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1 / 1)
配合着弩机集中攒射,徐晃指挥着偃月阵自三个方向对敌人不断收紧圈子,逼迫得右翼匈奴人不住后退,与身后的眭固军拥挤在了一起。
陷入窘境的呼衍军狼狈之极。
前方徐晃军形成半圆形的包围、后面死死堵住去路的友军眭固,使得匈奴人丧失了机动灵活的部队优势。再加上不断有砲石从天而降,严重扰乱他们的心神,使得折里带连整合部队都变得异常困难。若不是徐晃部忌惮匈奴骑兵的快马利箭,所以并不逼迫太甚,恐怕早就全军覆没了也说不定。
可是直到此时,被堵在呼衍军后面,身为右前伏的眭固军却迟迟不动,既不想如何前进到阵头支援,也不想如何才能让开通路,使得匈奴人能够得到喘息的机会。
“见死不救,汉狗没一个好东西!”折里带恨恨地低声咆哮,“我早就同单于说过,根本就不该为天杀的汉狗作战!等这一战结束,我立即就回平阳的单于庭。单于若是不同意,要降我的罪,我就带着呼衍部去大草原,像宇文部一般去投靠鲜卑人!”
但此刻实在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折里带虽然嘴上乱骂,却也不得不低头:“呼衍奴,你权且代我指挥部众,我去找那个汉狗,要他赶紧让开道路!”说着掉转马头,催马向部队后面的眭固军飞快跑过去。
虽然南匈奴挛鞮王室仍然对大汉表示臣服,但诸部中似折里带这般憎恶汉人的却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呼韩邪单于率部内迁并州的时候,天朝对匈奴着实不坏。那一年大灾,全族饿死三万余人,是当时的天朝皇帝赠予粮食和布帛,协助匈奴度过了难关。
但是自从协助天朝将北匈奴远远赶走以后,单于屡屡上书请求回归故地,可是每一次等待回来的结果,都是深深的失望——天朝皇帝不希望我们回草原去,他只希望我们能替他把守北方的边疆,不断地为他派出英勇的战士,却替他和那些不肯臣服的羌人、乌丸人又或是鲜卑人作战!
自从南迁以来,数万匈奴优秀的武士在单于为天朝皇帝的作战中死去,族中增添了多少孤儿寡妇。熹平六年对鲜卑檀石槐一役,一万匈奴男儿随同使匈奴中郎将出征,结果血染草原故土,兵败战死者十之八九。谁想到中平四年,天朝皇帝又要征发匈奴将士,去打什么勾结鲜卑造反的张纯!
就是因为天朝皇帝那次的征兵令,使得十余万匈奴部众群起反抗,还杀死了挛鞮羌渠单于。此后挛鞮氏的于扶罗与须卜氏的骨都侯分别被拥为单于,彼此互相攻杀。直到须卜骨都侯、于扶罗先后病死,挛鞮呼厨泉登上单于宝座,才使得这场大内讧告一段落。
每每念及此事,折里带就觉得胸口发堵,愤愤不平:当初诸部大会的时候,呼厨泉当着诸部族长的面,痛痛快快地保证从此不再同汉狗有任何来往。可为什么现在却又变了心?
眭固骑在栗色战马上,虽然手下的将士们都是铁铠重牌,可他却仍然身着布衣,额头系一条黄带,保持着原先盘踞山中时养成的习惯。
这位山贼出身的中郎将显然在张杨手下一直处尊养优享受惯了,比起几年前活跃在黑山时胖了整整一圈,脸上横肉丛生,一嘴络腮胡子。自从率领黑山军起事之后,他先后被曹操袁绍打败,后又为张杨收编……经历了这么多挫折的眭固,已不复往日的粗野蛮横,圆圆的胖脸上总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惟有偶然眼中精芒如电一现即隐时,才能找回一点昔日杀人不眨眼的剧寇“诡兔”的影子。
“将军,我们这般按兵不动,恐怕不好跟匈奴友军交代罢?”旁边一名文士打扮的骑士策马来到他身旁,不安地问道。
眭固漫不经心地抠着指甲里的黑泥,闻言笑了起来:“魏种,这事自有我的道理,不用你来操心——我另有一事向你请教,我眭固是个老粗,要管理手下几千号子人,常有账目不清的现象,很是为此头痛,你有什么好的法子么?”
魏种不禁愕然,眼前战况十万火急,他却忽然谈起军中账目来!但回想起来,自从跟随了眭固,自己竟从来没有揣摩透他,这个人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将军垂询,又不能不答,他只得无奈道了声是,一五一十地说起管帐的诀窍。
眭固笑眯眯听着这位幕僚述说如何管帐,索性不住向魏种问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可是他一双丝毫笑意都没有的锐利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前方移开。此时看到折里带怒气冲冲的身影,他笑得更加开心了。
“呼衍将军!”他丢下犹自喋喋不休的魏种,拍马迎了上去,大声道,“将军怎么忽然跑到小弟这里来了?中军处传来军令,情况有变,兄弟正要去找你呢!”
