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浮生误(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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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红尘
作者:颜如画
文案
他是世人眼里谨慎理智的代名词,她也是世人眼里为情所伤游戏人间的富家女。
当冷漠无情的姚季恒遇见桀骜不驯的温萋萋。
当他们相遇,他没有想过驯服她,她也没有想过要他的心。
浮华人世,红尘男女大多如此。
三次晚餐后,他们共同决定结婚。
他以为他足够强大清醒,她也以为自己笑看红尘再无他求。
后来的后来,他说你该相信我,她说我连自己也不信。
尘世飘摇,人心难寻。我们是否可以共谱一曲缠绵的爱之歌。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萋萋,姚季恒 ┃ 配角:岳莺,余锋 ┃ 其它:甜文,治愈。
第1章 一爱情与婚姻
温萋萋和姚季恒是相亲认识的。
温萋萋从来没有试图给他们经过刻意安排后的相识添加任何情感色彩,包括他们后来的婚姻。虽然为男女相遇增加一点缘分和宿命的色彩是很多女人由衷的期盼。男女故事有了爱情的点缀也会显得唯美动听得多。
为爱结婚总比抱有其它目的结婚要单纯和真挚,这样的婚姻通常会被世人看得更加高尚。
但她真的不是为爱结婚的。
事实上,在和姚季恒正式见面之前,她家里早已气氛高涨、风声鹤唳,虽然那个“家”早已破碎,分居各地,在法律意义上来说早已不存在。她已经再嫁且移居温哥华多年的母亲在电话里声泪俱下,一遍又一遍地说,单身女人的路太悲苦,女人不能没有婚姻,最后甚至说自己为她很久没有睡一个安稳的觉了。
比起母亲,她已经再婚且育有一小儿、事业如意、生活幸福美满的父亲要直接得多。他当面毫不留情地说:“你马上就要到三十岁了,任性也该到头了,女人不比男人,年纪到了就是到了,过了这几年,你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萋萋冷笑:“所以你跟我妈离婚后又很快找了一个比你年轻二十岁的小老婆?”
温以泽恼羞成怒:“这就是你对自己爸爸说话的态度?就是你这样的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
“受不了就不要受,我就是这样的脾气,我又没要你们哪个男人来受!”
要是往常,温以泽多半又要被她气得拍桌子,然后一走了之。他的时间向来有限,不可能总是耗在冥顽不灵的女儿身上。但是这次,他忍了下来。
温以泽深深呼吸一口气,压制怒气,尽量平和地说:“你赵伯伯给你介绍了个人,你去见见。你要是愿意结婚,除了离婚之前我向你妈承诺的那些,以后我公司的股份也给你留百分之十,有什么事你和你弟弟商量着办。”
“我不稀罕!”明明厌恶被这样明码标价,可是伴着这说了很多遍的四个字,萋萋眼眶一涩,眼泪流了下来。
“你不要嫌我庸俗,现在结婚哪个不是看条件,儿子女儿在我眼里都一样,我给你点东西,以后你才不会被人看轻了。”温以泽是个商人,商场多年,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蛇打七寸,何况是自己的女儿,只需要一眼,他就明白桀骜不驯的女儿已经软化了,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对方就比你大几岁,我见过,以前在国外做金融和投资,听说也在大学做了几年教授,几年前回国做风投,说起专业,跟你也有点关联,还是会有共同语言的。”
其实这段短暂精简的介绍很明显避重就轻,然而温萋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只意识到一个事实——父亲要她去相亲。
夏美茹是一味软求,温以泽是先硬后软,两个早已离婚多年的男女联手软硬兼施,为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幸运的是,这次他们也达到了。
萋萋最终决定去见父亲嘴里的那个“对方”。如果是一年多前,她未必有这么好说话,可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温萋萋,至少她也意识到自己快到三十岁了,不再是那个十八岁笑得天真无邪的少女。那时候总以为三十岁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还有漫长的十几年。一眨眼,十几年就过了,以为很遥远的倏忽就要到来了。
时间对任何人都是既无情又公正。所以去见一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她无所谓地笑笑,或许她也该找个人过日子了。
于是,现在她坐在那位热衷牵红线的赵伯伯通知的餐厅包厢里头,等着与“对方”见面。为了表示尊重,她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到达,然后在餐厅前台报出赵伯伯说出的那个名字,被领到了这间无人的包厢里头。
这是温萋萋第一次如此赤`裸`裸相亲,双方都知道见面的目的,在见面之前也都或多或少衡量过对方基本条件。“对方”看中了她的什么条件,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温以泽一定帮她谨慎审查过“对方”的经济条件。
包厢里极静,萋萋忽然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来包围,似乎是悲凉,又似乎是不甘。她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七点了,而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整。看来“对方”要迟到了。她只思考了一秒,就决定不再等下去。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可以迟到甚或是放他鸽子的男人,她还能对以后的婚姻生活有什么期待?
温萋萋起身,轻拂真丝裙子上头的褶皱,抓起手袋和外套,包厢门忽然开了,侍者站在门口做一个“请”的手势,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温小姐?”他的视线定在她身上,“你好,我是姚季恒。”
萋萋看向面前着装一丝不苟的高大男人:“姚先生一向都是这么准时么?”
“对不起,今天临时有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没关系,你并没有迟到。”萋萋又看了一眼手表,果然现在秒针才走到了七点整。
姚季恒招来侍者开始点餐。她翻看餐单,也不寻找话题问他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显然,那个“临时有事”肯定比与她见面重要。
两个互不熟识的男女其实并没有什么话题好说,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萋萋觉得无所谓了,可是真正和人这样面对面多少还是有点尴尬,于是等待上餐的空闲时间,端起水杯默默喝水。
姚季恒说:“听赵先生说,温小姐是做财务的?”
萋萋的确是在一家温以泽有股份的公司做财务总监。她也知道姚季恒大概知道她的基本资料,所以简短说:“是。”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现在有一笔投资需要再次审核财务账目,不知道温小姐是否可以帮忙?”
萋萋楞了一下,这是他来和她见面的目的?还是他只是在客气地寻找话题?思忖了几秒,她认真地说:“这个我恐怕帮不了忙,我有本职工作,而且姚先生的公司也会有财务团队,如果实在分`身乏术,我建议您可以寻求专业的会计事务所。”说到最后,不知不觉就是面对客户的口气了。
姚季恒微笑:“温小姐说的有道理。”
这样不慌不忙的四两拨千斤,萋萋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接问:“姚先生是来谈工作的?”
“不,我是来和你相亲的。”
萋萋刚刚喝下一口水,听到这句话,直接被呛住了,下意识捂着嘴巴很不雅地咳嗽。
姚季恒立即抽了一张面纸,一边起身递给她,一边微笑道歉:“对不起,我说话太直接了。”
侍者进来上餐,顿时缓解了室内的尴尬。姚季恒毕竟是一个成熟的男人,顷刻间已经面色如常,一面介绍自己点的佐餐酒,一面举杯邀她共饮。
谈起酒,萋萋不陌生,毕竟她也有小酌的习惯。不,应该说有一段时间,酒是她的亲密朋友,直到她的身体负荷不了而发出最严厉的警告。她慢慢收敛了,而且在几年前的某此事故后,极少在外头饮酒,要喝也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自斟自饮。
她轻啜一口这经过多年窖藏的甜香红葡萄酒,瞬间做下一个决定,晃着酒杯抬头微笑:“姚先生刚刚说自己是来相亲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来和我见面?”
姚季恒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单刀直入,愣住了。他顿了顿,放下酒杯,看着她从容地说:“温小姐,我今年三十八岁,身心健康,至于你说的相亲这种方式,我觉得这只是人和人认识的一种方式而已,当然,还是要基于同一个目的。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来相亲,我想温小姐也一样清楚。”
萋萋突然发现对面的男人并不像外表那么儒雅温和。显然,他既没有明确回答她的问题,却又给了她一个逃不掉的选择。她必须承认自己是为了结婚才来相亲,当然大多数人相亲也都是为了结婚,可她直到这一刻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婚姻。所以,她沉默,举杯喝酒。
这大概并不能算是一次十分愉快的首次见面。他们接下来都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只是专注用餐,偶尔说几句无意义的话,为静默的气氛加一点点声音,以免冷场。
萋萋没有开车来。饭后,姚季恒提议送她回家,她爽快地接受了。在小区门口,她要求停车。姚季恒没有坚持开进去,缓缓停下,然后看着她说:“温小姐,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吗?”
他说的这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为了礼貌,似乎也应该这样。萋萋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也存下他的电话号码,最后微笑说:“那么再见,谢谢姚先生的晚餐。”
“不用客气,温小姐晚安。”
“晚安。”
萋萋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姚季恒看着她的背影进入小区大门,没入深浓的夜色里,又静默半晌,拿起手机打电话。如果没有重要事件,几乎每天的这时候,他都会打一通国际长途给母亲。这通简短的问候电话结束后,他揉了揉额头,才缓缓启动车子。刚刚驶入大道,才搁下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接听。手机铃声渐渐静止,过了几分钟却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他有点烦躁,不知道是晚上喝的酒作怪,还是被铃声吵得受不了,随手连接蓝牙接听。
那头岳莺的声音立即响起:“你现在在哪儿?”
“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行踪。”
“季恒……”
几乎是这拖长语调的轻柔叫声传进耳畔的第一秒,姚季恒心下一阵厌恶。他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平板地陈述:“岳莺,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岳莺羞恼的质问声立即传来:“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结婚?你拿我当什么?”
“我已经准备结婚。”
说出这句话的前一刻,姚季恒还没有这么坚定的想法。作为一个在年龄上已经迈入中年的男人,岁月早就磨去了他的冲动和轻率,婚姻在他的眼里,虽然已经不一定要有那么多爱,甚至也可以和爱无关,却和他的生活息息相关。他不想自己的生活因为一个忽如其来的草率决定偏离正常的轨道,那样太麻烦,太糟糕。可是对岳莺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那句话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是该改变了。而结婚,是目前唯一的途径,也仿佛理应如此。今天晚上他去见那个女人不就是为了结婚吗?
他不管耳边岳莺一连串的问题,平静地说:“我在开车,就这样吧。”
比起姚季恒,温萋萋这个晚上却没有那么轻松。打开家门,她习惯性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是她养的一只黑猫,两年前她加班晚归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这只黑黑的小东西。门口的保安说这是只流浪猫,这段时间经常在附近觅食。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试着引诱小东西吃下。它一下子窜到她腿边,咬下那块巧克力的同时,却跳起猫爪挠了一下她的手。手心里有轻微的刺痛,她忽然发现自己和这只猫是如此相像。然而它没有家,她可以给它一个家。她收养了黑猫,取名黑丑。因为它那时候又小又瘦,很丑很丑。她温萋萋的猫怎么可以那么丑?她送黑丑去宠物医院驱虫、打针,然后又做了美容。黑丑容光焕发,躺在她挑选的宠物箱里,黑漆漆的眼珠子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她伸手抚摸它的头,它缩起脑袋,软软依偎在她的手心里。
黑丑没有“喵”一声回答她,难得老实地躺在自己的睡篮里头,胖乎乎的脑袋耷拉着一动不动,而早上上班前她倒进碗里的猫食和水几乎没有动过。她立即察觉到不对劲,量了体温,黑丑果然发烧了,已经四十度了。她当机立断,带黑丑去了宠物医院。
黑丑感冒了,等到打了针,再次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萋萋只想洗澡后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可是还没走进浴室,电话响了。她挣扎了一秒,还是走回去接电话。因为这时候给她打电话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那头她的母亲开门见山:“萋萋,你爸说你刚刚去见了一个人?”
“妈!你也不看看现在这边是什么时候,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夏美茹却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发,叹一口气说:“我也想睡觉,你也不看看,现在我这边还不到早上八点,可我就是睡不着,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妈妈求求你,你就让我睡一个安稳觉吧。”
萋萋默然。夏美茹继续轻言细语打探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见面后感觉如何。末了,絮絮叨叨说:“你现在是年轻,可是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又隔得这么远,温以泽我根本就不敢指望,到时候谁照顾你?我们也都老了,你也会老,你老了一个人怎么办?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萋萋,妈妈求求你……”又是那一套千篇一律的说辞。
萋萋打断她:“好了好了,我马上结婚,要是姚季恒愿意,我跟他马上结婚!”
夏美茹听见这句赌气话,倒是理智了起来:“只要你愿意结婚就好,不一定要是他。结婚当然还是要生活幸福,妈妈也不想你随便嫁一个人。虽然你爸爸说姚季恒好,但是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萋萋,妈妈只要你幸福。”
幸福?可是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
萋萋没有问出来。最后挂断电话,她忽然觉得筋疲力尽。良久后,她看着病怏怏的黑丑,猫犹如此,何况是人?虽然嫌母亲唠叨,可是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也一样会生病,会虚弱,以后还会老。黑丑还有她,可是她呢?
在这个漆黑漫长的夜晚,孤独入骨蚀心。
第2章 二真心难觅
再次见到姚季恒是在四天后的周末。在前一天晚上,萋萋接到他的头一个电话,寒暄过后,彬彬有礼地问询她是否有时间星期天共进晚餐。萋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下来。
对于上班族来说,星期天吃晚餐的好处是,饭后不需要因为客气或者睡不着觉再去其他地方消磨时间,因为第二天一早要上班,大家好聚好散。
一切几乎和前几天的晚餐一样,除了一些细节的不同。比如,这回姚季恒比她到得早,为她拉开椅子。而就餐途中,他们没有人试图提起任何不愉快的话题,无非是爱好,围绕吃喝玩乐闲谈。谁也不想深入交谈,谁也不想刺探对方的隐私,谁也不想触摸灵魂。两个人挂着微笑,端坐餐桌两头,一个彬彬有礼,一个优雅矜持。他做绅士,她就假装淑女,于是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两个人可以很安全地相处。
这样很有条理很简单的见面,几乎是制式化的。但这样却又可以省却很多麻烦。所以,又有何不可?
饭后,姚季恒照例送她回家。这回到了小区门口,不待萋萋说话,姚季恒说:“我送你进去吧,哪一栋?”
萋萋怔了一下,下意识报出公寓楼,给他指路。
在她的公寓楼下,下车之前,姚季恒叫住她:“温小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好的,你说。”萋萋解开安全带,微微侧头看他。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我们可以以结婚为目的开始交往吗?换一句话说,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这是代表她通过了他的考验吗?就在两次晚餐后?萋萋愣了一下,一瞬间头脑发怔,心底像是想起了很多声音,却又像是什么也听不清楚。她开始慢慢地想,她单身了多久?有多久没有跟一个人如此认真地交往,做一个人的女朋友?八年还是九年?不,差不多要有十年了。久得连那一次短暂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到不再想起,曾经以为最单纯的爱情已经在岁月里消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怀念里当时青春年少的自己,连爱过的人都已经是陌路。这么多年,她是惩罚自己还是再也不敢相信任何男人?可是男人还可以相信吗?
萋萋不知道,可是她现在知道,这已经不重要,因为无论她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他们都不会再来摧毁她的生活。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好自己守护好自己。
她看着面前神态专注且深沉凝视她的男人,他有一张斯文俊逸的面容,对于他的年纪来说,保养良好的皮肤,仍旧挺拔的身材。而寥寥两次相见,他一直是从容而内敛的,言语简洁清晰,可是不乏味。从很多细节上,也都可以看出他喜欢干净整齐,这表明生活习惯良好。
假如婚姻是一桩男女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的合作,那么诚意很重要。温萋萋觉得,起码姚季恒在某一定程度上,还是有诚意的。诚然,他们是认识很短的时间,可是人与人相处再长再多的时间,又能多换得多少的真心,或是安心?她只是想,和这样的一个人经营一段固定的关系甚至是婚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姚季恒静默等她的答案,仿佛知道她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良久后,萋萋说:“好。”
时隔一周,他们又有了第三次晚餐。
过去一周,有五天姚季恒一直在国外,昨天深夜才回来。上午他给她打电话,照例是约她共进晚餐,只是这次他们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是男女朋友共进晚餐。其实,这一周,姚季恒每天都会给她一通电话,虽然不会很长,他们早已过了煲电话粥的年纪,而两个刚刚确定男女朋友关系的人,也不会有很多话说,尤其是情话。他们的通话一般在十分钟左右,由谈爱好、谈风景到谈工作、谈家庭、谈生活。从他的电话里,她渐渐地知道了他三十八年人生的基本经历。当然,作为友好往来,她也简要叙述了自己的工作、家庭、生活等等基本情况。从某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已经做到了基本而表面的了解,虽然先后顺序有点颠倒,可是效率确实是足够的。
所以,这次就餐的气氛不同于第一次的拘谨和第二次的距离,显得更加随意和轻松。他们去的是一家川菜馆,因为萋萋说想吃辣。地点是萋萋定下的,在一家商场的六楼。她提前出发两个钟头去商场购物,到了时间即可去楼上吃饭。
姚季恒看见她提着大包小包进来,怔了一下,立即起身帮她接过来,略含歉意地说:“我没有想到,你要逛街可以对我说一声,这样我就能陪你去了。”
萋萋笑:“没事,我没什么要买的,只是随便逛逛,你知道的,女人都喜欢逛街买东西,你也不可能每次都陪我。”
姚季恒说:“至少有时间的话,还是可以陪的,我也很愿意。”
他们点了餐,萋萋有点嗜辣,怕上火,又好几个星期没吃辣了,从第一盆毛血旺上来后,不免就开始食指大动。一直到菜全上齐了,她才留意到姚季恒喝了许多水,几乎每吃两口菜都要喝一口水。这家川菜馆的菜是很正宗地道的,以麻和辣为招牌,主要是味道也好,所以萋萋一直很喜欢。点菜的时候,姚季恒又是要她做的主,她一股脑儿就把想吃的都点上来了。现在看看满桌的六道菜,除了一盘青菜,没有不辣的,一眼扫去红油油一片。
萋萋有点不好意思,微笑提议:“要不,你再点两个不辣的菜吧?”
姚季恒温和地答:“不用,我也想吃点辣,多喝点水就好。”
萋萋知道一般在国外呆久了的人都不怎么吃辣,尤其是这样重油重辣的湘川菜。可是她一个人生活久了,又很少下厨,外头有什么吃什么,清淡、油腻、甜辣是样样来,饮食习惯早就成大杂烩了。她想了想,说:“我一般菜都吃,那下次见面还是你定吃饭的地方吧。”
姚季恒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下次见面还是吃饭?”
萋萋怔了一下,抬头看他。
姚季恒接触到她疑惑的视线,直到这时才发现他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有那么点意味不明,对于男女朋友来说,似乎有点暧昧。他想解释,却突然发现她对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一种定性的思维,像是此刻以为的“见面就是吃饭”,可是作为一对以婚姻为目的而正常交往的男女,他们当然不仅仅只需要在一起吃饭。
他正了正神色:“萋萋——”这是他头一次如此喊出她的名字,在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后的这一周他们下意识都省略了对彼此的称呼,他不便再叫她“温小姐”,她也不便叫他“姚先生”,可是突然显示亲热却又太刻意而虚假,而此后他们的联系也都是通过电话,如非必要,也是不需要称呼的。此刻,他叫出她的名字,下意识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很好听,可以让人的心变得柔软,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几乎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什么?”萋萋反射性发问。
她眼里越来越深的疑惑提醒了他,他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展太快了?”
萋萋摇头,说了实话:“没有,就如你说的,既然我们目的相同,那么过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姚季恒没有想到她也会看得这么通透。他不知道自己头脑里隐隐约约的失望和怒气从何而来,只是顺势而问:“你是说我们可以直奔目的而去?”
“要节约时间,当然可以。”
“那么我现在求婚,你会接受吗?”
一直到车子在公寓楼下停下,姚季恒帮她解开安全带,萋萋的头脑还是一片空白,仿佛这中间的一段时间都是空白。然而事实上,她的头脑很清醒,至少在上车之前都是清醒的。她清醒地知道面前的男人正式向她求婚了,而她也答应了。在餐厅里,他的那句话后,她的确有点惊讶,以至于怔楞了半晌,可是反应过来后却笑了,他们的目的不就是结婚吗?她已经对他说过程不重要了。所以,她只回答了一个字:“会。”
然后他们没有继续吃饭,虽然她很想再多吃几口菜。姚季恒匆匆买单后,带着她就近到了商场的珠宝专柜,琳琅满目的宝石璀璨生辉。
姚季恒在她耳边说:“萋萋,我们挑一对戒指做订婚礼物吧。”不等她答应,他已经对导购员吩咐:“我们要钻戒。”
梦露说,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可是,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男人以赤诚的婚姻为目的而赠送的钻石戒指。她有片刻的怔楞,直到姚季恒轻声问:“萋萋,这只怎么样?”
珠光宝气的晶莹白钻镶嵌在铂金六爪戒环上,典雅低调而不失光芒。
事到临头再退缩从来不是她的性格,她微笑:“很好。”
于是姚季恒抓住了她的手,在把戒指朝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头慢慢推进时,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再次正式地一字一顿地问:“温萋萋,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吗?萋萋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他有一双大而漆黑的眼睛,睫毛浓密,眼眸深邃而隽永,像她经历过的无数个孤寂而漫长的夜色,或许是隔得极近,有一瞬间,她觉得那双眼睛能够把人吸进去。
她曾经以为这世界上的婚姻都像她的父母那样,吵吵闹闹,有些吵着吵着最后分离了,有些吵着吵着过下去了。这几年她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结婚生孩子,和一个男人从不认识到认识,然后一起生活,如今却又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也曾经以为婚姻不过如此,一个人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一辈子还有那么长,一个人到底有点难捱,既然生活都是千疮百孔的,那她也可以找一个人一起来过这千疮百孔的生活。至少,那时候,有个人在身边,或许能够陪她度过那些漫长而孤寂的夜晚。
她本来只是想通了要找一个人结婚,是谁并不重要,相识时间的长短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她能够想到的婚姻就是一个家、一个男人,还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他愿意给她婚姻,给她这一切,那么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不能是现在?
理清思维,萋萋一瞬间镇定下来,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愿意,姚季恒。”
店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伴着掌声,那只钻戒安安稳稳地圈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她看不清姚季恒脸上的表情,是笑还是深沉的凝视,只觉得他探头过来轻轻的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像完成一种庄严的礼仪,温热的唇瓣轻轻一触,如同微风拂过湖面,荡漾起一片涟漪,然后离开。
而此时此刻,脸颊那点温热的气息早已冷却,湖畔涟漪消散,平静无波。萋萋看着食指上的那枚戒指,钻石的光芒在夜色里熠熠发光,她非常清醒地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姚季恒打开车门,说:“下车吧。”
萋萋定一定神,跨出车子。双脚落地时,夜晚的凉风一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姚季恒站在她身边,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肩:“冷吗?”
萋萋摇头:“我们进去。”
这次他一路送她到了家门口。萋萋开门的时候,只衡量了一秒,转头对他笑:“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在这样的深夜,尤其是他们在今晚刚刚确定了新关系,这不啻于一个暧昧的邀请。姚季恒看着她依然抓在门把上的细白而微微用力的手指,当然明白她的顾虑。她说的是疑问句,把选择交给他,原来她也并没有那么勇敢。他本来以为她是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今天晚上她说的话和做决定的干脆果断,一直到此刻的面色如常,仿佛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几乎让他以为她已臻化境,修炼成仙了。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也很疯狂,在他意识到之前,那句求婚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或者他只是被她刺激到了,故意顺势而问。结果就是他冲动鲁莽地打破自己多年来计划行事的风格,没有任何深思熟虑,疯狂地在那一念之间就定下了自己的婚姻。
然而他是男人,当然或多或少没有那么多后果需要承担,所以也无需有那么多顾忌,而且这件事也在他近期的人生计划中,如果他们交往顺利,自然会按照他的计划走入婚姻,他只是将计划提前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对于女人来说,至少是大多数心存向往的女人,感情和婚姻不是一向都是神圣的吗?
姚季恒知道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不同的,他看不清她的心,即使她在对他微笑。可是这一刻,看着她的笑脸,心也不是那么重要。作为男人,面对她笑靥明媚的邀请,他也不是不心动的。他迟疑了一下,说:“现在太晚了,还是……”
一团漆黑的东西忽然从门缝里窜出来,蹲在他腿边“喵”一声。他低头看见是只胖乎乎的大黑猫,毛发柔软而清亮,眼睛炯炯有神直盯着他转,不由得蹲下抚摸:“你的猫?”
萋萋笑:“它叫黑丑……”
话音未落,黑丑忽然一扭身,“喵”一声,伸爪就挠在抚摸自己的那只手上。
“黑丑——”萋萋眼见黑丑再次恶性不改,立即呼喝一声。
“没事。”姚季恒缩回手,看着手背上一条淡淡的红痕,忍不住好笑,看来这只叫黑丑的猫也野性难驯。现在,他十分确定这是她养的猫了。
感冒已好的黑丑再次活蹦乱跳,萋萋好不容易捉住它抱进怀里。黑丑软软依偎在她胸前“喵喵”叫,她推开门,招呼他:“进来洗洗手吧。”
姚季恒不再推辞,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萋萋放下黑丑,找来一瓶碘酒,看着他的手,说:“虽然黑丑有定期打防疫针,还是消一下毒吧。”
姚季恒倒没有觉得被黑丑那样一挠有什么要紧,可是看她神态认真,还是不忍推拒,接过碘酒,只说:“谢谢,你想得很周到。”
他举目环顾,在厨房旁边看见一道玻璃门,推门而入,的确是一个小小的洗手间。然而除了占地极少的洗脸台、抽水马桶,并不见沐浴设施,一台功能先进的全自动洗衣机庞然而立,靠墙的四层高置物架上头摆着洗衣液、肥皂、洗衣篮、好几个各式水盆,地上有水桶,旁边还有熨衣台、熨斗等等熨衣设备。粗略一望,这其实更像是一个附带有简单如厕设施的洗衣房。他心知这样面积不大的单身公寓极少内外洗手间齐备,她大概极其注重私人生活空间,所以在主卧外会设置有这样一个洗手间。
按照她说的,他用肥皂洗净了手,又用她给的碘酒消毒。再次走进客厅时,萋萋在清理撒到地上的猫砂、猫食。姚季恒在旁边看着她动作利落地打扫完黑丑吃喝拉撒的一地狼藉,又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净那块地板,还顺手将一只塑胶球扔给黑丑玩。她身段窈窕纤细,侧影沉静,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虽然居家味道十足,却更像是曼妙的舞蹈,优美流畅,几乎令人转不开眼睛。
他心里一动,不由得问:“你养黑丑多久了。”
萋萋站起来,“两年。”
“我看你们感情挺好的。”其实他感觉更像是一人一猫因为某种共同的脾性惺惺相惜。
萋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直视他说:“黑丑会一直跟着我,如果以后你不喜欢,我会注意让它尽量不出现在你的活动范围内。”
她怕结婚后他不要她养黑丑?还要在家里分清楚他的活动范围?姚季恒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理,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不讨厌猫。”
萋萋想了想,又认真地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孩子。”
这就是她结婚的目的?姚季恒微微皱眉,忽然不再镇定,克制地问:“你总是这么单刀直入吗?”
“我不习惯拐弯抹角。”萋萋停一停,又说,“既然我们决定结婚,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我想,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可以签一份婚前协议。”
他看着她:“包括生孩子也需要写进去?”
萋萋认真地说:“不,孩子不在协议内,孩子是孩子。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孩子,我想如果你的身体没问题,在结婚后,我们可以准备要一个孩子。”
“需要我出具身体检查报告吗?”
“这样最好。我想婚前,我们双方都可以出具一份身体检查报告。”
姚季恒压抑的怒气和难堪终于被彻底激发而出,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智了,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还理智,还冷血。他怒极而笑:“不用等到那时候,我想你现在就可以亲自检查。”
萋萋看着瞬间离自己不到一步的男人,楞了一下。他暗示得这么明显,她当然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可是她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他们是被分别衡量过条件和利益才相亲认识的,而他们即将共同拥有的婚姻也将建立在条件和利益之上,那么结婚之前不是应该清清楚楚列明各自对婚姻的条件和要求吗?她认为这只是必经的过程,或许这样的婚姻才会更稳固和长久。
姚季恒平板冷漠地说:“你说得都有道理,关于身体问题——我想,我们是应该先检查一下,毕竟身体是否和谐也是婚姻幸福长存的重要条件之一。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男人,自然也有男人的基本需求,我想你应该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既然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那有些事也该试试了,以免婚后发现问题,后悔不及。”
萋萋默然,只是低头看着手指头上那枚依然闪亮的戒指。
他不等她回答,继续问:“客厅还是卧室?”
“我想先洗澡。”
“那就浴室。”
第3章 三温暖的慰藉
最后,还是没有在浴室,因为萋萋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习惯和人一起洗澡,你先吧。”
姚季恒没有谦让,事实上,他太需要用冷水来让自己越来越怒气勃发的火气熄灭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明明不是这么容易被挑起怒气的人,是觉得被羞辱了还是不甘心。如果他只是她生孩子的工具,他更应该停止这场可笑的闹剧,为他的冲动求婚向她道歉,告诉她婚姻取消,然后把自己手指头上的订婚戒指拔下来,做完这些,他只需要走出去就行了。可是他留下来了,还毫无顾忌地踏入她的卧室,在她的浴室洗澡。冷水兜头淋下,压制了怒火,也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并不想就这样离开。无论是为了自尊、骄傲,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他已决定的这场婚姻,他都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他想,既然她一个女人都不怕,他还怕什么?如果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那就让它来得更疯狂吧。
可是洗完澡,他发现了一个令他无比尴尬的问题——他没有衣服穿。浴室当然有浴袍,可是那尺寸显然不是他能够穿下的,当然他也可以只用一块浴巾遮掩重要部位,反正照这样发展下去等会儿就什么也不需要穿了。可是他下意识极力抗拒这个略带情`色和猥琐的画面,他也不想这样裸`露地出现在着装整齐的她面前。最后他又穿上了自己的衬衫和长裤,整整齐齐地走出浴室。
萋萋看见他走出来,沉默地拿起自己的睡衣,走进浴室。
姚季恒忽然觉得有点口渴,或许是晚上的菜太辣了。他到厨房找杯子喝水,打开橱柜,却闻到一股酒味。不需要刻意寻找,视线前方即是一只花觚型的醒酒器,旁边还放着一只杯子。他拿起来,杯底还有几滴残留的红色酒液。他拿起醒酒器闻了闻,显然这里面的酒是刚倒进去没多久,而杯子也是刚刚喝过酒的。他不知道她原来还是一个酒鬼,在他洗澡的时候都可以躲在厨房里偷喝酒。看着这像模像样的醒酒方式,还有橱柜里头好几瓶没有开封的酒,或许别的地方也还有。他一瞬间明白,她并不是今天晚上兴之所至喝一杯而已。他沉吟了一会儿,拿她的杯子倒了一杯酒喝,关上橱柜的门。
萋萋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姚季恒端坐在她房间唯一一张可躺卧的长沙发椅上,姿势是闲适和放松的,随意翻着一本书。她走近了发现是那本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姚季恒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穿了一套上下式的长袖长裤睡衣,这几次晚餐时都端然挽起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妆容卸尽的雪白面容,显得柔软和纯净,连身上那股倔强的不驯都似乎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扬扬手里的书,“你喜欢马尔克斯?”
萋萋不耐烦:“你现在要和我谈论马尔克斯的作品?” 如同被人堂皇窥视到私密的不安,她心下忽然一阵烦躁。
姚季恒微微一笑:“如果你也喜欢,那我们可以谈谈马尔克斯,我也是他的忠实读者。”
“我去喝一杯水。”萋萋转头就走。
“你确定你现在需要的是水而不是酒?”
萋萋的脚步一顿。
姚季恒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猜你应该是想喝酒。”
“那也不关你的事。”
这应该是进了这套小小的二居室以来,姚季恒最愉悦的时候了,因为他有了扳回一城的感觉。他放下书,从容不迫地说:“萋萋,我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应该放松一点,毕竟这种事要你情我愿才有乐趣,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你觉得今天不行,我们也可以等等。”
姚季恒毕竟还不完全了解温萋萋的性格,他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诚意十足。然而萋萋被他轻轻松松戳中心里最深处的不安,顿时竖起了满身的刺,豁然转身:“姚季恒,你不要以你的心理度侧我的心理。我不用等,今天就可以。当然,如果你不能的话,那你可以马上离开了。”
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可以接受当面这样的侮辱和挑战。姚季恒也不例外。在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代替大脑做出了行动——他直接用身体行动证明自己“能”。
萋萋意识到时,一个黑影已倏然而至。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她踉跄两下扑在他身上。他箍紧她的细腰,狠狠朝她那张藐视侮辱他身为男人的尊严至极的嘴压下去,受辱极了反射性以男人最本能的方式来有力反击。然而,在抱着她真正吻上她天然淡粉色唇瓣的那一刻,他勃发的怒气渐渐转移到她的软糯气息里和曼妙而玲珑有致的身体上,一边搂紧她肆意抚摸,一边毫不控制力道地蹂躏她柔软的双唇,转而用力撬开她的嘴唇,深入吻下去。
萋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是赌气也不是骄傲,在客厅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他的话说得完完全全有道理,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这是必经之路。他们的步调本来就比常人快,那么三次晚餐后走到这一步也完全正常,毕竟她手指上已经戴了戒指。她相信他也是认真的。她向来不是胆怯退缩的人,理清事实后便冷静地迎头而上。甚至,为了让他尽兴,她还在厨房连喝三杯酒麻痹自己。可是她的冷静在走出浴室后被他气定神闲的态度和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打破了。她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可是她的身体骗不了人。在他的手突破睡衣直接握住她胸前的柔软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诚然,在大多数外人眼里,她已经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富家女,可是那只是外人眼里的她。她也有自己的坚持。男人在她眼里早已连件衣服都不如,她不会傻到为了放纵而放纵。那样只会更加伤害自己。没有人爱她,她可以自己爱自己。如果连认真都可以是假的,那就只有自己认真的好好的对待自己。
无论她多么冷静,做过多少心理准备和说服,都不敌他直接和势在必得的动作。睡衣、长裤、衬衣纷纷坠地,他毫不犹豫地继续挑开她身上最后的遮蔽物。他滚烫炽热的身体贴上来,她瑟缩了一下,他已拦腰抱起她,大踏步走到床边,然后俯身重重压下。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身体可以这样强悍坚硬,他只是伏在她身上,抓住她的手腕压在枕上,她就动弹不得。身体最私密、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肆意巡视和碰触。
到最后,她只能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看着身上被欲望主宰的男人。在攻破她的最后一刻,姚季恒有片刻的停歇。他看着她丝毫没有任何神采和情`欲的大眼,沙哑地说:“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姚季恒是带着一丝怒气打开她的身体的,挺身用力进入到最里面。他察觉得到,她的身体完全没有投入。她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完全把自己隔离开,处身事外,高高地、冷淡地注视着底下这一对纠缠的男女。他想,她的确已臻化境,羽化成仙了,连身体欲望都可以没有,又怎么会有心?神仙是不会有凡心的。然而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投入。起初他还想把她也带进来,这是两个人的舞蹈,他不想像个小丑一样一个人独舞。可是很快地,他就发现,他做不到,无论他的前戏做得如何柔情而缠绵,甚至是卑劣的引诱,她都无动于衷,仿佛那具身体不是她的,他要就可以拿去,可以为所欲为。最后他在挫败的羞恼里,只想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立即结束这令他羞辱而难堪的一切。然而,这一刻,真正进入了她的身体,他的思想和意识都不受自己控制了,身体也有了自己的动作和选择。他陷入一个活色生香的梦境里,在她身上疯狂而激烈地索取,她越冷淡,他越投入。到最后,他不知道是气自己的过分投入,还是气她不肯为他打开身体,卯足了力气,一下一下,只想撞进她的身体最深处。
第一次极致的释放过后,他有短暂的眩晕,很久都没有在床笫之间这么激烈。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忽略身体需求,清心寡欲也没什么不好。却原来还能这么疯狂。
他休整了片刻,欲望又高高抬头,于是翻过她的身体,揉捏着她胸前最孱弱的柔软,再次卷土重来。这一次他短暂满足过的身体没有那么急切,于是男人的尊严又再次回头,使出所有伎俩撩拨她。断断续续,故意时快时慢,时而用力,时而轻柔,要逼她的身体向他投降。这一次缓慢细致、历经长久后终于到达的极乐并不比第一次少。于是,他不知疲倦,堕入在她的身体和自己编织的艳情里,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酣畅淋漓地释放在她的身体里。最后瘫软在她身上时,他自嘲地想,有何不可,这不就是她愿意和他上床的目的吗?
天蒙蒙亮的时候,萋萋忽然在一阵漫天漫地涌来的悲伤里醒过来。据说动物在交`媾后会悲伤,原来人也会。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悲伤,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混乱而被索取的前半夜?还是因为这个男人愿意给她婚姻?付出和得到从来都是双向的,她告诉自己,她并没有失去,她将会有一个家、一个男人,还有自己的孩子。只属于她的孩子——她将会真真切切得到,那将会是她在这孤独漫长的人世最温暖和安心的慰藉。
她在黑暗里擦干眼角的泪,身边的男人还沉陷在深度睡眠里,一动不动,只有贴在她脖颈处的温热呼吸。她拿开他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起身下床。双脚落地的一瞬间,腿却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地上。双腿间的酸痛一阵一阵传来,刻意被忽略的羞辱也再次涌上心头。她温萋萋什么时候这么柔弱过?她气得捡起床边一只不知何时滑落的枕头,狠狠砸向床上沉睡的男人。枕头砸到他胸膛上,他下意识抓住,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再次睡去。
萋萋在朦胧的光线里看着他的身体动作。她并不怕姚季恒忽然醒来,毕竟他昨晚把她折磨得残破不堪,自己体力也已经极度耗损,照他的年纪,纵然有再好的身体状态,也需要时间休息。她知道他生气了,她可以从他激烈的动作中感觉到他的怒气。有一度,她其实想问他为什么生气,可是他强势而步步紧逼的动作令她说不出话来,等到终于能说话时,她又太困了,几乎是他一停下来,她就睡了过去。而此刻,她在静默里看着这个躺在自己床上的模糊身影,这是第一个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这也是第一个在她的屋子里过夜、陪她度过一整夜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还要给她婚姻。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紧?她决定找一个男人结婚要一个孩子,她也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男人。
卧室的门睡觉前没有关,黑丑无声无息走进来,脑袋抵在她的腿上温柔的摩擦。她抚摸着它的头,笑着柔声说:“黑丑,我要结婚了,以后啊,还会有宝宝。”
第4章 四战争与女人
姚季恒是在一阵怪异叫声里迷糊醒过来的,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黑丑那双炯炯有神的大黑眼。黑丑继续在他耳边大声“喵喵”叫,直到萋萋向它招手呼唤:“好了,黑丑过来!”黑丑立即跳下床,奔向主人。姚季恒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万般不是滋味——她竟然差遣一只猫来叫他起床?
