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二十七章（上）（1 / 1）
又是几日的清冷，深柳居中依旧愁云惨雾，有几个伙计实在顶不住，便主动请了辞，阿景亦不挽留，只说想走的，柜上会多给两个月的饷，想留的，尽管留下，可他说了许多，却没有一句提及何时会再开张。于是，除了祥子之外，只有平日里没少被阿景关照的两个伙计留了下来，甘心打理起上下的杂务。
阿景整日坐在灵堂中，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只是有几次曾试图在莫邪面前提起，所谓终须还，到底是指何意，可莫邪的淡漠总是让两人的对话以沉默收场。而太一则想尽办法要让她振作，却发现她并不是颓废，只是有意的疏离，无奈，他只得束手看着，静心等待。
眼见着众人的作为，禾丘却始终避在暗处，不发一言，甚至连莫邪也许久都见不到他一面。
入暮时分，太阳正要在天边隐没，莫邪在院中的石桌上备好了茶器，风炉上的水逐渐沸腾起来，她从熟盂中舀了一瓢，仔细倒入鍑中，水华得育。
“知道我为什么不恨交胥，而怨你么？”她自顾自的说着，语气平稳而缓慢，没有一丝情绪，“于他，我不恨不憎，是因为本就无爱，即便是他杀了春风，可他亦被焚而死，一命抵一命，我不知从何恨起；可于你……我可以不怨你弃柳兮于不顾，也不怪你认不出我，而连累太一中毒，只是你分明早就识破他的诡计，为何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停了手中动作，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道：“茶烹好了，坐吧。”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白衣一闪，禾丘轻轻的坐在她面前。
白瓷的茶碗，青碧的茶汤，还有芳洌的茶香，若不是对坐两人都苍白着面色，憔悴着神情，这一幕或是能胜过画中的意境。
“这碗茶，一早答应烹给你，如今算是都还了，从此便再无拖欠。”莫邪将手中茶碗递过，轻微的颤抖让碗中的茶汤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禾丘垂着头，青丝挡住了他的面庞，他肩膀一动，似是笑了一下，抬手接过茶碗，凑在鼻子跟前嗅了嗅，“当真是好茶啊。”他侧过身子，慢慢喝下这一盏香茶。
“深柳居此时丧事临门，不便待客，还请禾先生收拾妥当后便离开吧。”莫邪平静的说。
禾丘依旧侧着身子，长发散落直垂腰际，将他的脸尽数遮挡，“听这话的口气，彷佛你却是主，而亦非客了？”他将空杯攥在手中，语气亦是平静非常。
“哦，我正想告诉你们，我已经决定要嫁与春风为妻了。”莫邪淡淡道。
禾丘蓦然回头，双眼之中尽是惊极而伤之色，莫邪也终于在这时看清了他，往日的俊逸，竟全被灰白掩盖，双唇绯艳异常，只有那双眸子还如同昔日那般玄紫深邃。莫邪别开了眼，不去看他，可心却像是被人使劲攥了一把，痛得让人眼酸，怕被他看了心事，她慌忙起身，却不慎将桌上的茶碗扫落，原本一对的白瓷，再不成双。
“小七，你不能嫁他。”禾丘暴起，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何？”
“我不许。”
“禾先生，我意已决，多说无益，若你不愿留下观礼，那请不时便去吧。”莫邪垂着眼，把头转向一旁，“还有，我叫莫邪，不是什么小七。”她声音仍旧平静，可细小的颤抖却不可抑制的落在了最后一个字上，而她隐在袖中的双手，指甲早已嵌入了掌中。
禾丘听闻，脸色愈加难看诡异，可莫邪垂着眼，并未发觉，静默了半晌，莫邪向旁边跨出一步，擦肩而过时，禾丘像是失了反应，浑然不动。
“莫邪。”太一忽然从院墙上跃下，高束的发丝有些凌乱，显得风尘仆仆。莫邪站定，却不去看他，梗在喉中的酸涩让她无法应声。
太一走近，先望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禾丘，然后才低头去看莫邪，而她却转了身子，避开了他的目光，太一暗自一叹，开口道：“我带你去见见春风。”
莫邪惊异的抬眼，太一见她眼眶微红，不禁又去瞧禾丘，开口说：“我们要去一趟冥府，所以，可能会见到些你想不到的东西，你……”
“何时去？”莫邪打断道，太一顿了顿，不知从何处拿出奔月剑，递给莫邪，说：“立刻。”
