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第一百八十一章(1 / 1)
“妈妈,小弟弟好好玩,他抓着我的手不放哎!”
思安站在婴儿的摇床边上,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的冲着自己的母亲快乐的大叫。他的叫声引得还不到一岁小婴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更加用力的攥住了他的手指。
思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想要一个小弟弟,尝一尝当哥哥的滋味。可惜他缠着母亲要了许久,爸爸妈妈也都只是笑而不答。现在他终于有了这样小的弟弟,自然是格外的高兴。见弟弟这么用力的抓着他的手指,还对着他咯咯的发笑,思安觉得胸膛里涨满了兄长之情,越发的喜欢这个小弟弟,甚至将他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小皮球也让了出来,递到小弟弟的手里。
韩婉婷见儿子像牛皮糖一样粘在婴儿摇床的边上,不停的拿着小皮球逗弄着才七八个月大的小宝宝,不禁摇摇头,笑着提醒道:
“思安,不要闹弟弟,把小皮球收起来,当心砸到小弟弟。”
“我才不会砸到小弟弟。”
思安趴在摇床的栏杆边,连头也没回,很肯定的回答让几位大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张晶英替韩婉婷的茶杯里添了一些茶水,抿嘴笑道:
“你看你家的思安,多喜欢安平。听说这些年,他一直缠着你想要个弟弟?我看也是,赶紧趁着你和逸之还年轻,再多生几个,给你家思平思安多添几个弟弟妹妹。到时候家里人丁兴旺,多热闹啊!想想就觉得高兴呢!”
“晶英姐,你还是饶了我吧。光是家里那大大小小三个孩子就够我操心的了,哪里还有精力再多生?况且,逸之总是忙,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也不超过半年。他忙他的,我忙我的,都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能把这几个孩子养大养好就算不错了,其他的,我可真没再想。”
听罢韩婉婷的回答,张晶英呵呵的一笑,揶揄道:
“哎,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怨妇的味道啊?我看你倒不是不想生,是埋怨他在家陪你的时间太少,所以没得生吧!呵呵,想想也是呢,那年你们刚结婚的时候,我看他可真是盯你盯得紧啊,简直是寸步不离,一会儿不见便是如隔三秋呢!”
她的话很直白,让韩婉婷登时红了脸。她很是不好意思的嗔道:
“哎呀,晶英姐,说什么呀!当着孩子们的面,万一让我家那活宝学了舌出去,让亲戚们听说了,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啦!”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说明你们夫妻的感情好嘛,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哩!况且,婉婷,不是每个人想生就都能生的。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能有一个身上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液、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
张晶英看着摇床里的小宝贝,眼神一黯,脸上已然露出了忧伤的神色。1952年,孙立人的长女中平在台湾出生,1954年,他的长子安平也哇哇坠地。两个孩子的相继出生,让年过半百才始得儿女的孙立人很是高兴。毕竟后继有人,向来是中国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只是,这样的大喜之事,也是有人欢喜有人黯然。孙家的这两个孩子,都不是孙立人的夫人张晶英所生,而是她为他张罗的妾室——护士出身的张梅英所出。尽管张晶英并没有妒忌与怨恨之心,丈夫虽然有了妾室,对她的感情仍然一如既往,但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恩爱生子,他们才是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这终究还是让她的心里不是滋味。
韩婉婷见张晶英的情绪有些低落,知道她一定又在为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而感到遗憾和伤感,便想换个话题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于是,她东拉西扯说了几个家长里短的话题之后,一番深思熟虑后,终于将话头引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上去。其实,这也是她今天带着孩子到孙家做客的主要原因:
“晶英姐,最近我家逸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做错,被将军责罚了?”
“嗯?有吗?为什么这么说?”
“哎,晶英姐,你也不清楚吗?唉!那就奇怪了,最近不晓得怎么回事,逸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整天心事重重的模样。我还以为他在将军这里做错了事,受了罚的缘故呢!”