萋萋站在床边,穿着白衬衫黑色西服小外套搭配黑色的阔腿长裤,头发又在后头挽了一个发髻,露出耳朵上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脸上薄施淡妆,在清晨明亮的光线里,她身上也像是笼着一层淡薄的光晕,眉目如画,气色安好。
姚季恒的视线一看向她就反射性又涌来一阵怪异的感觉。卷着被子坐起身,再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更是破天荒的觉得面上无光。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显然经过了仔细的梳洗,在她身上看不见任何昨天晚上的痕迹,即便几个钟头之前她和他还在裸`裎相对,她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承受着他的占有和索取。然而,一夜春`梦了无痕。此刻这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妆容清丽脱俗,衣饰整洁适当,完全是一副拿着包就可以出门上班的样子,当然,她抱在怀里的黑丑不算。可是反观他自己,蓬头垢面,被子下的身躯一`丝`不`挂,一副刚刚睡醒懒洋洋的样子。最最可恨的是,他还是被她支使黑丑叫醒的。
萋萋看见他已完全清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戒指,继而抬头直视他,平静地说:“姚季恒,我们结婚吧。”
姚季恒差点被噎住,没好气地说:“我以为只有男人才会在上完床后的早晨说这句话。”
萋萋再次重复了一遍,静静地一字一顿:“姚季恒,我们结婚吧。”
姚季恒被她眉目间的倔强和执着的声音打败了,拨一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嘲笑道:“我如果没记错,我昨天晚上已经向你求过婚,你已经答应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了,转而对她笑得如沐春风:“所以,你经过一夜的亲自‘检查’后觉得我们的身体很和谐,我也完全有能力满足你的需求,包括生孩子?”
萋萋神色如常,从专业角度回答:“我相信你的身体在这方面没有问题,但是身体检查报告是必须的,那是身体疾病检查和预防。此外,我还需要知道你的家族有没有传染病史或者重大疾病史。”
姚季恒的笑容僵在脸上,冷冷看着她,说不出来话了。
萋萋不等他说话,反问道:“那么你呢?”
是问他对她昨晚的表现满意吗?姚季恒克制勃发的怒气,循着她的话,想起自己先前那番话,才慢半拍反应过来。然而,却更觉得匪夷所思。
一般女人在一夜肌肤之亲后听到男人如此暧昧不明的话,即使不是嗔怪撒娇,也会羞窘不好意思。即使姚季恒早已觉得她不是普通女人,甚至已臻化境,羽化成仙了,可是现在看着她一脸欺霜赛雪的淡定从容,她甚至还能泰然自若地分清昨晚是昨晚,身体是身体,检查是检查,甚至还能扩及他整个家族,然后还不忘反问他。他无声冷笑,还是从心底深处涌来一股巨大的挫败感。
他冷冷说:“我认为你有待考察。”
萋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姚季恒坐在床上不动,听见客厅传来细微的响动,间或还有黑丑的“喵喵”叫,一会儿关门声响起,一切又都静了下来。他掀开被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能够赶快离开是他求之不得的,在一个一夜亲密后却一身整洁的女人面前袒露胸膛卷被而坐,本身就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尤其是还听见她那么一番理智冷淡的话。可是看着零乱的床铺,手指触摸到那半边的冰冷,他控制不了丝丝烦躁似的怒气攀升。
昨夜散落卧室一地的衣物已经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在浴室洗衣篮里找到自己的衣服,洗完澡,收拾好自己的一身狼狈,照例穿上昨晚的衣服。他原本想收拾一下床铺,可是看着这已经整洁干净沐浴晨光的单身女子卧室,忽然冷笑一声,索性扯了一把床单,让那张唯一还有痕迹的大床更加零乱。
黑丑在客厅里迈着肥胖的短腿施施然晃悠来去,看见他出来了,“喵喵”叫两声,步伐迈得更加气定神闲。姚季恒看见它那耀武扬威的女王式走路姿势还有晶亮的黑眼就气不打一处来。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猫。
他忽然也不急着离开,站在客厅仔细打量这屋子。小小的两室一厅的格局,客厅并不大,木地板,白色的布艺沙发,同卧室一样的欧式田园风格壁纸,最别致的当属沙发对面电视墙壁上头开的一扇白色半弧形窗户,原本应该朝室外的窗户阳台朝向室内,镶嵌一圈拱形的铁艺镂花复古栏杆,垂挂着青绿的藤蔓和干花。他想,这个构思的确别出心裁,在电视机前坐久了也可以缓解眼部疲劳。
他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又走进了厨房。橱柜里那只醒酒器已经空了,旁边的酒杯也不见了,他认认真真地看了看那陈列的好几瓶葡萄酒,数了数有八瓶,都是欧洲老牌酒庄出产的年份酒,看来她不仅酗酒,还是个口味刁钻的酒鬼。他毫不犹豫挑出了一瓶度数最高的拿出来,预备带走。反正照她这种不要命的喝法,少了一两瓶酒大概也不会发现,只会当是自己贪嘴不经意喝了。
萋萋迟到了,进了公司才记起来今天有例会,她毫无准备,匆匆调出会议需要的资料,在笔记本上列明几项财务收支重要数据和上周重要事件,喝下半杯咖啡抱着手提电脑走进会议室。例会一般会一个半小时之内结束,这天却因为公司计划近期内收购一家汽车零配件工厂而讨论来去,散会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
好不容易撑过二个钟头的会议,她头痛欲裂,肚子也发出了抗议,可是走进办公室就听见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一看来电显示,她更是头痛,接起来就问:“妈,你又有什么事?”
夏美茹了解女儿,嗔怪道:“你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对妈妈说话都没有耐心。我和你说,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温柔,你和那个小姚怎么样……”
自从她告诉父母和姚季恒交往以来,这样的电话几乎每天都有。萋萋直接说出最新进展:“好了,我跟姚季恒已经决定结婚了,妈,你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她不管母亲在那边的一肚子问题,最后丢下一句:“我肚子饿了,去吃饭了。”
然而直到这天下班回家看见依然零乱的床铺,萋萋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只说了结婚,却还没有决定婚期。她累了,把这个问题丢在身后,换下床单被套枕巾,统统丢进洗衣机,然后简单做了一个水果沙拉当晚餐吃。
姚季恒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直接问:“什么事?”
她看不见那头姚季恒的表情,当然也不知道他刚刚温和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姚季恒突然万分后悔打了这通电话,可是他们已经订婚,而且他今天早上才从她的床上下来。难道他要马上对她不闻不问吗?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该做的事。
他克制情绪,说:“我告诉了我母亲我们的婚事,她想在结婚前见你一面。”
“没问题,我想到时候我爸妈也会有相同的要求,我们再约时间。”
姚季恒顿了一下,又再次说明白了一点:“我妈在波士顿,她的身体状态不便长途飞行,所以我想最好你和我一起过去一趟。”
萋萋隐约记起他好像是提过母亲在国外,于是说:“那你定个时间吧,最好在周末。”
“下周是国庆假期,就这个时间吧。”
萋萋原本计划这个国庆假期去西藏。她想了想,问:“你要去几天?”
姚季恒不喜欢她这种置身事外的问话方式,本来还没有计划好行程,当下立即决定:“你应该能够提前两天出发吧?加上周末九天。”
萋萋反对:“我为什么要提前请假?已经有了长假!”
姚季恒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冷冷提醒:“时间短飞国际长途来回太累,我想我们不仅需要休息也需要时间相处。”
萋萋默然,没有继续反对,表明默认他的话有道理。
于是他们再次达成共识。
挂断电话的时候,坐在书房的姚季恒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嘲讽地想,这大概是她性格唯一好的一点——那就是,有时候他还做得了主,尤其是关系到他们的婚姻。
他拿起书桌上那本刚刚找出来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她看的那本不是同一个版本,他的这本旧书是西班牙语原版。
他不是随口对她说说而已,他的确是马尔克斯的忠实读者。曾经有一度,除了英译本,继《百年孤独》之后,他还陆续读完了当时已出版的所有马尔克斯作品的西语原著。他也继承了母亲做学问的谨慎和认真,像做课题研究一样,对照英译本,逐字逐句解读。他的西班牙语也是在那段时间突飞猛进的。他仔细回想,那是多少年前?已经十几年了。那时候他还在学校里,从本科一直持续到研究生,有时间连续看完喜欢的作家的所有作品。后来工作了,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渐渐已经没有时间看闲书。人生这部厚实的大书已经鲜活淋漓地在他的眼前深入展开。
多少岁月一去不回头。姚季恒想起那些年轻的单纯岁月,那时候他也像大多数男性读者那样,喜欢《百年孤独》胜于马尔克斯的其他任何作品。那样大气磅礴的史诗,在一个浓缩的世界里,以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命运为线索,横跨百年时光,悲天悯人地以文字谱就一曲生命史歌,讲述人生永恒的孤独。
《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光从名字上头看,就很难吸引有抱负的年轻男人。年轻的时候,男人的世界里充满了很多东西:学业、事业、功名利禄、财富、不可知的未来……很多很多东西都看似比爱情重要。这样的书读完,会说写得很好,但不会深思沉迷。好比女人。
而他毋庸置疑也曾经属于这样的男人,他也曾经有意无意的那样做过。
对于男人来说,战争和女人或许缺一不可,但如果一定要他们二选一,他们大多数会选择战争。因为得到了天下,也就得到了女人。好斗是男人的天性。
他在主流社会价值观下长大,即使在家庭严厉教导下,一直站在一定距离之外清醒地看着身边的这个纷乱喧哗的世界,可是他也不可避免地将人生最好的二十年岁月都给了那些东西。
而此刻,姚季恒翻开手里头的这本“小书”——老年的马尔克斯放弃了那些宏大的题材,在已经得到诺贝尔奖后,写了这样一个对于男人来说是“小题材”的故事,没有战争,没有诗史,没有伟大的英雄人物,仅仅只是几个普通人的一生,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爱。
他想,也许他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第5章 五带刺的玫瑰
已经订婚的男女该如何相处,姚季恒没有经验,温萋萋也没有经验。但是萋萋认真想了想,觉得姚季恒那句话非常有道理。诚然,他们算是闪婚,但她也希望这段婚姻能够稳固而长久地存在。她既然决定结婚,就没有想过像父母那样离婚。那么适当的相处肯定是必须的。
可是道理是道理,往往要做到就没有那么简单。自从那个不欢而散的早晨过后,电话又成了他们唯一的联系。萋萋是不想见面,一个难得的长假都要耗进去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很多时候,也不觉得生活中需要有另一个人。而姚季恒也没有约她。他们共同回避着很快再次觌面相会,不咸不淡地在电话里讲几句话。
一直到第二天下班后,萋萋在家门口看见突然而至的母亲。夏美茹是在电话里得到那个“惊异”的消息后,连招呼也没有顾得打,立即买机票从温哥华飞回来了。本来是半是犹疑半是确定,可是看见女儿一身职业套装,下班后准时归家,夏美茹顿时不啻于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萋萋,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和姚季恒是真的要结婚吗?你怎么一个人下班就回来了?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像是要结婚的样子……”
萋萋无语了:“妈,要结婚应该是什么样子?我要是下班不回家和姚季恒一起去吃喝玩乐,你打算在门口这样不吭一声等多久?”
夏美茹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不回来我就去酒店,我还怕没地方睡!可是你和姚季恒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和我老实交代清楚!”
萋萋开始头痛了,没有想到在经过长途飞行后母亲还有这么好的精力来追根究底。她当然不可能说出什么,只是直接亮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很多时候,事实比再多的语言都管用。
夏美茹可以说是为姚季恒回来的,所以她也很快提出了见面要求,理由光明正大:“你们都要结婚了,他怎么说都得见我一面,我都特意回来了,哪儿有不见的道理?”
萋萋知道逃不过去,而且迟早都要见面,当天晚上就在电话里通知了姚季恒。而最近几天在北京的温以泽透过前妻知道了女儿的婚事,稍后也直接找上了门求证。
于是这一天,曾经的一家三口在分开十几年之后,重新相聚。这个已经破碎的“家”从表面上看依然和谐美满,像全天下最普通的幸福家庭那样,父母如今共同的最大烦恼就是大龄女儿的婚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早该结婚了,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像温以泽和夏美茹这样有过一场破碎的婚姻,也不能阻止他们让女儿结婚生子,过所谓幸福的正常的家庭生活的愿望。
整个晚餐时间,萋萋都很沉默,看着父母相处和谐,仿佛那么多年不见,他们之间的怒火、埋怨、责骂、吵闹统统都被埋葬进了岁月,当年的一地鸡毛已经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两个晚年后相对而坐的老朋友。
只是有片刻她恍惚地想,如果这样的时光倒回二十年,她的家是不是就不会拆散,她也不会那么多年孤身无依,她还会有家?
见面安排在第二天晚上。餐厅是姚季恒订的,他在此之前特意询问了萋萋她父母的口味。萋萋仔细想了想,没有任何特别的记忆,回答一般都行。于是姚季恒订了西餐厅,可以自己点自己那份。
姚季恒也准备了礼物,在餐厅坐下后,送了一条金镶钻祖母绿项链给夏美茹,一瓶法国拉斐酒庄的陈年红葡萄酒给温以泽,而且那个年份的酒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自见面初始,礼节到位,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差错。
所以温以泽和夏美茹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开心。
直接后果是,温以泽在和姚季恒碰杯饮酒时,看着他手指上头的戒指,状似无意地说:“我听萋萋说你们已经订婚了?”
姚季恒答得妥帖而坦荡:“是,我向萋萋求婚,她答应了,但我们还需要您和伯母的同意。所以,我今天是想正式征求伯父伯母的意见,希望您们愿意把萋萋嫁给我。”
温以泽哈哈大笑:“你和萋萋如果情投意合,我们当然不会阻挡。”
姚季恒何尝不懂言外之意,立即表态:“谢谢爸爸妈妈,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萋萋。”
而回到家后夏美茹更是对姚季恒赞不绝口,在卧室里一边试戴项链,一边劝女儿:“我看小姚不错,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你也快要到三十岁了,女人经不起老,再说八岁呀九岁呀也不算大,而且大一点好,大一点才懂得体贴人。就拿这条卡地亚的项链来说,他也是上了心,这也要有品味才会挑,这上头的祖母绿水色多好,配钻石就更加好看,你看戴在我身上是不是很好看?”
萋萋怀疑母亲被一条项链收买了,可是她这一辈子过得还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即便离婚后再嫁也生活无忧,何至于这样眼浅?
夏美茹仍旧絮絮叨叨:“你们是仓促了一点儿,但是你们年纪也都到了,你们有商量好婚礼没有?刚刚吃饭时我也没好意思提,弄得好像我们迫不及待嫁女儿给他似的,可是呀萋萋,做做姿态是可以的,女人呀就是不能自掉身价,男人啊越是得不得才越想要。但是这种事拖久了还是不好的,我看还是尽量在年底办了,不要再等了……”
萋萋无所谓,顺她的意答:“好了,妈,我们会尽快办了。”
夏美茹得到满意答复,得知萋萋很快就要去波士顿看望姚季恒的母亲,立即决定马上启程去上海见亲戚朋友,当然,顺便也会通知女儿要嫁人了。
第二天早上,姚季恒开车上班途中接到了萋萋的电话。他怔了一下,头一次看见手机上那个来电显示亮起来,反应过来后才立即连接蓝牙接听。
萋萋直奔主题:“我妈今天要去上海。”
姚季恒立即明白:“那我去送送吧,什么时候的航班?”
“晚上九点。”
“那我订个餐厅,我们吃完晚饭就去机场。”
“餐厅我来订,到时候通知你。”
姚季恒没有再坚持,他的确不知道夏美茹的口味。在他还想着说点什么时,那头已经径自决定:“那我挂了,再见。”
姚季恒听着耳边立即传来的嘟嘟声音,莫名又是一阵气闷。取下耳机,转而又忽然一笑,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有问题——这不就是他认识的温萋萋吗?难道还指望她接下来轻声细语问他吃早餐了没?这才会更让他惊讶吧。所以,她就是这样的温萋萋,也不用指望她忽然转性了。
早上九点半,姚季恒准时走进办公室。秘书随后送进一杯咖啡,他道谢后尝了一口,味道十分好,是他喜欢的口味,不由得抬头称赞:“Jenny,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Jenny微笑:“上回Anna过来出差,我向她请教过了。”
Anna是姚季恒身边最久的一任秘书,是个黑发大眼的英国女孩,跟了他五年,伴随他在事业上一路披荆斩棘。他决定回国未来几年常驻国内时,考虑到她已结婚,征询了她的意见,将她留在了总部,调任为公关经理。而Jenny已经是他在国内的第二任秘书了。第一任结婚离去,当时,他还想过是不是国内很难找到长久的事业伴侣,大多女孩只将工作作为嫁人的跳板、打发时间的工具,或者是为生活而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Jenny开始例行汇报他今日的行程:“十点,世通的赵董来访;十点半,和日本分公司连线会议;十一点半,召开对世通追加投资的评估会议;十二点,出发去赴James先生的午餐约会……”
姚季恒一边查看上午已开盘的各股市信息,一边认真听今天的工作安排,只是在Jenny说到下午五点时,做了个手势,打断她说:“下午五点后的行程先推迟或者取消,我今天有事。”
“好的。”Jenny在日程表上做下记录,然后却没像往日离去,抬头微笑看着他。
“怎么了,还有事?”
“姚先生,现在是您说的工作暂停后的私人朋友时间,那我可以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
姚季恒看了一眼时间,两手一摊,靠向椅背,笑道:“当然可以,在世通赵董到来之前,你有五分钟时间。”
Jenny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头的那枚简洁大方的铂金戒指,笑吟吟地问:“我忍了好几天了,姚先生,你是忽然结婚了吗?”
姚季恒下意识也看向手指上的戒指,忍俊不禁:“快了,是订婚了,在结婚之前你还要为我保守秘密,要不大家都开始八卦无心工作了,等确定后我会送你喜帖的。”
Jenny看他心情好,开始八卦了:“那你未婚妻也是中国人么?漂亮吗?”
“是中国人,也在这里工作……”至于第二个问题,姚季恒顿了一下,漂亮吗?
似乎女性总喜欢问这个问题,难道这个问题就那么重要吗?他想起了那天早上从萋萋家离去后,在随后的电话里和母亲说决定结婚。母亲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漂亮吗?那一刻,她的脸清清楚楚地闪现在他的面前。她无疑是漂亮的,美得得天独厚、肆意而高傲,可是却总能叫人忽略她的美而留意到她身上其他更多的东西,比如她的桀骜不驯,她的冷淡无情。如果是玫瑰,她也是一根带刺的玫瑰。男人都喜欢挑战,越是不驯的女人越想要征服。可是他已经三十八岁了,没有那么多欲望和精力在女人身上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去玩这样幼稚的征服游戏。那么他又为什么找上了她呢,还这么快决定和她一起踏入婚姻?这个自问似的问题他没有答案,他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非要去追根究底。假如一定要给一个答案,只能归结于世事太奇妙,他想结婚了,她恰好出现了。如此而已。
而此刻,关于漂亮与否,他抬头对Jenny肯定地说:“漂亮,但这不是最重要的,Jenny,漂亮女孩有很多,你也很漂亮,但是两个人能够在一起还需要很多其他的东西。”
Jenny毕竟年轻,被他看似简单却深奥的话弄糊涂了,疑惑地问:“还需要什么?”
“比如时间,或者用你们女孩喜欢的说法,是缘分到了,刚刚好遇见了。”
Jenny立即兴奋地说:“我知道了,爱情,是不是?你就是想说爱嘛,还绕来绕去,说得我都快听不懂了,你直接承认你爱她不就行了。你一定是很爱她了。”
姚季恒怔了一下,继而笑而不语。
第6章 六缘份下的传奇
赵世杰是信心十足踏进姚季恒办公室的,老远看见站起迎接的姚季恒就伸出手,笑眯眯说:“姚先生,又来叨扰了!”
姚季恒连忙向前大踏两步和他握手:“赵董能来蓬荜生辉。”
赵世杰哈哈大笑:“你这里要是蓬荜的话,这京城里就全是贫民窟了。”
待到坐下,Jenny送来茶水,赵世杰尝了一口,赞了一声:“不错,这茶水清亮,余味甘甜。”
“这是很普通的明前龙井,赵董爱喝茶的人,当然喝过很多更好的茶,一口就能尝出好坏,我这不过是解渴而已。”
赵董哈哈大笑:“你还记得我爱喝茶,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喝咖啡,我们这些老人啊还是觉得茶香。明前龙井的确是好茶,茶的门道讲起来就多了……”
姚季恒微笑倾听赵董的茶经,自然明白这只是开场白,却不得不陪着打太极。回国初期,他也极度不适应这种拐弯抹角似的人际往来,尤其在商场上要谈正事的时候,觉得虚伪做作,浪费时间。在他看来,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可是他毕竟也是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即使后来出国接近二十年,很多骨子里的东西,却是再多的外来文化也抹灭不了的。所以,渐渐也适应回来了,还颇能陪人瞎侃。
赵董最后谦虚地表示:“其实要说起茶来,我还是门外汉,我们温董才是顶会懂得怡情养性的人,不仅喜欢陈酒,还极喜欢茶道,和他一比,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只能和你唠叨唠叨。不过,世侄要是想喝茶的话,我那里还是备了一点的,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人现场煮茶给你看,我们到时候再好好谈谈茶。”
姚季恒微笑:“那我下回一定要去尝尝赵伯伯的好茶。”
“就怕你去了只是顺便喝茶啊。”
姚季恒当然明白言外之意,眼见时间不多了,笑着岔开话题,主动提起:“赵伯伯今天来不光是要和我谈茶吧,您上回和我提过的事,我已经呈报董事会,预备召开评估会议。”
赵世杰的视线从他手指头上的戒指一瞥而过,终于觉得时候到了,话锋一转,提到了正事:“我今天来,还真是为这点事要麻烦世侄的。”
“赵伯伯请说无妨。”
“我上回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你看今年公司项目多,流通资金吃紧。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项目,虽然涉及到公司机密,但世侄也不是外人,我们就敞开了说,其实我们是要收购一家汽车零配件厂,扩大生产线,在明年加大市场占有额,所以只能再次来找你这个大金主了。”
姚季恒微笑:“赵伯伯夸大了,金主说不上,我们也只是互惠合作而已。我会尽快安排召开评估会议的,到时候第一时间告诉您结果,绝对不拖你们的时间。”
“那关于收购的事?”
“我看要是时间紧的话,也可以着手准备一下前期工作。”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赵世杰自然明白,立即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而笑眯眯地盯着他的手指,探问:“世侄和萋萋,这是定下了?”
姚季恒当然明白自己手指头上的戒指瞒不了人,而他和萋萋头一次的“相亲晚餐”也是赵世杰鼎力促成的,于是从容笑答:“是,还要谢谢赵伯伯,到时候婚礼还要请您一定抽空来参加。”
“那是自然!我就说啊,这姻缘都是天定的,遇见对的人,挡都挡不住,很快就来了。”
姚季恒想起当初两人在一次商务午餐中,公事谈罢,不知怎么谈到了私事。赵世杰问他成家了没有,他坦然告知单身。于是赵世杰提起“世交的女儿”。
他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明明知道商场人情弯弯绕绕,能少一点牵扯就少一事,怎么就答应了见面?难道真像他和Jenny说的,是缘分?
姚季恒一直将赵世杰送到了电梯口,Jenny立即恭敬地按了下行按钮:“赵董,您走好。”赵世杰是志得意满踏进电梯离开的,自觉这一趟来得很是舒心。
姚季恒等电梯门一关上,匆匆忙忙地走回去召开日本分公司的连线会议。这一忙,一直到下午五点钟,才能够踹口气。午餐的时候,他已经接到过萋萋的电话告诉晚餐地点,于是叫Jenny安排司机备车,朝餐厅赶去。
晚餐还是川菜火锅,夏美茹在祖国生活了大半辈子突然离乡背井,倒是怀念这些国外难得吃到的东西,点名要吃。萋萋只得找了一家地道的火锅店,要了鸳鸯锅。
姚季恒在路上堵了一下车,在服务生的示意下,穿过一路烟熏火燎的热腾腾气氛,走到台号桌前时,汤锅底已经开火了,氤氲着白色的烟气。他不免又是道歉。
夏美茹对他的迟到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地说:“工作重要,还要你特意来送我。”
萋萋把菜单递给他,说:“我们已经点了一部分菜下火锅,你看看要吃什么,这里还可以吃炒菜的,我们再叫几个素淡的菜吧。”
夏美茹听到这里,开始数落女儿了:“我说叫你先点几个小姚喜欢吃的菜,你硬是要等他来,这一下还要等着上菜,小姚都工作一天了,肯定累了。”
这话显然是特意说给姚季恒听的,萋萋为自己母亲的无所不用其极而汗颜,只管忙着朝锅里头下已经送来的菜,懒得搭腔。
姚季恒立即笑道:“不累,其实是我口味有点挑剔,萋萋是怕点了我不爱吃的菜,我来点也一样,等一会儿也不要紧,这锅里的菜也可以吃。”
萋萋看了他一眼,又朝清汤锅里多下了点菜。
夏美茹一面帮他招来侍者,一面问:“那小姚一向喜欢吃些什么菜?哪些菜是不吃的?说出来也让萋萋好记一下,免得每回总是等你自己来点餐。”
“伯母,您就直接叫我季恒吧,我没有什么特别不吃的,只要烹饪方法合适,一般的菜还是都吃。”
萋萋又看了他一眼,心道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其实什么也没回答,纯粹虚伪敷衍,怎么就不直接说现在的辣锅他就不能吃?于是又一股脑儿直朝辣锅里下。
姚季恒坦然对上她的视线,留意到她的动作,朝那红油油汤锅里头堆起的菜瞥了一眼,又转眼看看明显空荡的清汤锅,哪里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其实他只是不大能吃辣,也很少吃,觉得不健康,并非完全不能吃。
他一面看着她的动作,一面随口对已到桌边的服务员报了几道菜名,又加了一些下火锅的菜。
夏美茹也留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交汇,自然也有了自己的理解,会意一笑:“那我就叫你季恒了,这名字取得还真好,去掉姓也是一个完整的好名字。那季恒呀,趁着今天吃饭,我也给你交个底,萋萋被我和她爸惯怀了,厨房里的事呀都不怎么会弄,以后你也不能总惯着她,还是要让她学着在家里做饭,想吃什么就让她学,她很聪明的,很多东西一学就会。”
萋萋听得无语了——这是要把她送给姚季恒做保姆么?
“我母亲姓季,” 姚季恒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看了一眼低头默默涮牛肉吃的萋萋才接着说,“不会做饭不要紧,我们可以请个阿姨做饭,其实我也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这个不是问题。
“现在会做菜的男人不多了呀,又要工作又要顾家也很累的。”夏美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听到满意的回答,高兴得不得了。正好萋萋那一大勺牛肉涮好了,她立即接过勺子,全倒进姚季恒的碗里,“来,季恒,你忙了一天,尝尝这个牛肉。”早就看见他盯着那勺牛肉看了很久了。
姚季恒举筷,毫不犹豫地吃下那红油油的牛肉。夏美茹捞菜吃的时候,又顺手拿公筷在红汤锅里夹出一粒煮好的肉丸子放在他的碗里。
于是,这一顿饭的气氛十分热烈。有了夏美茹,也安静不下来。
他们边吃边谈话,大厅里头人声沸沸,本来吃火锅的也多是聚餐,就图个热闹的气氛,还有热腾腾的菜吃。
所以,直到那个婀娜的身影立在姚季恒身后,他们还没发觉。
“季恒?”明明是疑问句,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怀疑,似乎只是疑惑在这里看见他。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响起,正在吃饭说话的人才停顿一下,看向立在桌边五官精致、高挑动人的女子。姚季恒回头,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转瞬已是面色如常。他起身礼貌地为长辈介绍:“伯母,这是我朋友岳莺。”他没有特意为岳莺介绍萋萋,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萋萋。
萋萋自然明白他是不会介绍自己了,或许是关系没那么深,只是普通朋友,礼貌介绍长辈即可,没必要一一详细介绍,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她和对面的女人认识。她对上他的视线,似笑非笑,又故意当着他的面坦荡瞟向对面的女人。
岳莺暗暗咬了一下嘴唇,笑着招呼长辈:“您好,伯母!”
夏美茹笑道:“岳小姐也来这里吃饭?”
“是,我和朋友来吃火锅。”
夏美茹说:“你们在国内,想吃火锅就吃,我在温哥华是想得不得了,季恒和萋萋看我要走了,特意带我来吃。”
岳莺脸上的笑渐渐隐没,看了一眼对面的萋萋,才说:“伯母,其实我也和季恒一样,在美国呆了很久,一年多前才回来的。”
“哦,是吗?”夏美茹感兴趣了,“你是季恒的同学?”
岳莺拂了拂滑到耳畔的栗色长卷发,露出姣好而柔美的脸部线条,肌肤莹白如玉,笑:“哪里……”
姚季恒说:“伯母,岳莺是我母亲的学生。”
夏美茹这才恍然大悟:“瞧我,光顾着说了,你一看就比季恒要小几岁。”
姚季恒转而对岳莺说:“那你回去吃饭吧。”语毕,转身坐下,继续举筷吃菜。
岳莺看着他坐下的挺拔背影,顿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萋萋,终于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笑脸后离开。
第7章 七暗夜迷情
除却忽如其来的那一段小插曲,这顿送别晚饭吃得十分尽善尽美。夏美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给姚季恒夹菜。萋萋默默朝锅里下菜。姚季恒也有说有笑,送到自己碗里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也没有经常喝水,只是中途起身去了一次洗手间。
吃完饭,姚季恒亲自开车送夏美茹去往机场,等到她检票过了安检通道才和萋萋一起离开。
晚上的机场高速灯流如织,路旁的行道树逶迤而过,像一条夜色灯光下暗涌的河。车行没多久,萋萋在包包里翻找打发时间的东西。刚刚拿出Ipod要听音乐,自上车后一直没说话像是只专注开车的姚季恒却说:“连接车上音响听吧,这边有接口。”他没有看她,却偏头给她示意了一下连接的地方。
萋萋看他又是一副专注直视车前路况的样子,不由得对他灵敏的感觉刮目相看——竟然不看都能知道她拿出了Ipod。 她没有立即连接,一本正经地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听?”
姚季恒一瞬间明白她不想和自己分享属于她的Ipod里的音乐,面无表情地反问:“为什么不?我正好也想听点音乐。”
“哦,那你听戏吗?”
姚季恒噎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却又忽然轻松了起来,笑问:“你喜欢听戏?京剧、昆曲、越剧、黄梅戏,还是粤剧?你随便放吧。”
萋萋也笑:“那你喜欢听哪种?”
姚季恒万分确定自己说京剧,她就会放其他的任何一种,泰然自若地答:“我都听,你想听什么就放什么。”
萋萋起初并非是故意问的,她的Ipod里有大半是戏,他说的几大剧种她统统都听,既然都说到了这里,他要听她就放给他听。于是插线连接,偏偏选了一支无任何唱腔唱词的纯音乐。
姚季恒凝神听了一下,说:“这是昆曲笛声吧,我记得昆曲里有一折【佳期】挺不错的,那支曲子《十二红》好听……”
于是下一首又换成了黄梅戏,无比欢快活泼。
姚季恒再接再厉,想了想,说:“我从前听过一支邓丽君和徐小凤唱的曲子,叫《戏凤》,是黄梅戏《游龙戏凤》里的一段吗?”
从佳期到戏凤——他说的几折戏她全都烂熟。萋萋想听不懂都不行,他暗示得已经够赤`裸`裸了。她终于无比肯定他没安好心,一肚子龌龊,立即冷哼一声:“我喜欢听《女驸马》。”
“‘为救李郎离家园’那个女驸马?”姚季恒笑,“可是我不姓李,我也不需要一个女人去为我离家园,考状元,做驸马。”
他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萋萋扬起头,怒不择言:“我谁也不为!纯粹喜欢打马御街前游玩!”
姚季恒大笑,从她神气十足的声音,一瞬间想象到她此时一定无比光彩夺目的脸庞。不用看,他就知道她一定扬着头,那么肆意而高傲,仿佛已经帽插宫花、着状元红袍高高坐在御街的马前睥睨天下,神气活现,威风赫赫。他顿时也想起了黑丑那耀武扬威的女王式走路姿势和晶亮的黑眼,于是忍住笑,好心提醒一句:“其实你可以带上黑丑一起打马御街前,这样更威风八面,傲视天下……”
萋萋大悔失言,冷冷看他仍旧扬起弧度笑得畅快舒心的侧脸。
姚季恒笑罢,才又慢悠悠地说:“不过,好像现在故宫御街前不能打马也不能带猫……”
萋萋打断他:“姚季恒,我们刚刚是在说戏。”
姚季恒笑:“不是你说要打马御街么?我以为你入戏了……”
萋萋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理智地保持沉默,也懒得看他是不是还在笑。姚季恒心情无比愉悦,开车的空隙,偶尔瞥她两眼,越来越好笑。
过了一会儿,他搁在手机座上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顿了一下,说:“萋萋,你帮我接一下吧。”
他的手机就在两个人中间,萋萋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上头的名字并不是完全陌生。她没兴趣插手他的私事,说:“你不是有车载蓝牙吗?”
“我没设置自动接听,你帮我接一下就行。”
萋萋忽然想起了车载蓝牙接听就是免提了,车内的人都听得见通话。她好意说:“我帮你连上蓝牙耳机,你自己接吧。”
“我不想接,你告诉她我在开车。”
手机铃声仍旧忽高忽低不依不饶地响着,和着音响里的戏曲,如同二重奏。萋萋忽然厌烦了起来,暂停了Ipod,伸手拿起他的手机,按了接听:“喂,你好——”
那头没有说话,在她的声音刚刚响起的下一秒,突兀地切断了通话。萋萋听着忙音的嘟嘟声,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放下电话,说:“她挂了。”
姚季恒点点头,表示知道,继而专注开车,侧脸的线条坚硬沉着,神态淡然。隔了一会儿,他忽然认真地说:“萋萋,我和岳莺从前……”
“从前的事是从前——”萋萋打断他,从容不迫地接下去说,“我明白的,过去是过去,我们都有过去,也都是从过去走过来的,那是抹不掉的印记,没有过去的我们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们,所以你不用特意给我解释,我都能够理解。”
这一次换姚季恒沉默。他要说出口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他的从前她无意知晓。即使他概述了一段人生经历,预备细述事件的前因后果,跨越时光,回顾岁月,甚至包括此前三十八年的人生,一一敞开,历历可看。
然而,她没兴趣。她大度地表示,她什么也不介意。她也明确告知他,她不需要知道。
他打开的那扇门,就这样被她轻易地一脚给踢回去了,自动关上了。
隔了很久,他终于平静地说:“那我们就看现在和未来吧。”
到了萋萋住的公寓楼下,姚季恒停车。萋萋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时候,他仍旧坐着不动。她下车之前,说了一声:“那我上去了。”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解,脸上却是一派轻松的笑:“不给我一个晚安吻?”
她沉默,迎着他的视线直视他,一双漆黑淡定的双眸直看进他的眼底,仿佛想看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从来都知道她有一双美丽而冷淡的大眼,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不想看着这样的眼神。他不等她说话,猛然探头寻到她的唇压下去。
她的嘴唇紧闭,他可以清楚地触摸到她嘴角的不驯,带着桀骜的倔强。他搂紧她的腰,用力吻下去,在她柔嫩的唇瓣上吮吸啃咬,一点一点地沿着她的唇线勾画舔舐,慢慢摩擦,时时轻咬,伸出舌尖从她的上下齿缝间滑过,像指尖划过钢琴键,荡漾起无声的情潮,由嘴唇迅速波及全身,然后传递到心里。心湖波光潋滟,他紧紧贴着她的唇瓣,如同小孩子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他忘了自己本来吻她的目的,只是沉浸在这简单却又无比愉悦的触摸里,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用自己所能想得到的所有方式品尝她的双唇。
萋萋忽然不耐烦了,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舔舐她的牙齿时,开启牙缝就咬在他灼热的舌头上。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舌头一滑,顺势缠住她的舌头闯进她的嘴里。萋萋在气急败坏里甚至还隐约听见了一声溢出的轻笑,顿时更气更急,不及多想,只想让他不要那么得意,于是又故技重施想要重重咬他。他防着她的牙齿,在她的口腔内肆意掳掠,她就用舌头诱惑他,缠着他的舌头嬉戏游玩,察觉到他越来越沉入,一点一点地引诱他到自己的牙齿下,然后重重地咬下。
姚季恒舌头一缩,终于从她嘴里退出来。可是还没等她喘口气,他立即又俯身欺上。仿佛被勾引出来了斗兴和玩兴,这一次他无所不用其极,吻得强势而霸道,咬着她的唇瓣猛然闯进,狠狠蹂躏吞噬,既凶残又急切。连同他那一双肆意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哪里敏感就朝哪里,时而轻柔抚摸,时而重重揉捏,甚至钻进她的衣底,直接抚触柔软的丰嫩,指尖微挑孱弱,狂妄地撩拨挑逗,直到她绽放在他的指尖,他还不满足,只差剥了她的衣服。她像是他手里的一块面团,任他搓圆捏扁,随意变换形状。她再也没机会咬他,也想不到要咬他。
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和着他粗重的喘息声,满车都是暧昧而迷离的艳情。他明明只是吻了她,抚摸了她,连衣服都没有脱,可是他们却像是把这世上男女间最亲密的事都做尽了。
最后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还在喘气。他喘着粗气,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暗沉而深邃的眼睛凝视她,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肌肤上。好一会儿后,他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才缓慢而沙哑地说:“萋萋,真正的接吻是这样的。”
萋萋怒极,推开他的头,“我不用你教!”
姚季恒动动酸麻的舌尖,笑得既得意又满足:“那可不行,经过刚刚的亲自体验,我认为在接吻这件事情上,你也有待考察。”
萋萋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就下车。姚季恒早已习惯她的冰冷走人这一招,在他现在看来,她不过是落荒而逃。他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见她落在座椅上的包,不由得心情越发飞扬,想着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不知不觉间,刚刚路上重重压抑在他心头的阴霾早已烟消云散。
他没有等她回来,事实上他十分确定,照她那脾气,是不会轻易主动回来的。果然,他下车的时候,她就站在公寓大门口。看来,她早就记起来了,就是等着他送来。
晚上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萋萋直视前方,一动不动。他忽然朝她伸手而来,她闪了一下脸:“你干什么?”
他捏住她的下巴,不管她瞪视的大眼,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然后才不慌不忙用大拇指在她左边嘴角擦了好几下,末了,指尖点着她的嘴唇轻划,笑着抱怨:“你涂的什么唇膏,这么难擦?”
