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第一百十章（1 / 1）

1943年4月美国波士顿

一身男装打扮的孔令俊斜倚在卧室的门边，颇为不屑的冷眼看着韩婉婷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箱，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言讥道：

“二姐，不就是一个臭男人嘛，何至于这么为他？像他那样一穷二白的男人，就是长得比白瑞德还帅，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你要是想嫁人，那也该挑个好点的，以你的条件，只消钩钩手指头，那排队的人肯定能拉出一个团来！怎么就那么死心塌地的看上他了？真搞不懂你！”

这样的疑问，韩婉婷已经听过无数遍，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想再多解释。所以，她只是抬起头，看着满脸不屑的孔家二小姐，轻笑着说了句：

“等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就能明白为什么了。”

她的话音刚落，孔令俊立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鄙夷之声，挑着眉头说道：

“这个天底下能让我看上的男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现在的男人，嗤，一个个都娘娘腔似的，哪里有半点男人的味道？看着就让人讨厌！”

听她的说辞倒是将天下男人都一棍子给打翻了，韩婉婷忍不住失笑道：

“令俊，你这说法可有失偏颇啊，难道天底下的男人们真就这么差劲吗？我看上次陈叔叔给你介绍的那位胡先生就还不错的嘛。人家还是带兵打鬼子的抗日英雄呢，这样的男人总不会是娘娘腔的吧！”

一听韩婉婷提起自己人生之中唯一一次且也是最后一次失败的相亲，孔令俊一下子变了脸，横眉怒目的像炸了膛的炮仗似的跳了起来，恼羞成怒的跳脚大骂道：

“二姐！快别再提那个矮子了，再提，当心我跟你翻脸！那是我人生之中的最大的羞辱！什么抗日英雄，我看就是个狗熊！本小姐愿意屈尊陪他吃吃饭，说说话，就已经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他该感恩戴德才是！

没想到，我没计较他那把年纪床上功夫还行不行，他倒挑起我的不是来了！一个都年纪都赶上我爸的老头子居然还挑三拣四，嫌东嫌西的，哼！什么男人啊，就算不是娘娘腔，也是个天下第一混蛋！想要我嫁他？下辈子都没门！”

孔令俊的这番语带粗鄙之词的歪理听得韩婉婷是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拿这个从里到外都快男性化的堂妹该如何是好。她合上了行李箱，无奈的摇头，看着孔令俊年轻却桀骜的面孔，轻叹了口气道：

“哎呀，就是你这臭脾气才把人家给吓跑了啊！看看，才说了几句就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凶得像母夜叉似的，你说谁还敢娶你回家啊！”

“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陪着我家的老头老太，省的像你似的，为那么个看不上眼的臭男人操心操力的，让人看了真不舒服，好像倒贴上去似的！”

“你若一辈子不嫁人，我看姑妈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了。”

孔令俊颇不耐烦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挥着手，在房里来回的走着。走了几圈，忽然想起了什么来，连忙粗着嗓子冲着韩婉婷嚷嚷起来：

“哎哎，怎么尽在说我的事情了，不对不对，我都被你说的忘了自己究竟来干什么的了！我说二姐，姑妈还没打算回去呢，你怎么就着急要走了？不是真为赶回去见那男人吧？”

韩婉婷微微一笑，将孔令俊拉到自己身边，掏出随身的手帕，细细的替她擦去了额际的汗水，柔声说道：

“姑妈在这里要办的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美援、声望和支持都有了，接下来的只是一些收尾工作。我能做的也做完了，算不上是‘功成身退’，只是想早点回去，免得他被我气得这辈子都不愿再见到我了，那我要到哪里去找待我那样好的男人啊！反正还有你和令侃在这里陪着姑妈，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是吧，他不要你，你就没人要了？二姐，你这话说的也太夸张了！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他对你好，是真心爱你，还是为着你的家世背景？这年头，除了金条和珠宝，我看没什么东西是可靠的，尤其是男人的心。没了男人生活还是过下去，可要是连最后那点傍身的钱财都没有了，那日子还怎么过啊？！我宁愿要金银财宝，也不要男人。那种东西，不顶吃也不顶喝的，没用！”

孔二小姐的一番义正言辞的歪理又抛了出来，说得韩婉婷忍俊不禁。她笑了起来玩笑道：

“你呀，真是咱们家里的混世魔王！什么样乱七八糟的话都能说出来，叫姑妈听见，又少不得说你！”

孔令俊的反应很快，立刻接嘴回答道：

“二姐，你呀也别总说我，其实你和我这‘混世魔王’是半斤八两，你是咱们家里的‘情圣’！为了那酸溜溜的爱情，也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若不是我亲见，还真不敢相信哩！”

孔令俊很不服气的哼哼着，韩婉婷看着她那副孩子气的表情，几乎笑倒在她的怀里。她刮了刮孔令俊的鼻子，笑道：

“难怪姑妈都拿你没有办法，你这么能说，连我也只能投降了。好吧好吧，我们既然都是让家族上下头痛不已的‘难姐难妹’，那么，就该团结起来，同一战线，对吗？从今以后，我们都要在长辈们面前多帮对方说好话的哦，可不能拆对方的台，怎么样？”

