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一百零一章(1 / 1)
按照重庆来的命令,新22师和新38师残部留在印度接受美式装备与严格训练,并扩编为中国驻印军,由史迪威将军指挥,将来伺机反攻缅甸;而杜聿明则率领仅剩千余人的第5军军部机关回国。
军令一下,几人欢喜几人愁。有些人听到了命令之后喜极而泣,有些人则是悲从中来的嚎啕大哭。有人为终于有机会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而哭,有人为终于能回国而哭,还有人为自己不能留下来而哭。
杜聿明率领第五军军部离开印度回国的那一天,黑皮和那几个军部的弟兄们抱头痛哭,依依不舍。部队要开拔的时候,“二木头”狠狠的朝黑皮屁股上踢了一脚,留下了一句“走狗屎运的混球”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戚戚艾艾的“武大郎”红着眼睛,撇着嘴,一步一回头的向黑皮挥着手走了;曾和黑皮为去留问题吵得最凶的浙江兵给了黑皮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字一句的说“千万别死了,回来咱们再一起打鬼子”,又把刚擦干眼泪的黑皮说的再一次泪流满面。
回国的队伍越走越远,相比于早已哭得淅沥哗啦的黑皮,曾经数度为战士们的惨状而泪洒衣襟的狄尔森却意外的没有落泪。刚被杜聿明解了禁闭才出来没多久的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旧军服,将脊梁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站在路口,目送着回国队伍的逐渐远去。
日头渐渐的高了起来,印度的骄阳似火,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当回国部队最终消失在送行的人们视线之中后,很快,人们便立刻散了,纷纷躲去了阴凉地。只有狄尔森,依然还站在路口,目光定定的看着远方,任凭汗水沿着帽檐缓缓滴下,将他的军装打湿。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自从他被杜聿明亲自接出禁闭室的时候,他的很多言行就已经让人看不懂摸不透了。最让人们感到咋舌的是,他竟会丝毫不顾及杜聿明的颜面,当着很多人的面,神色清冷的一口回绝了杜司令想要调他当自己副官的邀请。
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戳心,令杜聿明立时在一群军官面前尴尬的无地自容。他说:我什么能力都没有,不过是做了件很多人都想做的事情而已。一介武夫,不配在司令身边效力。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很多人在感慨他有胆色之余,也为他的固执而感到不值。只要是个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心有芥蒂,也不会拒绝杜聿明抛出的“橄榄枝”,因为那不仅仅意味着来自军中高层的赏识,更意味着那是一条可以平步青云的捷径。
很多人去问黑皮,说,黑皮,你和狄连长最熟,还是同乡,你怎么看这个事情?黑皮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拽拽的说,切,那是你们少见多怪罢了,我们老大从来就不爱和当大官的在一起,不然凭他的本事,现在老早该当营长啦!众人听了这么臭屁的话,自然起着哄的一哄而散。
玩笑归玩笑,黑皮知道,自从老大知道那个阵亡了的排长手下的兵无一生还之后,是真的被这么悲惨的结果伤了心,也被杜军长的无能寒了心。老大曾经亲口对他说过,今生今世,他都不愿为一个害死他那么多兄弟的无能之辈效力。所以,老大的拒绝,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从那以后,他觉得,老大似乎变了,变得不苟言笑,变得冰冷沉凝,不再像以前那般,时不时的也会和老兵油子们混在一起说话谈笑,就是他去找老大说话,老大也常常一语不发的沉默着,兀自想着心事。那时,他总会感觉,老大仿佛又变回到以往在上海时候的他,与周边的一切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距离,令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害怕,觉得难以亲近。
就好像今天这样,一帮子兄弟们在分别前,一个个都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为那份舍不得的情感,也为他们自己。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么一分别,再次相逢又会在何年何月,也许今天一别,就是永别。就连杜军长,也红着眼睛,紧紧的握着孙师长和廖师长的手,使劲的握着,摇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是,他的老大却那样的冷静,淡定,面无表情。杜军长临行前,来到他面前,想与他说话,都不由得被他那张泥塑木偶似的面孔给噎回了所有的话。杜军长走了,带着军部几千个弟兄们回国了。老大一直一直的看着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视野里,他还依然这么站着。到底他在想些什么,是惋惜?是留恋,还是羡慕?他不知道。也许,没有人会知道。
黑皮站在树荫下,看着老大站在大太阳底下的身影,一边抹着满头满脑的汗珠,一边暗暗的在想:要是韩小姐在就好了,至少,老大会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告诉她。要不然,老大再这么憋下去,总有一天非给憋成疯子不可!