电梯“叮”的一响,萋萋挣开他的手,走出去。打开门的时候,黑丑照例一下子从门缝窜出来,摇尾乞怜地绕着萋萋的脚撒欢。萋萋抱起黑丑,摸摸它的头,黑丑舒服得“喵”一声窝在她怀里。
姚季恒看得颇不是滋味,似乎一面对黑丑她就是个正常而柔软的女人。萋萋抱着黑丑进去了,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门口。
“你不进来吗?”
姚季恒顿了一下,说:“我不进去了,现在太晚了,你晚上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见。”
萋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待听到他冠冕堂皇的正人君子似回答,忍不住嘲讽:“何必假正经,刚刚在楼下你不是很直接?”说出口的话还是含蓄了一点,其实在她看来,那已经不是“直接”了,而是放荡无耻——不,是比放荡无耻还要放荡无耻。
“我还有更直接的没做,你期待我留下么?”
萋萋冷冷看着他,不退缩,也不说话。
姚季恒微笑:“虽然我觉得今晚时间不适合,我不想你太累,但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留下。”
伴着他抬起的长腿,大门“砰”的一声,被直接关上了。
第8章 八黑丑的福气
第二天早晨,起床没多久,萋萋接到了姚季恒的电话。
她问:“什么事?”
他说:“昨天晚上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们是今天下午的航班,你收拾一下东西吧,中午我过去接你。”
萋萋皱眉,他特意等到现在才说,她忍不住想诅咒了,极度怀疑他是故意报复昨晚的关门之辱。
半晌,她才克制怒气,正常地发问:“明天早上没航班吗?”
“那又是一天了。”
她没有想到他如此争分夺秒,充分利用一切尽可能的时间,冷笑了一声:“你的时间真宝贵。”
姚季恒不为所动,在那头简要解释了一下:“假期机票也紧张。”
她也懒得再问了,反正早一天晚一天已经无所谓了。
结果萋萋只得又请了半天假,中午下班后匆匆忙忙回去收拾东西。忙得一团转,最后一边在卧室检点行装,一边忍不住想自己悠闲的日子怎么忽然就这么繁忙了?自然姚季恒成了罪魁祸首。
黑丑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不时“喵喵”叫两声。萋萋想到待会儿就要把它寄养到宠物店,多少都有不舍。虽然这两年赶上她外出,只要超过三天,黑丑也都是寄养在宠物店,可是每回黑丑都会闷闷不乐,到她转身离开,更是在睡篮里扑腾着“喵喵”大叫抗议。猫也怕失去家。她抚摸着黑丑的毛发,它身上的温度透过手心传递到全身上下,似乎连心也温暖了起来。一转眼,它已经在她身边两年,虽然是她给了它一个家,可是它却给了她最大的温暖。
姚季恒很快就来了,大大方方地踏进了昨晚将他拒之门外的那扇门,看见黑丑,还愉快地打了声招呼:“黑丑,吃饱了没?等会儿带你出去玩。”
黑丑目光炯炯地瞪着他,“喵喵”两声,又奔到了萋萋脚边磨蹭打转,似乎在告状?
萋萋冷冷看了他一眼,蹲身安抚黑丑。
姚季恒恨得牙痒痒,这只大黑猫也明显不待见他,简直是狗……不,猫仗人势。
萋萋收拾黑丑的“行李”带去宠物店,事无巨细,黑丑吃惯的猫食、日常玩具、睡觉的垫子,一一朝包里放。
姚季恒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只黑猫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好,生活水准简直是猫族帝王级的豪奢。他的视线瞟向黑丑,黑丑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于是人猫两两相望,看着那黑漆漆的一团,他想起来问:“黑丑这名字是你取的?”
萋萋“嗯”了一声。
“怎么想起来叫黑……丑?”他倒没觉得这名字哪儿不好,配这只耀武扬威的黑猫是适合极了,只是纳闷一般人不会这样给宠物取名字。
“黑丑怎么了?哪儿不好了?”如同附和主人的话,黑丑扬起头抖了抖满身打理得晶亮柔软的黑毛。
姚季恒斜睨它一眼,“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这只黑猫很丑?”
黑丑“喵喵”叫。萋萋转头瞪着他:“叫黑丑就丑了?你有没有一点审美?恰恰相反,黑丑是祝福的意思,夸赞黑丑长得漂亮极了。”
“哦,我懂了,黑丑是个有福气的名字,就像从前迷信的人给孩子取名旺财、黑狗、二牛、苦根之类的,是吧?”
萋萋眼神冰冷直视他,一张巴掌大似的脸欺霜赛雪,莹莹如玉。黑丑感受到了主人身上的气息,“喵喵”大叫,晶亮的黑眼睛圆鼓鼓瞪着他,怒目而视。
姚季恒坦荡荡、无所畏惧迎视这一大一小的“仇视”。
萋萋拎起黑丑的外出箱,弯腰抱起黑丑,“黑丑,我们走。”
姚季恒摸摸鼻子,神态自若,在后头提起萋萋的登机箱还有黑丑的行李。
上了车,司机在前面开车,萋萋抱着黑丑,姚季恒坐在她身边。黑丑早已忘了刚刚楼上的“不悦”,一路上依偎在萋萋胸前,不时兴奋地“喵喵”叫几声,很高兴能够出门。萋萋抚摸着黑丑,不时手机抓拍几张黑丑的奇形怪状,刷刷微博。姚季恒谨慎地保持沉默,拿出手机处理工作邮件,不再去招惹这“不讲道理”的一人一猫。
可是到了宠物店,黑丑“喵喵”大叫,又开始扑腾抗议了。萋萋轻轻摸着它的头,柔声说:“黑丑,你好好待在这儿,你看这儿还有很多其他朋友陪你玩儿,几天后我就回来接你回家。”
姚季恒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和黑丑依依惜别。他想不到,她还会有这样温柔的神态和声音,而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如罩寒冰冷冷看着他。他也忍不住想,是不是猫在她眼里的待遇要比男人好得多?即使早就知道这只大黑猫是她的心头肉,这一刻,看着这样的她,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一阵酸涩的不平。
走出宠物店的时候,看她闷闷不乐,他压下心底的异样,说:“以后我们出去的话,如果合适可以带上黑丑。”
萋萋讥笑:“把它当做游玩的宠物冒着危险放进托运货舱里?”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放不下黑丑,我们带它一起出去而已,航空飞行对动物出行是有要求,但我们也可以尽量照顾好黑丑。”
“黑丑我知道怎么照顾,不劳你费心。”
姚季恒觉得她简直是不可理喻:“温萋萋,你是不是对我有很大的意见?”
萋萋也意识到自己把对黑丑的不舍发作到他身上,于是心平气和地答:“没有,你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姚季恒沉默。
一直到了机场,两个人都无话可说。姚季恒推着行李,萋萋索性拿出手机玩。找到值机柜台,姚季恒淡淡说:“把你的证件给我。”
萋萋没有推辞,他要做绅士,就让他做好了,由他代劳,她乐得轻松,所以立即找出护照、身份证件统统给了他。
于是她在他近旁玩手机,他拿着两个人的证件,忙着办理行李托运、换取登机牌。到了国际出发大楼,朝安检口走去的时候,他才把她的证件还给她,一并递给她一张登机牌,又说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
过了安检通道进入候机厅,离登机还有一点时间。姚季恒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萋萋又拿出手机,“随便。”
姚季恒忍了忍,想到飞机上实在没什么好吃的,才又问:“你中午吃了没?”
萋萋说:“我不饿。”
姚季恒冷笑一声:“手机能让你饱肚子?”
他还是径自带她去了一家咖啡馆。萋萋看有不少吃的,心里十分清楚漫长的十几个小时飞行还是得补充能量,于是也不虐待自己的肚子了,收起手机,就自己点了一份青木瓜沙拉,一杯鲜榨橙汁,看见有河粉,一时忍不住,又要了碗海鲜河粉。姚季恒看了她一眼,点了海鲜炒饭和咖啡。
等服务员走了,他才不冷不热似乎自言自语似地说:“吃起来又比谁都能吃。”
萋萋顿时冷哼一声,说:“我想吃就吃,不要你花钱,我自己买单。”
姚季恒嗤笑一声:“点餐谁都会,但不是谁点了都会吃到肚子里去。不过你放心,我还养得起你,你尽可以随便点,想吃就吃,不爱吃就放着。”
吃就吃!一口气堵上来,等到点的餐送来了,萋萋执叉勺就不停地朝嘴里送。结果,努力奋斗有了回报,沙拉吃得干干净净,河粉也吃了大半。肚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已经差不多了,没必要再继续了。她得意地放下叉子勺子,拿纸巾抹了抹嘴,喝一口果汁放松。
姚季恒啜一口咖啡,下结论似的感慨:“能吃也是福。”
萋萋噎了一下,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开始在肚子里翻搅。
姚季恒招来侍者买单,最后起身时还要不紧不慢添一句:“放心,你还不胖,我对身材也没有很大的要求,反正你也要养好身体生孩子的,可以尽管吃。”
走出咖啡馆后,姚季恒的心情很好。萋萋憋了一肚子气,又一时无法反驳,只能选择沉默,又再次拿出手机瞎按。
候机厅里头嘈嘈切切,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萋萋”。萋萋回头,隔着喧扰的人声,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人也是幻影。可是下一瞬,她镇定下来,微笑:“有事吗?”
余锋一身正装,面对她礼貌而冷淡的问话,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问:“你去哪儿?”
萋萋说:“波士顿。”
余锋又朝前走近了两步,正了正神色,说:“萋萋,我……”
这时广播传来登机消息,萋萋微笑:“我们要登机了,再见。”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寻到近在一臂之内的那只手握住,然后转头。
姚季恒从始至终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和那个男人说话,本来是疑惑,在她抓住他的手时,却是再确定不过了。他忽然用力反握住她的手,快步朝登机口走去。在出示登机牌时也没松开她的手,她挣了一下,他握得更紧,面无表情,嘴唇越发紧抿。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登机牌上的加盖安检章,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最后视线停留在两只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犹豫了一下,说:“小姐,请您出示一下登机牌。”
萋萋克制尴尬,单手快速拿出随身包里的登机牌,微笑:“在这儿。”
工作人员微笑送行。过了登机口,他却立即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因为出游,他难得换下平日一丝不苟的正装,穿黑色修身薄羊绒衫配灰色长裤,少了几分冷漠的商人气息,显得越发儒雅清俊。明明是很休闲惬意的着装,非常适合飞机上休息,可是伴着他冷冽的身体动作,此时周身仿佛都笼罩了一层阴郁的黑云,无法接近。
萋萋看了看他挺拔笔直的背影,无声地跟上。
第9章 九空中温暖
直到进了机舱,姚季恒才看一眼她,平静地问:“你要坐窗口还是过道?”
其实这趟航班的头等舱为保证乘客空间的私密性,一概是独立式座椅,放平即是一张舒适的卧铺。他们的位置虽然是同排相邻,中间也隔着一道可通行人的走道,区别就在于有一个位置同时靠窗。
萋萋看了看,反问:“你呢?”
“我无所谓。”
“那窗口吧。”萋萋毫不客气地走到靠窗的位置。
姚季恒看着她坐下才转身,可是还没等他进入自己的位置,一抬头看见走进机舱内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世界实在是小得可怜。
刚走进机舱的余锋也看了过来。在听见萋萋说出那个目的地时,他就已经隐约有预感,然后亲眼看着他们走进登机口,当即楞在那里,不是诧异,也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一时不敢置信还会有这样的缘分。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一瞬间,对于再次相逢早已有准备。于是此刻和对面的男人视线相对,怔了一秒,立即走了过来。
到这时,萋萋当然也看见了,却只觉得讽刺。实在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
余锋停在她的座椅边,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萋萋,真巧,我刚刚就想说我也去波士顿。”
“是吗?”她回应他一个适当的微笑,实在无话可说,径自低下头调整座椅。
姚季恒早已走到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她不介绍,他也不问,自然也不打任何招呼,仿佛站在他们之间走道上的就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可是余锋偏偏要看他一眼,多话问一句:“萋萋,这位是?”
萋萋抬头笑:“我未婚夫。”
余锋的笑脸僵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她搁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无名指上。
萋萋直到这时候才像意识到礼节,微微伸长脖子偏头看向过道那边,介绍说,“季恒,这是余锋。”
姚季恒嘴角溢出一抹讥笑,在起身的瞬间适时地换成微笑,伸出一只手:“余先生,你好,我是姚季恒。”
余锋握一下他的手,“你好,姚先生,我和萋萋是老朋友,今天见到你很高兴。”
姚季恒十分客气:“不好意思,以前没听萋萋提起过你,但是见面即是朋友,旅途愉快!”
后面有人走过来,余锋最后说一声:“旅途愉快!”微笑走开。
头等舱能有多少位置,余锋的座位就在他们后一排靠窗。姚季恒看着他走过去坐下,动作极自然地倾身敲敲前头的隔板,轻声说:“我就在你后面。”
姚季恒没有听见萋萋答话,看向她,正对上她朝他看过来的视线。他拉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萋萋皱眉调开视线。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坐下。
飞机起飞没多久,萋萋起身,经过姚季恒身边的时候,他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哪儿?”
萋萋不理他,只是微微用力想挣脱。他忽然一只手绕到她腰后紧紧箍住,然后用力揽过她的身体。她差点被他的力道带得跌坐在他腿上。他强迫她低下头俯身靠过去,他和她头挨着头,如同交颈的鸳鸯。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又像是亲吻,在她耳边一颤一颤地,说出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喁喁私语:“很多事只是没有想到,并不代表不会发生,是不是?”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下意识怔了怔,渐渐地才反应过来他在暗指什么。他那么聪明,当然早就看出来了,可她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一场可笑的巧遇。她也在他耳边慢慢地轻声回一句:“航班是你订的。”
姚季恒默然。萋萋发现自己忽然有了恶作剧心理,故意吐气如丝地贴着他耳朵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去洗手间,你去吗?”
半晌后,姚季恒终于轻轻地放手。这次换萋萋对他意味深长地笑笑,得意地转身走开。
从洗手间回来后萋萋彻底放松了下来,再也不觉得这个机舱内有什么不对,于是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坐姿,安心地享受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
人一旦下定决心忽略环境而放松起来,在逼仄的机舱内也可以过得很舒适。
姚季恒打开携带的电脑工作,没过几分钟却下意识探头看了看旁边的位置。萋萋座椅前头的显示器亮着。他看了看,发现她看的是一部欧洲文艺爱情片,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可是在忙碌的间隙,视线却还是时不时望向她座椅前头的荧幕。
等到他把手里头的一份投资报告写完,再望过去时,发现她又拿出Ipad在玩了。他看荧幕上头是游戏画面,盯着仔细看了半天发现好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植物大战僵尸》。
自从离开学校后,他几乎从未玩过任何游戏,时间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没有任何兴趣。对于这款传说中极热的游戏,他也只是听身边的朋友说过,偶尔瞥过两眼别人玩,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看看是什么样的。这时却忍不住想,原来她也玩这个游戏。
他的视线由荧幕渐渐转移到她身上,她蜷缩双腿闲适地倚靠着椅背,肩上搭着一条橘红色羊绒印花大围巾,灯下流光滟滟,映得她的脸颊也似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嫣红,几缕发丝松散在颊畔,柔和而又娇媚。她的双手在Ipad上按来按去,偶尔脸上还闪过一抹微笑,不同于经常对他露出的那种可以是客气、可以是疏远、可以是冷淡、可以是距离的微笑。事实上,这样的微笑他此前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他也从来不知道她笑起来可以这样好看。这样放松的卸下所有武装和防备,只是自然地抿起双唇,纯粹的是因为快乐而露出的笑容。
大概是感觉到他的视线,萋萋忽然偏头看向他。姚季恒接触到她清淡的眼眸,神态从容地抬起手腕指指手表,示意她留意时间。萋萋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的确很晚了。她也没有任何留恋,立即关掉Ipad,拿出梳洗包,起身走向洗手间。
然而,打开洗手间门时,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搂住她的腰,她下意识想要尖叫,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瞬间平静了下来。除了刚刚还和她无声对话的人当然不会有别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因为机舱内大半人都在睡觉,她的声音刻意压得极低,听在他耳朵里却有了一丝轻柔的软糯之音,如同不久之前吹在耳畔的热气。他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呵气,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问我要不要一起来洗手间吗?我现在回答你——”
已经打开的洗手间门又被轻轻地关上。他转过她的身体,前进一步,紧紧地将她抵在门板上,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唇。呼吸里一时间全都是他强势而霸道的侵略气息,她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他的舌头已经卷住了她的舌头,缠绕嬉戏。她早已见识过他的吻,也知道只要他想,他可以吻得她什么也做不了。在这飞行中敞开的洗手间门口,前后或许随时都会有人走过,舌尖缠绵的灼热与害怕被人撞见的忐忑不安相互冲击,刺激得她下意识贴紧他寻找庇护遮挡。她也不敢挣扎也不敢动,只能任他由外到内占领她的嘴,予取予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餍足退出来,最后在她唇上轻啄几下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还在微微喘气,他灼热的气息似乎还停留在她嘴唇上,两个人呼吸相闻。他伸出手指轻划着她嫣红的嘴唇,在上半唇的唇尖处停留良久,然后暗沉的视线慢慢由她的双唇移向眼睛,喃喃地说:“萋萋……”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在飞行噪音的干扰下,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恍惚而迷茫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
他的头又俯下来。这一次却只是贴着她的嘴唇,良久后才轻轻吮吸几下,仿佛只是要吸取两唇相依的温度,这样已经满足。伴着机身忽然一阵轻微的晃动,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贴在嘴唇上颤动的温暖。
在这远离地面的万米高空之上,在这飞行的飞机之内,机舱外或许是浩瀚繁星、璀璨夜空,而此时此刻,在这狭窄而昏暗的过道角落里,只有他和她,她只能怔怔地任他温热的双唇贴在她的唇上。
他终于离开她的双唇时,她看着他在微弱灯光下隐晦不明的面容,忽然动了动腿,意识到什么,怪异地朝下看了一眼。
姚季恒轻笑一声。
她对他露出得意的笑容:“那么,你的意思是我通过考察了?”
他笑:“我觉得还有待更进一步深入考察。”
身后的舱壁上忽然传来几声“笃笃”的敲击声,萋萋听见声音脸上莫名一热,下意识挣了一下,转过头去面朝洗手间门。姚季恒略微放开她,回头看过去。
余锋站在过道的阴影里,脸上神色不明,声音礼貌而疏离:“对不起,我要去下洗手间。”
萋萋刚刚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一下,转而用力打开,踏步走进去之前,才淡淡说:“我也要去洗手间。”
她没有回头,一步踏进去,反手关上门。
姚季恒转身,对余锋歉意一笑:“对不起,你要是很急的话,对面还有一个。”
余锋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走到对面,推门而入。
姚季恒仍旧靠舱壁而立。余锋是先出来的,神色如常,看他还在,笑了一下:“姚先生,你可以进去了。”
姚季恒也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余锋不再多言,径自走了。
等到萋萋出来,看见他还在洗手间门口,冷哼了一声:“你一直站在这儿守门?”
“等你。”
他看她嘴唇上又重新涂了一层淡淡的唇蜜,鲜嫩而晶莹,忍不住又伸出手轻轻碰触。萋萋一把拍掉他的手,“你不洗脸?”
姚季恒忽然笑了:“不洗脸不能再亲你么?”
萋萋嗤笑一声:“你不要脸当然能。”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如此自然神速地接上他的话头,重要的是还不忘拐弯抹角骂他,可是转瞬却又真正高兴了起来。
他伸出食指尖捻起她的下巴,动作明明是一派恶霸调戏民女的纨绔气,可是看着她的眼神却深沉专注,显得声音也低沉暗哑:“萋萋,我忽然发现和你说话也和接吻一样有趣。”这句暧昧不明的话后,他松手,终于进入洗手间,还当着她的面笑着关上门。
萋萋看着紧闭的窄门,莫名地开始犯堵,一股闷气无处发泄,只觉得自己又一次娱乐到了他。
第10章 十万丈红尘
他们到达波士顿的时候,夜色阑珊。下飞机后,当地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姚季恒担心打扰他母亲休息,他们暂时在市区内的酒店住下了。
酒店毗邻波士顿海湾,站在卧室的窗边,即可俯视海湾繁华夜色。萋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姚季恒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他的声音清冷,衬着着玻璃窗外的灯火,连同背影也孤寂而冷漠,仿佛隔着玻璃和外面的万丈红尘漠然相对。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刚的孤寂冷漠转瞬消散,笑着指指旁边桌子。萋萋这才留意到他已经叫了餐,虽然飞机上有吃有喝,到底食物有限不够方便。桌子上头是双份龙虾大餐,还配有两杯佐餐的白葡萄酒。她一向喜欢海鲜,而波士顿也以出产龙虾闻名,清淡的白葡萄酒和鲜嫩的清蒸虾肉在这样的夜晚简直是人间美味。她不由得食欲大开,喝一口白葡萄酒,迫不及待地执起刀叉。
姚季恒又讲了一会儿电话,说的是英文。萋萋隐约听见与工作有关,只专注吃龙虾。他挂断电话过来坐下时,她的那只清蒸大龙虾已经消灭了大半。他拿刀叉把自己的这只龙虾剥壳切开,叉起一大块虾尾肉放进她的餐盘。
萋萋不由得抬头看他。他说:“我肚子不饿,你多吃点。”
萋萋想他大概是在飞机上吃饱了,视线下意识又看向他那杯白葡萄酒。虾肉也要酒来配,而她的一杯已经不知不觉喝完了。
姚季恒立即警觉地端起酒杯,“这个不行,我很渴。”说罢,几乎一口喝下去大半。
飞机上当然睡不好,可是因为时差的关系,吃完龙虾后,萋萋却又一时睡不着。她经常失眠,有一段时间失眠非常严重,是靠药物辅助入睡的,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在实在疲惫而又睡不着的夜晚吃半粒安眠药。她记得出发之前考虑到时差带了几粒药,于是打开登机箱寻找。
姚季恒从浴室出来时,她正端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起初他以为她酒兴不改又趁他洗澡从哪儿弄来了酒喝,下意识皱眉大踏步走过去。可是到了近前看见她把一粒白色的药丸扔进水杯时,他怔了一秒,反射性地立即长臂一伸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喝下去,然后一把打落她手里的杯子。
伴着水杯跌落在地毯上的晃啷声,萋萋诧异而愤然地看着他。
姚季恒早已怒气勃发:“你喝的是什么?”
萋萋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比她还生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姚季恒甩掉她的手腕,蹲身在水杯落下的地毯四围仔细寻找,半晌在湿淋淋的羊毛缝隙里捻起一粒白色的药丸。他拿到眼前看了看,立即冷冷看着她,声音强势而命令:“还有吗?全部拿出来!”
萋萋觉得可笑:“姚季恒,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为我吃的是什么?我睡不着吃一粒安眠药妨碍了你吗?
姚季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才理智而冷静地说:“你吃不吃药都是你的事,但我想提醒你,备孕期间是不能吃安眠药的,你既然要孩子,而我也配合了你,不需要我提醒你那天晚上我们做了几次吧?也许你现在已经怀孕了,那你就得听我的,我不想生出一个不健康的孩子。”
萋萋默然。最终那剩下的四粒安眠药还是被拿出来了,只是她没有给他,而是在他面前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姚季恒拿起垃圾桶到浴室冲水放走了药丸,接下来再也没有和她说话。于是上床后,他们两人分隔大床两边。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萋萋闭着眼睛很久也没有睡着,想要翻身,又想到床上还有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她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只能硬生生躺着。这时候不是不觉得麻烦的,她向来一个人睡惯了,在自己的床上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睡不着从这边滚到那边也没有问题,什么时候就因为一个男人而有了这么多顾忌?
或许这就是婚姻的代价,失去了一张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床,可是在失眠的夜晚也会有一个男人睡在身边。即使他静默无声,也能一起度过孤独而凄清的漫漫长夜。
姚季恒是在朦胧的光线里自然醒过来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了,他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可是长途飞行的疲惫已一扫而空,入睡前满腔的怒火也已经烟消云散。他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身体,颈后有丝丝麻痒的触感传来,伸手一摸,却是一簇柔软的长发。
他终于朝身边那个女人看过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他背后来了,靠近他的一只手弯曲搁在枕头上,那边的一只手平展伸直,被子堪堪只盖着腰部,而脑袋抵着枕头,长发逶迤在枕边,因为太长了,有几簇都缠到了他的身上。这样的睡姿实在算不得好,他想不到她在床上还这么能折腾。他轻轻伸手拨开她脸上覆盖的长发,露出她的脸来。在微弱的光线下,她垂眉安睡,长长的睫毛密密匝匝盖住那双清淡的双眸,而眉目间的那抹倔强不驯也再寻找不到。他想,睡着了的她比醒着真是好太多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可是自从遇见她以后,情绪一再被挑起。他暗讽,那也是因为她身上的毛病和问题实在太多了,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让人无法冷静克制,而且她还自视甚高,从不懂得低头。当然,现在睡着了低头垂眉的温顺不算。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伸出指尖轻划她的眉毛,软软的绒毛轻轻摩挲在指尖最敏感的一点上,像触电一样,迅速波及整个手指头,传遍手臂,然后蔓延至全身。清晨苏醒的身体开始鼓噪不安。他忍不住探头在她的眉间浅浅落下一个吻,然后又贴在她额头上吮吻,最终还是慢慢移到了她的嘴角,而一只手已经有自主意识地掀开丝被,沿着她的睡裙下摆缓缓抚摸进去。
萋萋是在身体的怪异感和骚动不安里挣扎醒过来的。她本来没睡着多久,一时间头晕脑涨,意识昏昧不清。
姚季恒却等不了那么久了。他已经在她身上撩拨了很久,不仅几乎抚遍了她全身,嘴也越来越贪婪。伴着越来越深入的亲吻和抚摸,她在睡眠里也发出无意识的呢喃呻`吟,在这样昏暗的卧室大床上,不啻于催情的毒药,让他越来越情难自禁。甚至极其难得地,他感觉到她的身体也有了自然而本能的反应。她身体那处渐渐沁出的湿润昭示着他不是不受欢迎的,也引诱得他越发火热难耐。
看见她终于颤动着睁开眼睛,他抽出手,抬高她的双腿,俯身而下,动作坚决而强硬,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只想和她紧紧嵌合在一起。萋萋蹙眉呻`吟一声,他不等她反应过来,按着她的身体就是一阵猛烈而快速的深入攻占。她没有睡好,浑身酸软无力,只是在摇晃颤动里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寻求依靠,有好一会儿,攀着他的肩迷迷糊糊地任他动作。他感受到她卸下满身冰冷防备和无声抵抗后的温顺承受,心也跟着一软,极力压抑下火热的急躁,身下动作温柔几分,带着缠绵的温情,一点一点地感受包裹他的温暖滑腻。身体起伏间,嘴和手也不住地流连在她身上,重又缓慢细致地爱抚了起来。
萋萋却忽然难受了起来,不自觉地弓起腿收拢,溢出一阵喘息似的柔媚低吟,在此时的身体交缠中,如同天籁的引诱。她大腿内侧柔嫩的肌肤在动作中不断摩擦在他身上,他的身体也被撩拨得失却了控制,几乎是立即又加快了身下动作,只想让她溢出更多更柔更媚的低吟。他低头吻她,看见她半眯着眼睛,脸颊酡红,只觉得底下那张脸也媚眼如丝,娇柔不可方物,顿时情潮越发汹涌,一浪一浪堆积而来,气血上涌,连带着进出也越发激烈强硬。身体可以如此紧密地交缠欢会,他深陷在她最私密的角落里面,感受到她真实而温暖的容纳,爱欲愈发缠绵,欲念萌动,忘乎所以,伏在她身上渐渐地再次疯狂了起来,粗暴而深重地直朝她身体最私密最里面涌动。
萋萋被他癫狂而凶狠的动作冲击得意识涣散,头也一直朝床头靠过去,每一次却又被他掐着腰用力拖回去,到最后她只能搂紧他,身体颤动,连接处火烧火燎,一阵一阵麻痒的紧缩。她在无力承受的浪潮下,手指几乎陷进他肉里。他久久不肯结束,最开始的时候,每当他放慢了速度,她都迷糊想着就这样了,不要再来了,可是转而他又很快地猛烈冲刺占有起来,她无处可逃,只能迎接他最深重的进入。
所有的思维意识已飘散,世界仿佛一片鸿蒙之初的大雾弥漫,最后她昏昧的头脑什么也来不及想,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身体像是一只在风暴里摇摇晃晃的小船,为了避免浪打船翻,她只能紧紧抓住身上唯一的浮木,跟随他在狂风骇浪里扬帆起航,浮起浮沉。
第11章 十一身体与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颤栗退却,喘息平复。他仍然压在她的身上揉捏索吻不止。
萋萋睡眠不足,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被强硬叫醒的起床气也直到这时候才能发作。她推开他贪得无厌仍旧停留在她胸前的手,浑身酸软间,有气无力地皱眉问:“你早上精力总是这么好吗?”
姚季恒伏在她胸前,喃喃地说:“如果你再配合一点,我还可以更好的。”
即使早已知道他的温和儒雅统统是表象,在某些时候他无异于一只披着羊皮的豺狼,也见识过他的放荡无耻,萋萋还是被气得不轻:“你的精力总是要在别人睡觉的时候才能发挥出来吗?”
姚季恒心情很好,不以为忤,也不觉得男人的尊严和能力受到了侮辱轻视,摸摸她的脸,笑着安抚:“萋萋,我只是想叫你起床。”
萋萋讽刺:“你都是这么身体力行叫人起床的?”
姚季恒轻笑出声,身体更向她贴紧几分:“对别人不需要,对你,我觉得这种方式很好,其实我还可以更身体力行的。”
如同大多数男人在某些时候后,姚季恒此刻也神清气爽,根本就不计较她的冷嘲热讽。他也承认,他或许有那么点趁虚而入,可是这场半睡半醒间的欢爱太美妙,如果彻底清醒的她太顽固倔强,现在这样未必不好。而且比起黑丑的喵叫声,他这种叫人起床的方式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啃咬着她柔弱无骨的肩颈,感觉到身体某处又再次迅速地恢复了过来。在萋萋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他揉捏着她柔软的丰满,再次蠢蠢欲动地探向那极乐的天堂。
萋萋实在疲于承受,瞪圆了眼睛呵斥:“姚季恒,你……”
姚季恒不管不顾,搂腰抱起她的身体,膝盖顶开她的双腿,挺身冲进去,喘息一声,才问:“你要说什么?”
萋萋忍无可忍,攀在他肩头尖叫:“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早就进来了,怎么办?”伴着说话声,他故意狠狠朝里再挤进一点。
萋萋彻底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了,而他也没有再给她完整说话的机会。
姚季恒在飞机上被压抑了一路的需求统统爆发,埋在她的身体里肆意索欢。世界只剩下了狂风骇浪里的颠簸摇晃。他也不再追根究底管她投入了没有,又投入了几分,在这种时候再来计算这些太浇冷水、太煞风景,也太对不起自己。她已经教会了他忽视,让他不去计较。如果她能够给他快乐,他也能够在她身上得到实实在在的快乐,这已经足够。他放纵地让身体主宰自己的意念,情爱欲望如同烈日下的枯木,一经燎原,瞬间摧枯拉朽燃烧一切。
让身体的归身体,灵魂的归灵魂。这一刻只有快乐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然而这一次到了最后的极乐一刻,他却硬生生逼迫自己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萋萋感觉到腿间一阵灼热的湿滑,才意识过来,下意识仰起身体看过去。
姚季恒抽来纸巾仔细打理她身下的一团乱,察觉到她的凝视,抬眼对上她的满目不解,忍不住笑:“萋萋,我知道你很期待我留在里面,但是……”
“我一点儿也不期待!”萋萋立即被激得话不经脑而出,恨恨地转开眼睛躺下。
姚季恒清理完毕,把纸巾投进垃圾篓,转而又伏在她身上,伸手捧着她的脸,坦荡荡地直视她冰冷的大眼,话却说得无比理智:“萋萋,我知道你想要孩子,我想我们婚礼之前还是最好控制一下,要不然大着肚子……”
“姚季恒,我不需要控制,你滚我远一点!” 萋萋愤恨地叫嚷。
姚季恒只是一本正经地说:“夫妻有同床的义务,未婚夫妻也需要。”
说完这句话,他猛然用力抱起她。萋萋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只是防备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姚季恒笑:“我是很想再干点什么,但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想我们得去我妈那儿了。”
这个放荡无耻的男人,越来越无耻了。萋萋咬牙切齿,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他抱着她去浴室洗漱,纵情愉悦的下场就是他背上添了好几道细长凌乱的抓痕,而她身上也布满了青紫的暗痕。姚季恒先给浴缸放水,然后打开淋浴喷头,两个人胡乱冲洗了几下,等浴缸里注满了温水,抱着她坐进去。疲惫的肌肤接触到水的滋润,渐渐放松舒适。萋萋懒得再和他纠缠,既然身体早已裸`裎相对,索性大大方方靠在他胸前,任他清洗她的身体。
姚季恒在手心里挤了浴液,一点一点涂抹在她的身上,本来是很仔细专注的清洗,可是到了她的腰腹,却渐渐流连不去。
萋萋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忽然笑了一声:“姚季恒,我只是不胖吗?”
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姚季恒自然懂得她的得意,手指从她胸前漫不经心轻轻划过,才施施然说:“好是好,不过我听说生小孩是会影响身材的,你不担心吗?”
“这个不劳你费心,你要是不喜欢,有了孩子后可以找别人。”
要不是早晨的一切都太美好,此刻拥着她心情还处于极度惬意里,姚季恒又差点为这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怒气勃发了。他顿了顿,待那阵不舒服过去了,才一脸漠然也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你以为我们做这件事就仅仅是为了孩子?”
萋萋没法回答,显然刚刚就不是。
“温萋萋,你是为了孩子,而我是要有个妻子。有没有孩子你都得跟我做,别忘了夫妻义务。”
萋萋想说凭什么,可是最终这句质问只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吞回去了。
姚季恒似是看透她理亏,接下来借清洗,手掌肆意而放纵地抚摸在她身上,也加重了力道,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半晌后,他推开她,清洗自己的身体,然后起身在淋浴喷头下冲洗一通,随便擦拭两下身体,披上浴袍就走了。
萋萋静静坐在水温渐冷的浴缸里,等他离开后才察觉到身上的冰冷。她起身洗头冲洗身体,要吹头发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吹风机。她知道有些酒店会把吹风机放在卧室,于是用毛巾裹住湿发,披上浴袍走出去。
姚季恒早已打理妥当,仍旧是一身清爽惬意的休闲衣,只是薄羊绒衫换成了灰色的polo衫。萋萋看了他一眼,心头略觉诧异,待到找出吹风机时,才意识到是因为他这样穿一下子像个大男孩,既年轻又阳光。
她在浴室对着镜子吹头发,姚季恒进来刷牙洗脸。洗脸台本来不小,可是一下子站了两个人,还是显得拥挤了。而两个人又都一言不发,气氛就更僵硬了。萋萋索性朝旁边让了让,开大风胡乱瞎吹头发,只求赶快干。
姚季恒洗了脸却没立即离开,反而转身看着她。萋萋被他看似漫不经心却专注深沉的视线看得一阵怪异,忍不住问:“你有事?”
“你为什么留长发?”
萋萋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不能留长发?”
姚季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看着长发在她手里飞扬,莫名地想起了早晨醒来时她的长发缠在自己身上,那一点点的瘙痒在身体里荡漾开来,不知不觉挤走了前一刻的闷气。他渐渐放松了下来,便看着她动作粗鲁地吹头发。被她一问,他想了想,勉强找了个理由:“你的性格不适合。”
“我的性格为什么不适合?”萋萋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觉得你的性格适合短发,而且还要染得五颜六色,这样才像叛逆少女。”
萋萋被打击到了,还少女——不禁冷哼一声:“姚季恒,你喜欢少女你就去找少女,我就是喜欢清汤挂面的长发,你管不着。”
她放下吹风机,随便梳了两下头发就走出去。姚季恒却又亦步亦趋。在她找衣服穿的时候,甚至好意提醒:“这里气温比北京要高一点,你可以穿裙子配你的长发。”
萋萋偏偏选了T恤长裤,拿着衣服要换时,他还是没任何自觉地站在她身边。她也不想扭扭捏捏再去浴室,他那么放荡无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万一又再跟去了,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
于是她褪下浴袍扔在床上,快速套好上下的内衣,然后不慌不忙穿上外衣。
姚季恒果真从头至尾好整以暇看着她,在她穿好衣服后,甚至泰然自若地评价:“其实你的身体和少女比,也没什么差别,光看身体,你也是少女。”
“姚季恒,你比我还大九岁!”萋萋又羞又气,从来没觉得自己老了,被他一说,怎么就感觉真的不年轻了?几乎是下意识就拿面前这个老男人和自己比。
姚季恒笑:“我倒是觉得我们很般配,尤其是身体,既然我们都互相看光了,那你也评价一下我的身材?”
萋萋笑:“你是要靠身体吃饭吗?可是你不觉得你的年纪已经不适合那样频繁操劳了吗?”
姚季恒早已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只是想知道她会怎么说而已,结果她果然再一次没有让他失望。他不由得一身愉悦,忍俊不禁:“不,我的身体从戴上订婚戒指那刻起就只和你分享,而且你还要靠我的身体生孩子。所以,萋萋,我恐怕必须得经常频繁地只和你‘操劳’。”
第12章 十二当我们老了
姚季恒的母亲住在查理斯河畔北岸的剑桥城,房子是三层的独栋别墅,像此地大多数的洋房别墅一样,有花园,有泳池,打理得井然有序。
他们匆匆忙忙赶去的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间,他的母亲却还是等着他们一起午餐。萋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是姚季恒他们也不会迟到,所以坦然微笑就餐。
姚季恒的母亲中文名叫季妍,是生物学教授,此前在国内大学教书,后来受聘来此,便一直留下来了,一年多前,由于身体原因不得不归家静养,但有时还是会去实验室。当然,这些都是姚季恒在路上告诉萋萋的基本信息。萋萋当时没有问他是什么病,现在看他母亲精神尚可,气色也不差,不知道是不是保养得好,年龄看上去至多五十多岁,不免有点纳闷。
季妍多年来一直在大学校园里,身上不可避免沾染了学院气,对萋萋表示欢迎之余,并不多问她的任何私人信息,礼仪周到招呼她用餐。萋萋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作为礼尚往来,她也带了礼物,仿照姚季恒的风格,是一条珍珠项链。可是见到季妍本人,忽然觉得这个见面礼很糟糕,她之前就应该问问他母亲的喜好。然而,季妍却表示欢喜,甚至当面试戴给她看。
午饭后,姚季恒带萋萋去往查尔斯河畔。他们乘坐地铁,下车后步行而去。秋天的街道郁郁葱葱,林荫满路,地上间或也有落叶,阳光正好。这是个很适合在河边散步的天气。
都说这里是美国最古老、最有文化价值的城市。长路悠闲,萋萋一边打量路边的建筑和花草树木,一边听姚季恒给她介绍这座城市。
后来,她想起来问他:“你在波士顿呆了多久?”