韩婉婷微微偏着头看着孔令俊，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孔令俊是个聪明人，自然领会了她说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于是，嘿嘿的干笑起来，摇着头咂嘴，学着日本人的口吻道：

“二姐，你可真是‘狡猾狡猾’的。”

“爱情，不单单是花前月下，也是有战场和对手的，斗智斗勇还是需要的嘛。不多找几个帮手怎么行呢？算起来，我已经有了令仪和姑父的支持，姑妈那儿嘛，勉强也能算是一个了，现在再拉上你，支持我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呢！我亲爱的妹妹，孤军奋战总没有‘同仇敌忾’来的力量大，你说是不是啊？”

“二姐，瞧你，就为那么个男人，还得意的跟什么似的，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哦！一定被那个臭男人给带坏了！真是的，我说的一点都没错，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孔令俊忿忿又不甘的说着，伸出胳膊顺手搂过了韩婉婷的肩膀，像个男人似的抱着她，在满腹的牢骚声中接受了韩婉婷的提议。韩婉婷小鸟依人一般的靠在孔令俊的肩头，闭上眼睛微笑着，在心里默默的回答道：

“天下的好男人，可是很多呢。我的那个，是最好的。”

在宋美龄下榻的大饭店旁有一条僻静的小街，街上有家面积非常小的餐厅，大约只能容纳十多个人同时进餐。因为地理位置不是很好，且附近没有多少住宅区，人气不旺，因此，餐厅一直都是惨淡经营。

一天晚上，临近餐厅打烊的时间，没有一个客人的小餐厅里一前一后走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个子很高，很壮实，穿着米色的风衣，带着帽子。帽子下，是一张典型美国人的面孔，金发蓝眼，高鼻深目。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东方面容的女性，不过，她的穿着却几与美国女人无二，同样米色的风衣下，一身黑色的精致套装，脚上穿着一双跟又高又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微笑起来，画在眼睛上细长眼线让她看起来妩媚动人，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女士。

年轻男人和女人一起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年轻女人还没点菜，先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几张二十元票面的美钞递给了准备为他们下单的餐厅老板，表情很是恳切的看着他，用一口带着美国南部口音的英语细声软语的说道：

“先生，听我们的朋友说，您这儿的小羊排烤的味道非常好，所以我们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想要尝一尝。没想到路上堵车，这么晚才到您这儿。您还能给我们两个做一顿美味的小羊排吗？我知道快到您打烊的时间了，耽误了您的休息，这些钱算是我们的补偿，请您一定收下。晚饭的钱，等会再另算，您看可以吗？”

餐厅的老板是个胖胖的白胡子老头，说着一口北方英语，大约是从北部迁来的。因为经营惨淡，所以整个餐厅老板是他，伙计是他，厨师还是他。本来一看今天的生意清淡，他的确打算早早关门回家睡觉，没想到关门前从天而降一笔大生意外加丰厚的外快，足够让他本月的销售略有小利，着实让他又惊又喜。加上年轻女人出手如此大方，又漂亮、说话又和气，更是让这位胖老板心花怒放，就差手舞足蹈了。

他满脸堆笑的一边收了钱，一边忙不迭的点头道：

“没问题，没问题，您放心，我等会亲自下厨，一定为您二位做出一道最可口最拿手的烤羊排。请您二位稍等。”

老板说完，立刻手脚利索的钻进了厨房，准备做起那道颇费时间和功夫的烤羊排。小小的餐厅里，就只剩下了那对年轻人。支开了老板，年轻男人这才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摇着头看着年轻女人，叹道：

“DAISY，你这个办法可真不错。等他做好那道菜，咱们要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不过，你看到刚才那老板说话时候的样子了吗？他的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我敢打赌，他一定是被你给迷倒了！”

“得了吧，JOHN，他是被我手上的绿色票子给迷倒了。对他来说，只要能把小店开下去，远比看到一个美女来的实际的多！”

年轻男人的喉咙里立刻滚出了厚实的笑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深深的在年轻女子的脸上凝视了许久，待笑意渐淡之后，他拉起她的手，轻柔的摩挲着，久久不愿放开。他注视着年轻女子，轻叹了口气道：

“DAISY，求你不要再这么迷人了，不然，我会妒忌那个男人妒忌的发疯的！你这么聪明、漂亮，能够得到你的心的男人，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可惜，我不是那个幸运儿。那个家伙才是！这可真是个让人沮丧的事实啊！”

年轻女子抿着唇轻笑起来，眼睛里闪着轻松的光芒。她轻轻的将自己的手从男子的手中抽出，反手轻拍着他的手背，低低的笑语：

“哦，得了吧，JOHN，做人还是知足点好。你在学校里的时候，差不多半个学院的女孩子都快被你给迷倒了，还不算个幸福的男人吗？可别在我面前说这么言不由衷的话哦！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呢！”

“哦，DAISY，我说的可是真心话，为什么你总是不信我呢？”