离印度不远的缅甸,8月末的时节,正是雨季河水泛滥的季节。每天几乎都要下几场劈头盖脸的大雨,大雨之后便是江河暴满,遍地泽国。不要说战斗,就是想要走路,也常常会陷足在及膝盖深的泥潭沟壑之中,寸步难行。
老天爷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人间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于是,借着磅礴大雨,把燃烧在缅甸的战火暂时熄灭了。鉴于雨季的到来不利于战斗,于是,中国军队停止了一切攻势,就地休整。而“留驻印度,扩编整训,准备反攻”的命令,来的恰是时候,实在是给身在印度又一度陷于绝望之中的中国官兵以极大振奋。
很快,在送走了回国的兄弟部队之后,新三十八师就接到了命令,从驻地开拔,前往印度比哈尔省的蓝伽,他们将在那里,接受全美式的整训。
蓝伽,印度比哈尔省的一个小镇,很普通,普通到一般的地图上都很难找到这么一个小点。那是一块并不富庶的土地,就好像一个不成文的定律一样,但凡是不太富庶的地方,风景都格外的优美。蓝伽恰也应了这个定律。
这里有青碧的远山做图画般的背景,有曲折蜿蜒的小河从人们的脚边淙淙流过。一颗颗在风雨中挺立百年、千年的大榕树将热带的阳光统统的挡在了外面,为人们洒下一片染得绿茵茵的树荫。当地的人们或赶着牛,或在头上顶着大包小包的赶路,还有孩子们赤着脚在路上追逐嬉戏,丝毫不见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反而一派乡间宁静和平的景象,像极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就在这样一块暂时没有被战争所染指的宁静土地上,新三十八师的将士们安下心来安营扎寨,开始了他们反攻缅甸前的艰苦训练。
训练的课程安排的非常紧张,科目也异常繁多。除了最基本的战斗操练外,还有为适应丛林作战而安排的特殊技术训练,比如爬山、爬吊杆、游泳、辨别丛林有毒植物等等,每一门课程都需要将士们用心认真努力的去学习。
步兵的训练由中方的军官负责,美军派出的教官则负责特种兵的训练。中美双方的教官们教得异常认真,将士们也学得格外努力。每一个人都像一块海绵似的吸收着以前从未见过、听说过的尖端军事技术,认真的操练着以前连摸都没摸过的各式武器。因为他们都没有忘记曾经在缅北的惨败,没有忘记曾经在丛林里艰难求活的悲壮,更没有忘记在离这里不远的野人山里,还散落着他们许许多多兄弟的尸骨。他们要报仇,他们要为那么多惨死的兄弟们报这个大仇!
尽管训练很艰苦,但每个人的心却感到异常的踏实,充实。时间久了,纯朴憨厚又能吃苦的中国兵,渐渐的也让向来眼高于顶的美国教官和士兵们刮目相看,心中多怀了一份好感。每当一天的训练结束,人高马大的老美士兵就爱跑到中国兵的营帐里,双方各用半生不熟的语言,半猜半比划的进行着有趣的“鸡同鸭讲”交流,最后居然也能聊得热火朝天。
大家混得熟了,便开始了各取所需的以物易物。老美们用自己的香烟、手表还有各种美国货,从中国兵的手里换一切从日本兵身上搜刮来的东西,什么日本战刀、膏药旗、武运长久旗、望远镜之类的东西。而中国兵们则用那些东西从老美那里换些好吃好玩又实用的东西,香烟、洋酒自是不在话下,走时准确的美国手表也是颇受欢迎的东西,还有很多人喜欢向老美们换他们鞋子、衣服和各式徽章以作留念,只有黑皮换的东西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很多人见了他换回来的东西后,全都笑话他傻,可黑皮却得意洋洋的仰着下巴,鼻孔朝天的哼哼着,完全的不予理会,兀自小心的将他换回来的东西仔细的收好,继续雷打不动的从老美那里从事他的“以物易物”。
有一天,训练刚结束,浑身是汗的黑皮还顾不上回营房洗澡休息,反而兴冲冲的跑到了狄尔森的营房里,人都还没站稳,便兴奋的嚷嚷道:
“老大,老大,我刚得了消息,今天晚上,又有劳军团来咱们这儿啦!不是咱们自己的,是人家美国人的劳军团!听说来的都是人家美国的大明星,唱歌跳舞的都有哎!老大,晚上咱们一起去!”