张晶英似乎并不清楚内情,听到韩婉婷的这样说之后,反而很是诧异的说道:
“没有啊,仲能并没有说起过嘛!不过,你也知道,平时我并不太过问他的事情,他回家来也很少说起,所以我倒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用担心,想来他们这些当兵的人哪,成天心里想的不过就是些打仗的事情,就算是吵架,也离不开那一亩三分地。
仲能一直视逸之为他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来多为倚靠,断不可能为些小事伤了他们之间的交情的。你回去告诉逸之,让他放心便是。”
“那就好。我实在担心的不得了,真是怕他犯了天大的错误,惹得将军不高兴。晶英姐这么一说,我倒放心多了。等他回来,我一定把这些话转告他,让他也好轻松一点。”
从她的回答上看,张晶英对孙将军和逸之的事情并不知晓,让韩婉婷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恰到好处的顺水推舟,将这个话题在恰当的时候结束了。
下午三点多,小安平已经在小摇床上安然的入睡。韩婉婷见时间不早,便也带着孩子准备告辞。张晶英将她送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过韩婉婷小声的问道:
“婉婷,你来得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家门口的马路上多了许多人?来来回回的,又不像是附近的住户和路人,看着很奇怪。”
她仔细的想了想,想到上午来时,孙家人为她开门的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的确瞥到了几个奇怪的人影从她身后一闪而过。当时她没有在意,现在被张晶英一提,这才觉得其中有些古怪。她点点头,小声道:
“好像是有些奇怪的人在附近徘徊。怎么了?都是些什么人啊?是危险人物吗?实在不放心的话,你还是让将军派些士兵到这里站岗,毕竟家里都是妇女和孩子。有士兵站岗,不管怎样,总是个震慑的作用,好歹也能图个心里太平。”
张晶英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道:
“若我这样提了,他必是要与我不开心的。他总说,公私要分明,不可以公器私用。国家的钱与物,多一分都不能拿,少一分也必须要回。若我让他派些人来为我们家站岗,他必是认为这是以权谋私的事情,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看还是算了吧。想来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与外面的人也无冤无仇,仲能既不贪污,又不受贿,如今没了兵权,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除了过去的老部下们还常常登门看望之外,再没什么人来。人情冷落至此,还会有什么事呢?
等下你回去,路上多加小心。现在外面乱得很,特务很多,尽干些狗仗人势的事情,也难怪仲能很是看不惯,常常要痛骂那些人的为非作歹。你带着孩子,也要小心些。”
韩婉婷点点头,婉然一笑,与她道别后,带着孩子坐车回家。回家的路上,司机开了一会儿,奇怪的对后座的韩婉婷说道:
“太太,好像有辆车一直在后面跟着咱们。”
韩婉婷一听,心头一紧,刚要回头,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用力的按住好奇的想要趴上车窗往后看的儿子,冷静的对司机说:
“大刘,再看得清楚一些,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跟踪我们。”
司机大刘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面色镇定的韩婉婷,点点头,继续稳稳的开车。车子又继续开了一段,拐过两条马路,穿过热闹的市中心后,大刘又看了一眼倒车镜,低声道:
“太太,他们还在。怎么办?要不要我甩掉他们?”
她想了想,冷笑一声,冷道:
“不用。先不回家,陪他们玩玩,最后把车开到士林官邸去。哼,太可笑了,这些人是不是想立功想疯了?抓共,匪居然抓到我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有数。”
大刘微微一笑,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应声答应,脚下踩了油门,打了方向盘,开始沿着市中心的外围绕起了圈子。车子停停走走,快快慢慢,不像是赶路回家,倒像是在耍着后面跟踪的人玩。
思安是个小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看到大刘叔叔开着车子绕来绕去,又看到妈妈冷着面孔的样子,自然是又好奇又紧张,几次想要探头看看后面跟着的车子,都被母亲死死的按住。
听到母亲吩咐大刘叔叔不回家而去士林官邸,小家伙更糊涂了,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好奇的问道:
“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回家,要去姑婆那里?”
韩婉婷立刻换上了一张笑眯眯的面孔,她看着儿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低声在他耳边道:
“宝贝,愿不愿意和妈妈一起玩个游戏?”
小家伙一听,立刻来了劲,一双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的兴奋之色,大叫道:
“愿意愿意!什么游戏?”
“猫捉老鼠。”
“我们是猫吗?”
“不对,我们是老鼠,把猫玩得团团转的老鼠。”
这一年,17岁的念卿已经上到了高中二年级,9岁的思平也上了小学三年级。因为两个孩子念的是同一所学校,离家不算太远,所以早上上学的时候,念卿先把思平送到小学部的班级门口,自己再去高中部的班级上课。晚上放学,小学生的课程少,思平就在班导的办公室里等念卿下课,两个人再一起回家。
这天晚上,孩子们都放学回到了家,狄尔森也从军中回家吃饭。一家人聚在一起,父母们问问孩子们的功课,孩子们又向父母们说起学校里的趣事,餐桌上的气氛很是和睦。到了快吃完的时候,狄尔森看了一眼韩婉婷,不动声色的问道:
“冯妈说下午你和思安是从士林回来的?”
韩婉婷面色平静的瞟了他一眼,状似平常的回答道:
“嗯,从晶英姐家回来的时候,见时间还早,就顺路到姑妈家去坐了坐,陪姑妈说了会话。喏,这些小菜就是姑妈让人准备的。好吃吧?我也好久没吃到做的这么地道的宁波腌菜了。你觉得呢?味道怎么样?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再到姑妈那里去,请她家的厨师帮我们多做一点。”
“你去,有见到姑夫吗?”