呼衍折里带本来满腹怒火,正要大兴问罪之师,不想眭固竟抢先一步,他不由一愣:“怎么?是什么事情?”
此时眭固那圆圆的胖脸已被忧愁和焦虑拉得老长,低声道:“是从我主张府君处传来的消息,贵单于呼厨泉在冲锋时不慎身负重伤,他昏迷之前,要你……”战场上万人呐喊厮杀,眭固说到后来声音又越方越低,最后几个字根本听不清楚。
折里带怦然心动,莫非是呼厨泉终于后悔前来,令自己率部回单于庭,回大草原么?
他喜形于色,赶忙凑过身去,急切道:“单于要我怎样?”话刚出口,只觉得左胸一凉,随即一阵剧痛袭击了他。
当意识稍有恢复的时候,眭固笑眯眯的声音仿佛自万里之遥处飘了来:“要你去死。”
折里带觉得,好像自己现在正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真的。随着黏稠的血液从胸口伤处中不断涌出,一股冰寒彻骨的感觉逐渐包裹了全身。
凄厉呼啸的寒风,洁净透亮的蓝天,辽阔无边的大地。
苍鹰翱翔,野马飞奔。
奇怪,这不是二十多年前,十几岁的自己跟随父亲呼衍王出征鲜卑檀石槐的时候吗?
这就是我们本来的家乡吗,为什么天朝大皇帝不让我们回来呢?幼小的自己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亲切。
折里带,你记住。父亲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宛如刀子刻出来的一般,他的声音低沉而忧郁。天朝皇帝最不希望的,是我们匈奴万一回到了草原,又会出现第二个象冒顿单于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眼睛投向一望无际的远方,那里是永远野性难驯的土地,那里生存着永远野性难驯的男儿。
……
“别跟木头似的戳在那里发呆,”眭固一边擦拭着长刀上的血迹,一面转头向呆若木鸡的魏种,“传令下去,分出一千名将士立即上前支援呼衍军后撤。通报他们呼衍将军刚刚被流箭射中,已经阵亡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漫不在意,仿佛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余人等迅速向侧后移动,去和杨丑军汇合。”
当呼厨泉得知呼衍折里带“阵亡”的消息,他刚刚在张杨军的掩护下抢到一匹战马,纠集了数百残兵狼狈逃回中军,却被马超截住。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马超对这位落魄单于连正眼都不望一眼,冷冷道,“呼衍折里带遗留的一千八百名部众目前正由他的从弟呼衍奴统率。但呼衍奴得知兄长丧命的消息,认定是单于的过失,还公然宣布呼衍氏要从此脱离单于。为了避免内讧,我同意了他的请求,目前呼衍氏部众已经调拨予张府君指挥。”
此时他已经不必再给落水狗一般的呼厨泉任何好脸色,所以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命令口吻,极力表达对呼厨泉的蔑视,以及自己高高在上的统帅地位。
呼厨泉面色灰败,忧心忡忡,已没有精力去跟他计较细枝末节的态度问题。
自家人知自家事,匈奴单于与天朝皇帝不同,自己固然是全匈奴的统治者,可同时也必须受到各个氏族部落的牵制。全匈奴大小氏族部落共有一百多个,作为王室的挛鞮氏只不过是其中比较大的一部而已。除去挛鞮氏之外,匈奴还有三大贵族:旧贵族中仍然显赫的呼衍氏、兰氏,以及新贵须卜氏,其余小部落们分隶属挛鞮氏和这些大贵族们。如果得不到诸部的认同,那么别说治理全族,就连宝座也无法保全。过去还有天朝皇帝的册封确保挛鞮氏的地位,可自从中原大乱以来,天朝皇帝再也无力插手匈奴内部事务。先代单于挛鞮羌渠被杀,须卜骨都侯被众部拥立为单于,就是明证。
这次跟随自己出征的,全是本部以及臣属挛鞮氏的小部子民,竟然死伤殆尽……右贤王去卑是自己的叔伯兄弟,他的铁弗部兵强马壮,是挛鞮氏的重要武力,但如今下落不明,已凶多吉少。此番自己给予折里带呼衍骨都侯兼任右大将的权力,这才总算拉拢住呼衍氏,得以在诸部大会上获得较多部落的赞同,顺利即位单于。如今折里带一死,呼衍氏部众又宣布脱离自己……
如此一来,我挛鞮氏还有什么力量压服全族,成为全匈奴人的单于?
呼厨泉不由失魂落魄,头重脚轻,整个人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断了羽翼的秃鹰,转着圈地从云端坠落。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仅仅几个时辰之内,自己竟由踌躇满志、趾高气扬的撑犁大单于,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丧家犬。
马超在一旁冷眼看着呼厨泉脸色从青转白,又从白转青,胸中大是快意,又不禁从心底泛起怒气。
原本老子在你面前忍气吞声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能够打败真髓,可瞧瞧你现在这副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