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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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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婉婷的耳朵里还有“嗡嗡”地耳鸣声,刚才那股推倒她的巨大冲击力又让她惊魂未定,所以,一时间,她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不知道是谁在对着她大吼大叫。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攥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慢慢地睁开眼睛,赫然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张怒气冲冲但却十分熟悉的面孔。

她楞住了,使劲的眨着眼睛,表情显得很不可思议。她讷讷的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是他救了她么?那么,她应该向他表示感谢的。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凶,好象要吃人一样,生生的将她已经快到嘴边的谢意给逼了回去。

“呃,那个,那个,刚才……”

韩婉婷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向他开口道谢,却不料被他粗鲁的打断了: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给我起来!重的象石头一样,想压死人啊!”

这声粗声粗气的抱怨确实提醒了韩婉婷,也着实让她羞得满脸通红。因为,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整个人是趴在他的身上,刚才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居然还是他的衣服前襟!难怪她明明被扑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原来,是他当了她的人肉软垫啊!

她飞快的从他身上支起身体,却不知碰到了他的哪里,怎么就让他一下子痛得龇牙咧嘴起来。她吓得再不敢动半分,僵着身体,眼睛不停的在他浑身上下搜寻着。很快,她在他的胳膊和手臂上的衣服处,找到了好几个被划出来的大小不一的口子,其中有一个还在渗着血丝出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只有一层薄薄棉花的单衣,也许是刚才摔倒在地上时蹭破了本就破旧不堪的衣服,从那个最大的口子里,可以看见棉花稀稀拉拉的露在外头,血水渗在灰白色的棉花上,鲜红刺目,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啊!你受伤了!”

她惊叫出来,伸手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想要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把挥开。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胳膊和手臂上的伤口,不以为意的飞快站了起来,轻哼一声道:

“又死不了,大惊小怪!”

韩婉婷站起身,在他面前微微颔首,红着脸,小声说道:

“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想,我不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的。”

“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去闸北干什么?不知道那里正在打仗吗?好日子过腻了,想要找死么?”

他恶狠狠的说着,完全忽视了她的谢意,口气凶恶的好象是她的债主。她听了,先是一楞,没生气,也没想到要回答他的话,却有些惊讶的反问他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闸北?”

她的一句问话,实实在在的噎得他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奇怪的看着他脸涨得通红,嘴巴绷得紧紧地,象一只死活都不愿意打开壳的蚌壳。也许是被她好奇的目光看得有些着恼,他顾不得脸上一阵阵的燥热,猛地抬起头,朝她叫道:

“你管我知道不知道!走开,滚远点!”

他不再看她,粗鲁的伸手一推,将她推得往后一趔趄,随后仰着下巴,大步朝前走去。韩婉婷见状,连忙快步追了上去,伸手抓住了他的单衣后摆,认真道:

“等一下,不要走,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好吗?”

“不用你管!走开!”

“不行,你的伤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的,我怎么可以不管呢?”

“谁说我是为了救你?我刚才说过了,我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

“不管怎样都好,反正你受伤了……”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天生贱命,人穷志短,受不起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亲自动手替我包扎,要折寿的,你听懂了吗?!你不是瞧不起我么?干吗还要为我这样的‘贼’操心?!”

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就好像一根针深深地插在了他的心头,成为他最在意与也最无法忽视的心结。他愤怒的打断了韩婉婷的话,回头瞪着韩婉婷,朝她叫着,使劲的想要从她的手中拉回自己的衣服。可她却死死地攥着,眼睛里闪烁着坚持的光芒,同样朝着他正色道:

“你不是坏人,我知道的,那天四毛都告诉我了!你和那些流氓阿飞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但凡是流氓阿飞们干过的坏事,我可都干过!我是十足的恶棍,你若不想毁了自己千金大小姐的名声,我警告你,最好离我越远越好!”

“你为什么总让自己象个坏人一样,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心?明明你一点也不坏啊!”

“别自以为很了解我!大小姐,不要那么自做多情好不好?我们根本不熟!再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管!”