姚季恒想了想,说:“二十年了。”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后来十年其实是在纽约,节假日回来。”
“听说你在大学教过书?”
姚季恒失笑:“你听谁说的?我那只是讲过几堂金融分析课而已,虽然是去了几个学期。”
萋萋闭嘴,联想到此前年龄“就大几岁”说法,不由得开始怀疑温以泽当初那番简短的介绍到底有多少是完全符合事实的。
回去的时候,他特意带她走了另一条路。路上经过一个淡水湖,姚季恒说叫Fresh Pond,是剑桥城的饮用水源。萋萋这才明白怪不得湖边都被栅栏挡住,却仍然怀疑:“这里的水就可以喝?”
“净化后当然可以直接喝,这里的水很干净的。”姚季恒知道她的担心,失笑,“你看我都喝了十几年,现在健健康康。”
萋萋也知道自己是在瞎操心,想到一路走来的环境,这里当然没有那么严重的水污染问题。
天高气爽,蓝天白云之下的湖水静谧澄澈,一阵风来,树叶沙沙作响。
她随口问:“你为什么离开波士顿?”他母亲在这里,照理说他母亲身体不好,又不见家里有其他家人,他应该留在身边照顾的。
姚季恒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去纽约是因为工作,后来是想回国看看。”然后他不经意地说:“你要是喜欢波士顿,以后老了,我们也来这儿定居。”
大概在这样古老、人文气息浓厚的城市里,人都容易想到天长地久。作为一个思想成熟的彻头彻尾中年男人,姚季恒看着湖畔悠闲踱步的老人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老年。
萋萋下意识否定这个决定,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可是转念一想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假如到了白发苍苍她身边硬要有一个人的话,仿佛也只能是他。她没法反驳,只是没好气说:“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我才没那么快老。”
姚季恒好笑,联想到不久前在酒店提到少女她一脸的正气凛然,这一刻才觉得原来她离神仙还是有好长一段距离,她也就是一个普通女人,也怕老。
小道上有孩子在放风筝,也许风大,孩子跑得急,忽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萋萋几步走上前去,扶起那个金发小男孩。男孩捏紧风筝线盘,笑着对她道谢:“Thank you,you are beautiful.”
萋萋十分高兴,虽然知道这是他们的文化,所有女孩都会得到这句赞美,可是看着小男孩纯真稚气的脸,心一瞬间温软得不可思议。她问他的父母在哪儿,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放风筝。
小男孩朝身后指了指。不远的小道上,有个金发女子推着婴儿车朝萋萋摇了摇手,大声说:“Hi,thank you!”
小男孩也不急着放风筝了,停下来和她聊天,先介绍身后是自己的妈妈和妹妹,然后好奇地问:“here are you from?”
“China,have you ever been there?”
小男孩摇头,萋萋笑。
姚季恒在旁边看着她和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有说有笑,神态温柔,连那双清淡的大眼也满含柔情。在真真切切感受过她和黑丑的相处后,见到这样的她,他已经不觉得奇怪。可是黑丑是她养了两年的猫,人都是有感情的,她必定是喜欢黑丑的,且黑丑陪了她两年,随着时日累积,对她的意义肯定远不止于一只陪伴的宠物而已。而现在这个小男孩是个异国他乡的小男孩,路上初次见面的,是陌生的,她对这个小男孩也一样温柔。他看着她脸上同样的笑,一瞬间福如心至意识到,抛却和黑丑相依相伴的感情因素,黑丑和这个小男孩还是有共同点的——同样柔弱不带危害,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就算从感情上来说,她也一直想要孩子,肯定也是非常喜欢的小孩的。所以她可以卸下防备,随意自如地和这个小男孩相处。
似乎在面对动物和小孩这样自觉不带任何危害的生物,她就会卸下身上那些重重防备和武装,眼底冰冷也彻底消融,变得柔情似水。
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
他忽然想知道,如果她卸下所有的防备,用最本真的样子来面对他会是什么样子?她的重重防备和武装是仅仅针对他一人,还是很多她觉得有危害的男人?
第二天,姚季恒带她去波士顿市区游览。是德国人,三十多岁,十分幽默健谈,因为公务曾去过中国几次,称呼她为Beautiful Chinese girl,不停地讲起他那几次在中国的经历,其中不乏乌龙事件,也好奇地问她关于中国那个古老民族的事情。萋萋哈哈大笑,爽快地说,你下回来中国我给你做导游。
午餐后Peter还有工作,萋萋和姚季恒在街头闲逛。
走着走着,姚季恒忽然说:“你想吃龙虾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也许是受到了午餐气氛的感染,他忽然兴奋了起来,顿时彻底像个大男孩,牵着她的手就在人群里跑了起来。萋萋听见有龙虾吃,也嘴馋了,根本就忘了刚刚还吃过午餐。
结果他带她去了昆西市场,其实就是路边摊。萋萋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样,惊讶连连:“哟,这路边摊档次还挺高的!”
姚季恒忍俊不禁:“别瞧不起路边摊,反正在这里干净卫生是一定能保证的!”
游人非常多,尤其是几个老字号的龙虾摊位,简直是挤挤挨挨。萋萋置身于这样烟熏火燎的热闹场合,还是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身边游人的欢快,不由得也有了假期出游的快乐。
姚季恒在排队买清蒸大龙虾,萋萋站在旁边。他买单的时候,她看见了价格,心里换算成人民币后感叹了一番真是便宜而且还这么大只。
买完单后,他们一人端着一份龙虾大餐,却找不到空位坐下。旁边一张桌子明明就只坐了一个金发女子,但却示意他们还有人。不一会儿,果然有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端着两份龙虾走来,先微笑在女子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在对面坐下。
姚季恒无比羡慕:“你瞧人家多聪明,哪儿像你,就知道傻站着,一点分工合作的自觉都没有,我排队的时候,也不知道去占个位……”
萋萋鄙视:“这么不文明的事情,你怎么不去做!”虽然在国内占座习惯了,但是出国了,就得做良民为国争光不是?话是说得骄傲,一低头却对着盘子里那只早已大卸八块的鲜嫩龙虾馋涎欲滴,拿在手里却还不能吃实在是痛苦至极。
好不容易有人吃完走了,他们在一张简易木桌子边上坐下。每只龙虾还配有黄油和一截水煮玉米,姚季恒问她要不要黄油。
萋萋摇头:“原汁原味才好吃。”
他于是又把两份黄油送回去给了店员。再次坐下来时,只听见萋萋叫嚷:“姚季恒,这比你那天晚上叫的好吃多了!”
姚季恒好笑,如果他没记错,她那天晚上几乎连他那份也全吃了。说实话,他虽然也觉得这里的龙虾做得地道,但是在波士顿呆久了吃多了,早已不觉得有任何特别,仿佛龙虾就该是这个味道。刚刚想起带她来吃龙虾,也是觉得她应该是喜欢的,而他自己也很久没来这里了,年纪大了,总不免有旧地重游的心思。
他笑着答:“那我们下次再来吃吧。”
结果萋萋这次就食欲大增,吃完一只清蒸大龙虾,他又去给她排队买烤龙虾、奶油蛤蜊汤。当然,这回全部是单份,因为他实在不觉得凭她那样的胃装得下这么多吃的。所以,她也的确吃不了,还很大方地都分了一半给他。
第13章 十三往事重现
吃多了,当然要消化,而旅行也是要慢慢看风景的。他们索性在街上散步,看街头各式建筑、花草树木,还有广场上的表演。
路上经过一家酒店,外观古旧,可是不乏考究精致,从橱窗、门廊、镂花铁艺阳台不难想见昔日的繁华。门口的门僮站得笔直,他身后是金光灿灿的门柱,像一面镜子,映出一个五光十色的奢华世界。
萋萋觉得眼熟,停在街对面一直看。
姚季恒看她盯着这家酒店,便介绍说:“这里可以喝最传统地道的英式下午茶,要进去吗?”
萋萋隔着低调辉煌的门廊遥遥看向幽深的大厅,记忆像是有一条通道,忽然被连接,一瞬间脑子里无数画面纷飞闪现。她看见了童年的自己,也许八岁,也许更小,穿着蓬松的裙子,温以泽牵着她的手,夏美茹的高跟鞋声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喀喇喀喇响。他们是去干什么?也许是吃饭,也许也是喝下午茶。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打破了一只杯子,妈妈瞪了她一眼,还一直唠叨,她十分不乐意。所以回去后她找爸爸告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那时候温以泽一扬眉说:“不就是一只骨瓷杯吗?砸了就砸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刚刚觉得这幢建筑很眼熟,因为它像和平饭店。虽然她已经离那座城市那么远了,离开那么多年了,十几年来如非必要从不踏足。可是在这一刻,记忆跟随这个幽深的大厅穿越二十年的光阴,让她无所适从。
萋萋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姚季恒再次打量了几眼这家酒店,忽然也兴致全无。
波士顿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午后还阳光明媚,一阵大风吹过,转瞬就是乌云满天,眼见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姚季恒十分了解此地多变的天气,叫住在前头漫无目的瞎逛的萋萋,牵着她的手走进街旁一家意大利咖啡馆避雨。正是下午茶时候,里面几乎满座,服务员领他们走向角落里的一张空桌,还不待坐下,萋萋一抬头,忽然哑然无语。
世事就是这么讽刺。
余锋是看着他们牵着手走进来的。他们是同一趟航班,同在头等舱且座位号相差无几,同时抵达的波士顿,下飞机时还有过一番礼貌的告别,然后各走各路。可是他们既然能够巧合地在北京去往波士顿的同一趟航班上,当然也很有可能在波士顿遇见。
姚季恒大概是在场唯一最清醒的人了,仍旧牵着萋萋的手,不动声色看一眼她,转而礼貌地朝对面的男人微笑颔首:“你好,余先生,又见面了。”
余锋适时站起和他握手,“你好,姚先生,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你和萋萋是来波士顿游玩的?”
“不,是来看我母亲。”
萋萋忽然意识到,这里是波士顿,她曾经准备来读书的地方。可是时移事往,在她几乎忘了曾经还有过那么疯狂的时候,命运却偏要安排她在这里遇见那个曾经赋予她这座城市特殊意义的人。
余锋是一个人,服务员见他们认识,征询可否同桌。姚季恒看向萋萋,萋萋忽然一笑,有何不可。
她对余锋微笑:“不介意我们坐下吧?”
余锋笑着招呼:“请坐请坐!”
萋萋转而笑对姚季恒:“季恒,那我们就坐这儿吧。”
姚季恒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如果愿意,他甚至可以从容不迫地与才初识不久的人相谈甚欢。而余锋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向来就可以很快和人熟识起来。于是坐下后几乎就是他们两个人在谈话,萋萋旁若无人吃甜品喝咖啡,不管刚刚还撑得饱饱的肚子,偶尔也朝淅淅沥沥的窗外看几眼,慢慢地就神游太虚,发起自己的呆来。只是一个怔楞间,再回过神来时,却听见一个朗朗含笑的声音说:“萋萋那一年也差点来波士顿读书了。”
“是吗?”姚季恒问。
萋萋先看一眼姚季恒,再面对余锋,尽量压抑心底的嘲讽,语气平静地说:“我差点都忘了,都过了那么久了,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纯粹是年少无知,一时头脑发热,所以后来冷静下来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姚季恒笑:“你还有年少无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总是这样懂事明理。不过我那时候也在波士顿,说不定你来了,我们早就遇见了,也不用等这么多年。”
这话既浪漫又是相遇恨晚的黯然,可是却似乎并不适合他,也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实情。萋萋瞥他一眼。
姚季恒坦然面对她的视线。
余锋不动声色,仍旧笑容灿烂地问:“那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萋萋下意识心里一紧,想起头一次见面时,姚季恒那句“我是来相亲的”,他不要脸,她还要脸,尤其是这时候。她怕他再次如此直接,只来得及在桌下反射性轻踢他一脚,还没想好怎么胡乱编个“相遇”,便听见姚季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在一个宴会上。”
她又瞥一眼他。姚季恒这回没有面对她的视线。她猜他是心虚,有胆量瞎编,却没胆量面对。她笑意盈然地继续接下去说:“对,就是在一个宴会上,我不小心泼了一杯红酒在他身上,他很生气……”
姚季恒怪异地看了一眼她。她不理他,继续发挥无边的想象:“后来我道歉,问他的衣服尺寸,打算赔他一件西服外套,他又很有风度地不要,还要送我回家。就这样认识了,是吧,季恒?”
姚季恒笑,不置可否。
半晌后,余锋评论:“听起来很浪漫。”
萋萋笑,执银匙轻轻搅动几下刚刚送来的热咖啡。
余锋低头,她的手纤长秀美、柔若无骨,映着银色的小勺和白瓷杯,越发动作如画。而窗外雨声潺潺,秋意阑珊,他们却能够在波士顿的咖啡馆相遇。遥远时光里的记忆片段像旧电影一样纷至杳来,在头脑里一帧一帧闪现。
他的视线从面前的白瓷杯渐渐移到松松握住杯柄的手指上,葱白如玉的指头上,那一点晶莹的亮光熠熠流动,直刺眼底。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可他却仿若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转开视线,忽然问:“婚礼是什么时候?”
萋萋正在啜饮咖啡,顿了一下。
姚季恒从容地答:“我和萋萋都想尽快,但是婚礼也要好好筹备,订好日子会给大家送喜帖。余先生是萋萋的老朋友,我和萋萋都期待你也能来参加。”
萋萋觉得这个回答没有问题,继续喝咖啡。
接下来余锋又谈起金融方面的问题,姚季恒侃侃作答。他们也没有人再试图把她拉进谈话,只是偶尔涉及到她,望她一眼,她应和几声。
这场大雨泼泼洒洒下了快到一个小时,对于在波士顿生活久了的人早已适应此地多变的气候。一时,云销雨霁,咖啡馆躲雨的人三三两两外出,窗户外忽然传出一阵欢快的叫嚷,萋萋隐约听见是彩虹出来了。
姚季恒牵着萋萋的手走出咖啡馆,站在门廊下,微笑和余锋告辞,两人又握手说下次再见。萋萋对余锋笑笑,也说声再见,转身和姚季恒朝外走。
余锋看着他们的背影。他当然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没有萋萋说得那么好,虽然他早已看见了他们无名指上佩戴的同一款戒指,也亲眼见到了飞机上那一幕,他还是不相信。他更愿意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成年男女的游戏而已。因为他见过她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眉梢眼角都隐藏不住。那样的温萋萋,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他也根本不相信她刚刚说的话都是事实,也许她只是为了说给他听?像那次一样?他了解她的性格,或许比她自己还要更懂得,就像他明知道回头找她会遭到羞辱一样,他还是去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在看见她真正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了。他知道温萋萋是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的,他也知道自己当年的的确确伤害了她。她一直那么骄傲,怎么会甘心。
所以在他回头找了她以后,她很快找了一个男人,就是为了做给他看,她不是没人要?所以她是故意的,只是为了报复羞辱他,为了出一口多年的气,她也找了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时百味杂陈。
他是来波士顿工作的,今天约人在附近午餐谈事情,饭毕便一个人闲逛了起来,刚刚看要下雨,于是进了这家咖啡馆休息。他终于不得不感慨,缘分真是奇妙,兜兜转转多久,只要有缘,还是能遇见。
姚季恒的和颜悦色可以在社交场合对着余锋,却不一定要面对温萋萋,尤其是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刚刚在咖啡馆,温萋萋一共叫了三次他的名字,每次都是不加姓氏略带亲密地叫他“季恒”。从机场初遇开始,在这个叫余锋的男人面前,他总能从姚季恒变成季恒。
姚季恒暗讽,他是否应该告诉她,他原本就是叫这个名字,姚姓只是后来添上去的。他一路沉默,不再说话。
霁雨初晴,天上的确有一道彩虹。走了一段路,萋萋停下来看天边的七彩霓虹,过了一会儿,再一回头却发现姚季恒站在街对面,远远负手而立,眼睛看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她,又似乎只是在随意看风景。
她走到他身边,他却没有再看向她,只是静静地说:“我们回家吧。”
第14章 十四岁月无情
自从来到这里,姚季恒都是坚持晚上在家陪母亲晚餐。萋萋能够理解,可是下午吃了太多,晚上回来面对一桌丰盛晚餐,她根本没多少胃口。好在季妍并不是那种餐桌上给人夹菜劝吃的人,而且也是西餐,各人管各人一份。萋萋吃不下索性就留盘底了。
晚饭后,夏美茹的电话如约而至。萋萋拿着电话对季妍歉意一笑,又看一眼姚季恒,回客房接听。
客厅里姚季恒和母亲说话。
季妍看见楼梯上的人影已经上了二楼,隐入拐角处看不见,才低声问:“温小姐喜欢吃什么?要不明天我下厨做几个中国菜,或者找一家中餐馆叫几道她喜欢的菜?”
姚季恒笑道:“妈,哪里有那么麻烦,她不挑剔的,中西餐都喜欢吃,我们是在外面吃多了。”
季妍顿了一下,看着儿子,声音轻而坚定地说:“季恒,你知道我希望你能够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我也不希望你过得不幸福。从小我就给了你绝对的自由,关于你的爱情和婚姻,我也从来没有打算干涉,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但是……除了她,她不行。我不是对她有偏见,你知道的。除了她,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她几天前给我打过电话,我也告诉了她,我不可能接受她。我知道她肯定也找过你,我希望你能够知道该怎么做。”
“妈,我和她很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姚季恒还是那样一句话,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事实,“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季妍没有再提起,默然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问:“那你和温小姐是认真的?”
“结婚当然是认真的,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和她一起生活。”说到这里,姚季恒也笑,“妈,你也该叫她萋萋了,不要总是这样温小姐温小姐,虽然礼貌,但我和她都要结婚了,她是个好女孩,我想你会喜欢她的。”
上楼的时候,姚季恒心头压抑的阴霾不知不觉再次骤然消散,像波士顿的天气一样,云销雨霁,心情晴好了起来。他想也没想径直走到萋萋住的客房门口,举手在门上象征性地敲两下,不待里头应答,门未锁,便直接推门而入。
浴室传来水声,他随意在房间里站着等她出来,见床上散乱放着好几件衣服。他记得早上自己起床后,她在后头磨蹭了很久才下楼,大概就是在折腾换衣服,也许刚刚洗澡之前也找了一通睡衣。他一点也不奇怪她私下是这样的随性、散漫,虽然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衣饰整洁、袅袅婷婷。可是就像是她身上重重的防备和武装一样,越接近越觉得那也不过就是她用来战斗的一身装备而已,徒增气势,骗骗眼拙的人而已。
他伸手扶起床边七歪八扭的高跟鞋,感慨果然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却也不自禁动手清理床上的一堆零乱。拿起一件茶红色的丝麻长裙时,他还在想原来非正式场合她也是很平民、很女性、柔和极了的,忽然听见一声滴答响。他拨了拨床上乱堆的衣服,果然在下头摸出了一只手机,一看就是接完电话随手扔进衣服堆里的。他不禁摇头,手机屏幕已经亮了,或许是他不小心解屏了,一条短信赫然闪现在他眼前。他素来没有偷窥任何人隐私的习惯,即使是自己即将结婚的妻子,下意识就要关屏,可是眼睛总比动作要快几分,那一条不长的短信不经意就完整地闯进了视线。他愣了愣,脸上不自觉的笑渐渐隐没,盯着那不长的几行字看了很久,最后慢慢关屏放下手机。
萋萋洗完澡走出浴室时,房间空荡荡无人。她动手将床上的衣服胡乱一卷扔到沙发上,忽然“啪啦”一声掉下来一个东西。她不用看就意识到是什么,走过去捡起手机。屏幕已经亮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短信。
短短几行字:“萋萋,你还记得那年你要和我一起来波士顿吗?年少不是无知,而是单纯美好。现在我们终于都在波士顿了。”
略略扫了一眼,她控制嘴角的冷笑,面无表情地删除。
男人总是以为在他们终于回头的时候,那个傻女孩还会在原地仓惶无依地站着,一直等他回来救赎。
不久之前她还伤感而无奈地对最好的朋友说:“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这样自作多情?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拥有过,就以为那个女人会等他一生一世。”
然而,她是温萋萋。
在十年后的这个夜晚,温萋萋关上手机屏幕,对当年的那个自己说,你还要等他吗?十年了,你看见了没有?他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她在登机箱里找出面膜,拿了一张走进浴室敷在脸上,然后解开包头发的毛巾,开始吹头发。头发吹得半干,她揭下面膜,慢条斯理地做完一整套睡前皮肤护理工作。虽然岁月无情,红颜终究白发枯骨,再多的东西也会渐渐埋葬在岁月静默的长河里,可是在她还年轻拥有美丽的时候,就要好好对待,即便鹤发枯颜,她有的也还是自己,她要好好地爱自己。而此刻她看着这张在自己精心呵护下仍旧细致腻白的脸,心头瞬间涌来一个清醒的念头——她想,也许没有这张脸,姚季恒也不会这么快决定和她结婚,还肯和她一起生孩子罢。
从浴室出来时,房间里还是没有人,她一时不知道姚季恒是被事情绊住了还是回自己卧室了。
虽然季妍礼数周到,为表示尊重,特意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可是姚季恒昨天晚上早已堂而皇之入室,理由也光明正大:“我们根本就没有分房的必要。”
当时萋萋冷笑:“你不是要控制么?”
他也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相信我,我们还有其他方法控制,如果大家都像你以为的那样控制,这个世界不仅会缺少很多乐趣,也会少了一样重要的男性用品。”
他的确控制了,而且防护措施还做得一丝不苟。
萋萋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看看时间差不多十一点了,明天还要出去玩,索性躺下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却还记得另一边的床铺是空的。她最后模糊地想,反正她也没矫情地锁上房门,他来就来,不来自己占一张床更好。
永夜抛人,万籁俱寂。卧室的窗户留了半扇没有关,秋天的月色从窗户外爬进来,在窗下洒下一小片银色的清辉,月华如水蔓延。
静谧的卧室忽然响起一声低吟,床上睡意深浓的人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黑丑……别闹了……睡觉……”
“黑丑”没有喵一声回答,而是继续在她身上作恶,湿滑的舌头在她胸前舔来舔去,茸茸的毛发抵在她的脖颈间滑动,蹭得她又痒又不舒服,迷迷糊糊地伸手想去推开,却使不上力。而身体各处似乎又都有无数只猫爪在挠啊挠,无处不在,让她再也无法继续安睡。
萋萋终于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睡灯,昏昧的灯下,她恍惚而迷茫地对上了一双暗沉的眼睛。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下一刻,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沉默地低头堵住了她的嘴,身下坚定而狠戾的一个刺入,她已经被他完全撑开。他似乎是想重温那天早晨酒店大床上半睡半醒之间的燕好欢会,不容她反应过来,坚硬而灼热的身体粗暴沉重地压下,又是一阵霸道而强势的深入冲撞。
寂静的夜里,床铺在摇晃颠簸的撞击中,发出一阵阵杂乱而有序的砰砰声。而昏昧的床头,喘息和呻`吟摇曳不止,如同一曲缓慢而悠长的靡丽二重奏,声声入骨,调调入情。满室都是浓烈而暧昧的情`欲气息。
情潮无声无息暗涌,爱欲入骨蚀心。她承受着他不容逃避的占有和索取,在他身下辗转反侧,漆黑的头发如墨菊铺散在枕头上,映着昏黄的灯光,像一幅旧时光里恒久的剪影。而他在她的身体里,身体最孱弱、最灼热、最有力的部分进入她,重复着这世间男女最亘古而长久的旋律,如同时光无涯荒漠里的一场漫漫旅行,辗转寻觅,长路跋涉,带她共赴极乐的情爱高峰,天堂之巅。
那里是欲望熄灭的地方,那里是纯粹开始的地方,那里也是身体和情爱分离的地方。
那里是否是我们最终要到达的地方?
姚季恒不知道,可是这一刻,唯有身体的温度是唯一的真实,唯有她温暖的接纳是他最终的港湾。
最后释放的时候,在极致的颤抖里,他低头狠狠咬在了她的锁骨窝里。牙齿深入皮肉,刺痛传来的时候,她身下一阵痉`挛,下意识地狠狠在他背上挠了一下。
然后一切风平浪静,他静静伏在她身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万物初始,鸿蒙之初。窗外秋天圆白的月亮仍旧静静挂在夜空,洒下银色的清辉罩人间,月华如水从敞开的窗户流进来,银白的月色投映在窗下。周围仿佛什么也没有变,可是一个新的世界却像在渐渐升起。
第15章 十五爱欲于人
很久后,他终于慢慢从她身体里退出来,翻身坐下。明明身体还感觉得到她遗留的温度,可当他拔掉那层多余的阻隔扔掉后,仿佛连唯一的一点温度也被带走了。他觉得更冷了。
轻微的响声传来,萋萋听见有东西被扔进垃圾篓,昏聩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她摸了摸锁骨窝里的伤口,静默一会儿,忽然撑起身体,直朝身边坐着的那个身体扑去。
姚季恒不防她这样,下意识搂住她的腰以免她摔倒。她扑到他身上,动作野蛮,却又像个精巧灵动的侠女,满头黑发飘扬,腾挪移动几下后稳稳坐在他腰间,然后一气呵成用力按住他的肩,寻到相同的地方,毫不犹豫地低头一口咬下,狠狠不放。
他怔了一下,在刺痛里,身体瞬间兴奋充盈起来,用力分开她的腿,抬起她的身体往下重重一压,挺腰再次粗暴地深入。
萋萋呻`吟了一声,牙齿也跟着无力地松开,却高傲地扬起头来,一脸固执而倔强地看着他:“姚季恒,你凭什么咬我?”
“你不是也咬回来了?”
她不知道,她的声音令他更兴奋。话落的同时,他喘息一声,欲念立即压倒一切,箍紧她的细腰抬高压低,身下重重捣`弄。如此激烈重复几下之后,身体没有那么急切,他稍微缓下动作,伸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低头亲吻。
她的身体也跟着他的动作摇晃抖动,在他眼前摇漾不止,他俯身吻在她的胸前,在那最娇嫩孱弱的一点上缠绵嬉戏。在身体一阵又一阵越来越汹涌的浪潮里,她说不出来话,只有喘息和低吟一声声溢出。
或许是因为这个前所未有的姿势,他也到达得比此前任何一次更深入,更深远,可以进入到此前从未到达的地方,直抵欲望的中心。身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也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接纳和包容。他的坚硬融入她的柔软,她从来没有这么敏感过,结合深处湿热而腻滑,不停收缩抖动,紧紧裹着他,吸附着他,仿佛害怕他离开,四肢也像藤蔓一样攀附纠缠他不放,刺激得他像个初尝情`事的少年,一阵冲动,差点丢脸至极地就此缴械投降。
他及时硬生生按捺住,抽身而出,下一瞬勾起她的腿再次进入那幽深而温暖的漫漫路途。他的身下也前所未有的亢奋了起来,即使这样坐着抱着她并不容易动作,他也能够扣着她的腰摇晃起伏不止,快速而用力地深入冲撞。
爱欲蔓延,在身体极度的飞翔飘摇里,他亲了亲她的嫣红的唇瓣,喃喃低语:“萋萋,刚刚我在上面,那现在我让你压回来,好不好?”
他缓缓地躺倒,扶着她的腰细细摩擦。
佛说,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一刻,姚季恒不知道自己是顺风而行,还是逆风而行,可是他的爱欲却已被点燃,如同枯木逢春,火烧火燎地蔓延起来。他的身体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有力,也没有这么长久过。在她身上,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忘乎所以、不可自拔地沉迷,打破一个又一个极限,堕入五光十色的尘世爱欲。
数年来远离身体欢会,远离爱欲,隔着坚硬冰冷的心墙,与这万丈红尘漠然相对。他曾经也长久地以为自己可以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在男人的世界里,如果连自己的身体欲望都可以控制,那么没有什么是掌控不了的。
却原来只是没有遇见这样的一个人。
世间风尘漫漫,尘沙飞扬,多少岁月被风沙埋葬腐朽,多少人在情爱荒漠里辗转寻觅,可是他却还能遇见她。
很久后,他温柔捧起她的脸,看着她倔强而清淡的大眼沾染上深重的情爱迷烟,迷蒙而诱人,情不自禁地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喃喃说:“你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一点亏都不肯吃。那以后我咬你一下,你就咬我一下,好不好?”
萋萋睡意深重里听见他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不满:“你还想再咬我?”明明是质问,在此时却更像是嘟嚷的娇媚。
“那我就用牙齿轻轻碰一下,好不好?”
她已经睡着了。姚季恒看着她在熹微晨光里沉静酣然的睡颜,她的脸朝着窗户,笼着一层皎洁的白光,如同纯真的天使。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成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他的身体也很疲惫,可是心念浮动,意识又万分清醒,久久无法入睡。
实际上,前半夜他也几乎没怎么睡觉。从这个房间出去之后,他无处可去,又怕下楼自二楼过,被母亲察觉。而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卧室太压抑而沉闷,于是他去往卧室外的露台,躺在老旧的布沙发里,不知不觉眯眼。后来夜渐渐深了,更深露凉,他终被惊醒。
他洗了个热水澡,一身清爽从浴室出来后,也想今晚睡个好觉,可是躺在空荡的大床上却睡意全无。早已习惯独眠的身体只觉空落落,清醒的意识不自觉地绕着前两晚陪他入睡的人打转。他清楚地知道无论是自己的身体和心都不肯平静,在这样的深夜,只想要抚触她。
都说佛能让人静心。为了让自己静下来,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起熟悉的佛语:“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然而,换了一个卧室,躺在有了柔软身体、温热体温而不再空荡的床上,姚季恒在朦胧入睡的前一刻,只是想——
无忧无怖,世有何欢?
姚季恒是在一阵迷迷糊糊的铃声里醒过来的,下意识探手摸到枕畔的手机,拿起来眯眼一看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因为这只手机是白色的,而他的是黑色。他这才清醒了一点,想到旁边萋萋还在沉睡,而眼睛略一扫屏幕上又是个没有显示名字的电话号码,立即毫不犹豫地按了挂机。可是还没等他放下手,手心里一阵颤动,然后铃声又刺耳地响起。他不由皱眉盯着那一串来电号码,清醒的头脑倏忽闪过昨夜的一个片段,依靠着精确复制的记忆,近在眼前的这串数字和昨晚那条短信显示的号码完完全全重叠。
他顿了顿,在萋萋翻身时果断地接起电话,像对待陌生来电那样,礼貌而略微疏离地说:“喂,你好。”
那头也顿了一下,然后响起一个从容的声音:“是姚先生吗?我是余锋,萋萋在吗?”
“是我,余先生,萋萋在睡觉。”
作为男人,此时此刻,余锋当然意识得到她为什么现在还在睡觉,可是他心里下意识又否决了这个猜想。他宁可相信她是不愿接自己的电话,才让这个身旁的男人代接。他顿了顿,说:“那让她好好睡觉吧,我和你说也是一样。我明天要回去了,想请你们吃一顿饭。
姚季恒淡淡说:“那等萋萋醒了,我告诉她。”
挂断电话后,萋萋还在沉睡,他知道她累到了,而他自己也才睡了两三个钟头,睡眠被打扰,却再无睡意了。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起身去浴室洗漱。
姚季恒下楼时,楼下客厅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厨房里倒是有一点动静,厨师Maria在准备午餐。他从Maria那儿知道母亲在花园,于是穿过书房的落地长窗直接到了花园。
季妍前几日在园艺公司订购了两株银杏树,今天天气好,工人运树过来栽种。此时,园丁Anthony帮忙扶着树干,她蹲身捻起一把土壤查看,两名园艺工人拿铁锹盖土。眼见儿子走过来了,季妍起身拍拍手,又朝他身后望了望,笑道:“ 我让Maria给你和萋萋留了早餐,你吃了吗?”
姚季恒想到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倒有点羞惭,“待会儿直接吃午餐吧。”
这株银杏已经差不多了,一名工人又将另一株银杏小心翼翼放进挖好的土坑里头。姚季恒走过去,拿起一只铁锹,说:“我来吧。”
工人笑了笑,扶着树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见他动作流利熟练,掩土松软适当,索性松手去喝水。
等到两株银杏种植完毕,园艺工人离去后,姚季恒才问:“妈,你怎么想起来要种银杏?”银杏树要几十年才开花结果,而花园里已经有两株老银杏树了。
季妍只说:“不知道二十年后会不会开花结果。”
姚季恒从母亲这句简单的话里听出来了一点怅惘,便不再做声。
以前这栋房子是热闹的,虽不至于佣仆成群,可是从管家、园丁、司机、厨师到佣人,各司其职。只是两年,这房子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曾经热闹的家渐渐安静了下来,就像他刚刚从楼上下来听不见一点声音,静谧无声无息蔓延在空气里。去年母亲手术后解雇了一批人,只留下了Maria 和Anthony,闲时在厨房和Maria一起做饭,或者和Anthony一起在花园。
姚季恒一瞬间意识到母亲守着这样一个空荡荡的老房子,而专注一生的事业又不得不放弃大半当成闲职来做,该是多么孤单。
他说不出来什么,过去的没法改变,半晌才说:“妈,我和萋萋结婚后打算很快要一个孩子,以后你可以帮我们带带孩子……”
季妍一眼望见他眼睛下的青黑暗影,难得打趣了一句:“要孩子也不用这么拼命吧?还是要注意身体。”
姚季恒笑了笑,这会儿看母亲放松了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反正食色性也。
Anthony拿出除草机要给草坪除草。姚季恒看母亲要剪花枝,便让他提前下班了,自己给草坪除草。阳光明媚,季妍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响,伴着除草机的轰鸣嗡嗡,周围的一切都生机盎然,不仔细想的话,这个家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第16章 十六游园谈天
萋萋一觉睡醒,身体仍旧酸软无力,大脑昏沉。枕畔的人已不见,卧室寂静无声,她挣扎起身去浴室洗漱。穿着浴袍走出浴室时,姚季恒正在床边弯腰抹平床单的褶皱。听见响声,他回头笑:“我还以为你要我来喊才会醒。”
萋萋看着收拾得平整齐备、不再一团混乱而暧昧的床铺,还是自动联想到深夜在这上面发生的事,顿时洗澡之前满身的不适都有了出口。
她正了正神色,严肃地说:“姚季恒,我们今天必须说清楚——”
“你说。”他非常好说话地好整以暇等着。
“以后不许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打扰。”萋萋觉得他这个恶习必须得改,一回还能说是偶尔,但是这么快又来一回,如果习惯后他总是要在她睡觉的时候来做这件事,打扰她本就脆弱不好的睡眠,不出两年,她就彻彻底底成黄脸婆了。
“萋萋,我没有打扰你——”他终于也严肃认真了起来,稍微顿了顿,才说,“我是经过你同意的。”
睁眼说瞎话!萋萋气得不轻:“我什么时候同意过?我都睡着了!”
“你的身体同意了,清楚地告诉我你也想要……”
萋萋几乎要尖叫了:“我什么时候想要了?”
她身上还氤氲着浴室的水气,毛巾裹着湿发,一身洁白,而满含怒气的双眸也是晶莹璀璨、流光溢彩。此时在卧室的床边,看在姚季恒眼里统统有了另一种味道,很难正经起来:“萋萋,我们都有正当的身体需求,这是不需要害羞,也不需要掩饰压抑的,你早已确认过我们的身体很和谐,为了愉悦身心,也为了满足你的要求尽早生孩子,我们应该互相熟悉。”
萋萋被这番貌似很有道理实则无耻而放荡的话气得一时说不出来话。
起晚了午餐自然也没有胃口,季妍似乎也明白,煲了清淡的红豆薏仁粥,配几道家常菜。萋萋虽然尴尬万分,可是季妍神色如常,照例不劝吃不劝喝,餐桌上也不是一味食不言维持缄默,偶尔用餐间隙也说起波士顿的风光,提议她可以去各大学校园看看,完全是一家人的平常午餐。
萋萋想到是因为姚季恒才如此,荒唐的也是她儿子,渐渐地也对着季妍大方坦然了起来。
午餐用毕,季妍问:“萋萋,你晚上想吃中餐还是西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还没答话,姚季恒忽然说:“妈,我们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不用特意准备了。”
季妍倒没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她们下午要去哪儿玩顺便在外晚餐。
萋萋看了他一眼。他神态自若地帮Maria收拾碗筷送进厨房。
一直到回卧室整装预备出去玩,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你睡着的时候,我帮你接了一个电话,余锋打来的,说要请你……不,是请我们吃饭。”
萋萋正拿起手机朝包里放,顿了一下,看他一眼:“你答应了?”
“没有,我留给你决定。”
萋萋滑动触摸屏看了看,那个号码有一通未接来电也有一通已接,那时候她正睡得天昏地暗。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问:“要给他回个电话吗?”
萋萋倒没想过现在回电话,闻言抬眼看他,只觉得他的脸色很古怪,似平静又似面无表情,不由想也没想就问:“姚季恒,你吃醋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隔了一会儿才反问:“你期待我吃醋?”
萋萋也一怔,反应过来他的话,又笑了:“姚季恒,我知道你不会为这点小事吃醋,我也不期待你吃醋。”
“是吗?”姚季恒神色不明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是温萋萋。”
萋萋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温萋萋有什么不好,笑了笑,把手机放进包里,自顾去梳妆台前为下午出行化妆。
姚季恒看着她全副心思都在镜子里的那张脸上,又一脸淡然地说:“我猜他下午还要打过来告诉我们餐厅地址,既然是老朋友,他乡相遇,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
萋萋在镜子里望他一眼。他莫测高深地回望她,定定对上她的双眸,眼底浮光掠影,暗沉涌动。转瞬,他却回头,终于转身离开。
姚季恒上午除草也汗湿了衣服,回自己卧室快速梳洗一番,换了衣服。再次过来时,床上又是一堆衣服,萋萋蹲在床边,随手又从登机箱里扔一件衣服在床上,这才抬头看他:“我们下午去哪儿?”