“姑夫难得在家,今天去的时候,这么巧,还就碰上了。不过他好像有事要出去,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他没跟你说些什么吗?”
“他走的那么急,能和我说什么呀!哎,别老说这个,你尝尝呀,味道好不好嘛,我看你今天吃饭都没怎么碰它,是不喜欢,还是没胃口啊?”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没胃口,是我看你喜欢,决定把它让给你。”
“傻不傻呀!这又不是永远吃不到了喽,姑妈那儿总会有的嘛。快点,你吃一口,尝尝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和以前我们在上海的时候吃到的宁波腌菜一模一样?”
韩婉婷夹了一筷子送到狄尔森的嘴边,见丈夫一口吃了下去,忙问道:
“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嗯,不错,甜甜酸酸的,很爽口。”
“那是自然。这个厨师是姑夫用了许多年的老厨师,当年跟着姑夫一起从宁波出来的。算起来都快四十年了呢,那手艺可是很了得的。”
韩婉婷说得眉飞色舞,嘴里含着蘸着腌菜汁的筷子津津有味的品着,一脸的怀念。狄尔森闻言,一度提在嗓子口的心顿时松了下来。他松了口气,见她那副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得打消了心中的隐忧,温厚的笑了起来,将她额头上的碎发轻轻的拨到耳后,调侃道:
“你可不是宁波人,怎么这样喜欢吃宁波的东西?看你,喜欢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像只小馋猫!”
“谁说不是宁波人就不能喜欢持宁波人的东西了?你还不是山东人呢,不是照样喜欢吃山东的大馒头?”
“好好好,你总是有理,我啊,说不过你。”
“那是,你要跟我比口才,根本就是不自量力嘛!想当年,本小姐当年可是……”
韩婉婷得意的晃着脑袋,正要把后面的得意之语说下去,不料念卿与狄尔森两人相视一笑,立刻截了她的话头,异口同声的将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可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新闻学院的一枝花!”
两人说完,都禁不住仰头大笑,尤其是念卿,看着韩婉婷瞪着他们气呼呼的模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狄尔森一把抓过她的手,握在手里,使劲的亲了亲手背,笑着道:
“我亲爱的狄太太,你的这句话,我和念卿都听了几千遍了,耳朵里茧子都有一寸厚啦!拜托你下次最好换一句新的,也好让我们俩有个新鲜一点的感觉!”
说罢,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韩婉婷被他们嘲笑的又好气又好笑,她的脸上噙着笑意,使劲的将自己的手从丈夫的大手中抽了出来,见丈夫和念卿还在大笑,恼得她挥手就朝身边丈夫的身上噼噼啪啪的打去。一边打,一边还不忘笑骂道:
“都是你,都是你,把那么听话的念卿都给带坏了!你看他,不学好,反倒也学着你的样子,和你一起捉弄我!得意了吧,高兴了吧!还有你,念卿!笑,笑,开心了吧,跟你叔叔一起看我出糗很好笑是吧!两个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弱女子,胜之不武!”
“哪里哪里,狄太太,你可太谦虚了。你哪里是个弱女子,分明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不对,不是奇女子,而是聪明美丽又迷人的女神!新闻学院的女神!”
“狄尔森!你还要惹我是不是?信不信我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是在骂我吗?你说的英语太快,我一句也没听懂。不如你再来一遍,让我和念卿一起练练听力,等我练好了,将来和你用英语吵架,那多气派多痛快啊!以后要是我们在马路上用英语吵架,别人一定会用崇拜与敬畏的眼神看我们。那时,你就真的成了受人膜拜的女神了!女神!”
“叔叔,阿姨那不是在骂你,是让你不要欺人太甚,得寸进尺,她说你要是再挑衅她,她会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亲爱的,我自信这副尊容已经够好看的了,不需要再好看了。不然,我一出门,你就该担心了!哈哈哈……”
“你还说!还说!蒋念卿!火上浇油是不是?再帮着你叔叔倒行逆施,明天的中饭就别想带了!”
“阿姨,您放心啦,到时候冯妈会帮我带的,冯妈是不是啊!”
“狄尔森!你看你!你看你!都是你!把我那么乖,那么听话的念卿给带坏成什么样了!你讨厌讨厌!讨厌死了!”
接下来房间里传来了又一阵噼噼啪啪的拍击声,还有两个孩子不甘被大人们忽视而非要加入这场笑闹阵营中来的叫嚷声,吵闹声。一家人在饭桌上连说带笑,再加上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这个家的屋顶都快要被掀翻了。
只是,在他们有说有笑的时候,没有人想到,这样欢乐的气氛竟成了厄运到来之前的绝响。也没有人会想到,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就要降临到他们的身上。等待着他们的,又是坎坷的命运与未知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