗语和卢书宏,南宫博雅与晋城公主以及南宫飞舟、郑三乾、汭璟小王爷等人都在门外相送。

林觉老爷子看来已与他们说了一阵子话,见到林雪霓与苏月宸出来,转脸骂道:“你们两个真磨蹭,再不出发都要过晌午了!”

林雪霓扶着苏月宸上了马,自己坐在他的身后,拉过缰绳,对着众人笑道:“后会有期!卢书宏,你要好好对待我姐姐呦!南宫,下次回来请你喝酒!”

南宫博雅淡然而笑,望着马上的这对璧人,朗声说道:“一言而定!”

招手挥别众人,林觉老爷子心生豪迈之情,仰头长啸起来。

林雪霓弯眸而笑。

这一世,她没有失去任何人,亲人、爱人都在身边,是多么的幸运。

如果......肚子里能再怀一个的话,那就更圆满了。

忽然想起来,似乎这个月的月事没有来呢,说不定,肚子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也未可知啊!

她柔和了眉眼,低声在苏月宸的耳畔说道:“月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全书完

☆、番外:将军有喜

从风国京城到淮阳,如果行驶速度不快的话,大概有八天的路程,却硬是让苏月宸命人走了整整十五日才到。

原因就是将军有喜了。

本来林雪霓只不过随口一说,却没有想到苏月宸认了真,还没出京城就找了妇科圣手为她把脉。

果然,真的怀了。

刚刚一个月。

苏月宸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想到她怀着身子还跟孟安然打了一场,心肝就颤抖到了几乎零乱的地步。

自然,马也不能骑了,苏月宸直接将林雪霓抓进了马车内。

林雪霓极少坐马车,觉得气闷无比,况且苏月宸又怕马车走得太快颠到了她,一路上几乎可以用“龟速”来形容他们的速度。

一天只怕连二十里地也走不到。

林觉老爷子受不了他们的速度,自己骑了快马先去淮阳收拾房子,只留下这两个人慢慢磨蹭。

好在如今月份小,林雪霓并没有什么反应,除了不能骑马外,每天和苏月宸坐在马车里卿卿我我也不错,美男在怀任她调戏,对她又是百般照顾与迁就,将行路的枯燥与烦闷也赶跑了不少。

好容易到了淮阳,当年宸王的宅子早已打扫了一遍,虽然有些破败,但是只要里外重新粉刷一遍还是很不错的。

何况宅子很大,内院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等到开春以后拾掇拾掇,种些花草果木进去,还是很不错的。

苏月宸拉着林雪霓小心的在庭院中走了一圈,边看边讨论应该怎样布置这座新宅子。

林觉老爷子在前院的空地辟出一大片地方作为练武场,每天早晨天不亮都会起来跑一跑,打几趟拳。

林雪霓看着眼热,冲上去要和老爷子练练手,因为没有显怀,老爷子也没有太多自家孙女是个孕妇的概念,两人刚动手过起招,苏月宸正好路过,几乎又被吓得心脏病复发,拖着林雪霓就回了房。

这是淮南王爷第一次发脾气,拍着桌子将林雪霓训斥了一番,吓得侍奉的婢女大气也不敢出。

头一次见到温文和蔼的王爷发脾气呢!

谁知道王妃却笑眯眯的望着王爷,见他中间停顿了,还会端一盏茶来问王爷口渴不口渴。

王爷气到无奈,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苏月宸是真的无奈,一个人□无暇,最后只得找了四个膀大腰圆的丫头时时刻刻看牢他的王妃。

不然的话,只怕那个女人上房上树都是有可能的。

林雪霓的苦日子是在两个月后来到的。

早上起床去吃早膳,当苏月宸把林雪霓最喜欢的糟鱼放到她碗中时,林雪霓只不过刚放进口中,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苏月宸当时就吓白了脸,命人速去请大夫,一番鸡飞狗跳终于将大夫请了来,才知道只不过是寻常的孕吐罢了。

大夫很淡定的交代了一堆孕妇在吃用上的禁忌以后走了,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苏月宸将所有的膳食重新规整,每日亲自监督小厨房做出来的每一道菜品。