她洗澡后只随便换了休闲的羊绒衫和裤子下去吃饭,吃完一顿饭才意识到有点闷热。波士顿濒临大西洋,查尔斯河与米斯蒂克河从城里通过,河海交汇,空中俯瞰,市内像是被分割的一块块小岛。受海洋影响,春秋季气温多变,昨天下雨后还一番秋意阑珊,要穿外套抵御倏然而来的冷气流,她还以为这里也终于降温了。今天却又是艳阳高照,完全是夏天模式了,出去太阳下逛一圈,不仅防晒还得防热。萋萋刚刚查看了天气,觉得自己完全穿越了。
比起她,姚季恒早已习以为常,早上是夏装,现在也还是白色Polo衫配灰色休闲裤,清爽随意,很适合走在太阳底下。他走到床边看了看,捞起一件鲜艳的橘色印花半身裙给她,又翻找了一下,拿起一件白色上衣,径自替她决定:“配这件,我们下午就去大学城逛逛,穿得简单轻便就行。”
萋萋看着他递过来的白色圆领T恤,想想也和裙子搭配,问题是这么一穿,走在校园里不就是像学生了么?再看看他身上的白色polo衫,她头一次看他穿除衬衣以外的纯白色的休闲上衣,不免觉得怪异,可是偏偏又和他的整个人和气质很搭。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他已经三十八,这样猛然不细看眼底岁月沧桑,说是研究生,她也不会怀疑的。她反正也不想烦恼该穿什么,既然他都不怕冒充学生穿得那么年轻,她还怕什么。
可是换好衣服,她站在穿衣镜前看着左边锁骨窝里的一片青紫,又想到自己刚刚仔细用遮瑕膏掩盖的脖颈上依然残留的暧昧痕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喊:“姚季恒——”
姚季恒似乎早已发现,立即在她颈上搭了一条橘色方巾,松松在颈侧打了个结,正好掩盖了令人想入非非的印记。
萋萋看勉强和裙子还算搭配,为了不被当做彻夜狂欢的学生,只得勉强忍着系上丝巾。
姚季恒的确料事如神,即使他只和余锋见了两面,却仿佛熟知了他的个性。下午还在哈佛纪念堂前的时候,萋萋果然接到了电话。
掏出电话看着那串电话号码时,她顿了顿,下意识看向预言成真的他。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电话,仍旧神色不明地对她笑笑,绅士地朝左前方走去,表示尊重她的隐私,不会探听她的私人通话。
萋萋按了接听键。
余锋在那头口气熟稔地说:“萋萋,我已经订了餐厅,是你喜欢的那种意大利餐馆,我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萋萋忍住冷笑的冲动,淡淡说:“抱歉,我晚上还有事……”
“萋萋,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要你原谅我。我们就当是在波士顿遇见的老朋友一起吃顿饭,你上回说你早就不爱我了也不恨我了,我都记得,我想你总不至于还躲着我连朋友也不肯做吧?”余锋顿了顿,仿佛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最后又淡淡地补充,“把你未婚夫也带上。”
萋萋看向已经自觉走到前方一棵树下的姚季恒,虽然知道他什么也听不见,可还是下意识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似乎明白,点了点头。
这通电话仿佛就是一个小插曲,挂断电话后,萋萋只告诉了他晚餐时间和地点,他也没多问。接下来他们仍旧按照正常路线逛完了哈佛,姚季恒还十分有游兴地像普通游客那样给她拍照留念,也请过往的学生给他们在图书馆前拍了几张合照。从哈佛一个校门出来,他熟门熟路地带她去了麻省理工,不同哈佛暗红色古建筑营造的厚重沉稳的复古风,这所世界著名的理工科大学给人完全现代和时尚的感觉,名建筑师设计的中央校区互通的主楼,明亮而充满奇思幻想,充分让人领略高科技带来的惊奇和便利。
大学城里绿草如茵,浓浓的青春和学术气息扑面而来。萋萋连续逛了两所大学,不知不觉也有了学生的感觉,在和姚季恒走出麻省理工,回顾校门时,不由问:“你那时候怎么没去哈佛?”
姚季恒很清楚在带她进这所校园前从未和她提起过自己最初的母校名字,即使刚刚闲逛,他也只做介绍,并未多说。但看她的神色分明已经察觉且肯定,不知为何心里一喜,看着她问:“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感觉和你不搭。”
姚季恒想了想,不自禁笑了:“温萋萋,是因为我在你眼里是个老男人吧,所以适合去古色古香的哈佛?”
萋萋立即反击:“姚季恒,你倒是会朝你自己脸上贴金,古色古香也是人家校园,我只是感觉你古板的气质和那里更搭一些。”
姚季恒终于说了实话:“其实我那时也申请了,但是没接到offer。”
呃……萋萋被哽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本能以为他无所不能,能进麻省理工也能进哈佛,何况她已知道他是哈佛商学院出来的典型商人。
姚季恒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丢脸,不过是他为自己的人生做的选择,为自己负责而已。看她难得一脸诧异而不自然,他又觉得好笑,于是又接着说:“准确地说,我申请的是数学系,不过数学系好像不需要我,招生委员会建议我读生物化学,我拒绝了。”
萋萋又噎了一下,“你妈不是那里的生物学教授吗?这个专业也很好啊!”
姚季恒认真地答:“不是自己想读的专业,何必将就?”
萋萋本能似的想说生物化学也不是将就,就业前景很好的,一转念却想到他也许看中的不是就业前景,根本不在乎那些,又自然而然想到自己身上,于是默然。她当初一门心思要脱离温以泽早日独立,报考大学的时候只看就业前景,那时候对各专业也没有更直观和真实的认识,于是选了就这样选了。
十多年后,温萋萋在异国他乡的大学城回顾往事,却觉得讽刺。那时候想要摆脱的,后来还不是没有摆脱,不过就是几年,她照样心安理得地花温以泽的钱买房子,就连现在的工作也和温以泽脱不了关系,而身边这个男人更是温以泽相中的。
她压抑住心底那一丝漫天漫地涌来的悲凉和苦涩,满不在乎地继续问:“所以你就来这儿读数学系了,后来又进了哈佛商学院?”
姚季恒笑:“原来你这么熟悉我的简历。”
萋萋笑:“那我就不介绍我自己了,我想你应该也倒背如流了。”
姚季恒还是感知到了这个笑有哪里不一样,虽然从进了大学城开始,他们一直相处和谐,此时更是在打趣聊天,她不再冰冷而不驯,可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却无法深入捕捉刚刚一瞬间气氛的微妙流转,只能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向车子走去。
第17章 十七时光里的回忆
余锋是看着他们牵着手走进餐馆的,如同那一天咖啡馆前告别离去之时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一瞬间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也是一间意大利咖啡馆。
他及时站起迎接,等他们走到桌前时,伸手和姚季恒握手,“你好,姚先生,又见面了。”
姚季恒笑:“难得余先生和萋萋是老朋友,既然都来波士顿了,当然应该聚聚。”
餐桌中间的水晶花瓶里插着一大束芬德拉玫瑰,萋萋坐下时只是望了一眼。姚季恒察觉到,不由也望了一眼,然后打量了下这家餐厅。门口是拱形花廊营造的意大利式浪漫,装饰的是欧洲田园风,清新素雅,在细节上头却也可以看出考究精致的明媚活泼,每张餐台以植物花卉隔开,保持用餐环境的私隐静谧,却也不一味古板。这是家不错的餐厅,至少氛围是很好的,尤其适合情侣,而意大利菜也恰好在口味和仪式间做到了均衡,没有法国菜精致繁复的仪式感,但比简约的美式菜要好吃。
侍者送来餐单,点餐后,一切都和上一次咖啡馆的相聚并无很大的区别,起初也是姚季恒和余锋主导谈话的气氛,萋萋置身事外,偶尔应答几句。
侍者上餐,到了萋萋那一份蔬菜汤时,她伸手移开桌面的手机。却不防侍者没留意她的动作已经端起汤碗要放下,两个人的手背相撞,侍者手一滑,热汤泼到她们两人手上,汤碗掉到桌面,喀喇一声应声而裂,一半还在桌面,一半已落到地上摔碎。
萋萋的右手被热汤烫得一缩,下意识站起来朝后退,慌乱间不及多想,甩了两下右手,扯开颈间的丝巾就开始擦拭淋漓的汤汁。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谈话的姚季恒和余锋听见响声,同时看过来,然后一起抽出纸巾。姚季恒坐在她旁边,更快一步起身抓住她的右手臂擦拭。
对面的余锋几步走到萋萋身边,低头看她手时,忽然顿住了,视线怔怔地停留在她左边脖颈下的骨窝处,在那玲珑圆润的锁骨窝最深处的醒目青紫痕迹让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侍者自己的手也被烫了,只胡乱擦了两下却开始道歉,要带萋萋去冲水擦烫伤膏。
姚季恒本来要一起去的,走了几步却被侍者提醒:“先生,我们是去女洗手间。”
萋萋看了他一眼,没事似的说:“你回去吧,就是烫了一下,我擦了药就回来。”
姚季恒知道她的手要尽快冲水,没有多犹豫,立即止住了脚步。
餐厅应变迅速,已有人来清理善后。姚季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回来时,地面已被清扫干净,侍者正在抹桌子,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在向余锋道歉。
姚季恒看见萋萋的手机在余锋手里,便问:“怎么回事?”
那领班说:“先生,我们十分抱歉汤汁洒到了手机上,请您确认这只手机是否还能正常使用。”
姚季恒从余锋手里接过手机,上面的汤汁已被擦净,屏幕亮着能正常显示。他滑动手指随意试了一下,没发现触摸屏异常,立即说:“这是我未婚妻的手机,没事。”
领班又是一番道歉,提出给他们这餐饭最优惠折扣。
余锋摆摆手,说:“不,谢谢,只要我朋友的手没事就行。”
领班确认他们绅士地不打算继续追究,又道谢后才离开。
桌台已焕然一新,连萋萋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也被换了。姚季恒仍旧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斜对面仍然是余锋。萋萋不在,他们一改刚刚相谈甚欢的景象,一时都沉默。
静默并未维持多久,余锋忽然开口说话:“姚先生,我想和你谈谈。”
姚季恒淡淡说:“如果是和萋萋有关,我想等萋萋回来会比较好。”
“不,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姚季恒看着对面高傲而自信的男人,直到这一刻才认真仔细地正视这个男人。无疑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剑眉飞扬,英俊而阳光,女孩子应该很容易喜欢这样的大男孩。
余锋迎接他的视线,径自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从容不迫地说:“我不知道你和萋萋认识多久,但我确定你们是这一个月内才认识的。因为就在一个多月前,我请求萋萋的原谅。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在去年我就回去找她了,但她一直不理我。直到那一次,她站在我面前,昂起头让我跪下来。我做了。我想你也了解萋萋,她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原谅我,我也不想她这么快就原谅我,她等了我多久,我也可以等她多久。我知道她一定会做点什么给我看,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把你扯进来。”
姚季恒神色不动,静静等他说完,平静地说:“余先生,你和萋萋过去的事是过去,无需和我说明。但有件事你弄错了,不是萋萋把我扯进来,而是我和她都已确定彼此是对方的人生伴侣,我们已经订婚,很快会结婚。”
余锋笑:“我不介意萋萋用一场短暂的婚姻游戏来解气,我给了她多少痛苦,她都可以十倍百倍地还给我,只要她高兴。”
姚季恒维持风度,只是坚定申明:“余先生,请不要以你的立场来给我和萋萋的婚姻下任何定义。我和萋萋的婚姻是我们的事,我们彼此真心实意结合,与你无关。”
“姚先生,你应该还不知道萋萋喜欢白玫瑰吧?不过她只喜欢芬德拉玫瑰,就算有那样一句千古流传的诗‘my love is a red red rose’,她还是说只有芬德拉的花语最动听。”余锋顿了顿,望一眼桌上的玫瑰花,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它的花语是‘只为你一人钟情’。我和萋萋不止是老朋友,我和她很早之前就认识。她堂姐还是我高中同学。我读高中那年就认得了她,那时她在和我同一个学校的初中部,每天放学她都要和她堂姐一起走,其实她家和她堂姐家并不同路,我和她堂姐家才同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她说要跟我来北京,我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可是后来她真的也来读书了,然后就经常朝我学校跑。她不喜欢篮球,可是能够在不管夏天冬天都从头到尾坐在球场下看我打篮球。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以为她只是来玩,一直到她说喜欢我。你知道她有多固执倔强吗?我没有立即答复她,让她再好好确定一下,她就天天来找我,缠着我说她已经确定到不能再确定了,还问我喜不喜欢她。后来连我同学都以为她是我女朋友。我让她做我女朋友的那天,她拉着我在街上找有卖芬德拉玫瑰的花店。我们也找到了。”
姚季恒仿佛只是听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面无表情,冷静地说:“余先生,你说的这些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事关萋萋,不应该由你对我讲出来。现在你们已经分手,请你尊重她。”
“分手是我的错误,我那时候只是不确定,可是现在我十分确定。姚先生,有件事情你还没弄清楚,我和萋萋不是过去,我们的过去还没有结束,一直到现在还在,而且也永远不会结束。”
姚季恒忍不住为他的狂妄自负而冷笑:“你那时不确定自己爱他?那你现在又如何确定她还爱你?”
“你知道她和我分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再也没和任何男人交往。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萋萋。她对我有怨恨,我只需要时间让她明白我是真心的,她迟早会原谅我。她等了我那么久,现在换我等她。”
余锋停了停,最后笃定地说:“姚先生,你有没有见过萋萋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我想你如果见过就会知道我是如何确定的。”
姚季恒没有答话,隔了一会儿,他的电话响起。他拿起电话,起身走开接听。
萋萋终于回来时,餐桌一片寂静。姚季恒为她拉开椅子,轻轻执起她烫伤的手,低声问:“还疼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萋萋忽然觉得有点怪异,也许是他说话的语气太温柔,也许是这一刻的气氛暗流涌动。她抽出手,不自然地说:“不疼了,上药后好多了。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医生来给我看了看,所以回来晚了。”
晚餐很快就上来了。萋萋的右手不方便执餐具,姚季恒全程代劳。香料烤鸡腿剔骨切片,蔬菜披萨切得大小适中,薄厚均匀,统统只用叉子就可以送进口里咀嚼。可是做完这些,他还是顺手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
萋萋不得不喝下这口开胃汤,然后才用完好的左手握住他的手腕,理智地阻止他继续,说:“我的左手可以拿叉子勺子吃饭。”
姚季恒笑着把勺子放在她手里,还掰着她的手指头握好,完全把她当成了个小孩,细声叮嘱:“那你小心点,吃慢点。”
萋萋本来就觉得有点别扭,听到他的话,越发不自然地低头喝汤。
他自己点的主菜牛肉片上来后,他尝了一口后,又顺手叉起细细切割的一小片送到她嘴边,说:“萋萋,这个味道很好,你尝尝。”
他不怕吸引人注意,萋萋也不想一顿饭像作秀似的被观赏,放下汤勺,接过他手里的叉子:“我自己来。”
余锋一直静默用餐,仿佛对面前的动静视若无睹,这时却抬头微笑:“萋萋不喜欢吃牛肉。”
姚季恒神态不变,只是看向她手里自己叉子上的那片牛肉。
萋萋顿了一下,还是把那片牛肉送到嘴里吃下,然后把叉子还给他,才淡淡说:“那不过是从前,我现在挺喜欢吃牛肉的,其实牛肉味道也不错。”
余锋仍旧面不改色,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这样,从容地接上她的话头,说:“当然,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对食物的口味,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时间改变不了的。经得起漫长时光的,那才是长久的、坚固的、深厚的,也是单纯美好的。那也是我们这一生最终可以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值得我们付出一切去追寻,永远都不会放弃。萋萋,你说是不是?”
姚季恒原本自这段话开始便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视线似乎对着面前的餐盘,眼底却又一片深沉的漠然,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似乎耳边这段话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直到最后一句,才抬起头定定看着对面的男人。
萋萋笑:“你说的听上去很美,但是有吗?”
姚季恒眸色微动,不自禁看向她。从侧面看过去,她脸颊的弧度细长而优美,仍旧笑得肆意而高傲。而她的语气是满不在乎的,甚至带着暗暗的微讽。刹那间,她脸上的笑和下午那个令他恍惚不安的笑重叠。他终于模糊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了——他在她这样的笑里感受到一种自守似的冷漠,一无所求,近乎绝望。
余锋也笑:“有没有你当然知道。”
萋萋不再说话,低头专心致意用餐。
接下来也没有人试图提起另一个话题,这一顿晚饭在餐具轻微的碰撞声里结束。萋萋搁下叉子擦嘴时,姚季恒也放下刀叉。
余锋招来侍者买单,那侍者却说:“姚先生已经买单了。”
萋萋怔了一下。
姚季恒淡淡说:“作为东道主,应该是我和萋萋请你。”
余锋定定看了他一眼,继而微笑:“姚先生太客气了,那么回北京了,我再请你们。”
这一回在餐馆门口告别的时候,姚季恒并没有和余锋握手,一只手牵着萋萋,翩然而立,只是礼貌的一声:“余先生,再见。”
第18章 十八从前是从前
一直走到车子前,他也没放开她的手,一手为她打开车门,一手扶着她。
萋萋站在敞开的车门前,只觉怪异别扭。虽然他向来风度翩翩,不乏绅士做派,无论是社交场合还是私下,都对她这个未婚妻照顾有加,可是今天晚上却像是有哪里不一样,迥异于平常,刚刚餐桌上头似乎也有点太过于 “悉心照顾”了。
她初略想一想,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踏步进车子前,转头对他说:“姚季恒,今天晚上谢谢你,以后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也会配合你。现在他已经看不见了,我们还是正常相处吧,该怎样就怎样。”
“你以为我是在帮你做戏?”姚季恒看着她一脸了悟的认真,觉得匪夷所思,“温萋萋,我还没这么幼稚。”
萋萋并不觉得自己想错了。他不像是会吃这点醋的人,从他们的忽如其来的婚姻关系上来说,他也完全不会有这种介意,而且他从始至终从未表现出对余锋有任何芥蒂,几回见面,两人泰然自若地以男人的方式相处。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他在不自觉帮她,他的绅士风度作祟,令他觉得有义务照顾她这个柔弱女性。更甚者,他那么聪明,候机厅初次与余锋见面就已经感知到了那是她的曾经,或许也已经猜到了那段情感中,她曾经是被丢弃的一方。
她不喜欢逐渐深入的这个猜想,一瞬间非常厌恶被如此“体贴照顾”。像是已经被掩盖得完好无损的伤疤被人轻易窥探到,然后被若无其事地直接撕开,即使是再长再久的疤痕,再怎样满不在乎,依然会再次裂开,依然会有鲜血流出来,提醒着她,伤痛还没有过去,还可以再次降临。而伴着旧伤口被重新撕裂的疼痛,此刻她更是涌来一种自尊被轻易伤害的极度气恼。
她的自尊不容许她什么也不做,下意识竖起了满身的刺,抬头直视他,讽刺而骄傲地说:“你当然不是幼稚,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罢了。你以为他是谁?他谁也不是!其实我们根本犯不着特意做什么给他看。姚季恒,我没你想的那么柔弱,但是还是谢谢你自以为是的帮忙。”
他迎上她冰冷的双眸,忽然不做声,只是静静望着她,像是早已习惯她这样,对她的怒气无动于衷,神色安然。她面对他的淡定从容,尤其是那双似乎能洞穿人心的幽深黑眸,越发烦躁,猛然挣开他的手,又气又急地转身坐进车子里头。他却仍旧若无其事,还探身抽出安全带,想要帮她扣上。
她立即伸手扯住安全带阻止他按下去,再次捍卫自己不容侵犯的尊严,冷冷说:“我不要你帮忙。”
盛怒下,她忘了烫伤,习惯伸出了右手。因为用力,红肿的手背上头皮肉充血,青筋凸出,猛然一看,怵目惊心。
“放手!”姚季恒终于也动怒了,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掰开她紧抓带子的手指头,俯身重重扣上安全带。
关上车门前,他还余怒未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烫伤的手背,连声音也冷漠毫无温度:“温萋萋,你别自以为是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一只手不方便。”顿一下,又轻描淡写补充一句:“包括刚刚吃饭也是。”
萋萋一腔怒气无从发泄,而手背上头的疼痛又丝丝传来,无声地提醒,他的理由完全有道理。所以,他不过是风度使然,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手残废的伤员在照顾而已。当然,从身份上来说,也是作为一个尽责的未婚夫在照顾未婚妻而已。
汽车行驶在夜色下的路途上,路灯的光像银色的水带,蜿蜒流淌在天河两端。不时有光束透过车窗玻璃投射进车内,在无声的空气里倏然划过一道亮光。自从车子启动后,车内便是一片静默。姚季恒专注开车,直视车前路况。萋萋百无聊赖地靠手机打发时间,单手握着手机灵活自如地滑动触摸屏。可是一会儿,手机电池便耗尽,她败兴地放下,只觉得这只手机也不给自己争气,简直是没用到了极点,转而又从包包里找出Ipod。
在她插上耳机要塞进耳朵时,却听见姚季恒的声音响起:“温萋萋,你跟我说过,从前的事是从前,过去是过去,我们都有过去,也都是从过去走过来的,那是抹不掉的印记,没有过去的我们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们。”
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闪耀,大道上亮着灯移动的车流,视线前方刺目的车尾灯,这入目所及的一切仿佛一起汇聚成了一个灯光的世界,点亮漆黑无光的夜色。然而,这所有的光却又似乎都成了暗黑的背景,可以点亮世界,也在肉眼所及处,却照不进眼底。他只是漠然地握住方向盘,仍旧看着车前,声音平静理智,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叙述事实,重述她的话。
她答:“是,我当然记得,过去就是过去。”
他继续冷静而理智地问:“温萋萋,你刚刚也说他谁也不是,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见余先生都会叫我季恒?”
萋萋被问得一怔,像是这才意识到,顿了一下,皱眉反问:“难道你希望我不分场合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你姚季恒?”
“你也可以不分场合,不管余先生在不在,都叫我季恒。”
他的话仿佛也有道理。萋萋一时答不上话。
似乎她的沉默取悦了他,他轻笑一声:“所以,温萋萋,你才像个小孩一样幼稚虚伪。”
萋萋根本不觉得如此,不甘落败,立即强辞夺理:“姚季恒,这跟他无关,只是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叫你姚季恒,你也可以一直叫我温萋萋,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怎样称呼。”
“我觉得对于夫妻来说,有时连名带姓地叫的确是一种情趣,但是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未免太疏远了,反正我们已经很亲近熟悉了,应该不用这么疏远,可以习惯更亲密一点的称呼。”这番饱含暗示又理由充足的话说完后,他还特意偏头望了她一眼。
萋萋笑:“哦?那我叫你老姚如何?我觉得这样更亲密,更像夫妻。”
姚季恒瞬间明白这个称呼的影射含义,却忍不住真正地轻松了起来,也笑:“那我要叫你孩子他妈么?可是你还没生下孩子,要不然我叫你小萋?这样会不会有人误会你是我女儿?”
萋萋一阵恶寒,不禁冷哼一声:“那你应该去找个十八的女儿,让她叫你爸爸,满足你变态的嗜好。”
“可是我只想对你——”他顿一下,特意加重那两个字,低沉而暧昧地说,“变态,你会满足我吗?”
萋萋被他堂而皇之的不知羞耻给噎得说不出来话。
姚季恒素来就觉得让口舌伶俐、从不肯低头示弱的她变得哑口无言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这一次照样心情愉悦,忍俊不禁:“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恶心的变态嗜好,我只喜欢做丈夫可以对妻子变态的事情,比如昨晚,不,应该是像今天凌晨那样,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同样也可以对我变态。”
起床后有意无意被遗留和封锁在夜晚的记忆忽然被开启,被日光冲淡的某些片段在夜色下不受控制地纷乱涌来,她似乎是真的做了一些事。萋萋突然面红耳赤,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也找不到话反驳,只得气恼地塞上耳机,打开Ipod,调大音量,拒绝再听更无耻的话。
然而心思却还是下意识沉浸在他的话和怡然自得的神色里。身旁的这个男人明明是那个头一次晚餐时的男人,却又仿佛和那个她曾隔着餐桌以为的一丝不苟的正经男人不是同一个人。这个自己逐渐认识和了解的男人,不仅在某些时候动作很放荡无耻,而且自从在她卧室那头一夜以来,他在言语上也越来越放肆,好比刚刚那些话。那个头几次晚餐时彬彬有礼、内敛而含蓄的男人在某些时候渐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男人。她不觉得是自己当初的基本判断出了问题,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眼睛已经不会带有任何感情来审视一个男人,所以也不会迷惑和欺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她相信自己理智而冷静的洞悉。这个她决定共赴婚姻的男人,在本质上将会是一个适合的丈夫。
好一会儿,音乐声并没有真正传进她的耳内,她只是在疑惑,想不明白是否一旦有了某种亲密关系,伴随身体的纠缠,男人就会不自觉变得这样无所顾忌?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即将是夫妻,所以他对她就这样?
第19章 十九每个人的选择
一路心不在焉,车子在院子里停下后,萋萋下车,而姚季恒开车进车库。她也没等他,下车后就穿过车道沿着碎石子小路朝主屋走去。夜风拂过,一阵清凉。她忽然记起来了自己原本戴在颈上的丝巾,一时不知是否收到了包包里。虽然脏了,但送洗一下应该没事,那条丝巾她还是很喜欢的。在包包里翻找了一下却没有,而动作中耳机线一扯,她才意识到耳畔伴随一路的音乐声还在。她一面拿出Ipod关掉、卷起耳机线,一面朝前走。右手烫伤到底不太方便动作,而她又十分怕痛,太专注于眼前的事,不经意抬头间,却被视线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黑影吓得脚步一滞,d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左脚踝也立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扶住身旁一株老银杏树才稳住身体,这才再次抬头看过去。
庭院灯光昏暗,刚刚猛然一瞥没看清,此时那个黑影已站在了廊下的亮光处,一身红裙,衬着随风轻扬的栗色长卷发,灯下灿然流光,一眼望去,风姿绰然,宛如惊鸿照影来的娉婷婀娜。
萋萋自然认得她,虽然只见过一面,或许是她出现的场合气氛良好,她又那样忽然巧笑倩兮地立于桌旁,当时印象深刻,而女人也总是容易对美丽的女人留有记忆。
隔得不远,岳莺的视线也看向这头。萋萋不其然和她的视线相对,片刻后,两个人又几乎同时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岳莺转身走进屋内。
萋萋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弯身拾起Ipod,顺便摸了一下依然不舒服的左脚踝。身后车子引擎已熄灭,既然姚季恒当初没有介绍她们相识,再次陌路相逢,她也不打算和那个女人有任何交集。为了避免进屋后两人单独相对的冷淡场面,她索性站在原地施施然地拿出纸巾擦拭Ipod落地沾染的尘灰,等姚季恒过来。
姚季恒走出车库的时候,心情依然十分好,自觉这一天过得还是很圆满的,既充实又有收获,而举目一眼望见的身影,又令他脸上不禁有了一丝柔和笑意。他心下虽然微微诧异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尤其是刚刚在车子上时,她还一脸气闷,竟然没扔下自己先进屋,可是她的确已经站在那里等自己了,他只觉得有时候她也不是那么桀骜不驯、不可理喻。
他几步走过去,笑道:“站在这儿干什么?走吧。”
萋萋回头似笑非笑望他一眼,“姚季恒——”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姚季恒有点莫名其妙,转瞬想到车子上的谈话,只当她是故意要继续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不由好笑,也故意叫一声:“温萋萋——”
萋萋看他一脸毫无所觉的迟钝,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认识又迈入了一个崭新的台阶——原来这个男人也没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又径自握住她的手腕,一边朝前走,一边说:“温萋萋,其实你的名字连名带姓叫也很顺口,这个‘萋萋’是取自《诗经》里头经常形容的芳草萋萋吧?”
萋萋继续似笑非笑:“那季恒是四季长久吗?”
姚季恒笑:“其实季是随我妈的姓,要探讨我的名字,你只需要看‘恒’一个字就行了。”
迈步进门之时,萋萋再次有了一丝讽刺的感觉。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面,而最近却仿佛频频遇着这样的“三人相对”。她和姚季恒只是来了一趟波士顿,简简单单的度假探亲,然而前尘旧事如影随形,几天之内,仿佛该见的不该见的人统统齐聚一堂。不是不讽刺的。
客厅里极静,姚季恒起初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是踏进家门几步后,萋萋忽然挣了一下手,他下意识握紧,只以为是母亲在,抬眼朝沙发那边一望,却怔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季妍自然也在,这时站了起来,说:“萋萋,这是岳莺,有点事过来找我。”
岳莺一改刚刚在廊下的陌路不相识,起身笑吟吟地说:“你好,温小姐,其实我是因为季恒的父亲过来的,希望不会打扰你们度假。”
萋萋愣了一下,因为姚季恒从未提起过他的父亲,她来波士顿后,季妍也未提起过丈夫,于是她也一直以为他的父亲——那位老姚先生或许已经不在世了。
她挣开姚季恒的手,微笑:“岳小姐,那你们谈,我先回房了。”
姚季恒沉默,只是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无从说起。萋萋不理他,转开视线,忍着左边脚踝仍旧传来的丝丝疼痛,平静地朝楼梯走去。
回到卧室后,她甩掉已经像铅块一样裹在脚上的坡跟鞋,赤脚走了两步才觉得脚踝也舒服了一点儿,于是进浴室洗澡。右手烫伤大概不能沾水,她也知道保险起见该套上保鲜袋,可是下楼去厨房不免又要对上刚刚的场面,她不想那样,只得动作尽量小心。
姚季恒在她离开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岳莺,他的事情和我妈无关,至于我,我从前姓季,现在姓姚。”
岳莺似乎早已意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凄然一笑:“是吗?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无关的人,你当年为什么在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后,义无反顾要和我分手?我到底有什么错?”
姚季恒皱眉,不耐烦地说:“岳莺,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们早就结束了……”
“就因为我叫他爸爸?”
姚季恒忍不住讥讽:“你叫他什么都是你们的事。”
岳莺却在他这句话里平静了下来,顿了一会儿,缓缓说:“季恒,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也知道他实际上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血缘是你我都不能改变的。我这次过来是要联系手术的事情,前不久爸爸的身体检查报告并不乐观,我当时也告诉你了,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去找医生确认。”
她的话说完,一室静默,一时无人应答。
姚季恒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向母亲。
半晌后,季妍淡淡说:“季恒,这件事你自己做决定,不管你去不去,我都没有意见。”
三十年前,那时还叫季恒的他面对教室门口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会呆愣,然后扭头就跑,可是依然在那天晚上回家后追着外公外婆不依不饶地问自己的父亲。
二十年前,姚季恒在校园不其然与那个男人相遇时,会漠然地转开视线走开。
十年前,他也能在朋友提起自己喜欢的那位画家时,冷漠地说:“我不认识他。”
然而,幼时的渴望可以渐渐成为少年窥见前尘往事的巨大怨恨,然后学会漠然。当长久的漠然已经成为习惯,岁月已经自动划下了一条天堑。即使现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理智冷静地面对任何事,他也可以成熟圆滑地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所以,那只是那个人当年的选择,如此而已。可是他仍旧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跨过这道时光累积下来的生命鸿沟。他已经不知道那个人与自己的生命有什么关系,到了这一步见与不见是不是还有什么区别。
长久的沉默后,所有的情绪已隐没,他只是静静说:“妈,你先去睡觉吧。”然后转向岳莺问:“你有开车来吗?”
“如果你现在连送我一趟都要回避的话,那你就不要管我这么晚怎么回酒店。”岳莺拿起包就走。
他顿了一下,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岳莺住在波士顿市区的酒店,上车后,她只说出酒店地址,然后一路无话。车子到了酒店,姚季恒平静地说:“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找我妈了,她身体不好,我不希望她被打扰,有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半晌后,岳莺没有答话,也没有下车。姚季恒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她已满脸泪水。他怔了一下,抽出纸巾递过去,“岳莺,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岳莺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听见了也没有传达到耳朵里。她忽然看着他,流着泪说:“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恨过他,我也自私地想过,如果不是他,你不会那样对我。可是我从出生就没有父亲,后来他成了我的爸爸,他把我当成女儿,我能怎么样?你告诉我,季恒,你告诉我,要该怎么办?我难道能和你一样不认他吗?”
他回答不了,毕竟她没有任何错,这不关她的事。
“季恒,你比我狠心,所以你能够这么多年不认他,你也能在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后,决然地和我分手,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拿我当什么了?可是你都那样对我了,我还是忘不了你,也不能学会你的冷漠无情。现在你还要跟那个才认识的女人结婚,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记得分手的时候你说过你不爱我,那你又爱她吗?”
姚季恒愣了一下,在她泪流满面的哽咽话语下,到底有了一丝狼狈:“岳莺,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来问这些有意义吗?不管我们为什么分手,这都已经不重要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岳莺凄然一笑:“季恒,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和你妈。”
第20章 二十爱情故事
萋萋好不容易洗完澡,刚刚踏出浴缸,隐约听见有敲门声响起。她凝神细听,似乎听见了季妍的声音,于是大声答应:“是伯母吗?我在浴室,您先进来——”一面说话,一面匆匆抓住浴袍披上,朝外疾走。慌乱里,脚下却一滑,晚上才崴过的脚踝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没有稳住身体,啪啦一声,重重跌倒在地,顿时头晕目眩,浑身骨头都似乎被摔散了架。她忍着痛扶住浴缸边沿爬了起来,刚刚站立,左边脚踝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浴室门口传来季妍的声音:“萋萋,你在里面吗?”
“伯母,您等一等,我出来了……”
季妍在房门口已经听见了她的应答,紧跟其后却是重物落地的砰然响声。她察觉到不对劲,才立即推门而入,而此时听她的声音也像是在极力忍耐,很快推开浴室门。
萋萋正踮着左脚慢慢朝门口挪,看她进来了,笑了笑:“我不小心滑倒了一下。”
“扭伤了吗?”季妍一眼看见她抬起的那只脚踝一片红肿,连忙走上去扶她。
因为她是左脚扭伤,季妍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扶住她的右手臂。一时没留意碰到了她右手的烫伤。萋萋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季妍察觉后低头望见同样红肿的手背,不由担忧地问:“手怎么了?”
萋萋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极了,解释说:“没事,这是刚刚在餐厅不小心烫到了。”
季妍小心翼翼把她的手臂搁在自己肩上,扶着她单脚朝前慢慢走。
萋萋极少和上一辈的老人如此接近,即便自己的母亲,除了幼时残留的记忆,长大后,联系多是电话,已少有肢体接触,最亲近的莫过于长久不见后的短暂拥抱。此时这样衣冠不整地攀在季妍身上,连浴袍带子也松松地要垂落,起初涌来一丝异样的感觉,可是有人搀扶到底舒服多了,她也渐渐放下了心底那点如此依赖旁人的别扭不好意思。
季妍让她坐在床边,蹲在她身前把她的左脚搁在膝盖上,仔细看了看红肿的脚踝,试着伸手揉了揉骨头有没有凸起。萋萋没有忍住,疼得嘶了一口气。
季妍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说:“季恒送岳莺回酒店了,我们去医院吧。”
萋萋知道扭伤可大可小,脚踝这样痛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去看看总归放心点,便说:“那麻烦伯母了。”
季妍温和一笑:“不用和我客气。”
家里的车子被季恒开走了,y很快开车过来了,送她们去医院。
拍了片子后,萋萋的脚踝的确扭伤了,还不幸地发生了骨头错位。她忍着痛让骨科医生正骨,好在没有被打上石膏。
返家途中,季妍给儿子打了一通电话。萋萋在旁边听她说起自己的脚伤,不知道姚季恒在那头如何应答的,几句话后通话结束。然后季妍说:“季恒很快就回来了。”
萋萋何尝不明白这通电话的用意,只是笑:“从波士顿市区来回一趟是需要时间。”
那是一句客观的陈述,也是事实,的确没有那么快来回。接电话时,姚季恒的车子还停留在酒店前。
岳莺说:“季恒,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和你妈。”
这句凄然的悲凉话说完,车子里头一时静默,没有人继续说话。姚季恒似是被她的话击中,脸色从愤怒渐渐到漠然,然后却是深沉。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响起,将他从恍惚的迷思里唤了回来。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后,他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头一次直面她的心结,卸下自己一直讳莫如深的漠然:“岳莺,我和你的事和他无关。你说的对,我的确冷漠无情,我为我当时处理问题的方式向你道歉。但是从前是从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当然你比我更年轻,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是能够那么轻易放弃的,从不觉得遗憾的,自然也不是我们要的。你一直纠结爱不爱这个问题,十年前我觉得还不到二十岁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字的意义,那时候我也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起码不是唯一,因为我们的人生还有太多东西。而现在我不会觉得不重要,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心,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你还年轻,生活还有很多选择和可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就算当年我们没有分手,现在也一样早就分开了。”
岳莺冷笑:“你不用绕一大圈来再次提醒我,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季恒,你不是我的人生导师,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人生的意义。但是人做过的事,不可能一笔勾销说没做。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对我做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终于擦干眼泪,打开车门下车,最后尤不解气,砰然带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姚季恒确认她已进入酒店大门,揉了揉太阳穴,立即发动车子调头离开。
然而从市区赶回去到底是远了。而医院离家不远,此时Anthony的车已到家门口。医生叮嘱过萋萋的脚踝暂时需要静养,y知道医嘱,和离开医院时一样,非常热情地背起萋萋送到楼上房间。
萋萋经过这一通折腾,虽然知道该卧床休息,却一时并无睡意。而且她还记得没有洗脸护肤,自己不方便行动,便想等姚季恒回来帮忙收拾好了再睡。床头放着她的Ipad,她一时无事,就拿起来玩。
季妍送Anthony下楼离开后,端着托盘返回,再次敲门而入时,萋萋正找出一部这两天零碎时间看过一半的电影在看。季妍把托盘里的水杯和烫伤膏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毛巾裹住冰袋。
萋萋一看这是要冷敷,连忙放下Ipad,说:“我自己来吧,伯母。”
季妍笑:“你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季妍垫了两只枕头在她左小腿下,熟练地把毛巾裹的冰袋放在她红肿的脚踝处,轻轻按压挪动。萋萋早已过了叽喳吵闹的年纪,一个人独身久了,对人已没有自来熟的习惯。季妍也不是话多的人。几日下来,两个人的交集多是在晚餐桌上的寥寥几句。此时单独同处一室,季妍只是低头专注冰敷,萋萋也不出声。
或许是一直静默气氛不好,过了一会儿,季妍提起话头,说:“季恒和你说过没有,他是十六岁来这儿的。”
萋萋含糊“嗯”了一声,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她记得他说过在这儿几乎有二十年了,从他的年龄也推算得出来,约略是十几岁。
“从前我工作忙,季恒相当于是跟着他外公外婆长大的,那年我要他和我一起出国时,他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抵不住他外公外婆的劝说,两年后要考大学了才过来。季恒从小就很聪明,小时候他说想做科学家,后来高中的时候,对数学非常感兴趣。我记得那时候他说数字是最简单的,只有简单的演算和公式,条理分明,逻辑性强,不像我研究的人体细胞那样多变。 ”
萋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只当是人年纪大了,喜欢回忆,又“哦”了一声。
季妍顿了顿,才又说:“他也许是对的,在某些方面数字的确比人要简单。萋萋,关于季恒的父亲,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其实季恒自己也不大清楚,我从来没和他认真说过,他也只是知道那个人,可能也见过几次吧。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的爱情可以给很多人。”
这样的故事何其相似,只是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也一年又一年,盛演不衰,换的只是人而已。萋萋想起自己的往事,忍不住动容,“那后来你为什么还愿意生下季恒?那个年代……”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是不舍得。我求我爸妈,下跪自杀威胁都做过,他们害怕,答应我留下孩子。我休学回家,几个月没有出门。季恒出生后,连户口都不能和我上在一起。一直到出国,我们才能做真正的母子。我一直不想他背负这些东西,这是我年轻时候的选择,生下他我从来没有后悔。我以为我带他出国,让他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父亲,他的人生就不会有缺失,可是他还是承担了自己没办法改变的出生。有时候我想,他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的放荡不羁来惩罚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不接近女性。幸好他还是要结婚了。萋萋,我非常谢谢你让他愿意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希望你们幸福快乐。”
萋萋怔忡,忽然涌来一股深切的愧疚。季妍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也不难理解。她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愧疚。她要如何告诉一个母亲——不,你错了,我和你儿子的婚姻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我们各取所需。她觉得不堪,说不出口,唯有低头默然。
季妍停下动作,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执起她的左手腕戴上,看了看,笑:“你戴上更好看。”
萋萋下意识推拒:“伯母,这镯子是你戴在手上的……”
“这也是我妈留给我的,我很多年没戴了。季恒说你们婚后打算要孩子,如果你们有女儿,以后就留给她吧。或者等儿子结婚时,送给他太太也一样。”
萋萋看着这只水色透澈的翡翠玉镯,一时百味杂陈,半晌后,才若无其事地笑一笑:“那我也好好保管传下去吧。”
第21章 二十一月光之书
姚季恒回来时,萋萋靠在床头,怀里的Ipad荧幕上头仍旧是电影画面,可是她的目光却怔怔的,视线焦点并不在荧幕上,似是陷入了沉思,没有看进去电影,连他走进来了也没察觉。
他在床边停住,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那只熟悉的玉镯,然后一低头,注意力集中在了她那只裸`露在丝被外头的红肿脚踝上,不禁弯身小心翼翼抬起她的小腿仔细看。
萋萋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这才回过神来,望一眼他的动作,没好气地说:“扭伤有什么好看的!”
