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公子离乱(1 / 1)
黄州和江面交接的一块地域,有一栋耸立在江边的别庄。黑白大体色调,本是像泼墨的写意画一般流畅,然而靠近江水的那半面墙壁,却呈现出连绵的赭红色。接连成一片。
沈桑颖瞪着面前高高的红砖瓦,不甘心地放下对手腕锁扣的第二十二次尝试。又悲催低头看着裙摆间困住双脚的重重脚铐,中间是不到半米的锁链。即使她拖着这铁疙瘩也可以飞跃,但被拷在一起的双脚也只会让她摔个狗啃泥。
沈桑颖将这一举动在脑袋里划了个大叉,又闷闷地要趴在桌上。下一秒,脑袋上突然就被什么砸了一下。
她从草地上将那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只小木鸟,边缘没有打磨光滑。站在四目所及的院子,她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那面稍矮些许,正对着她屋子门的那面墙上。
沈桑颖从小鸟肚子里找出张纸条,展开。
“我非常需要你头上的发簪,如果你同意,请敲击正对着圆桌中心点的墙壁三下,如果你不同意,也请敲三下。”
她有别的选择不……
沈桑颖在脑袋里迅速揣摩了下,小木鸟结构解释边缘却粗糙,说明此人在隔壁呆的时间也不久,而又需要簪子,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对方是和自己一样处境。尤其是在沈桑颖开锁不成反而不小心掰弯了头上一根细小的银簪时。
当然,这毕竟只是猜测。
她按纸条上说的点敲了敲,听起来竟不像是实心砖发出来的,有梆梆的回音,像是打在木头上。沈桑颖还在思索着,面前的墙壁突然像被人扒开,露出了一个正正方方的小洞。
是的,小洞。那个洞估计连小木鸟都过不去。
洞那边凑近一张脸,只看得见盈盈的眼睛,以及,小小的说话声:“……时间紧我只能做出这么一小块的假砖,好能传递个东西,他们把我的头饰首饰都没收了……”
沈桑颖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犹疑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之前自己尝试着打开,然后发簪弯掉了,不知道还能用不。”她头上还带了一只,却不够细,解不开这小锁扣。
沈桑颖将那枚簪子通过小洞递了过去,打算等感觉到对方握住了就放手。背后却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她听到声音惊吓回身时,那疑惑声刚好响起:“沈小姐?”
瞥见那墙壁已经和好如初了,她刚刚绷着的弦稍稍松了,面上挂笑:“我见这草芳香,不由亲近了些……有什么事?”
小厮做了个请的姿势:“离公子要见你。”
沈桑颖理了理裙摆,将被父亲大人叮嘱到大的仪态拿出来,端着一张脸装面瘫。裙摆行走间,叮当作响。但她的表现的好似那些镣铐本就该是她衣服上的铃铛配饰。
然而她心里却渐渐开始没底起来……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萧钰在哪儿?虽然终于要见到绑匪头头——也意味着可以把事情彻底解决,但是撬了二十二次都没撬开的锁,让她不由得不自信起来,更何况饶是她轻功再入神也不可能带着这么重的镣铐飞檐走壁,被绑着的两腿完全无法借力。
而且……那个发簪也不知道掉在哪边,刚刚一时匆忙,她只能赶快扔了转身,这里草长得也不浅,要找起来怕是也不容易。
小厮将她带到后便退下,荷花亭四角绸缎飘飞,纸一般的投影,从白纱雾中探出头,抬起右手的小酒壶,仰面饮下,左手不知从哪儿一摸,手指翻转间便夹了一朵荷花骨朵。
他抬眸看向正走进亭中的沈桑颖,眸光黑亮,将手里的花骨朵顺势递上,见她不接,眸光暗了些:“只是觉得好花配美人,少了花,便可惜了。”
他说着将花扔回湖心。
如果沈桑颖现在不是带着手铐脚铐,这场景还真可以演一出才子佳人送花记。
这人真跟看不见她这手铐脚铐似的。沈桑颖心里哼哼了两声,直接在他对面坐下,拿了双筷子向着桌子中间的桂花糕夹去,咬了一口后,不由回味那种香甜。
“你不怕有毒?”离乱像沈桑颖一样,将自己趴在桌子上。
“有毒吗?”沈桑颖面不改色的问。
“给你的自然没有……不过,这份不是给你准备的。”
沈桑颖抬头:“你以为梁记桂花糕的口感我吃不出来?“
离乱噎了一下,本来接下去吓人的话什么“准备给上一个不听话的人吃的”之类的,也就没机会说出口了。
沈桑颖虽然很想直接扯着面前这人问个所以然——你好好的追杀她干嘛还一追追那么远?她撞破的那点破秘密要泄露也早泄露了!