狄尔森从书桌上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来,湛蓝色的眼珠子淡淡的朝一脸兴奋的黑皮一瞥,唇角边带着些微笑意,难得幽默的说了句:
“你是真的去看演出,还是存心憋着劲跟人家淘换东西去的?”
一听老大提起这个,黑皮立刻来了劲,得意洋洋的报告道:
“嘿嘿嘿,老大,不是我黑皮吹牛啊,论做生意侃价钱,整个三十八师的人加在一块儿都不如我。他们那些土老帽儿,只知道跟人家老美换香烟,换洋酒,了不起的就是换只手表戴戴,还以为得了多少的好处似的,根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跟人家换玻璃丝袜!还笑话我傻呢,我看他们都是一个个戆大!他们哪里懂得这其中的生意门道啊!
这玻璃丝袜多金贵的东西啊,人家美国那儿也属于高级货呢!上海的百货商店里,一双的价钱快赶上一只手表了。你瞧,这东西在这儿多便宜啊,一个小鬼子的□□就能换十双啊!我这些日子连吹带侃的跟老美套近乎,再用一点小鬼子的东西跟他们换,最后一共换来了一百双!今天晚上再去努把力,争取再多换回来十几二十双的,也算我黑皮不白来印度一趟!
等将来打完仗,回到上海,嘿嘿,上海有那么多的小姐太太,我黑皮贪得不多,只要一人从我这儿买上一双穿,就够我黑皮发上一笔横财了!到时候买房子买汽车,再讨上个漂亮的老婆,生上一大堆的丫头小子,舒舒服服的过过太平日子,哈哈,我黑皮的幸福生活不就来了吗?
老大,你放心,我保证会给韩小姐留上几双的。我知道她不缺玻璃丝袜穿,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黑皮的一点心意不是吗?”
听黑皮提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又想起了早年在上海与她相处的时光,狄尔森的脸上不免流露出几许深深的怀念。黑皮的马屁似乎也的确拍到了点子上,狄尔森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他笑看着黑皮玩笑道:
“行了,知道你有心了。将来见到她的时候,我会转达你的心意的。顺便再让她给你介绍个漂亮的美女当老婆,好不好啊?”
黑皮挠着脑袋哈哈一笑,狗腿子似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忙走到狄尔森的身边,点头哈腰的奉承道:
“呵呵,老大,我黑皮的小心思哪里能逃得过你的火眼金睛啊!你一猜就猜到我想要干什么了!要不怎么是你当我的老大呢!是吧!”
狄尔森显然是不太习惯见到黑皮这副谄媚的模样,嗤笑了一声,扬了扬唇角,轻声说道:
“别狗腿了,说的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哦,晚上那么闹的场合,我不喜欢。你去吧,晚上我还要把这些数据资料给看了。”
“啊,老大,你又不去啊!每次人家劳军团来你都不参加,老窝在营房里多没意思啊!那热闹劲,比我们以前在百乐门舞厅里见到的还要有意思哎!你真的不去吗?”
面对黑皮的第一百零一次抱怨,狄尔森什么都没说,只含笑的看了一眼貌似幽怨的黑皮,便低下头,继续对着写满英文的厚厚一叠资料认真的做着笔记。黑皮跟了狄尔森十多年,对他的生活习惯早就了如指掌,一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是在无声的下逐客令。尽管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走。
忽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回身,走到狄尔森的身边,犹豫了一下,以不太确定的口气说道:
“老大,有个事情,我不太肯定,很怀疑,可又不晓得该不该跟你说。”
狄尔森抬起头来,无声的望着他,等待着黑皮的下文。黑皮又习惯性的挠了挠头,神色有些为难。他顿了顿,那双黑色的眼珠望进老大湛蓝到近乎透明的眼睛里,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今天听去哈里沙巴采购回来的麻六说,他前些日子在镇上采买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从国内来劳军的几个高官躲在角落里小声的说话。他好奇悄悄的凑了过去,是想听听壁脚,打算搂点什么小道消息、桃色新闻回来给咱们打打牙祭。
他说,他听到那几个高官语气都显得很焦急,还有些害怕,怕他们这次回去之后没完成蒋夫人交待下来的事情,夫人会生气,又怕龙云那里没办法交差,更怕委座会因此而处罚他们办事不力,将来会革了他们的职,正急得跳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问他有没有听到到底蒋夫人交待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事情,麻六说,具体的没听清楚,只听到说,好像是夫人要他们去查一个人,说是她的什么堂侄女在云南——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