“可我就是很了解你的啊!你不是坏人,坏人才不会成天在嘴上标榜自己是坏人;坏人不会不许黑皮他们趁火打劫、祸害同胞;不会管自己手下的弟兄是死是活,更不会用仅剩的钱交到巡捕房里赎人了;你若是坏人,就不会每次都把自己应得的那份钱给了阿龙,让他照顾家里病重的妈妈!还要我说下去吗?如果你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我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来反驳你!”

黄浦江水已经恢复了平静,再没有了先前危险而可怕的浪头,到处四散奔逃的人们已经逐渐的镇定下来,租界的警察闻讯后大批出动,已经控制了局面,将租界范围内受伤的与不幸罹难的人全都送去了医院。只是,现场还是一片凌乱,地上到处散落着奔逃的人们遗落的东西,鞋子、包、书本……

江水在大风的吹袭下“啪啪”地敲打着岸堤,凛冽的寒风呼呼地从江面上吹过,吹起了两人的头发与衣角。他们站在黄浦江边,看着眼前忙乱的人群,却都沉默着,无语相对。过了许久,他阴沉着脸看着一脸认真的韩婉婷,恨恨地别过脸去,低咒道:

“该死的四毛!大嘴巴!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还要我说下去吗?你还是觉得我不了解你吗?”

韩婉婷凑到了他的跟前,仰着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口气却显得很狡黠。陡然弥漫在自己鼻子前的悠悠香气让他有一瞬间的愣怔,他的心在胸腔里一阵乱跳,他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还有那张唇角向上微翘的红唇,竟突然感觉到没来由的口干舌燥起来。

这种穿行在身体各处的陌生感觉让他非常的不安与烦躁,他不自觉的大退一步,将自己与她的距离固定在完全闻不到她身上香气的地方,然后桀骜的抬着下巴回道:

“废话说完了?那你可以滚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回答我啊?”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袖口,不料却触动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痛得他捂着伤口倒抽一口冷气。她吓得连忙松手,低头仔细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见他痛得脸色发白,便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手帕,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语带委婉的说道:

“让我帮你看看伤口吧,好不好?”

也许是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企求之色触到了他心底里那片柔软,又或者是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让他若有所思,总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这样默许了她的请求。他没有再挥开她的手,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俯身在自己的身前,细细地用手帕擦去伤口上的脏东西,然后轻轻地用手帕包扎在伤口上。

看着那只被她打的异常精致的蝴蝶结,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往事,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淡淡地说了句:

“如果我没记错,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帮我包扎伤口了。”

“呵呵,对啊,所以,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吗?”

“哼,你对朋友的定义也太随便了。我可高攀不起你这样的‘朋友’!我的朋友都是流氓和阿飞,都是做惯了坏事、被人骂做‘赤佬’、‘瘪三’的坏小子,可没你这样娇贵的豪门之后、千金大小姐!”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啊!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把我当你的朋友啊!”

“有我这样的‘朋友’,对你来说,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好事!会有很多人在背后嘲笑你交了一个‘瘪三’、小偷做朋友!到那时,你受得了吗?”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了呢?反正以前我也没有尝试过啊!”

“什么意思?你拿我寻开心、耍着玩吗?!”

她的回答让他顿时大怒,正要发作,却又听她笑嘻嘻的问道:

“那你是不敢和我做朋友,怕被别人说你攀龙附凤么?”

“谁说的?!我会怕什么流言蜚语吗?笑话!你敢我为什么不敢,又不会吃亏!”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恩,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叫韩婉婷,很高兴认识你!还有,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她回想着父亲在家中接待访客时的礼节,便也有模有样的对着他学了起来。她向他伸出手,认真的看着他,无声的等着他回应。如此正式的礼节让向来率性的他感到了一种局促与发自内心深处的自卑。他的胸口里在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觉得很难受,很想对着江水大吼。他嗤笑一声,看了看那只伸向他的纤纤小手,朝天翻着白眼,显得大为不屑,嘴里嘟囔着:

“真够笨的!”

他带着鄙夷口气的话语从她的头顶上凉凉地传来,她抬起头看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只是一直对他微笑。阳光一般明艳的笑容让他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给牢牢粘住了一样,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鬼使神差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她,像一个梦游病人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后他只听见自己用低低地声音对她说:

“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记得育婴堂里的余婆婆一直叫我‘小弟’。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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