可是她要真那么问了,唔……师父说过,在敌暗我明,自己还没有底牌的情况下,还是尽量保持现状的好。
直白的问出来……似乎太有冲击力了?
沈桑颖一边爵着桂花糕一边挂着笑脸跟对面那人打呵呵。一边思考。
不然问萧钰在哪儿,这个冲击力应该可以吧。
她正打算付之行动时,离乱突然站起来,匆匆结束了这一次对话:“和你一起的那位男子从你院子前的岔口,过去就是,你可以随意在别庄走走,不过,不用我提醒,你也该知道,不能出去。”
她穿着这身行头,别院又守卫森严,就算是想出也出不去。
沈桑颖顺着他奔走的方向看过去,好奇地睁大了眼,那越过廊柱的青色纱袍,似乎是女子的服饰?
又摆着手指头算算时间,离那日游湖已经过了一天整。这也意味着,她能安全的日子不多了。
会被礼遇是因为从她身上有所求,他们早晚会提出条件,而一旦她拒绝,等着的怕不是好结果。
即使是拖字诀,也不能有多久。
沈桑颖表情肃穆地抿了抿唇。脚下无意识地迈开步伐,试图将紧缠着的思路理顺。
想让他们不再追杀自己,就只有弄明白原因。
为什么是她?仅仅是贩卖还是拐卖人口这点,追杀她的时候完全可以直接灭口,为什么会让她活着?
或者说她活着他们能从中得利什么?那样东西还必须是她死了他们得不到的。这样一排除,她那“天下第一”的轻功?还是她身上有什么可以找到藏宝图宝藏的钥匙?
她在那边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全然不知有人在一边石化似的顿了半天,萧钰眼见她行走轨迹直直地向着廊柱,犹豫地抬起手打算阻挡下冲击,却在感受到手腕间链条拉力才顿悟过来现在的处境,而这时,已经来不及多想,他一个侧身,让她直接撞上了他的胸膛。
女孩子是软软的,他想。
他盯着她完全下意识的揉脑袋的动作,周遭明明有鸟雀鸣叫却只觉静入佛堂,青衣丝帛顺着他的胳膊滑下。直到沈桑颖退后两步,明亮着双眸瞪回来,他才觉察,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出,像是要揉一揉她捂住的额头。
他背过手,轻轻看过去,又是那种淡淡的一瞥:“你似乎应该道谢。”
不知是不是沈桑颖的错觉,竟然觉得他轻轻挑起了眉毛,连脸部的轮廓也柔化了不少,可她一想到刚刚傻傻的一幕让人看去,不由回瞪。
“虽然你让我免除了一次撞柱子经历,但也打断了我一闪而过的灵光。所以该扯平。”
萧钰缓缓道:“我被人追杀。”这是谁害的?
沈桑颖挺了挺胸膛:“那最初你还要撞我的小红。”
“但你也砍了我一刀。”迎着沈桑颖打量的视线,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没砍中。”
沈桑颖刚挺直的背脊渐渐僵硬,这样一算……似乎确实她欠了一次?
她压抑住心虚撑起一个微笑:“那,我为今天的事道谢,然后我们扯平。从此往事都是东流水,谁也不许再翻旧账。成交?”
萧钰眼里透露出愉悦,点点头,发鬓有些散乱的发丝,被背后太阳快要沉下的最后一丝霞光透过,点缀成沈桑颖那段记忆里,最让人窒息的画面。
后来她想,或许就是那一刻,那个人,你遇到了,只是简单的一个低头一个微笑,甚至只是眼神里的点点繁星,却深邃的吸引了你,哪怕他日后如何对你,只用一个过往的回忆,一个相似的轮廓,却能让你将飞蛾扑火的热情一次燃尽地。奔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