“我与你们同去。”禾丘突然插话，太一向他望去，可他却彷佛是站在日落与月升的缝隙中，浓重的黑暗将他全然包裹，太一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听得出他说话时有些微喘。
说定之后，三人也再不多留，太一径自将莫邪抱起，踏上了云端，禾丘抿着唇，默然跟上。
翻滚的云海，少了太阳的照射都似是染了墨一般，莫邪也不知在云端飞了多久，当太一用金光将自己包裹着，冲入一大片浓厚得似是有形有质的雾气时，她心忖原来冥府的入口，原来并非是在佐水的另一端。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太一便停了下来，“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走出这金光，知道么？”他将莫邪放在地上，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又道：“那便是黄泉路了。”
“春风呢？”莫邪问。
“他在望乡台上，很快就见到了。”太一说着当先跨出了一步。
莫邪亦步亦趋的跟着，四周安静的可怕，可脚踏在地上却是半点响动都听不到，举目望去，头顶是一片虚无而幽深的黑暗，彷佛随时都会将人吞没，而黄泉路边，那一望无垠的花海火红似火，灿烂得惊心动魄，她暗叹，走在这条路上的人，能有几个会注意这美得让人窒息的景色呢。
太一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她连忙跟上，他一身玄色衣衫，在这火照之路上若有似无的雾气中，有些飘渺。
有那么一瞬，莫邪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前面走着的，便是接引死者的鬼使，又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面前的太一似乎只是一缕雾气，随时都会消散……
莫邪轻轻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轻声问：“柳兮…是不是也……”
“这黄泉路是给凡人走的，还有所谓轮回转生，也都只是说凡人，因为岁月对于妖族本就没有什么意义，百万年，也不过是这一世而已。妖族的命源来自元神，若是元神耗尽，便是终结，”太一沉声道：“柳兮她…本体已灰飞烟灭，元神更是消弭殆尽，如今，天地间再不会有她丝毫痕迹，就如同她不曾出现过一样。”
莫邪不语，曾经与柳兮的相遇相识，飞速的在眼前掠过，最后，一切都定格在她那张淡漠的脸上，莫邪努力回想着，可绞尽脑汁却发现，除了知道她对谢春风多一丝关怀之外，自己连她的喜好，或厌恶都说不出来。
她心中有些内疚，又有些恹恹，正走神时，前面的太一突然站住了脚步，莫邪也停了下来，可等了片刻，见他仍旧不动，便掂了掂脚，从他肩膀望过去，只见一条队伍，蜿蜒着没进远处的黑暗，竟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莫邪话才出口，站在队尾那人突然转过了头，一双空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莫邪，一条半尺长的伤口，划过眼睛和嘴角，亘在左脸上，暗红的血液还不断的从眼眶中流出，莫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在了另一人身上，她吓了一跳，正要尖叫，却被人捂住了嘴。
“别怕。”禾丘轻声在她耳边说：“他们都没有神智，只对生气敏感，你在金光中，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们便不会发觉。”他话未说完，队伍中又有几人僵硬的转过了头，他连忙一个转身，带着莫邪一起背过身去，等了片刻，才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莫邪垂着头，退着走了几步，轻轻扯了扯太一的袖子，示意他继续前进。身边排着的长龙中，不时有哭喊传来，却分辨不出到底是男是女，是哀嚎，还是冷笑，直听得莫邪毛骨悚然，可太一却始终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