可惜林雪霓的孕吐越来越厉害,到了三个月的时候几乎吃不进去任何东西。

一天三顿只靠着薄薄的白粥度日。

苏月宸几乎要愁白了头,在白粥里加了无数滋补的药膳进去,偏偏林雪霓吃什么吐什么,只有不掺杂任何物品的白粥,才能勉强吃的进去。

一个孕吐,几乎将堂堂飞凰女将军,折磨掉半条命去。

三月中旬的时候,南宫博雅来淮阳办公差顺路造访,见到林雪霓的时候竟然吓了一大跳。

原本生龙活虎的女将军,怎么竟然成了一个病怏怏的闺阁女?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样子好生憔悴。

一问之下,竟然是因为孕吐。

南宫博雅极其不可思议,晋城公主如今已有八个月的身孕,眼看就要临盆,但当初在孕初的时候也只是偶尔吐过,但时间也很短,哪能像林雪霓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南宫博雅极其不道德的大笑出来,林雪霓怒的咬牙切齿,刚想揍他一顿,胸口又烦恶起来,趴到床边继续呕吐。

最终还是南宫博雅看不下去了,好心的为她施了针。

虽然林雪霓口口声声骂他是庸医,但这庸医的针法还真不错,一套针行下来,林雪霓的孕吐果然好了许多。

林雪霓不想吐了,心情立即好了许多,抓着南宫博雅笑眯眯的说,等到她和公主两个都诞下孩子,不如他们两家结个亲家如何?

南宫博雅顿时黑了脸,冷笑起来,“你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岂不会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男是女谁家敢要?”

林雪霓笑眯眯的一把拉过自家夫君苏月宸,“那我就生个和月宸一模一样的娃娃,更何况,亲上加亲嘛!”

南宫博雅摸着下巴,将苏月宸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细细考虑,如果那个娃娃真的像苏月宸,倒还是值得考虑这个建议。

林雪霓怀孕过了五个月后,胃口就好了许多,几乎也不吐了,吃什么也觉得香甜起来。

九月金秋的时候,林雪霓已经被苏月宸养的白白胖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林雪霓来到小校场,看着爷爷生龙活虎的打拳,刚叫了一声“好”,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疼起来。

她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身边的夫君苏月宸,淡定的说道:“月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别慌。”

苏月宸不明所以,“怎么?”

林雪霓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里面这个,恐怕马上就要出来了。”

“......”

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当产房内传出第一声婴儿啼哭的时候,苏月宸再也顾不得其他,推门冲了进去。

里面的稳婆顿时一阵惊叫:“王爷快出去!这是血房,不吉利的!”

苏月宸哪里管得这许多,冲进来就扑在林雪霓的窗边。

林雪霓浑身几乎湿透,但是精神还算尚好,见他进来还有力气笑笑说道:“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

苏月宸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孔,心疼不已:“你辛苦了,是不是疼坏了?”

他在外面几乎听不见她的哭叫声,只有在疼极了的时候,偶尔传出一两声压抑着的闷哼。

但是这样,却比那大哭大叫更让他心疼。

林雪霓只微笑,反而安慰他:“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再疼还能疼过战场受伤?没事!”

这个时候稳婆已将刚生出来的小婴儿洗干净包好递了过来,笑眯眯的说道:“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小公子呢!”

苏月宸爱怜的抱过来,看着刚出炉的小包子,心中柔软到了极点,“好可爱。”

林雪霓探着头望了望:“这么丑,就跟个小猴子一样。”

苏月宸:“......”

小包子:“......”

苏月宸为小包子递交了玉碟入朝廷,半个月后,景辉帝便下旨,根据宗谱,小包子赐名为皇甫明嘉,封为淮南王世子。

林雪霓对这个名字不甚满意,私自给小包子起了一个名字:豆包。因为小家伙从小就憨憨傻傻的,长得就像一个小包子。

后来,豆包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世子成年二十岁的成年礼上。

当时淮南王世子的成年礼正进行到一半,王妃忽然脱口而出“豆包”二字,世子顿时黑了整张脸,若不是当时准世子妃在一边拼命使眼色,只怕年轻的世子当时就会摔门而出。

淮南王世子终生没有吃过一个“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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