“因为你的这些真心话，对太多女孩子说过了，所以，我又怎么会信呢？”

年轻男子与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坐在小餐厅里的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陪着宋美龄在美国巡回演说的韩婉婷。而那位年轻的美国男子，是韩婉婷此次赴美专程要找的重要人物——罗斯福总统的小儿子约翰·阿斯平沃尔·罗斯福。

约翰·阿斯平沃尔·罗斯福比韩婉婷略长两岁，两人相识于各自大学开展的交流活动。当时作为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之花的韩婉婷在一场两校的辩论会上的精彩言论给约翰留下了相当深刻且美好的印象。会后，两人经过了一番交流，在随后的来往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韩婉婷的大学期间，约翰一直与她保持着经常性的往来，直到她毕业离开美国，他们之间也还常有通信。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约翰加入了美国海军，成为海军陆战队的一员。一直以来，他都在美军的海外军事基地服役，很少有时间回到美国本土。而韩婉婷陪同宋美龄来美国访问之前，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他即将得到休假返回美国的消息，于是，他们两人才能在美国相见，而韩婉婷也由此能够顺利的通过约翰的牵线搭桥，与日理万机的罗斯福总统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对于这次能够以绝对成功的成果完成此次美国之行所肩负的任务，韩婉婷满怀着感激之色看着约翰，正色道：

“JOHN，这一次，我是真的非常感谢你。没有你的帮助，我想，姑妈的这次美国之行，也许不会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示我的这种心情，也许唯一能够说的只有‘谢谢’，真心真意的谢谢！”

“哦，上帝啊，你说的这些话都让我起了鸡皮疙瘩了。我的DAISY，你不用这么谢我。其实，我根本没做过什么，不过是在正确的时间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那些一天到晚吃生鱼片的日本猴子。”

“但是，有很多人，常常连这样的事情也不愿意做，所以，JOHN，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我替千千万万的中国人谢谢你！”

“DAISY，别再跟我说‘谢谢’这个字眼了。我不是为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才做那些事情，因为我不认识他们，我也没有那么伟大。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认识你，我和你是好朋友，我喜欢你。虽然你曾经拒绝了做我的女朋友，让我很受伤，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友情。我还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

约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芒，他看着韩婉婷，脸上尽是平和与温情的神色。韩婉婷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与狄尔森几乎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不由得被他如此宽广的胸怀所深深感动着。她是很幸运的，能够遇到生命中最爱的男人，也能够结识生命中最好的朋友。

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爱疯爱玩的男人，从不因为求爱被拒绝而恼羞成怒，心怀怨恨。从不因为有所求而刻意刁难，百般要挟。从来都是用最真诚的心在帮助着自己，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她的梦想。这样的朋友，难道不是她一辈子值得珍惜的吗？还有什么，比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更美好的呢？

想到这些，她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低下头，飞快的将眼睛里的泪水眨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微笑着，低声对约翰说：

“明天，我要起程回国了。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中国军队的反攻在即，所以，我必须要赶回去和他见面。在他走上战场之前。JOHN，很遗憾，我没有时间再去你家，拜会一下你的父母，尤其是你的父亲，当面向他表示我的谢意。

无论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出发点是什么，为美国也好，为中国也好，我都必须要感谢他在中国最危急的时刻能够向中国伸出援手，给予人力、物力与财力上的巨大支持。所以，我走之后，请你一定要代我向你的父亲转达我的心意，请你告诉他，等中国将日本侵略者赶回老家之后，我一定会再次登门拜访，正式的向他表示我的谢意。”

“放心，我会的。我想我的父亲如果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感到很高兴。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很喜欢你，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们都觉得，你比你的姑妈，那位爱出风头的蒋夫人还要迷人可爱。

你知道，你的姑妈，有时候让人感觉，哦，怎么说呢，很精明，很强势，会让人感到有压力。但是你不一样，我们都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轻松，很舒服，像自己的亲人一样。所以，如果你能常来我们家，我想，他们都会感到很高兴的。”

“JOHN，我承认我喜欢听见你这么说，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能超越姑妈。哦，还有，替我告诉埃莉诺，她做的下午茶点心非常好吃，希望下次我再去拜访的时候，还能吃到她做的点心。”

“好的，我相信那是我母亲这辈子最愿意听见的赞美词了。”

韩婉婷沉吟了一会儿，看着约翰神情轻松的面容，忽然想起了什么，登时变得有些伤感。她伸手握住了约翰的手，低声却认真的说道：

“JOHN，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别让自己受伤。下次我再来美国的时候，希望见到的还是一个完好无缺的你。答应我，好吗？”

约翰的眼睛里再度浮上了无限的温柔，敦厚的笑了起来，紧紧的回握住了她的手，低沉着嗓音回答道：

“你也是，普利策奖不用那么着急去领，它永远都会在那儿等着你，不会飞了的。我想，就算是他，也不会希望看见你和男人们一样，穿梭在危险的枪林弹雨里。女人的存在，就是让我们男人来保护的，而不是冲在男人的前头，知道吗？”

韩婉婷郑重的点点头，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无声的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