他轻轻放下她的腿,“肿得像猪肉,你说好不好看?”
萋萋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不由瞪眼,一点儿也不含糊地骂回去:“猪眼当然只看得见猪肉。”
姚季恒不久之前还晦暗的心情被她两句话就拨云见日,忍不住笑了:“好吧,算你赢了,反正你从不肯吃亏,什么都想争个输赢,那就当我们是猪眼和猪腿吧,这也是天生一对。”
萋萋又被噎了一下,暗讽他假大方,自觉这回虽胜尤败,还顺便娱乐了他,简直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又问:“你那时候是崴了脚才站在那儿不走的吧,怎么不和我说?”
这话只有一半算是事实,但是萋萋没打算说那另外一半原因。她明白他大概是听自己母亲说后才知道。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问起扭伤经过,她老实交代晚上前后一共有两次意外。
她故意反问:“说了你好背我进来吗?”
姚季恒摸了一下她肿胀的脚踝,嘲讽:“你是逞强走进来了,现在呢?这就是高傲的下场。”低头望见床边的鞋子,又冷冷说:“活该,自作自受,出去玩还非得穿双高跟鞋……”
“姚季恒,那是坡跟!”
“那也是高跟!”
萋萋和他这思想老土的古板男人没法沟通,憋着一口闷气干脆指挥他去楼下厨房给她拿保鲜袋,等他回来后,一言不发伸出烫伤的右手。待他十分配合地小心为她套上保鲜袋后,她又指指红肿的脚踝,言简意赅地说:“我要去洗脸。”反正她的确手腿都不方便,他喜欢体贴照顾,就让他照顾好了,不用白不用。
他二话不说一把拦腰抱起她。到了洗脸台前,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左脚抬起,只有完好的右腿落地。不用她继续吩咐,他从她腋下伸出手来,拿漱口杯接水挤牙膏,末了还好心地问一句:“要我帮你刷牙吗?”
萋萋接过他手里的牙刷,“我怕你的猪手把我牙齿都刷烂了。”
姚季恒再次忍俊不禁:“猪牙也会烂吗?”
“你才是猪嘴里吐不出象牙!”萋萋恨恨地把牙刷用力塞进嘴里。
洗漱完毕,他抱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看她打开一堆瓶瓶罐罐,在脸上搽搽抹抹不停,这几天他已对这套流程不陌生,经常早晚见她在脸上涂抹。这时在她身后细看,不由慨叹一声:“女人呵,就是这么麻烦。”
萋萋在镜子里头瞪他一眼:“你似乎很了解女人?”
姚季恒莫名觉得镜子里那浮光掠影的眼眸波光潋滟,宝光灿烂,要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情不自禁地伸手由她的一边眉毛渐渐抚摸而下,在她耳畔轻轻说:“不,我不了解女人,但是现在我正在了解你。”
伴随着他的动作,她怎么听这句话都不像是正经话,一把拿开他的手,“你挡住我了。”然后用指尖捻起一点眼霜,双手合力,一对无名指缓缓揉动化开,然后在双眼四围极有规律地轻柔按摩。
他只看见她柔若无骨的指头伸展自如,曼妙流动,食指上的那枚戒指随着动作闪来闪去,灿然流光,无限风致,像是一幅泼墨山水写意画,令人不觉沉迷。待她动作停下,他才意识到:“你这手指头这样动来动去,那烫伤的皮肉不疼吗?”
“动动指头有什么关系,眼霜不擦好才是大问题。”
姚季恒皱眉咂舌:“有什么大问题?一天不擦眼霜你眼睛上不会多一道皱纹。”
萋萋冷哼一声,懒得和他理论,反正他是男人根本就不懂,继续施施然擦晚霜和精华液。
他继续一脸奇怪地不耻下问:“擦得这么仔细有用吗?”
萋萋一本正经地建议:“你这么好奇,要不你亲自来试试?”
抱她回床上的路上,他摸了摸她柔嫩的脸颊,实话实说:“我感觉没什么不同,刚刚洗脸时也是这样的。”
“那怎么会一样!”萋萋觉得简直是在对牛弹琴,白忙活一场了。
把她放在床上,她要继续看电影。他在床头垫好枕头,又帮她打开Ipad,点开她指明在桌面的电影,看到片名时露出一丝笑意,这才去浴室洗澡。
还是刚刚那一部老片,萋萋已经看了大半,这回才把视线定在荧幕上头有一搭没一搭继续看起来了后头的部分。
姚季恒自然没她那么麻烦,沐浴洗漱只用了一刻钟,边走出浴室边擦头发。扔下毛巾后,也只简单擦了晚霜。一派极简主义。他上床的时候,电影已渐进尾声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荧幕,只听到窸窸窣窣响声后,熟悉的男人气息靠近,带着沐浴后的干净清爽。
他望了一眼荧幕,揽过她的肩,把Ipad朝两人中间移一点,径自决定:“我们一起看。”
萋萋眼睛仍旧盯着荧幕,却问:“你没看过?”
姚季恒笑:“你怎么知道我看过?”
“这部老电影上映的时候不正是你最好的年华吗?”
“那时候你几岁?”
“反正比你小九岁。”
“你那时候还是小女孩,不过现在还不是要嫁给我,还跟我一起看老电影。”
萋萋不理他的得意,专注看电影。
画面上头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漠,凹凸起伏的沙丘,沙浪堆积,如同恒久的时光荒野。那里是否有属于众生的月光之书。
一架飞机掠过沙漠的上空,低空缓缓飞行,渐渐落地。
他遵守对爱人的承诺,回到沙漠里的泳者之洞。因为战争,却已经晚了三年。
可是,他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他抱她进来的泳者之洞。用手指一点一点刻下她的音容笑貌。
最后他抱着爱人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泳者之洞,迎风而立,失声痛哭。
她在留给他的信里写:“我知道你会回来把我抱起,迎风而立。我已别无所求,只想与你漫步天国,和我们的朋友一起,去一个没有地图的乐土。”
于是他走向了那架即将让他的身体燃烧的飞机。
伴着一个行将就木的枯竭男人最后的回忆终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电影结束。
床头一时静默。半晌后,姚季恒关掉Ipad,抽出她身后的枕头,低声说:“睡觉吧。”
萋萋慢慢躺下来。他在她身旁躺下,调整了一番睡姿,忽然叫了一声:“萋萋——”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呼出的热气一直蔓延到她脸颊上。她几乎感觉得到颊畔汗毛的吹拂,下意识缩了一下。他却已经探头过来。她瞪大眼愕然地看着他的脸靠近,他似乎觉得她这样子很好笑,轻笑了一声,然后灼热的双唇瞬间落在了她的唇上。
萋萋反应过来后,不服气地挣了两下,可是带着“半残废”的手腿,到底无法行动自如,而他又强硬地俯身下来压在她胸前,蛮横地抵住她急切吮吻。最后她只得在他背上重重捶了一下泄气,也就由他了。
姚季恒起初其实只想吻吻她,在夜深人静的床上这样与她紧挨一起,真切地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带着柔软的芬芳,还有她的发丝拂在他的脸上,麻麻痒痒,骚动一点一点荡漾开来,蔓延至全身上下,身体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她。他控制不住要做点什么,碰碰她。爱欲的闸门一打开,原本清净的身体一触即发、蠢蠢欲动,接近她,身体就像一个空虚已久的无底深渊,变得冷寂而干渴,只有那把启动的钥匙才能填补。
可是真正碰到了她的唇瓣,他却又不满足,长久吮吸,深入辗转,缠着她和自己嬉戏。终于从她嘴里退出来,又继续沿着她的下巴朝下吻去。
她呼出一口气,不由警惕,重重提醒:“姚季恒,我腿伤了……”
他叹口气,声音低哑如呓语,在她脖颈处喃喃说:“我知道,你动不了……”
可是他的嘴和手又是在做什么!萋萋气极,语气不由带上三分不屑七分极度怀疑,忍不住嘲讽:“姚季恒,我没你想得那么娇弱!问题是——今天晚上你还能吗?”
姚季恒顿时觉得自己完全是好心过头了。原想连着几天了,他虽然一点儿不累,尤其是现在很想再做点什么,可是她也该需要休息了。然而那句她轻飘飘吐出的羞辱极了的轻蔑话证明,对这个女人就不能太怜惜,她哪里知道感恩图报,只会顺杆子朝上爬,顺便还非得狠狠踩你一脚。
原本的那丝顾虑荡然无存,他微微用力在她脖子上咬一口,抓住她的左手朝自己身下探去,再次用事实证明:“感觉到了吗?”
萋萋被那温度吓到了,挣扎着直缩手:“……你……龌龊!”
他抓紧她的手不放,“这就龌龊了?那等一会儿你又该骂什么……”
伴着她气极一掐,他未尽的话化作一声浓重的喘息。情潮翻滚升起之际,她气焰嚣张的挑衅犹如变相的引诱挑逗,越显撩拨,他强烈的身体反应已经超出自己的控制,狂涌着要奔腾而出。
他很快握住她的手腕按压在枕畔,热切的欲望已经自己寻到了最好的出口抵上。隔着衣服,她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蓄势待发,犹自挣扎说:“我的腿……”
他在她耳边呢喃一句:“我会小心的,你不要动那只腿……”
他的确小心了,除却极尽缠绵的爱抚,连姿势都费尽心机。吻得她神思恍惚之际,侧身半压在她身上,勾起她完好的右腿,挺身进占。与前几回初入后迫不及待的攻城掠地不同,这一次,他也耐性十足,温柔得不可思议,一点一点地没入,及至全部被她容纳。她听见他叹息了一声,像是满足,又像是纾解,热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颊畔。有一会儿,他只是停在她的里面,如同已经占领此地的主人一样,怡然自得,不急着粗暴冲撞,只是享受片刻的安宁。
萋萋忽然推着他的肩,气恼地喊:“姚季恒,出去——”
“小心腿。”
他按住她不安分想朝后缩的腰,才开始那最原始亘古的律动。男性坚硬而灼热的身体在她身上起起伏伏,她头昏脑涨地随他浮起浮沉。
平息后,他仍旧在她里面停留了很久,然后才放下她的腿,缓缓抽身而出。这一场缓慢而细致的欢爱终于结束。萋萋唯剩下的那只还能活动自如的腿已经酸麻得无力再动,腰也痛,脸上都是汗,过了这么久,汗水已经冷却,被汗湿的发丝冰凉地贴在颊畔,十分不舒服,可是她无力伸手拂开。
他起身看了看她扭伤的腿,确认没有被不小心伤到,下床进浴室拿来了一条热毛巾,拨开她脸上的发丝,细细地擦起她的脸,然后又是脖颈。
萋萋躺着不动,任他清理。他重又回到床上时,她的头歪在枕侧,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关掉卧室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壁灯,挨着她躺下来,调整了一番姿势,考虑到她的伤腿伤手,只轻轻把手环在腰上。
萋萋在朦胧的光线里睁开眼睛,视线缓缓对上了床头柜上搁着的那只翡翠玉镯。夜色里,玉色莹莹,直映入她的眼底。她睁着眼睛久久地望着。
姚季恒早已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要入睡的时候,他听见她问:“姚季恒,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结婚吗?”
他咕哝一声:“我不是早就跟你求婚了吗?”
她没有说话。他等着她回答,渐渐却睡着了,忘了后来她有没有再说话。
第22章 二十二何谓相伴到老
因为扭伤,萋萋不得不在家整整呆了一天,而且要“行走”也必须依靠姚季恒,比如去餐厅吃饭,去洗手间,只能要他抱来抱去。到最后习惯成自然,她不需要说话,只要扬扬下巴示意,他就能默契神会她是要去洗手间还是要喝水。比起昨晚,其实她的脚踝已经好多了,红肿也消退了一点,不动也不怎么感觉得到疼痛。本来这种足踝扭伤导致的骨头极小错位,正骨好了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姚季恒还是很谨慎,早上的时候,他又仔细帮她做了冰敷,然后到了晚上过了二十四小时,根据医嘱,便改为热敷。
第二天,他带她到医院复诊,结果恢复得不错,医生建议可以撑着拐杖稍微下地行走一下活动脚踝了。萋萋闷了一天,难得长假,大老远飞到波士顿,天气又这样好,当然不肯再继续宅在家里浪费大好秋光美景,当下便要求姚季恒去买一副拐杖来。拐杖到了,她也不要他搀扶,自己撑着走了两下,感觉不错,主要是终于可以脱离事无巨细统统依赖他的“半残废”生涯了,顿时心情舒畅地说:“姚季恒,我们出去走走吧。”
姚季恒自然明白她的心理,考虑到她的脚还在恢复期,他带她去坐帆船游览波士顿海湾,因为在船上可以休息,不需要怎么走动。
可是他低估了萋萋的游兴,一天也不可能只坐船游海湾,在船上吃过简单的午餐后,萋萋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虽然顾虑她的腿,但也知道她这要强不服输的反叛个性怕是越阻拦越要与他唱反调地尽情“走动”,想了想,索性十分古板而正统地决定下一站去博物馆。
这也是大多游人会去的常规地,到了历史文化名城当然要去博物馆。所以萋萋也没意见。
于是,接下来的假期时间自然也要出去游玩。第二天,姚季恒特地在一大早开车带她去位于波士顿和纽约之间的罗德岛州。这是美国地理面积最小的州,其实并非海上岛屿,只是靠近海洋。而他带她去的Neport不是罗德岛州最大的城市,据他介绍说是一座古典小城。他说那里十分漂亮,值得一看,因为距离纽约近,又濒临海洋,夏日气候凉爽,风景怡人,从十九世纪中期就是名门富豪最喜欢的度假避暑胜地。
萋萋反问:“有多漂亮?”
他听出她的不以为然,开车间隙看她一眼,“风景要看到了才知道。”
萋萋此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小城,但是这么多年也去过好些向往的旅行地,最近几年几乎所有假期都在路上,谈起风景,还是根深蒂固觉得欧洲更美,古典而深远,值得细细品味,而美国她只因为工作去过几个大城市,感受更多的却是商业浮华,所以怀疑有之,觉得他忽悠也有之,然而旅行的期待也有之。
车行而来一路的确天空碧蓝,海水旖旎,风景阑珊。
途径一大片种植园,正是秋日丰收季节,枝头果实累累。他们下车漫步。姚季恒讲起历史,说罗德岛州从前也是种植园区。萋萋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望着路两侧翠绿的橘树和苹果树,忽然意识到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纯粹而清净的田园气息了。
还没到达Neport市区时,浓郁的欧洲风情已扑面而来,花草葳蕤,树木茂盛,建筑古朴而精致。
姚季恒停车,他们下来参观。萋萋的脚踝比起昨天,又好了许多,熟练而惬意地杵着拐杖,边走边看。他慢步走在她旁边,领着她四处游览,时而讲解说明。
一路行来,海边和近郊随处可见各式古老的带花园的独栋豪宅,大的宛如古堡,小的普通人家的别墅也是古意盈然。而且这些房屋大多花园比宅子的面积要大几倍之多,里头碧草茵茵,古木参天,站在墙外都可以感受到浓浓的风景情致。屋主大概都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住在这样偏安一隅的小城,悠闲地度过古来世间岁月。
萋萋本来觉得姚季恒在波士顿的家已经够舒适宽敞了,而在这里才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居家乐园,不由流连忘返。
姚季恒说这里的大多度假别墅都是以前留下来的,有些房屋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萋萋唱反调不信,他随手指给她看一栋别墅前的贴牌,果然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萋萋于是默然。
看见漂亮而厚重的景色,自然想要拍照。然而她杵拐杖不方便,只能把手机、相机统统交给他,不停地指挥:“拍这边、那边那边……”又嫌他拍的照片不够好,毫不留情地嘲讽说:“一点镜头感都没有。”
姚季恒被指挥得团团转,觉得她完全是鸡蛋里挑骨头,不分好歹,故意要找茬,很想甩手不干。然而,他依然兴致勃发地带她去昔日铁路大王的The breakers度假别墅参观。萋萋觉得所谓的“铁路大王”早已时过境迁,这称呼俗气而带着浓烈的金钱崇拜主义,浅薄而浮华,刻薄鄙视了一番,可是真正到了The breakers门口,却也叹为观止,感慨财富的魔力和创造,没有俗气的金钱怎么会有这样华美壮观的古建筑保存下来。
这是此地最著名的度假别墅,早已捐给政府,白天是开放的,游人可以进入参观。踏进雕花大门,沿着车道朝主屋走去,萋萋抛却偏见,仅凭第一印象和真实感受,客观地觉得单看外观这座所费不菲的豪华庄园如同历史艺术博物馆,古朴厚重,本身就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和欧洲那些遗留下来的古堡比起来,大概也各有千秋。站在前庭,她又不停地催着姚季恒拍照。
姚季恒一边忙着拍照,一边像个尽职的导游给她讲起这座山庄的历史。作为旅游地,山庄有工作人员,各房间还有电子讲解器。但是萋萋的英文听力水平还没到快速领会神通的地步,所以还是喜欢他这个私人导游的详细解说,一边听,一边细细看。
别墅外观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式建筑,白墙红瓦,高贵奢华。材质从世界各地运来,考究精致,雕梁画栋。内部陈设富丽堂皇,又艺术感十足。大厅的大理石壁炉、手工绘制的大型壁画、华丽的雕刻,闪光的银质餐具、镀金装饰,无一不是当时艺术家的匠心之作。到最后,萋萋已看得眼花缭乱。
在那城堡豪宅悠闲散漫地逛了一圈出来,萋萋中肯地评价说:“这里更适合给游人参观膜拜。”
姚季恒深以为然:“家当然还是要小一点好,这样大的庄园即使度假住进去,如果就家里几口人也太空荡了,不见得怎样惬意舒适。你想想大几十个房间,光清洁工都需要好几个,没有上百个工人没法正常运转,要养护起来也不容易。”
萋萋反倒又冷哼一声:“天下没用的男人普遍都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有时候,姚季恒真的真的很想好好治一治她这张刁钻古怪而且还藐视侮辱男人尊严至极的嘴。庄园门口有游人,他沉默无声朝前走了一段距离,一把搂过她的腰,身体前倾把她抵在围墙上,低头便狠狠堵住了那张从不懂得收敛的嘴。
拐杖在他的动作中掉到了地上,萋萋仍旧曲起左腿,单腿落地,呜呜了两声,想要抬脚踢他,可是又担心反倒伤了自己还没痊愈的脚踝,挣扎一番,最后不解气地伸展已酸麻的左腿踩在他脚上。
他辗转吸吮一会儿她的唇瓣,轻咬了一下,霸道之极地直接长驱直入,蛮横地在她嘴里兴风作浪,深深吞噬。她陷入他强烈而无孔不入的气息里,深重而恍惚,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下意识伸手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背。他退出一点,却仍旧霸占着她的嘴不放。
这漫长而浓烈的一吻结束后,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喘息,紧贴着她的胸膛还在起伏不停。她早已气息紊乱,神思迷离,忘记了要追究他的恣意而为。
一会儿后,他才伸出指尖轻划着她的嘴唇,眸色深沉,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警告:“以后你再这样,我就这样。”
萋萋张嘴就咬住送到自己牙齿边的指头,上下齿合力,重重咬下去。他伸出另一只手捏紧她的下巴,抽出指头后,转瞬又低头占领了她作恶不停的嘴,粗暴而深重地索取。
这毫不温柔的一吻停下来后,他伸出那只被咬过的食指,点着她的嘴唇,食髓知味:“还要咬吗?”
萋萋冷着脸推开他,“把我拐杖捡起来!”
姚季恒却笑得愉悦而满足,施施然地弯身拾起拐杖。
萋萋一把夺过来,塞在腋下便朝前走。
绕过围墙,别墅背面就是海洋。踏入环岛小路,岸旁草木丰美,海风吹拂,海水清新而腥甜的气息涌来,海浪拍打着岸边礁石,浪声阵阵,如同华美而壮阔的交响乐。
姚季恒心旷神怡。萋萋不由也慢下脚步,不知不觉走到环在路边的栅栏边,凭栏而望。海面比此处的地平面要低十来尺,临高看海,幽蓝的海水辽阔而深远,海面漾着淡金色的涟漪,白浪翻滚。海面之上的天空也蓝得透明纯净,漂浮着朵朵白云。碧海蓝天,阳光明媚,她不由平静怡然,刚刚的气恼已被壮阔的海天吸走。
姚季恒停在她身边,凭栏矗立,衣袂翩然,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偏头看他,他对她展颜一笑,亲切而柔和。
萋萋忽然觉得迷惘,这一刻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决定共赴婚姻一起生活的男人,她也想过,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相伴到老。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相伴到老是怎样的一幅画面,难道就是像现在这样,和身边的这个男人一起?
而这短短几天,她对这个男人的认识却也渐渐深入,不再仅仅停留在表面。
初次餐厅晚餐时,他在她的印象里无非就是个一丝不苟的商人,虽然彬彬有礼,却疏离冷漠,短短几句话,她已知道他心思深不可测,不易接近。但是,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接近他,即使后来决定和他踏入婚姻,那也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好比他们头两次的晚餐,他做绅士,她就假装淑女,大家保持距离,安全相处。所谓的一起生活过日子无非也是隔着心墙,各过各的。而那时她理解的婚姻也无外乎如此——在某个安全的距离之外,他们将会是一对十分合适的夫妻,他做丈夫,她就做妻子。如此而已。
然而,现在他早已不是绅士,她也不是淑女。撕下伪装,露出真实的自己后,他轻松惬意地面对她,而她却不安、烦躁、易怒,还一再在他面前失常。
萋萋怔忡地想,是不是他们就要这样过下去。
第23章 二十三世间最美的风景
他们在市中心吃的午餐。饭后,姚季恒问她想不想顺便去纽约看看。萋萋摇头:“那儿有什么好看的?”纽约她出差去过几次,头一次当然也十分兴奋,金融商业区的繁华令人目不暇接。但是看多了几遍,除了华美的建筑,仿佛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夜晚透过酒店的玻璃窗看那座不夜城,却更像是海市蜃楼。
姚季恒失笑:“那我们就在这里呆一天,晚上就回去吧。”
午后,他们在街头闲逛。萋萋上午杵拐杖久了手酸了,试着双脚落地走了走,也没有什么疼痛感,于是果断地弃掉拐杖不用。姚季恒想也差不多时间该行走了,便随她了。既然有时间,也不急,他们走走停停,徜徉在这座富足安乐的欧罗巴风情小城,看各式建筑和风景。
姚季恒做向导,萋萋跟着吃喝玩乐。除了公务,萋萋一向都是单独旅行,不喜欢走马观花的跟团游,到一个新地方之前,自己查攻略、确定线路、订航班、订酒店,之后看地图寻找要游玩的地方,还得兼顾自身安全。然而,现在有个人在身边,她什么也不需要做了,只管吃喝玩乐就行了。尤其是顾虑到她的脚伤未痊愈,姚季恒是照顾得体贴入微,把未婚夫职责尽到底。
萋萋十分得意,和最好的朋友通电话说起这趟旅行的时候,聊到兴起,嘻嘻哈哈说有些时候身边有个男人也是有点用处的。当然,是背着姚季恒去洗手间时说的,她还不想这么快惹恼这个免费的私人导游。
满街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气息,建筑风格古典,风景静谧。萋萋不觉沉迷,有了一种时空停顿、岁月长久的错觉。
然而,其实也只是一天。
回波士顿之前,姚季恒特意又把车开到上午的海边附近,然后下车和她一起走向那条环岛小道。萋萋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心底深处的确很喜欢这个地方,自己也没意识到,原来她是想在离开前再来看看的。
正是黄昏时候,日头向西。碧蓝的天空广袤无边,海天一色,夕阳斜照。此时此刻,仿佛已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姚季恒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凭栏而立,静谧无声。
良久后,他忽然问她:“温萋萋,你是真的想要嫁给我吗?”
萋萋一愣,望着他。
他笑:“我把你昨天晚上的问题还给你。”
萋萋骂一声:“无聊。”
他振振有词:“真正无聊的也是你,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了,你昨天晚上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萋萋不答反问:“那么姚季恒,你是真的想好了要和我结婚吗?”
姚季恒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心头怔然,总觉得哪里有一丝怪异。诚然,婚姻是该慎重对待的,她此前那样答应他的求婚,不能说冲动草率,却又似乎带有一丝决然。那时候他不明白,现在已经模糊感觉到那是为什么,就像她脸上偶尔露出的那种满不在乎的笑,那也是人在绝望深渊里的自守冷漠。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现在她来问自己这个问题。
思忖下去,他忽然不安了起来:“难道你是觉得我的求婚不够慎重?我看这里挺好的,那要不要我们再来一次?”
萋萋一口答应:“好啊,那你先跪下吧。”
姚季恒定定望着她,幽深的双眸似乎能够看进她的眼底。几乎只隔了一秒,他握住她的左手,手指头摸到了食指上头的那枚戒指,缓缓朝外转动。
萋萋忽然一把挣开他的手,斥责一声:“无聊!”撇下他,自己快步朝前走开了。
他看着她决然离开的背影,眸色深沉,神态怔然,隔了一会儿才大踏步朝她而去。
离开海边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夜空如深蓝的绸缎,海和天那么近,房屋草木点缀其间,错落有致,如诗如画。
姚季恒走向车子时,在夜色灿然下回望,不禁震撼,时光在这一刻重重撞击心底,凝固停顿在岁月深处。
而萋萋回望之时,也自心底承认,他没有错,这的确是座漂亮的小城。
时光飞逝,九天假期很快就要过去。说是九天,其实路上就有差不多两天,他们也要提前一天回去,以便休息好上班。算来算去,姚季恒说得也对,真正呆在波士顿的也就只有七日六夜。
离开的前一天,他们再次去往查尔斯河畔散步。
秋日的傍晚,斜阳西下,天地一片朦胧的橙黄色余辉,映得河水潋滟霞光。萋萋走路没留意,忽然趔趄了一下。姚季恒在旁边伸手扶住了她,蹲身揉了揉她扭伤过的左脚踝,神态似有忧虑。
萋萋觉得他小瞧了自己的腿,满不在乎地瞪了瞪腿,以示自己并不娇弱。
姚季恒不由下手重重揉了一下。她抬腿甩开他的手。他握住她的手站起来,手指触摸到了她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低头看了一眼。
萋萋留意到他的视线,举起手腕摇了摇,夕阳下翡翠玉圆润通透,衬着她细瘦雪白的手臂,十分好看。自从那晚季妍离开房间,她忐忑取下玉镯后,这还是她头一次自己戴上。
她望着玉镯问:“你妈身体还好吗?”
他看她一眼。
她解释:“你说不适合长途飞行,我就问问。”
“心脏不好,年初做过一次手术,所以要小心。”
萋萋“哦”一声,低头走路。
他也不再说话。
长路静默无声。快要走到河畔尽头时,他忽然问:“萋萋,你想婚礼在什么时候?”
萋萋起初边走边四处观望,渐渐想到了这短短几天在这城市的经历上头,不觉神思畅游,听到他的声音一愣,这才记起来还得办婚礼。原来就没有任何期待,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幻想。她很快答:“随便。”
“那我们就定在圣诞,在这儿举行,你看怎么样?”
时间和地点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他的安排倒也落得清净。她略一思忖,即刻答:“我没意见。”
“你原本国庆是打算去哪儿?”
“西藏,”说出这个地点,她又似笑非笑,“你是想陪我去度蜜月?”
他当然听得出来她的揶揄,很快也想起那天在飞机上她在他耳边吐气如丝的那句恶作剧——她笃定他不敢在众目睽睽下跟着她去洗手间。而现在她完全是笃定他根本没去过西藏,简直是昂着头瞧人低。
“为什么不?我们还可以自驾游,走川藏线进,从新藏线出,如果你喜欢云南,也可以走滇藏线,要避开雨季,明年春末就可以出行。”
“你全程开车?”
“当然,你只管坐在车内看风景就行了。”
萋萋啧啧两声,从头至脚把他看一眼,“你确定你没高反?你这么大年纪,身体素质可以长时间在高原地区驾车?你知道线路,不会迷路……”
姚季恒越听越不是滋味:“温萋萋!”
萋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笑完了,停住脚步,举目四望。
这是萋萋第一次来波士顿,要离开了,不由得开始回顾这座城市。她也去过很多地方,但是这数年来从来没想过要来波士顿,即使曾经离这个城市那么近。当她决定结束那一切之时,这个城市就与她无关了。波士顿是波士顿,温萋萋是温萋萋。她不来读书,也再也不提起。如非必要,也根本不会来。
然而,岁月匆匆如洪流,人生底事也从来往来如梭。如今,她即将要在这里办婚礼。
除却那根深蒂固的回避和偏见,此刻,她站在绿草茵茵树木葱茏的河畔,午后一场小雨放晴后的天空湛蓝,秋意缱绻,有老人在散步遛狗,还有孩子在追逐嬉戏,年轻的人脚步匆匆走过。
她想,这也是座宜居城市,老了带着猫在这里散步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完。
第24章 二十四漂洋过海来看你
自波士顿回来,又是漫长的接近二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下了飞机,萋萋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倒不是有多累,只是在飞机上呆久了不舒服。看了一眼旁边的姚季恒,黑色T恤外穿着同色的修身针织衫,下面是灰色长裤,这一身简单的秋日休闲装扮穿在他身上却是搭配得天衣无缝,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他的神态也是悠闲而惬意的,脸上神清气爽,没有疲惫,没有黑眼圈,完全是一副度假后精神奕奕欢快而归的样子。
这时候萋萋就不得不感慨男女体力差别真是不公平,尤其是在皮相上,岁月总是优待男人而苛刻女人。下飞机之前,她忙着敷面膜,做那一整套护肤工作,修补长途飞行后疲惫缺水的肌肤。而姚季恒也就是洗了把脸擦了点补水霜,穿上针织外套,然后靠在座椅上,一面看她忙碌一面优哉游哉地等着飞机着陆。
取了行李,姚季恒推车,萋萋挎着随身小包走在他身边。他看她精神不好,抽出一手握住她的手,“累吗?我们先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晚上出去吃饭,然后我们再去接黑丑。”
萋萋在听见去他那儿时看了一眼他,转念一想迟早得去看看。她也懒得费脑再去安排今天的时间,既然他都决定好了,连黑丑都考虑在内,于是点点头无异议。
姚季恒叫了司机来接机。外面大雨如注,他先帮着司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折回来撑着伞护她坐进车子。
长假路上交通不畅,大雨车行缓慢,车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萋萋懒懒地靠着椅背,他见她似有睡意,想到这正是倒时差的时候,而在飞机上她也没睡多少,便揽过她的肩,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她安安稳稳地靠在自己的肩头。萋萋舒服了,毫不客气地靠在他身上,索性闭上眼睛一门心思睡觉。将睡未睡时,迷迷糊糊听见一个深情而温柔的声音在唱:“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着不哭泣……”
她模糊想起来,这是李宗盛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她也听过的。据说很多传统的中年男人都很喜欢听李宗盛,难道这个她靠着的男人也喜欢听吗?可是他都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在这个沙哑而低沉的歌声里,她靠在他安稳的身上,意识渐渐涣散不清,终于睡着了。
姚季恒察觉到她一直没动,头软软地抵着他的肩,只有温热的呼吸偶尔透过衣衫暖暖地划过肌肤。他示意司机关了音响,不自禁低头看她。
她的皮肤很白,没有化妆,这么近看,脸上还是透明水嫩,像婴儿一样,几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精致如画,眉目间也有江南女子的细致和婉约,只是在清醒时平添了一股倔强的傲气。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的,可是直到这一刻这么近地看着这张脸,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美是这样的。
其实这趟长假期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日夜相对的结果就是,他愈发看清了这个自己决定踏入婚姻共同生活的人,而在越来越了解她以后,有时他几乎错觉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人与人的相识相知,原本就是和时间长短无关,世间有些人是有缘分的。有些人可以一见如故,有些人会在认得几十年后,仍旧各自陌路,漠然相对。他想,或许这也是他那么快就向她求婚的内在原因——他们在适当的时候遇见了,事实证明,也是适合生活在一起的。
他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长久凝视她的睡颜。她醒着的时候,他很少认真而仔细地看她,也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在她身上停留这么久的视线。那时候的她防备重重,察觉到被注视,会直接看过来。那种眼神,疑惑而冷淡,总能让人无所遁形。而此时睡着了的她更像个柔弱的孩子,缺乏安全感,缺乏依靠,所以会不自觉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所以也会不得不在清醒时装成什么也不在乎。
姚季恒一向并不喜欢分析人的性格探察人心隐秘。在他看来,与自己有关的人,比如母亲,他自然了解,不需要去猜测,去分析;而与自己无关的人,那是旁人的隐私,人家愿意在人前显露几分,他就认识几分,不需要去看见人心里不愿意袒露的隐秘。这样自然是因为尊重,可是有时候也难免显得冷漠,与己无关的冷漠。
然而温萋萋却成了一个异类。自从初见,她像是在他心里抛下了一个迷,吸引着他不自觉去打量,去接近,去感知,去观察她各式各样细枝末节的言语和行动,去借助自己三十八年的人生阅历试图看清这个女人,只依靠自己的眼睛和心来认识她。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角落,包括他自己也有。人心往小了说是很简单的,那么多人孜孜不倦,一辈子求的就是那么点东西,可是往大了说,又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可是温萋萋的心却是再简单不过了,越接近越看得清了。他越来越觉得她的重重防备和武装不过是虚张气势徒有其表,她的冰冷不过是极度渴望不得之后的冷眼看世情。所以,她也只是个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肯出来的孩子而已。
车子缓缓停下,姚季恒看一眼,原来到家了。他只轻轻动了动手臂,萋萋就醒了。他把她脸上几缕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低声说:“到了。”
萋萋定定神,从他身上抬起头坐直身体,然后开门下车。
姚季恒住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里,当初这个叫月上海棠的小区一期开盘放楼时,萋萋也曾来看过房,但得知那骇人听闻的价格还是打了退堂鼓。虽然温以泽已经说了任她挑,他付全款,她也赌气过要狠狠敲他一笔,买一个京城豪宅给他瞧瞧,可冷静下来,她也不想只用钱砸出来一个富丽堂皇的居住寝室。那又有什么用。
她此时落脚之地是东边的联排别墅区,是最近两年才建成的,站在廊下,举目一望,全是一幢幢三层楼的小洋房。眼前这幢是低调的灰墙红瓦,带着小花园,绿树葱葱,粗看外观布局倒有点像他在波士顿的家,只是面积没那么大。
萋萋不由得有点惊讶:“你一个人住?”
姚季恒坦白承认:“我忙的时候一般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这房子当初开盘的时候,我刚刚回来不久,想找个地方定下来,又不想随便买套房子。朋友说这里有新房要开盘了,我来看了看,就买了一套,前几个月才装修成功,我通常也只周末才回来住。”
哦,原来他是特意带她来看房子的。
三环以内,这样新开发的楼盘已经不多了,且还是名师设计,建筑和景观都是一绝,何况居住环境也的确好。萋萋在门外门内大致看了看,便觉得这屋子基本上和姚季恒整个人的风格一致。虽然外头看着像风景明信片,觉得一个人住太宽敞太奢侈,不怎么像有烟火气息的家,可是走进来却不觉得。室内空间并不空荡,利用搭配得极其适宜家居,布置也简洁而低调,淡色暗花墙纸,墙壁上有画,客厅的落地窗外种了一片青竹,在雨水的浇润下,越发青翠欲滴,那绿色映在玻璃上,直扑进来,满室都是摇曳的绿意。
她朝窗边走,说:“你是找的室内设计?挺不错的。”
他摸了摸头,仿佛有点不大自然,笑了笑才说:“我自己初略画了画,然后找室内设计来做的。”
萋萋呆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个心思来布置房子。虽然她现在住的房子基本上也是自己一点点和设计师沟通后布置出来的,但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她那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给自己安个家。
“那你花了多少时间?”
“前后差不多一年,反正我也不等着住。”
姚季恒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给她喝,然后拿出一串钥匙给她:“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的就告诉我,结婚前我们一起把这屋子再布置一下吧。”
萋萋接了钥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布置了一个自己的家,而这幢他布置的别墅,以后却会成为她生活的地方。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这地方是我以前老家那块儿,我外公外婆从前就住在这一带。”他隔着玻璃窗指给她看,“我们老家在东边,具体位置离这儿大概也有一公里地。前几年整个老街都被拆迁了。我回来时,只剩下这边的联排别墅还有房子,我也不喜欢住高楼大厦,空中风景再好,还是觉得传统的脚踏实地的四合院要有家的气息一些。当然现在都没什么家住的四合院了,不过好歹还是独栋的小房子,天晴了,还能在院子里头晒晒被子、床单,黑丑也能晒晒太阳。”
在他温和而简单的话语里,萋萋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忽然心里一酸,仓皇地说:“卧室在哪儿?我想睡觉。”
第25章 二十五家的钥匙
他牵着她的手朝楼上走,到了楼梯转角处,停下来指给她看墙壁上的一幅油画,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画家的作品。”
萋萋看向那幅画。
那是一幅夕阳下的田野,橙黄色晚霞笼罩下,远山清淡,花田里姹紫嫣红,朦朦胧胧却望得见田埂上头有人影,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脚下却又有星辰一地相随,新月在天照耀人间。天和地,人与人,花和月,时光和相伴。而那幅画一角有几个小小的字母:d﹒qq。
她一时好奇,指着那几个字母问:“这是画家的名字?”
“应该只是画上的题名,我猜是两个人的名字缩写……”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轻笑出声:“萋萋,后头那两个字母也是你名字的缩写。”
萋萋也一愣,还真是,这小写的字母不像英文,倒像是汉语拼音缩写,不由万分得意:“如果去掉头一个字母,那完全就是我的全名,也许画家是深情想念哪个人画下的这幅画。”
姚季恒忍俊不禁,附和说:“我也觉得画家的这幅画是对一个人的深情怀恋。”
萋萋白了他一眼,“你直说那个人不是我不就行了。”
“那也不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毕竟勉强也算是你的名字缩写。”
萋萋定定望着画出神,隔了一会儿才又出声:“你为什么喜欢他的画?”
“以前在巴黎的一个画展上看到了他的作品,很喜欢他的风格。他的画很安静,每幅画都像是在讲一个长久而深远的故事。他本人也很低调,至今都没有公开露过面,听说他也是中国人。”
萋萋半是确认半是疑惑地看向他,心想:就这样?
他顿了一下,像是回答她的期待似的,最后静静说:“其实,他让我知道也有他这样的画家。”
笔底烟霞,心中深情,盛世繁华,日月长久。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该听的人自然会懂得。
萋萋想到季妍的话,隐约明白了自己刚刚那一丝的犹疑,沉默不语。
或许是在车上小睡片刻,又看了那幅画的原因,萋萋躺在床上一时并无睡意。待到姚季恒的脚步渐渐远去,便睁开了眼睛。
姚季恒向来很适应时差,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并无疲惫感,而且大白天两个人躺在一起,如果睡不着觉,终究也多了一层臆想。他担心打扰了她休息,便自觉下楼。
大雨已停,窗外天色清亮。屋子虽然有钟点工定期来清理,一个多星期没来,他习惯开窗透气。清凉的空气从窗外飘进,他更觉神清气爽,
在客厅随意看了一圈,他一时无事,随手摸起茶几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母亲闻不得烟味,他也没有什么烟瘾,偶尔随意吸一支消遣,在波士顿他也忘了。此时,一个人静下来,却觉意兴阑珊,任凭烟气袅袅上升,终于漫不经心要放进嘴里时,闻到浓郁的味道,却迟疑了起来——这东西大概对小孩不好。
他找来烟灰缸掐灭了烟。
寂静里,窗外忽有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声音停下片刻,门铃叮咚叮咚响起。
他坐在沙发上不动,然而门外的人却十分笃定他在,很快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门板上也传来大力的拍打声。
这样下去,终究幼稚。
他并不想逃避,该来的总归会来,只是一时无动于衷,也忍不住那一丝多年漠然里的厌恶,终于皱眉起身,大踏步走去开门。
门一开,门外的人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臂,“跟我去医院!”
姚季恒用力甩开她的手,“岳莺,你应该去找医生。”
岳莺冷笑:“你是不敢去么?”
姚季恒冷静地说:“岳莺,你不用刺激我,今天我没时间去医院,而且他需要的是医生,我不认为他生病了和我见不见他有关系。”
岳莺的视线漫不经心瞥过他身后,忽然问:“你是真的要结婚?”
“对。”
“那你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么?还是因为你决定结婚了,她符合你结婚的条件,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岳莺,你知道的,诋毁旁人并不能让你自己显得高尚。”
“你以为她是圣女?”
“你可以走了。”
“等一等——”萋萋终于觉得是时候了,扬声一喊,从楼梯上走下来。
姚季恒听见她的声音,朝身后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岳莺刚刚为什么忽然岔开话题。
萋萋走过来,直接看着岳莺问:“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岳莺微笑:“这个问题温小姐不该问我,你可以问问季恒,我想他既然决定跟你结婚,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话是从你口里出来的,我现在就要你说。”
“温小姐,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应该你自己最清楚,你反倒过来问我,这不是很奇怪么?”
“够了——”姚季恒握住萋萋的手,话却是对岳莺说,“你回去,如果他真的病重了,你来找我是没用的,作为女儿,你不妨多陪陪他。”
“可惜我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岳莺冷声丢下这句,扭头就走。
萋萋也用力甩开他的手。
姚季恒关上门,却若无其事地问:“你没睡着?”
萋萋冷笑:“那么吵我睡得着么?再说睡着了不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其实是被门铃声给叫起来的,以为他不在,便下楼,到了楼梯口,却正好看见他开门。所以,她从头到尾都在场,只是他背对着她,没发现而已。
姚季恒顿了顿,说:“萋萋,要和你结婚的是我,岳莺的话你不用介意……”
“姚季恒,谁跟你说我在乎她说了什么?她谁也不是凭什么来说我?我是什么样的女人跟她没关系!”
姚季恒沉默不语。这样竖起满身冰冷防护罩的她也是那个他熟悉的桀骜不驯的温萋萋,他虽然心下不喜,可这也是他认识的温萋萋。
原本说好的晚饭后去接黑丑,被萋萋提前。姚季恒没有意见,在她拿起包包跨在肩上时,他也跟着拿起车钥匙。
一路上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冰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宠物店。
黑丑的喵叫声传来,萋萋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柔和。她从店员手里接过黑丑,摸了摸它的头,“怎么瘦了?”
店员立即叫苦:“我们一直喂的都是您带来的猫食,可是它就不好好吃,吃几口就逮着碗一腿蹬翻,检查了也没病,出去遛弯也特爱跑,就是没什么胃口,您看这猫食还剩下一半……”
黑丑喵喵叫。
站在萋萋身边的姚季恒不由对上黑丑那目光炯炯的大黑眼,这一瞧神采奕奕,倒没觉得哪儿瘦了多少,本来就是一只大胖猫,少了点肉不是更健康点儿么?当然,这话他谨慎地放在心里没说,只是适时地替店员说了一句公道话:“可能是不适应环境。”
萋萋瞟了他一眼,低头摸着黑丑的毛发安抚。
黑丑跟着主人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宠物店,出门的时候还喵喵叫了几声。回到家以后,它仍然赖在萋萋身上不肯离开,脑袋直拱着她的胸口。萋萋心里最后那一丝残余的愤怒也被它温暖的身体拱走,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根本没必要为岳莺的话生气——她和姚季恒的婚姻本来就是建立在条件和利益之上,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也跟别人没关系,管别人说什么,他们都是和她不相干的人。她低头碰了碰黑丑的脸,只有它和她相依相伴。
姚季恒看得一阵怪异,虽然知道这只黑猫在她心里非同寻常,可是这样脸挨脸……
他忽然想起来问:“黑丑是公还是母?”虽然他也可以自己提起黑丑的尾巴分辨,但介于黑丑对他不善的态度,还是直接获得答案比较好。
萋萋小心翼翼把黑丑放地上,头也不抬地答:“女的,不过你放心,黑丑已经做了绝育手术,以后不会有很多小猫。”
她以为他是在担心这?姚季恒不管她的曲解,怪异地问:“那它不会发春?”
黑丑盘踞在萋萋脚边“喵喵”叫。
萋萋终于皱眉看他一眼,“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这是猫的正常生理渴求,哪里龌龊了?我只是想做了绝育手术也只能管绝育,应该管不了他春天求偶。”
萋萋冷冷说:“黑丑没有需求。”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你不是它,你怎么知道它不需要?”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的。”
姚季恒彻底无语。
萋萋不想出去吃晚饭,他在她厨房看了看,冰箱里基本也没有可吃的食物了,于是只得叫了快餐外卖。晚饭后,萋萋去了一次卧室,出来后,什么也没说,也将一串钥匙递给了他。
姚季恒接过钥匙,未尝不明白这是因为他已给了她钥匙,可是拿着这串钥匙却仍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并不属于自己房子的钥匙,仿佛她这套小小的单身公寓以后也是他的家。
在他还犹自陷入这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里时,却听见她的声音响起:“这几天你不用来了。”
他起初没有明白,下意识问:“你有事?”
“我身体不方便,今晚你也不用留下。”
姚季恒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手里的钥匙简直是一种无声的讥讽。他捏紧钥匙,一言不发,冷冷望着她。
萋萋说完话,径自低头收拾茶几上的披萨盒子。黑丑绕着茶几喵喵叫,她将一块吃剩的披萨夹给它。黑丑咬着披萨欢快地啃起来。
他幽深冰冷的双眸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要迈步而出之时,手心里门把摩擦钥匙的一阵钝痛传来,他才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素来温和儒雅风度翩翩的姚季恒怒气勃发而出,摔门拂袖而去,关门的声音吓得黑丑一个颤抖,还没啃完的披萨掉到了地上。一直到那“砰”的一声静下来后,黑丑才奔到门边,朝着门“喵喵”叫。
萋萋没有抬头,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晚餐的残羹冷炙扔进垃圾桶,顺手捡起黑
第26章 二十六终身依靠
第二天是假期最后一天,萋萋身体不舒服,可是离家一个多星期,屋子也得收拾整理。她叫来钟点工做了一次基本卫生,自己又把家里清理了一番,下午开车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也为黑丑补充了食物。提着满满两大购物袋费力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把袋子放在地上拿出钥匙开门时,她看着手指头上被重物勒出的细痕,突然也想起如果昨天不把姚季恒打发走,这些事原本是可以统统丢给他来做的,自己在床上躺一天都没问题。可是,再次提起地上的两个袋子进屋时,她很快又嘲笑起来了自己生出这种奇怪的念头。
最后,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归类放好时,她终于得出结论,她是还没从度假的日子里走出来。她重重提醒自己悠闲惬意的度假生活已经结束,而姚季恒在假期里所做的事也只是尽了未婚夫的职责而已,她得抹掉他在过去九天的陪伴下遗留下来的影子,不能再想着万事依赖他。
某一刻,看到包里多出的那一串钥匙时,她也想到了他们的婚姻,他们很快就将生活在一起。然而结婚的意义仅止于有了个男人做丈夫,丈夫是丈夫,没有男人会长久地停留在身边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即使是丈夫也不会。她曾以为像大山一样可信赖的亲生父亲早就以真实而惨痛的实际行动告诉了她——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永远是另一个人的终身依靠。
晚上萋萋没有胃口,为了身体着想,只是煮了一碗白米粥加蜂蜜吃了。甜甜热热的粥吃下去,身体也舒服多了。
晚饭后,她主动给还停留在上海的母亲打电话,告知不久前确定下来的婚期。
夏美茹听到婚礼日子和地点时,重复了一遍 :“圣诞节在波士顿?”
萋萋还没回答,却听见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诧异地问:“妈,你和谁在一起?”
“我和你爸有点事情谈。”显然,她刚刚是重复给温以泽听的。
接下来,夏美茹不等萋萋反应过来,开始哗啦啦地反对波士顿婚礼,嫌那样太冷清,直说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婚礼根本就不叫婚礼,苦口婆心地劝说婚礼对女人有多重要,万万不可马虎。后来电话转移到温以泽手里,他更是气急败坏地说:“不管你们在哪儿结婚,一定要在家办一场婚礼。”
这一对离婚多年的男女再次联手软硬兼施,为着女儿的婚礼,他们的面子不允许女儿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嫁人了。
萋萋沉默地听着电话里父母此起彼伏的反对声,已经不想去追究他们过了这么多年还会有什么事情要约在一起谈,最后只是很想冷笑一声,家——她还有家吗?
挂断电话很久,她才留意到手机有新邮件提醒,邮件主题是:波士顿照片。这趟假期之行大多照片都是姚季恒拍的,在波士顿的时候,他曾问过她的邮箱,说要把他手机和相机里头的照片发给她。
她的电脑开着,上网登录邮箱查收,邮件正文是空白,只有一个压缩的附件包。她没有回复这封空白邮件,下载附件后解压,一张一张照片浏览而过,最后储存进自己的照片夹里。
和女儿通完电话后的温以泽和夏美茹也久久没法平静下来,说服不了固执的女儿,最后双双想到了这场婚姻的另一个当事人。
放在手边的电话响起时,姚季恒坐在家里书房,视线正不知道第几次无意识看向手机,似乎是回答他不自觉的等待,它忽然响了。他反倒顿了顿,然后又立即若无其事地接起。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又令他表面上已经平静的神色微变,因为在刚刚那短暂几秒时间里,他的视线似乎毫无焦点,一直忘了看来电显示,而拿到手机的第一秒已经放在了耳边接听。
姚季恒发邮件的时候未尝期待过会得到回复,昨天怒气勃发踏出那套房子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会做到丢下的那句话,至少这几天之内是不会“打扰”她的。其实他今天已经进入工作状态,长假后自然有一堆工作亟待处理。在书房呆了一天,晚上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留意到时间想起来还没吃晚饭,然后又自然而然想起不知她吃晚饭了没有,这一天是如何过的。想来想去,又想到了刚刚过去的假期,于是就给她发了那封邮件。
可是在邮件发完大半个钟头里却不时看一眼还没退出的邮箱,也拿起手机看了看,放在手边。脑子里似乎有一根筋不受自己控制,和那一头连在一起,被牵引着,于是他的动作和视线便也被牵引着看来看去。
幻想突然被扑灭,期待突然落空,他的头脑也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他重新正了正神色,才说:“伯母,是我。”
与从自己女儿嘴里得到消息时立即反对的急切不同,经过一番思量后,和未来女婿通电话的夏美茹耐性十足,由天气和身体作为开场白,慢慢才把话题引入婚礼,絮絮地说了一通,最后才说:“在波士顿办婚礼是好,我和萋萋她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上海也办一场婚礼,我们都是上海人,亲戚朋友还是在这边的多,这样也方便,这场婚礼不用你和萋萋操心,我们准备,到时候你和萋萋就过来露个脸就行了。”
姚季恒一直都在认真聆听未来岳母对婚礼的“建议”,听到这里,脑子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这样一来就是要有两场婚礼——上海与波士顿各一场。他第一反应是想笑,结婚何至于这样麻烦?可是静下来想起国内盛行的婚礼习俗,那个提议当然就算不得夸张了。他能明白父母嫁女儿的心思,于是果断决定:“伯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我这边亲友少,那我们就一起在上海办,婚礼还是我和萋萋准备。”
夏美茹高兴得连连说:“那我们就一起,但是你和萋萋工作忙,反正我回来也没事,婚礼还是我帮着筹备。”
这一通电话结束后,姚季恒下意识就要找他即将娶的那个女人说说婚礼,调出她的电话,手指头要按下去时,却一顿,过了一会儿,又静静放下手机。
萋萋收了照片,关掉电脑,进浴室洗漱一番后,上床睡觉。也许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和昨天晚上一样,她又一次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有了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却又迷迷糊糊感觉身体有了某种熟悉的异样骚动,似乎有沉重的身体压了下来,不让她安睡。她在半睡半醒间呢喃了一声那个熟悉的名字,挣扎着睁开眼睛,身上的重量却一下子轻了。她伸手朝怀里一摸,碰触到了一团温软的毛发——除了同样恶习难改的黑丑还能有谁?
她把黑丑从自己胸前抱下来放在身边。黑丑温暖的被窝被剥夺,不满地“喵”了一声,很快跳下床,弃她而去。她索性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假期后头一天上班一向都是忙碌的,萋萋提起精神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晨会结束后,她被赵董叫到进办公室。
赵世杰开门见山:“刚刚晨会上你也知道了,我们的收购计划已经正式开始了,你明天也和刘副总他们一起过去看看,财务这块还是要仔细评估,虽然这次收购对我们来说势在必行,但是钱也不能多花。”
萋萋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点头说:“赵董,我会写一份前期财务评估报告。”
赵世杰笑眯眯地说:“很好,交给你我放心。萋萋,这次收购完成以后,我也给你放个大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上班。”
萋萋自然明白这个“大假”是因为什么,她和姚季恒的进展瞒不了面前的介绍人,于是笑着答:“谢谢赵伯伯。”
因为要出差,而长假也有一堆工作待处理,这一天萋萋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将手头紧急工作完成。加班时已吃过外卖汉堡填肚子,回家后,她收拾了明日出差的行李,早早上床睡觉。定手机闹钟的时候,她想起昨晚的邮件,迟疑了一下。黑丑在床边走来走去,追着自己的一个小皮球玩。
她的手在那个名字上停了停,终于选择了发短信,一字一字写:“明天我要去深圳出差三天,你如果有空过来帮忙喂一下黑丑。”
然而,要发送时,她又迟疑了——她已经说过他这几天不用过来了,现在又叫他过来,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结果她又删掉那一行字,转而给最好的朋友发了一条短信,让她隔一日下班后有时间过来看看黑丑,然后躺下睡觉。
第二天早上,萋萋按照老习惯,依次排开三只碗,给黑丑倒满了足够的食物,水罐里也倒满水,拖着登机箱关上门离开。
第27章 二十七浪子回头
到了深圳,萋萋跟着刘副总一行人去了工厂视察,晚上对方招待欢迎宴。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酒色,萋萋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晚宴一滴酒也没沾。吃过饭,对方提议去放松放松,一帮男人笑意盈然地却之不恭。当然这是两方的初次直接接触,虽然迟早要摊开来上谈判桌,但这之前的礼仪过场也还是要走一走。萋萋不想继续留下应酬,接下来的场合也不适合她留下,对刘副总打了一个招呼,站起来歉意地告退。
没想到对方一个领导笑着留人:“温小姐,我们去的就是普通娱乐场所,你们在京城当然什么都见识到了,但是地方也有地方的特色,既然到了这儿,就和我们大家一起去看看。”
去看女人如何取悦男人?他们所谓放松的地方无非就是男人的温柔乡,但是萋萋没兴趣,淡然笑说:“王总,实在抱歉,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去了也扫你们的兴,我就失陪了,你们好好玩,明天见。”
刘副总打发自己的秘书和她一起先回酒店,坐进出租车时,那才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好奇地问:“温总监,我听说这里的夜总会什么玩的都有,他们真要去那种地方吗?”
萋萋笑:“那你怎么不跟去看看?”
小姑娘一脸向往和哀怨地答:“可我不是男人呀,刘总怕我打扰他们。”
萋萋忍俊不禁,对世事还带着天真的奇妙多好。
小姑娘接到男朋友的电话,捂着手机喁喁细语。萋萋看着窗外的五彩霓虹,包里的电话忽然滴答一响。她掏出查看,却是系统短信,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删除。
走进酒店大堂时,一行人正在前台办理住宿手续。当中一人在旁边负手而立,那人忽然看过来,俊朗的脸上溢出笑意。萋萋怔了一下,木然地掉过视线。
余锋并不介意她视若无睹的态度,仍旧走到她身前,“萋萋,真巧,我们又在这儿遇见了。”
萋萋对这样的“巧合”除了讽刺没有任何其他感想,扯出一个笑脸:“你觉得巧就巧吧。”
余锋笑问:“你不好奇我怎么会来这儿?”
“我没兴趣知道。”
“萋萋,其实我和你的目的一样。”
萋萋一顿,那就是说他们也是为收购而来?
“你现在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喝一杯吗?”
在酒店内附设的酒吧坐下后,余锋却不提任何和收购相关的事,反而问起她在波士顿玩得如何,忆起往事说起自己在波士顿的求学生涯。
萋萋渐渐不耐烦,直奔主题:“余锋,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以为我相信你会对我透露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已经没那么天真了,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收购?”
余锋笑:“萋萋,你还是这样耐不住性子,其实你这个问题已经是最有价值的信息了。我可以回答你,我是为收购而来,但见到你,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萋萋嘲讽:“那你是放弃收购了?”
“我说是,你会相信么?”
萋萋不答。
“萋萋,我们都知道你现在不会相信,从前我也不信我自己,那年你要跟我一起去波士顿的时候,你爸爸找过我,要求我和你先订婚。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一辈子,但是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和你订婚带着你一起走。”
萋萋冷笑:“所以你就很快找了一个女朋友出现在我面前?”
余锋沉默不语。他也想过无数遍自己当初的选择,在后来的数年也为自己找过无数的理由来毫无负担地丢掉歉疚,心安理得地走在人生的康庄大道上。事实却是,那时候他才刚刚大学毕业,正是为了理想、为了事业而拼搏奋斗的时候,可是她要跟着他去波士顿,她父亲找上他,要他们在去波士顿之前先订婚,承诺照顾爱护他女儿一辈子。当他发现要为了一场年轻的爱情担负起一个女孩子的一生,也决定自己的一生时,却忽然犹疑了,然后退缩了。那时候他连自己的人生都不确定,又如何为她的人生买单?爱情是很甜美,可是随之而来的很多东西,却是那么的沉重。
最终爱情或许不是那一切的挡路石,却也成了一个不能确定的未知数。于是,他坚定地推开了。
“那么现在你相信你自己了,认为你能给我一辈子,所以就回头找我了?还是因为你回来了发现我过得不好,你觉得这都是你的原因,你想要再次伟大地来拯救我?”
萋萋是笑着说出这清醒到冷漠的话,还清醒的那个她也知道她应该满不在乎,她应该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不应该说这些,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也控制不住心底深处涌来的酸涩苦楚。
纵然她告诉过自己无数遍这个回头找她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她追逐的男孩,可仍然忍不住心里纷至杳来的悲伤。她很想笑着告诉当年那个仓惶无依的女孩,你看他终于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带你一起走。然而,她高兴不起来,却只有酸涩和伤感一阵一阵涌来,那是她的青春,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走了就永远回不来的时光。
余锋终于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萋萋,我从来没想过拯救你,我爱你,我希望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来娶你。”
人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等着浪子回头的那个傻女孩就一定要喜极而泣地迎接他的回归吗?
萋萋不知道,在后来的几年,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等他了。
半晌,她抽开自己的手,空洞地说:“余锋,你已经不可能给我一辈子了,因为我的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不相信爱了。”
余锋是再次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的,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边没有那个人。
他看着面前一口没沾的酒杯面色深沉。对面忽然有个窈窕的身影坐下,余光里长发飘扬,他一怔,慢慢抬头,却对上了一张笑意完美的精致面孔,栗色的长卷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肩头。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可是他只喜欢没有沾染任何色素的黑发。他转开视线,拿起酒水单预备离开。
“怎么了,你很失望不是她回来了?”
余锋动作一顿,皱眉:“小姐,偷听是不礼貌的。”
“那如果我说我能让她回来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怎么让她相信你?”
余锋沉默,慢慢放下酒水单。
萋萋一路茫然失措回到酒店房间,还沉浸在刚刚难言的情绪冲击里,拿起电话直奔主题:“你要求余锋和我订婚?”
那头温以泽反应过来后,语气不悦:“现在还说那些干什么?你马上要结婚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
温以泽恼羞成怒:“凭我生了你!”
“那时候你和我妈早就离婚了,你也早就找了一个小老婆,你还管我干什么?”
说出这句愤怒的话,萋萋的眼泪却也流了下来。她在泪眼朦胧里放下电话,答案早已不再重要,不管是余锋还是她的家,注定都已是从前。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是为了逝去的岁月还是丢失的东西,或者仅仅只是她需要这点温热的泪水。
在这个陌生的酒店房间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得知父母离婚的那天,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碎成一片片,只有愤怒的泪水陪伴自己。
第28章 二十八满天星光
岳莺闯进办公室时,还是午休时间,而姚季恒简单吃了工作餐,早已在聚精会神看一份企划案。听见响声,他从一堆文件里抬头。
Jenny惴惴不安地说:“姚先生,这位岳小姐一定要见你……”
姚季恒自然了解岳莺的脾气,硬要进来的话,Jenny是奈何不了她的。他让Jenny下去,转而面对岳莺:“你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姚季恒继续低头看文件,“我很忙,如果还是为他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联系了医生,去不去是我的事,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岳莺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神态转瞬冷若冰霜:“我没指望说服你现在就去看他,但是我有点东西给你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撂照片,直接放在他面前的文件上。于是他的视线正对上了一张灯光下的握手照片。
姚季恒怔了半晌,眼睛离开照片,抬头问:“你找人跟踪她?”
“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快想结婚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么?看来你未婚妻不仅仅是出差在外,好像还和初恋情人深夜谈心。”
姚季恒顿了一下,说:“该知道的我早已堂堂正正知道,这样的事情你不要再做了。”
岳莺笑得讽刺而不甘:“你知道?那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姚季恒认真地说:“岳莺,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和她是真的要结婚。”
岳莺怔了一下,却笑了:“那我期待着你的婚礼。”
她的目的达到,不再留恋,转身即走。
姚季恒静静坐着,一动也不动,似是出神,又像是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儿,他空茫的视线才渐渐有了焦点,可是头一低又对上了那张照片。他伸手把照片翻过来,一片空白的背面朝着自己,眼睛在桌面四处一望,随手拿来一个空文件夹,把这厚厚一撂照片统统塞进去,拉开抽屉,一气呵成把文件夹放进去,最后呼啦一声关上抽屉。
然而,下一瞬,他又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文件夹,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不看不是,藏起来不安,怎样都不对。于是,他只能这样拿在手里。
顿了顿,他终于做出决定。他把照片拿出来,然后一张张反面朝外放进碎纸机里。
碎纸机的嗡嗡声停下来后,他立即拨打赵世杰的私人电话。电话却不通。他转而打内线电话从助理那里得到世通赵董的联系电话,然后谢绝助理的好意,再次自己拨通电话。
赵世杰的公事用手机自然也是要先在在助理手里头接听过滤,那头的助理接到到电话,起初以为这头也是助理,待听到他自报上来电姓名,呆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说:“姚先生,您稍等——”
这回他的运气极好,大约半分钟,电话被匆匆转呈给了赵世杰。
赵世杰狐疑而不失亲近地喊了一声:“世侄?”
姚季恒笑答:“是我,赵伯伯,我打电话就是告诉您董事会已经正式通过了追加投资。”
虽然一早就心里有底,听到实打实的好消息,赵世杰自是越发高兴,声音如沐春风:“你让秘书通知一声就行了,哪儿还要你自己特意来跟我说啊。”
“有些事情秘书说不清楚,你们收购案进行到哪一步了?”
赵世杰有点懵了,脑子转了转,笑眯眯地说:“这个萋萋啊,就是心眼太实诚了,我虽然叮嘱过这个案子很重要,但是世侄又不是外人,哪儿还有什么机密啊!她是不是没跟你说清楚这回去深圳的目的?其实她这回去深圳就是实地探风,等他们回来,我们拟定一份财务评估报告,再正式签合同。世侄,你看这样如何?”
姚季恒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合同上了。
结束通话后,他仍一脸若有所思,Jenny再次走进来送文件。
他忽然问:“Jenny,女孩都会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吗?”
Jenny愣了愣,一时摸不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该如何回答。
姚季恒终于反应过来,很快却又笑了:“我随便问问,你把我下午三点后的行程改改,有待批文件的马上全部送来,三点我要出发去机场,帮我订一张去深圳的机票,能够赶上的班次,越快越好,明天早上回来。”
“那酒店呢?”
“这个不用,”他对上Jenny疑惑的视线,才补一句,“我自己来。”
实际上Jenny提醒了他。等到Jenny一头雾水去订机票后,他又打内线让助理尽快查清世通此次深圳之行下榻何处。
萋萋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意外出现的竞争对手令此次深圳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其实,她昨晚在酒店见到余锋一行人时,公司高层也同时得到了这迟来的商业机密。无论这回是不是卖方故意做出的幌子好趁机抬价,他们必买的决心到底是被看出来了。
形势严峻,刘副总再也没有了吃喝玩乐的心情,一大早在酒店召开了紧急会议,上午和厂方谈判。结果并不理想,有了底气,人家悠悠然打太极,摆出不是非卖不可且卖谁也不一定的态度,身兼重任的刘副总怒极,面上仍旧言笑晏晏。下午又是开会,板上钉钉的事横生变故打得一行人措手不及,气氛紧张,一时并无良好对策。
萋萋负责公司财务,这场收购财务是重中之重,当然落不到轻松,虽然她这个财务总监原本是温以泽用钱砸出来的——父亲入股成为董事会成员之一,女儿一步高升跃为财务副总监。如今,她已无法说清楚当时面对那一切的心情,有难堪,有屈辱,有愤怒。在那样的境地,她想过甩手不干狠狠反打那个自作主张的男人一巴掌,让他知道他顺便施舍给她的那点“关照”是多么令人厌恶,然而最终她却留下来了。诚然,一走了之是好,逃避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可是她不要那样懦弱,她要用事实证明给那些给她打上标签的人看什么叫“实至名归”,什么叫“是我的始终是我的”。
所以,在三十岁之前,她也顺阶而上,真正成了温总监。
在萋萋看来,这次的收购战最终无非就是钱多少。好比一件货物,原主想要一次性折算成实际收益,当然有人会盯上,对于正有此需要的人来说,只要稍加利用这件货物的创造价值远远大于一次性购买时的付出。虽然不明目的的竞争者出现了,卖方高调摆出谁出得起价谁拿回家,可是也要看那件货物现在本身到底值多少。都是做生意,锱铢必较,卖方想高卖,买方想低买,谁都想多赚,谁也不肯吃亏。
决定收购时,公司内部已有粗略估值,萋萋还得尽快写出一份详细的财务评估报告。对待工作,她一向是尽心尽力,这么些年除了工作,她也不知道生活中还有什么是非得去努力不可。下午会议后,她带领几个会计师继续在会议室内为报告奋斗。中途检点厂方提供的资料,她发现缺了一份重要的数据,立即打电话联系厂方财务。那边财务总监不在,一个财务经理接了她的电话,只说厂区处于近郊,离他们所在的市区酒店有点远,现在快下班了可能不方便送资料。
萋萋听那意思就是在推诿,这也是理所当然,在这双方议价的紧要关头,太过热情,未免掉价,马上说自己这边过去拿。她也想再实地看看那边的生产线,时间紧迫,于是决定自己过去一趟。
到达厂区时,华灯初上,对方一个财务专员接待了她,递交资料后得知她这么晚还想去厂房,一脸怪异。大约是一时无法理解,办公室白领大多不喜去厂房,而她作为财务总监的确也无需亲自去污染和噪音重重的工厂察看。
萋萋没有多做解释,她喜欢实事求是,光是数据太空洞。
工人还在工作,她进入的这间厂房一派热火朝天的气象,几百名工人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事。萋萋昨日和刘副总一行人已经看过一遍,知道现在是忙季,工人施行三班倒。昨天人多,厂房又是机器的轰鸣,很多细节没留意到,这回便慢慢看了起来。
走到厂房中间时,忽然一声巨响,头顶的电灯应声而灭,整间厂房陷入一片漆黑,机器骤然停止,但发动机轰鸣的余音还在。屋内也溢出声声尖叫,扰攘声一片。萋萋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在纯然陌生和黑暗的环境里,下意识心里一紧,一只手臂却被人紧紧抓住。是那个带她来的财务专员,那个财务同行也是女性,看起来是毕业不多久的,面对比自己小也比自己柔弱的年轻姑娘,她镇定下来,安慰道:“没事,就是停电了……”
话音未落,漆黑一片里,不知哪儿传来咝咝声,然后有火星一闪,人群越发慌乱,一窝蜂开始跑路。萋萋被人推挤着朝前移动,很多人拿出了手机照明,手机屏幕的光闪来闪去,根本分不清四下里的方位,头脑开始一片混乱,仅剩的那点清晰的意识想到机器骤然断电后的危险,那点火星转眼就成为滔天大火。
扩音喇叭响起,重复着叫大家镇定,可是这时候根本没人去听,巨大的恐惧掩盖了一切。萋萋不熟悉环境,分不清哪里是出口,只是跟着身前人的方向。然而身后的人也奔涌而来,她几乎是脚步不稳地被人推着走,一路跌跌撞撞如瞎子探路。终于见到夜光时,身后轰然一响,她似乎闻到了浓烈的火星味,还不待反应过来,被身后的人重重一撞,趔趄了一下,而前面有身体挡着又反弹回来。她极力想要稳住身体,可是身后更多的人涌来,她被重力推得连连踉跄,在前面人骤去后,顿失依靠,扑倒在地。
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人群从天而来,大手提起她的身体,一下子拦腰打横抱起她。
她在身体腾空而起时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他,直到躺在一个安稳舒适的怀抱里,仰着头抬眼看见漆黑的天幕上,有星星在一闪一闪。
在最深最重的孤独惧怕里,那点星光成了最美最亮的夜色。星光灿烂,闪耀眼底,照亮夜空,满天的星星似乎都亮了。
她的眼泪忽然流下来。
因为倒地那一瞬间的恐惧和无依无靠,却也不纯然是这些。
第29章 二十九如果没有他
后来萋萋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流下眼泪,当着他的面,泪水肆无忌惮地横流,仿佛封闭很久的一个黑暗洞穴破裂,压抑了很久的东西摧枯拉朽奔涌而出,最后甚至毫无形象地嘤嘤抽泣。
而且她的眼泪还是被他温热的手指给擦去的。他抱着她一边踏步前行,一边腾出只手来擦她的眼泪。
姚季恒起初以为她是被吓怕了,亲历险境逃出生天的人往往有一种迟来的情绪发泄,可是她的眼泪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她一直都是那么高傲,仿佛再难的事情也只是满不在乎一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想象不到她也会这样放肆地哭泣。
最后到了厂区门口的安全地带,他只能放下她,把她搂进怀里,像哄小孩那样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地说:“萋萋,没事了……你别怕……我在这儿……”
消防车驶过来,他拥着她朝旁边走几步让路,直到这时才觉得自己提起的心安稳落到了实地。
一个多小时前,他到达酒店,在她住的房间门口按了好几次门铃,仍旧无人应答,转身要离开时,隔壁房门口站着一人,正在好奇地打量他,问他是否找温总监。
他表明身份和来意,也知道对方是她同事,然后才从那个同事口中知道她去了工厂。
进入工厂大门时,警报大响,他到现在也没法说清楚那时的感受,只知道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揪住了。他打她的电话不通,惶恐像潮水一样涌来,在保安的指点下跑向那间厂房。
如果他没有走这一趟,他不敢想象现在的结果。
萋萋在他温柔的声音里平静下来,抹了抹眼睛,推开他一点,默然不语。
他看她低头敛眉,一脸沉静,这才隐隐约约察觉到她也不仅仅是发泄害怕。
其实,真正清醒过来后,萋萋觉得十分丢脸,简直颜面无存,于是一路无话,奇怪的是他也不说话。进到酒店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封闭而宁静的空间更让她无所遁形,想也没想便冲进了洗手间。
姚季恒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出来,敲了敲洗手间门,喊她:“萋萋,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等了一会儿,在他忍不住要推门而入时,她的声音隔着门传来,难得的似乎带着窘迫:“姚季恒,你帮我送个东西进来——”
然而,这个“东西”却没那么容易送进去,因为她备用的已经用完。
姚季恒觉得自己这天经历了人生中两件最难忘的事,头一件让他的心发紧,后一件让他……实在没脸说出来,虽然还是人生初次体验。
他听完她的要求,嘴角动了动,最后沉着答应:“我马上去买回来。”
在酒店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他疾步走进附近相隔几百米的一家超市。为了节约时间,尽快拿回还在洗手间等待那人的急需用品,进门见着了一个导购员,便泰然自若地询问:“请问女性生理用品在哪儿?”
女导购员古怪而复杂地打量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十分殷勤地为他带路。他旁若无人在堆满女性用品的货架上梭巡一番,找到那人指定的品牌,还不忘她的叮嘱,日用夜用都拿了一包。
然后又在收银员复杂而古怪的表情下,他泰然自若地掏钱付账,最后提着“东西”大步流星离开。
从洗手间出来后,萋萋已经彻底放弃顾脸面了——反正最难堪的最私隐的都袒`露在他面前,她早已在他面前无脸面可言。
姚季恒问也没问她吃过没有,叫来了两人的晚餐。她也的确如他料定那样没吃,闻到食物的味道,才察觉早已饥肠辘辘。
晚餐后,她再没法理直气壮赶人,过河拆桥这样的事总归不大好。而姚季恒也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仿佛早已忘了那天的不愉快,径自理所当然地住下。
因为她的身体不方便,他也老老实实没有打扰她,只是挨着她睡觉。他贴得太紧,一只手还从她颈下穿过,密密实实环住她。萋萋起初抗拒过这样相拥而眠,觉得不舒服,可他置若罔闻,她推了他几下,反倒被他转过头来铺天盖地堵住嘴唇。
这漫长的一吻结束后,他在她头上居高临下地威胁:“你要是再折腾,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我!”
萋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可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贴在她大腿某处的身体反应,一时气血上涌,大骂:“你……变态!你还是不是人?我都这样了!”
“别动!你要是好好睡觉不乱动来引诱我又怎么会这样?我当然是男人才会这样。”他理直气壮,根本就不为自己身体的正常反应而羞耻。
然而他忘了,她从来不会好好听话。结果又气又急之下,她动得更厉害了,开始在他身下扭动,蹬腿想要踢开他。这一下是真正引诱了。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翻身压住她乱动的身体,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浑身都是热流,灼热就在她腿间蠢蠢欲动。
萋萋终于知道危险,不敢再动,嗫嚅着说:“你可以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那怎么叫我自己解决?”
“你……你自己有手!”
“你说用手?”
装什么纯洁!这是男人都知道的事,三十八岁的男人又不是八岁男孩。萋萋不理他。
他抓住她的手,“可我不喜欢,我喜欢和你一起做这件事……”
萋萋骂了一声:“禽兽!”
他趴在她耳边低喃:“我只对你……”
最后他还是得逞了,虽然换了一种方式。萋萋面红耳赤地握住那被硬塞进自己手里的热源,在最初的那阵下意识的反感和不适后,渐渐涌来一股奇异的感觉。她微微抬眼看过去,头一次正视这自己觉得不洁而不看的男性象征。他在她手里跳动,这么丑陋,这么张扬,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这一刻只任她揉捏,根本看不出哪里强大,可是就在几天前,就是手中这怪物还频繁进入自己的身体,不顾她的哀求,肆意作恶,折磨得她夜夜不能安睡。
她狠狠捏了一下,换来了他的一声粗喘,既难受又满足。
欲望是一种多么奇怪的东西,她的一只手可以让他上天堂也可以把他拉下地狱。
结束后,他静静在她身上伏了一会儿,才起身擦净自己和她的手。重新躺下后,他又自动调整到那个相拥而眠的姿势,她哪里还敢再去推他,只得恨恨地闭眼睡觉。
却是一夜好觉,早上起床后,她才想起来问他过来干什么。
姚季恒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便堵住了她的嘴,只说有点事,然后开始训人:“昨天晚上你一个人跑去工厂干什么?就为了一份没什么用的财务报告还进工厂看不够?你就是喜欢逞能!”
他气势不小,语气不善,又骂又怒。萋萋起初还被唬住了,呆了一下才觉醒——她还怕他不成?如此一想,又不服气:“姚季恒,谁跟你说我那个报告不重要?”
姚季恒只是嗤笑了一声,根本就不觉得这份最终会呈给他的报告会产生任何实际意义,他会不会看还得看有没有那个空闲。
当然,萋萋不知道,她仍然为报告奋斗了一天。姚季恒走前警告过她今天不许再去工厂,她只觉他大惊小怪,没拿他那番神情冷峻的话当回事,可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便和同事在酒店会议室里埋首文件堆写报告。
因为昨晚那场事故直接暴露出来了工厂在生产方面的安全隐患,他们也多了点谈判的资本和底气,今天反倒轻松了起来,一切还待静观其变。
萋萋这天也知道了,昨晚她跑出的那间厂房真的起火了,就在她跌倒在门口台阶上时,里面的电线已经走火了。工厂安全设施还算齐全,消防员来得快,最终没有酿成大火灾。然而她事后想象那种场面,如果那时候自己不被抱起来,恐怕就算离起火点已远也会被后来蜂拥而至的人潮踩到。
如果没有他——她从来不知道,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可以那么重要。
这么多年,她差点也忘了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原来自己也是需要人的。
第30章 三十接受和付出
晚上九点多,姚季恒自一场商务晚宴回来,拿出钥匙打开大门,黑丑又一溜烟跑了过来。他反身关门,躬身朝已经跑到自己脚边的黑丑伸手摸去。黑丑摇晃着胖乎乎的身躯,傲然仰头,从鼻孔里喷了一口气,漆黑晶亮的眼珠朝天,对他的亲近示好视而不见,在他的手指头刚刚触摸到它的毛发,一扭身闪开,立即抬腿朝卧室跑去。
姚季恒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这一周以来,每回他打开门进来时,黑丑听见动静都会跑到门边,却不是欢迎。事实上,这只和主人一样高傲的猫女王从来没有给他这个已连续入住一周的新室友任何好脸色,好在自那印象深刻的首次见面后也没有再咬他。他把在路上打包回来的百合红枣粥放在客厅茶几上,换上室内拖鞋,进入卧室。
萋萋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晚上有风,她大概洗了头发,长发披散在身后飘飘扬扬,睡袍的下摆也舞动翻飞,衬着外面深浓的夜色,像一幅夜色下的剪影。她听见响声,回头看了一眼是他,又继续讲电话。
姚季恒在卧室里站了一会儿,一直等她讲完电话进来,说:“客厅有粥,你去吃点吧。”
他是知道她晚上总不好好吃饭的。她出差回来的当天,他接机后便留宿在了这已经拥有了钥匙的房子。为了住宿方便,第二天他自发收拾了简便且齐备的生活用品带来。萋萋在看见除卧室的大床外,自己的衣帽间、盥洗台、书桌、书房……几乎所有私人空间在一天之内被不请自来地霸道侵占后,暗示意味浓厚地说了一句:“我这房子小,住不下两个人。”
姚季恒立即说:“那我们搬去我那儿?”
“我为什么要住你那儿?”
“迟早要住进去的。”
萋萋不搭腔,跟没听见似的。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这样住下来了。除了工作时间,两人几乎又成了形影不离。
然而,多半也只是晚上在家里。她这周工作忙,加班是常事。今天下班时他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晚上有事不能一起吃饭,那时她还在公司加班。他自然也知道她在忙什么,前两天还看过她那份前期财务评估报告,心下只觉得好笑,可想到她为了这样一份报告那样认真,他也认真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萋萋的确饿了,放下电话就去喝粥。
他拿睡衣进浴室时,听见她在客厅嘟嚷:“怎么又是红枣?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想再吃红枣了。”
他还是那一句话:“红枣补身体。”
萋萋无端脸上一热,想到这几天晚上自己的确很累,只觉得他没安好心,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通。
他仿佛有感应似的,又说:“你别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要生孩子,所以要补好身体。”
萋萋噎了一下。
姚季恒洗完澡出来,她又和前几天一样,坐在卧室的电脑桌前了。他望了望她的电脑荧幕,果然还是工作。他想,那收购案结束之前,她大概要这样忙下去了,不由心下暗自思忖,或许该和赵世杰聊聊。
他走近她的身边,一边悠闲地擦头发,一边说:“今天我联系了摄影师,我们该拍婚纱照了。”
提起婚纱照,萋萋想起婚礼,又开始头痛了。
在深圳的最后一天晚上,萋萋才从母亲嘴里得知婚礼地点变动。她不喜欢被当做展览品供人观赏,比起母亲那些主意,在波士顿安静地完成婚礼不失为一个好的安排。其实,按照她的想法,婚礼根本就不需要,直接领证了,然后出去玩几天,就当旅行结婚,这样就可以省下一堆麻烦事。可是姚季恒不站在她这一边,和母亲结束通话,她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不仅不觉得婚礼地点的改动有何不可,还陈述了一番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让她尊重父母的意见。最后,她只能骂他毫无原则任人摆布。
眼见圣诞节不远,她从深圳出差回来后,他们的婚礼也提上了日程。
于是这一周,萋萋沉陷在各种与婚礼相关的繁琐事务里,再加上繁忙的工作,还有床上多了一个人,连晚上也不能安睡,她都觉得自己成了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
“姚季恒,要不我们直接拿结婚证算了。”
“那我们明天就先去拿证,婚礼慢慢来。”
姚季恒失笑,他虽然不赞同国内这种铺张浪费的宴席风气,可是也能理解父母嫁女儿的心理。毕竟他要娶人家的女儿,面子上一定要做足了。
萋萋哪里听不出来,自己的提议已经被他当做了幼稚的抱怨,他的意思就是婚礼如论如何要办。想起那一摊子事,她顿觉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报表也成了一团浆糊。
其实,姚季恒已经请了婚庆公司负责婚礼一切繁琐事宜,剩下的必须亲力亲为的事情,也几乎自己全兜揽了下去。具体到萋萋头上,只有几件与自己切身相关的,比如定婚纱、找伴娘、提供自己这方的宾客名单、拍婚纱照,而且这些还有母亲在旁打点。可是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没有一件事容易。
婚纱要定做,没有女人不喜欢美,萋萋当然想穿得漂漂亮亮,虽然嫌婚礼麻烦,对于自己婚礼上要穿的衣服却不肯马虎。可是在设计和样式上头,她不仅和母亲分歧重重,和姚季恒也没法统一意见。于是几天下来,连设计师都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她已预备直接忽略姚季恒的提议,反正婚纱是穿在自己身上,他一个古板老土的男人懂什么好看不好看。
至于伴娘,到了她这个年纪,未婚的女性朋友已经寥寥无几,就是那么几个一听说做伴娘,都是连连摇头,理由光明正大:“再做伴娘,我就永远嫁不出去啦!”而送喜帖的宾客名单,她自己无非就是朋友、同学和公司同事,而麻烦就在于温以泽那边,除了正儿八经的亲戚,却还跑出来了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是温以泽的客户就是朋友。
一周下来,她一团乱麻,几乎毫无进展。
姚季恒的确没安好心,几句话把她工作的心情搅得七零八落,擦完头发便连哄带骗地强行帮她关了电脑,
萋萋哪里不晓得他想干什么,抗议连连,虽然十分清楚他根本不会听进去。
“我那报表明天开会要用。”
“昨天晚上不是已经让你整理会议资料了?”
“那是今天要用的。”
“你们怎么天天开会?”
“你不也天天开会?”
“我跟你能一样么?”
到了床上,她还记得:“我还没洗脸做面膜……”
“待会儿再洗。”
“黑丑还在这儿……”
“它又能看见什么?”
被无视的黑丑蹲在床边“喵”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床上。
事实证明,男人在某些时候,是听不见其他声音的,何况是猫叫。姚季恒的全副注意力只在怀抱里的身体上,在与她说话的时候,动作也没停,双手迅速地脱了她的睡衣,最后直接低头堵住了她的嘴,阻止她不停的叽叽喳喳。
萋萋陷在他坚硬的身体下,肌肤相贴间是他的温度,唇齿相依间是已经熟悉的男人气息,连空气里似乎都是他的味道,无孔不入。她闭上眼睛,昏昏然地想,算了,随他吧。
然而,他却还不满足,抓住她的一只手探向自己胸口,声音低沉而满含魅惑:“萋萋,帮我脱了。”
“你自己脱。”
“那你就吃亏了,刚刚我脱了你的衣服,现在你应该也脱了我的衣服。”
这完全是无耻论调!萋萋睁眼瞪着他。
“难道你要认输?”
她依然气势汹汹瞪着他。
“还是你不敢?”
“谁跟你说我不敢!”
明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刺激她,可是在他得意的轻笑下,她的话立即冲口而出,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把揪住他的睡衣领子狠狠勒了一下,开始一颗一颗解开扣子,硬着头皮证明自己没什么不敢的。
上衣被扒掉扔到地上以后,她看着他袒露的胸膛,迟钝地感觉到这样的确也公平了——没道理她的衣服都被脱干净了,而他还道貌岸然衣冠整洁。所以,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他继续怂恿:“前几天都是我在上面,今天我让你在上面压回来。”
“你没力气?”
“你不敢?”
萋萋用力板着他的肩,翻身就趴在了他的身上,头微微抬起,下巴尖尖朝向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眸里倔强依然,似乎有盈盈水玉波光在流动,一张脸晶莹璀璨,仍旧那么肆意而高傲。她用实际行动和神态告诉他,她没有什么不敢。
他望着这样的她,心里一动,继续鼓励:“那你来。”
她却没有继续动,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翻身躺在一边。
如同一场气氛良好的愉快游戏突然终结,她的沉默宣告了刚刚的互动嬉戏已经结束。
姚季恒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趴在身上那温热的身体一离开,凉意侵袭而至,从肌肤表层深入到毛细孔,遍布全身。骤然失去她的温暖,袒露在冷空气里的身体空荡而孤寂,渐渐冷却下来。而伴随着身体的冷却,思想却更加清醒。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重重防备和武装又回来了,刚刚那个愿意接受、愿意付出的温萋萋已经躲进了冰冷的防护罩下面,此刻的她再次退回到自守的冷漠里。
片刻后,他的嘴角抿起溢出一个淡笑,说:“那我来。”
他重又翻身压到她身上,灼热的双唇贴着她的额头游移直眉头、眼睛,一路慢慢吮吻而下,双手在她身上细细抚摸,给她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做的最温柔而热烈的触摸,竭尽全力要用所有的热情挑起她的反应,要让她已经冷下来的身体再次热起来。
她终于在他身下溢出一声喘息似的低吟,脸颊嫣红,眼眸迷蒙,在情爱的笼罩下,她美得天然而娇媚。每当这时候,防护罩破裂,她也是自己本来的样子。
赤`裸的身体缠绵在一起,他把自己用力嵌入她的身体里,与她紧紧连接在一起,深入,再深入,进入到孤独幽寂的角落,那里只有他和她。人世漠漠,在无涯的时光荒野里,这场漫漫长路,也只有他和她同行。
他伸手轻轻挑动她的眼睫毛,望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睛,那里再也没有冰冷和不驯,这时候的她连眼睛里也有温暖。
他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低喃而出:“萋萋,你喜欢和我做这件事吗?”
她承受着他不容逃开的占有和给予,在他身下辗转反侧,只有一声又一声的低吟回答他。
“你不是仅仅只为了生孩子才和我做,是不是?”
姚季恒未尝知道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可是说出口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答案有多么重要。这是掩藏在他心底的魔咒,从在这张床上的第一次就被深埋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啃噬着他,入骨蚀心,总是在最亲密的时候,那个极细密的模糊欲念跳动不安,仿佛一根极细极密的针无端端刺入心底,连疼痛都是迟钝的,要到了很久很久,才会慢慢察觉到那戳心而私密的痛楚。最后直到这一刻的深陷,欲念突然爆发出来。
他在她身体最里面涌动,一下又一下蛮横冲撞,仿佛这样就能够靠近她的心,也一遍又一遍地问:
“萋萋,你不是仅仅只为了生孩子才和我做,是不是?”
“萋萋,你告诉我,我要你说……”
“萋萋,你说,你不是为了孩子……”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在乎,不关自尊,也不关骄傲。他只是要一个答案,索要她的回答,也要她的接纳。
第31章 三十一永夜私语
萋萋自己也没有答案。
身体堕入他带来的爱欲情潮,在一阵一阵涌来的浪潮里,她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耳边,似乎带着无尽的渴望和恳求,却无法回答他一个字。然而,她又迷迷糊糊地疑心自己听错了,他的声音怎么会带有渴望和恳求?他还要什么?
有一瞬间,她昏昏然的头脑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答案对他那么重要吗?
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忘了追究答案对他是不是那么重要,伴随着他越来越激狂的动作,意识被浪潮冲散,只剩下相依相缠的身体温度。
结束后,他仍旧停留了很久,直到她推了推他的肩,他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安稳地趴在自己身上,然后拉来被子盖住。
“萋萋——”
“嗯。”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隔了一会儿,她才回答:“女孩。”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我们生一个女儿。”
黑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客厅,这时候又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喵”叫了两声,蹬腿跳上床。姚季恒抬眼,正对上黑丑那对晶莹黑亮的眼珠。他伸手朝黑丑头上摸去,这次黑丑没有闪躲,难得老实地任他抚摸,柔软的毛发暖融融地贴在手心,既舒服又温暖。他想,怪不得她这么喜欢抚摸黑丑。
“萋萋,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你仔细想想,那是你自己的小时候,总会有一些记忆留下来吧。”
萋萋开始觉得他今天的话太多了,以前这样的夜晚,他虽然也会说话,但那些话只是说话,不会像现在这样,问她这样那样的问题,他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了刺探和挖掘。然而,她忽然发现自己不在乎了,他要听,她就讲给他听。
“太小的时候不记得,我记得的是我爸妈经常吵架,每次吵架后我爸就不见了,我妈摔东西,后来我爸几乎不回家了,我妈喝酒打牌,到了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妈有一天告诉我要和我爸离婚,然后他们离婚了,我彻底解脱了,再也不用听他们吵架了。”
不带任何感情说完这段话,她立即翻身下床,捡起睡袍套上,走进了浴室。
姚季恒起初陷进她这段简短的话里,即使一早就知道她父母的状况,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留下这样的记忆。他也并非生长在父母和谐的家庭里,甚至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是只有“父亲”这个词,却没有爸爸这个具体形象的。可是如果让他回忆小时候,像大多数人那样,他还是会涌来无忧无虑的快乐感觉。他没有争吵的父母,却有温柔的妈妈和慈祥的外公外婆。
她离开后,他怔怔躺着,直到手掌下温软的身体抖动着倏然窜开,才反应过来。黑丑已经跳下床,朝浴室跑去。
他走进浴室的时候,萋萋在盥洗台前洗脸,黑丑蹲在她脚边。他直接走到她身后,伸手抱住她的腰,轻而坚定地说:“萋萋,那些都过去了,我和你现在也有了一个家。”
伴着水流声,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响起,她几乎又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是他的拥抱和体温却又是真的,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背后温热的身体。眼睛忽然一酸,她下意识伸手去掩盖,却忘了满手满脸的洁面乳,一下就把泡沫揉到了眼睛里。眼泪被刺激得流了下来,她挣开他的手,不停地用清水冲洗面部,一直到眼睛能够正常地睁开,才回头瞪他一眼。
他看着她还泛着水珠的晶莹面孔,忍不住笑:“洗完了我们就睡觉吧。”
这个晚上似乎就要这样过去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再问她。
后来又躺在床上,因为疲惫,萋萋很快就睡着了。姚季恒工作了一天,刚刚又经历过肆意的运动,身体也需要休息,可是大脑却又不肯平静,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滋生而萌芽的魔咒在心底涌动,在这样的夜晚不安地破土而出,纷至杳来。
她睡着后,他下床走到卧室的阳台上。
城市的夜晚,入目所及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尘世烟火。他不知道那一盏一盏的灯后,是否也有一个还没有睡觉的人。然而,他却清醒地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这一个多月的日子在他脑海盘旋而过,他恍然意识到,从遇见她以后,日子已经不一样了。
黑丑无声无息地走到他的脚边,伸爪磨蹭着他的小腿。他蹲身抱起它,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黑丑依偎在他怀里眯眼“喵”叫了一声。他一时忍俊不禁,对着这只此刻无比享受的黑猫念叨:“现在就知道要我了?”
黑丑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
再次上床后,萋萋也是懒洋洋地侧身而卧,脑袋抵着枕头。他挨着她躺下,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只是单纯地感受相依相偎的拥有。像刚刚抚摸黑丑一样,他也不自禁地在黑暗里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自额头划下,用手指勾勒她的音容。因为酣睡,指尖触摸到的肌肤柔嫩而温热,十分惬意。这一刻,摸着她酣睡的脸颊,他只觉得舒服和满足,连心也温暖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要满溢而出。
入睡之前,他最后的念头是:生一个这样的女儿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三十二同居生活
萋萋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和人同居生活的经历了,而自己独居的房子忽然来了一个男人,安定舒适的私人空间被占领,仿佛最后的个人隐私也被剥夺,生活忽然袒露在这个男人的眼皮子底下。
十几年前和父母一起度过的家庭生活在记忆里已经逐渐淡薄,而后来家庭破裂,母亲出国,她虽然仍旧生活在相同的屋檐下,却更像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除了有保姆管吃喝。温以泽是忙碌的,忙着男人的事业,忙着应付前仆后继、花枝招展的女人,即使他在,那些年父女两人也没有其乐融融的画面,更多的是一言不合、互不相让、争执离开。温以泽觉得处于青春期的女儿叛逆不听话,而年少气盛眼里只有是非黑白的温萋萋觉得这个男人变了,变成了这世界上最庸俗最恶心的臭男人。那个曾经的家无异于只是一个熟悉的居住房子,然而就连那熟悉的房子也渐渐变得大而空荡,甚至陌生。
那时候萋萋只想快快长大离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屋檐,离那里越远越好。然而还不等她能够离开,温以泽再婚,连那个大而空荡、既熟悉又陌生房子也不再是她的栖息地。温以泽不顾她的强烈反对执意置了新家,为了逼她就范,卖掉老屋,在事业和女人双双如意之时,意气风发地以为这样女儿也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和他的新家人生活在一起。
他忘了这几年女儿从来不会乖乖听话,他只是激发出了她更大的厌恶和叛逆。
那天被带到那个比曾经居住的房子还精美华丽的别墅后,萋萋当着父亲和房子女主人的面,用力提起客厅一只巨大的景泰蓝花瓶砸到地上,伴着瓷器碎裂的晃啷声,碎片散落一地,像是她对这个不属于她的新家的希望。
她从一地的碎片中抬头,骄傲地看着那个衣饰考究的年轻女人,脸上浮起一丝轻慢而厌恶的冷笑,倔强地说:“花瓶就是花瓶。”
女人只是轻蹙眉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温以泽怒极,一巴掌甩过去。
下一刻,她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来自于父亲的耳光,那只曾经把她举起抱在怀里怜惜宠爱的大掌狠狠把她的脸打得偏向一边。
那忽如其来的巨大疼痛令她呆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愤怒、难堪、失望、孤独、悲伤一齐涌来,像潮水一样包围了她,她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捂着已渐麻木的脸颊面无表情地冷冷望了那个男人一会儿,然后踏着一地碎片决然转头离去。
那次事件以夏美茹的回国哭闹结束。而事实也令萋萋认清了自己的渺小无能,在母亲的哀求和计算下,在年老的爷爷奶奶劝说下,在至大的生存面前,她带着疼痛后麻木的脸颊在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屋子住了下来。
后来她自我放逐,不远千里从南方故乡来到这个北方城市读书、工作,多年来独自生活,很多年再也没有踏进那个和她无关的“家”一步。她也再无和人同居生活经历,渐渐也不觉得生活里一定要有另一个人。
随着青春的逝去,那些年轻的梦幻破灭,她再也不知道能否与某个人一起生活,再也不知道生命中是否还有那样一个人。
所谓归宿,也不过是三餐一宿。
可是,她再也不相信还有那样的一个人了。
而与姚季恒的婚姻起初在她的认知里是和归宿无关的,也是和生活无关的,是没有任何生活具体意象的,结婚是结婚,生活那又是另一回事。诚然,婚姻令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如果房子够大,他们也可以轻易地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除非必要的时候,其他时间各有各天地。
然而,姚季恒以实际行动打破了她空泛而缺乏实际经验的认知。
姚季恒搬进来时,她是极度不舒服的,也当面反对了。最后之所以默然,是因为他提醒了她——他们迟早要生活在一起。她习惯了迎头而上,既然决定了和这个男人结婚就没有退缩的理由,那么或许提前适应一段时间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认清事实,她也逐步迈入自己决定的婚姻。
在波士顿的时候,他带她认识了自己在当地的同学。而作为礼尚往来,从深圳出差回来后的那个周末,她也带他见了自己最亲近的大学同学也是如今最好的朋友。他拿出自己对他们婚姻的诚意,那么她也做到自己这份。他们都在按照正常步调在婚前逐步进入到对方的生活,虽然没有那么深,但对一对不是经过长久相处而结婚的男女来说已经足够。
姚季恒强行住进来这此前只属于她的房子后,更是宣告了他们同居生活的开始。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在波士顿日夜相对的经历,这一周的同居生活并没有萋萋原本想得那么难适应。当最初的抗拒过后,厌恶、反感、烦躁、不安渐渐隐退,他的突然进驻和她当初决定结婚一样,一旦定下来,便一步一步走下去。而他的存在像每天早上进入衣帽间看见自己衣服旁边挂着的男士衬衣西服,在盥洗台前洗脸时看见并排摆放的双人牙刷、牙膏,洗面乳,还有男士剃须刀,沐浴时多出来的大浴袍、毛巾,……这屋子里所有那些随他而来的很多很多个人用品,带着他的气息,无处不在,最初会觉得突兀,见多了也就知道它们在那儿了,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于是,伴着婚姻的到来,她的生活里渐渐多了一个人。
此时,在忙碌的工作间隙,萋萋停下来喝一口水,想起昨晚在浴室听见的那句话,再次疑心自己是不是昏昏然里产生了幻想。然而,她记得清清楚楚,他又分明是那样说过,恍惚里他的声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轻而坚定地说:萋萋,那些都过去了,我和你现在也有了一个家。
家——她还会有家吗?连她都不敢奢求,他又何必来给她幻想。
她放下水杯,将那些纷乱的思绪统统压进心底,继续埋头投入工作,
连续五天的忙碌工作后,萋萋以为周末可以好好睡睡懒觉了。然而,星期六早上,姚季恒又无所不用其极地“叫醒”了她,以他最喜欢的方式,放肆而热烈。事后,她赖床不成一肚子气,他还理直气壮地说约好了婚庆公司的策划人谈婚礼安排,还有摄影师谈婚纱的拍摄。
“你跟他们谈就行了。”
“结婚是我们一起的,婚纱照也是要我们一起拍的,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决定。”
“哎呀,你烦不烦,婚礼本来就你管,照片随便拍一下就行了。”
“我是随便,你们女人不是都喜欢拍照片么?”
结果,他直接把还想赖下去的她抱进浴室,趁她洗漱的时间,做了两个人的早餐。
萋萋坐在餐桌前喝一口牛奶,咬着培根蛋卷,味蕾享受到香气,早起空荡的胃也得到满足。自从他住进来后,她一向胡乱打发的早餐逐渐走向正常而丰盛。他的手艺不错,有时间也肯进厨房,她也不奇怪他倒真能做点吃的,照他的年龄来看,这也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结果——人总得满足自己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他独身多年,不见得每餐饭都有人送到嘴边。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只是她的手艺比起他还是欠点火候积累。
据说丰盛而可口的食物可以令人心情愉悦,吃饱了,她的起床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对他脸色好了,也主动承担了饭后的清洗工作,他做饭她就洗碗,虽然就是两个人的餐盘和牛奶杯。
像早餐一样,如今迫在眉睫的婚纱照也是需要两个人配合的,至少要一起拍。
在这上头,他们两个人却又是惊人地配合。摄影师滔滔不绝建议的一堆外景婚礼最佳拍摄地点,远的有聚集新婚夫妇的度假胜地马尔代夫、普罗旺斯,近的也有国内的三亚、青岛等等,都遭到了两个人的直接拒绝。
他们互看一眼,萋萋说,就这儿吧。姚季恒说,我们都很忙,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找个地方拍几张婚礼上用就行。
婚庆公司负责主管此次婚礼的策划师也在场,赶紧表态:“到时候婚礼上是需要放一段外景拍摄视频的……”
他们对看一眼,双双皱眉,再次一致决定:“这个可以省了。”
如果不是因为婚礼规模不小、花费不菲,他们在其他上头肯花钱到奢侈,摄影师和婚礼策划师差点就怀疑这是一对经费紧张而精打细算的夫妇了。
最后摄影师十分文艺而复古地将外景拍摄地点定在了长城,一脸向往地说暮秋初冬的长城最美丽,拍出来的照片古朴而大气,有地久天长之感。
萋萋摇头:“那么多人,为了几张照片爬长城也太累了。”
其实她觉得在长城上一身婚纱拍照很傻很呆,而地久天长更不是一套照片就能决定的。
姚季恒随意翻着婚纱宣传册,目光停留在最新翻到的一页。上头的新娘一身摇曳坠地的白纱,没有头纱,只戴着一只花环,长发披散而下,站在荒野里的草地之上。朝霞破云而出,橙红色的光芒划破长空,这个洁白的新娘身上也笼着一层皎洁的新生之光,熠熠闪耀,像森林里的精灵仙女,纯洁而恒久。长久地看着这幅画面,渐渐地他的眼前闪现了一张熟悉的脸,眉目宛然,肆意而高傲,也穿着白纱,如同天使在人间。
他沉吟了一下,自坐下后首度发表了不同的见解:“爬爬长城也不错,拍照和锻炼身体两不误。”这个说法很务实。
婚礼策划师赶紧问:“姚先生,那外景拍摄视频……”
姚先生答:“既然去了就一起拍吧。”也是务实。
萋萋看向他。他迎接她的视线,笑:“将来也可以给孩子看看。”
随着这句话落,策划师和摄影师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肚子。
萋萋尴尬而无语地正正身子:“姚季恒!”
姚季恒立即补一句:“你不是要孩子么?现在没有很快也会有了。”
摄影师附和:“姚先生说的是,这孩子想要很快就有了,所以照片要抓紧拍了……”
萋萋看着自己还平坦的小腹更加无语,可是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合适的地方,摄影师建议的其他几个地方,什么太庙、香山、故宫……她觉得更傻。结果就定下了长城。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更新,据说入V当日要三更……
第33章 三十三和平饭店
定下婚纱照的拍摄事宜,接下来是和婚礼策划师谈婚礼的安排。
快速翻阅了策划师呈上的几个方案,姚季恒把其中一份方案二递给萋萋:“你看这个怎么样?”
虽然早上还口口声声说婚礼是你管,坐到了这里,萋萋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接过方案一边看重点环节,一边开始挑剔:“早上六点起床化妆?太早了。六对伴郎伴娘?太多了。”
姚季恒忍俊不禁,一点儿也没觉得她挑剔,她能够这样认真,连细枝末节都挑出来也是对婚礼的重视。
然而萋萋视线向下,看见了婚礼场地,那个熟悉的饭店名字,令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秒,反应过来后立即扔下方案:“这个不行。”
“你不喜欢?”姚季恒起初只当是这方案不讨她欢喜,又递给她另两份方案,“那你看看这两个。”
萋萋快速看过重点,也扔下这两份方案:“都不行。”
“怎么了?哪儿不喜欢?”姚季恒这才有点惊讶了,这不像是她的风格,她好像并没有仔细看方案。
“温小姐,有不满意的地方您可以提出来,细节方面我们可以再调整,您也可以把自己对婚礼的期待说出来,我们一定会做出您满意的策划。”策划师立即表态。
然而萋萋不说哪儿不喜欢,也不说自己对婚礼的期待,只是简单一句:“你们重做一份不同的策划案吧。”
姚季恒看了她半晌,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一点苗头,于是拿起三份方案,在她视线停留过的页面上仔细对比,半晌终于发现了共同点——婚礼场地。其实这个婚礼场地是夏美茹建议的,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特意叮嘱了婚庆公司,所以有了现在三份场地相同的婚礼策划。
他顿了顿,对策划师说:“方案先留下,我们讨论后再和你联系。”
起身离开时,他牵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她掌心,纵然萋萋不想依靠任何人,在此刻复杂的情绪冲击之下却也没有挣开。
他牵着她的手从相约聚头商谈的摄影工作室走出。上车后,他没有立即启动车子,看着她说:“萋萋,你要是不喜欢那个饭店我们就换一家。”
萋萋怔了一下,却满不在乎地笑了:“谁说我不喜欢那个饭店了?我就是不喜欢那三个方案。”
“那你不喜欢哪儿?”
“都不喜欢。”
“那你是对婚礼有自己的看法?你说给我听听。”
萋萋讨厌他明明看透却泰然自若的刺探,神态冷淡下来:“我没有任何看法。”
姚季恒发动车子,倒车调头,汽车没入车流,平稳行驶在道路上。
萋萋心思烦乱,很快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一路无话,他开车,她玩手机听音乐。
下车时,萋萋才发现到了曾经来过的那家商场。准确地说,此时他们依然戴在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就是在里头的珠宝专柜买的。
周末商场人多,熙熙攘攘,走进大门时,姚季恒又一言不发地抓住了她的手。这回萋萋没那么顺从,挣了一下没挣脱,恼怒地说了一句:“我今天不想逛商场!”
他还是不说话。他们乘坐手扶电梯上楼,在喧嚣嘈杂的人声里,萋萋忽然意识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到了六楼,他果然带她走进了那家川菜馆。
坐下后,服务员送来餐单,萋萋毫不客气地一口气连点了好几道辣味十足的菜。反正这回是他自己来的,她又没叫他来这儿吃饭。
姚季恒照例一道菜也没点,翻了几下把餐单还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离开后,包间的气氛沉闷而怪异。姚季恒低头看手机,这原本是萋萋打发时间的利器,现在他这样做了,她不想跟在他后头,于是坚决不碰手机,忍着无聊,默默坐着。这样枯坐,时间当然过得慢,她拿起杯子喝水时不经意瞟了他一眼,好奇地猜测他是否要沉默到底时,他却倏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萋萋莫名一怔,回神后又立即没好气地转开视线,低头喝水。
他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像质问又像不甘:“萋萋,告诉我有那么难吗?对我承认你讨厌和平饭店有那么难吗?”
像是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终于断裂,萋萋从看见方案上的那几个字后压抑了一路的烦躁不安又被他揭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纠缠这件事不放,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她说,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她说?他的问题很奇怪,声音更奇怪。她紧紧握住水杯,压下那股怪异不安的感觉,不耐烦地说:“这是我的事。”
姚季恒被这句话刺激得面色低沉,怒气高涨。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极度刺耳,还有她的语气,他清清楚楚地听出来了那里面的冷淡和绝情,一瞬间被一股更大更强烈的感觉包围了,比怒火更深沉,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空洞洞的,像是失落,又像是怅然。
隔了一会儿,他才克制情绪,淡淡说:“这是我们的婚礼地点,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萋萋无所谓地说:“这和我告不告诉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们就在和平饭店办婚礼。”
“那我就不去。”
“你敢——”姚季恒怒喝一声,“啪啦”一声放下手机。明明是很有气势的话,动作也很有气魄,可是说出口的下一刻,他却开始嘲笑自己:这个女人有什么不敢的?
萋萋还是头一次看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发火,不觉心头一震,下意识楞在那儿,半晌后才察觉不对劲——她还怕他不成?于是无所畏惧地对上他难看的脸色,说话气势也不输人:“你要是在那里办婚礼,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姚季恒定定望着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暗流涌动,似怒气,又似深沉,那深邃隽永的双眸似乎能看进她心底。
萋萋不怕他的怒气,只觉得他神态古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无端令她心里发怵,可是又不肯示弱低头,于是硬着头皮也定定望着他。
服务员进来上菜,他终于转开视线,拿起筷子吃菜。
第34章 三十四小世界
这顿饭在沉默中进行,姚季恒吃了很多菜,也并没有经常喝水,比起头一回和她在这里吃饭时的风度翩翩,今天是毫无风度可言,几乎和她抢菜吃了。她朝哪盘菜下筷,他也朝哪盘菜下筷,哪盘菜她吃得多,他也不相让,更有一次在她挑挑选选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脸肉时,他还一筷子从中分走一半。
这个阴险的男人!萋萋几乎破功率先骂人打破沉默了,忍了忍才吞下要到嘴边的声音。
她堵着一口气,故意朝桌上辣椒下得最多的辣子鸡不停下筷,他也面不改色地跟着吃,最后是她辣得连喝了几口水,他低头扒拉米饭。
姚季恒吃第三碗米饭的时候,她起身去洗手间。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包间门口,他拿起水杯连喝几口水,其实舌头早已麻木,水喝下去,辣味倒又被冲出来了,一时间嘴里火烧火燎,越发难受。他看着桌上红油油的几道菜,再次觉得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重口味。
这顿饭吃到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心底依然有点淡淡的苦涩,被这火辣的味道刺激后,也多了一股昂然上升的强大力量,斗志满怀。他知道自己这顿饭吃得也很……奇怪,然而她觉得他不能吃辣,还故意捡辣的点,他偏要吃给她看看,她吃什么他也能吃什么。就是要灭一下她的傲气,要不以后还有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了?
第三碗米饭又在斗志昂扬中吃完了,他放下碗筷,舒了一口气,吃饱了,心情也好了。而对面位子还是空荡荡。他算了算时间大概已经有十来分钟了,去一趟洗手间应该要不了这么久,想到她刚刚吃了那么多辣菜,再能吃,也就是一个喜欢虚张声势的女人而已,不禁有点不放心,总觉得隐隐不安,于是也坐不住了。
此时,萋萋正被拉扯到一张餐桌前。
其实她已经去了洗手间,可是在洗手间里遇见了久未见面的大学同学,所以一时没有走开。
也许每个女人一生中都会做几件傻事,有人多有人少,在青春将逝之时回头观望,萋萋觉得自己做的傻事特别特别多,比如为了一件不值得的事导致与面前曾经还算要好的同学莫名成了“仇人”,或许说“情敌”更适合一些。
在洗手间与马丽娜相遇时,萋萋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傻事,如果换做现在,她未必会那样做。可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假如时光倒流,那时候的她还是会那样做。
认出盥洗台前弯身洗手的人时,她是想要掉头走开的。她知道马丽娜讨厌她,她也不见得喜欢她,所以根本用不着打招呼。
然而,还不待她走开,马丽娜从盥洗台前镜子里头看见了走过来的人,回头露出一个笑容:“温萋萋,你也来这儿吃饭?”
萋萋笑:“是,你也来吃饭?”
萋萋原本以为是时间的魔力发挥了作用,她们终于可以像大多数同学那样,相遇后寒暄一场,然后各自走开。
可是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马丽娜热情地抓住了她的手,笑吟吟地说:“我和男朋友一起来吃饭,现在介绍你们认识。”
如果她们还是要好的同学,这句话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她们已经几年没联系了,还是因为一个男人而关系破裂的。
萋萋一瞬间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潜藏含义,既厌恶又反感,极度受辱之下,反倒无所畏惧地一笑:“马丽娜,你确定要这样?”
“当然,我再确定不过了。”马丽娜说完话,拉扯着她朝前走。
女人在某些时候都有一种倔强而固执的本能,而马丽娜也是个中翘楚。话已经说出了口,就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于是她几乎是连拖带拽地被马丽娜拉到了这张餐桌前。
此刻萋萋看着站起来的陌生男人,也许这也是马丽娜即将要踏入婚姻的男人。
岁月老了每一个青春飞扬的少女,时光也老了每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让一个一个老去的少女走进世俗里的人间烟火。曾经的壮怀激烈、肆意妄为如前生的南柯一梦,午夜梦回,人事两相忘,带着老去的年华踏着生活的荆棘继续上路。
而如今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她和马丽娜又有什么不同。
萋萋想起姚季恒说自己从不肯吃亏,什么都要争个输赢。她没有告诉他,不,其实他错了——她早已知道人生是没有输赢的。
萋萋忽然意兴阑珊,再也没有了刚刚自尊受辱后和马丽娜意气相争的心情。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马丽娜介绍了自己的男朋友。萋萋客气地打了招呼。
马丽娜却没那么容易作罢,叫来服务员上酒,笑意盈然地说:“温萋萋,我们很久没见了,坐下喝一杯吧。”
萋萋没有拒绝,就当是为自己从前做的傻事买单,喝几杯酒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问题,何况是啤酒。
酒上来后,马丽娜一人倒了一杯。干杯后,萋萋一口饮尽,刚把杯子从嘴边拿开,只觉脸上一凉,立即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对面的马丽娜拿着空酒杯,粲然一笑:“我一直想这样做。”
萋萋前一刻还怅然的心被这杯侮辱至极的酒给浇得冰冷了,气急之下,轰然站起。
出了他们所在的包间,外面是大厅,喧嚷声不绝于耳。姚季恒沿着绿植朝前走,左边拐弯后就是洗手间。要拐弯时,余光里有个人影站起来,他顿了一下,转头看过去,然后立即朝那桌走去。
站起来的是萋萋,他走到近前才发觉不对劲,她的脸上似乎有水光,脸色愤怒,而对面有一男一女,男人抓着女人的手。
萋萋面对着他,却直到他抓住她的手,她才看向他。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怎么回事?”
对面女人冷笑:“温萋萋,这是你男朋友?那他知不知道你就是喜欢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萋萋不甘示弱:“马丽娜,我勾引谁的男朋友也不会轮到你的,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的眼光了。”
姚季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男人。男人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显然他对于女人之间的战争也毫无办法。
马丽娜转向姚季恒:“你喜欢温萋萋什么?我劝你趁早跟她分手,她没有心,就喜欢勾引男人……”
在对面女人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姚季恒出口打断她:“我和萋萋很快就要结婚了,请你尊重我的未婚妻。”
萋萋不顾手还被他牵着,忽然抬脚就走,手臂一扯,他也跟着她离开。
她进了洗手间,他在外面等着。她出来后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他看她脸上的酒液已经清理,于是也默然。
回去的路上,萋萋仍旧拿着手机玩。在一个红灯路口,他看了一眼她,问:“手机有那么好玩?”
隔了一会儿,萋萋才冷冷答:“你刚刚吃饭时还不是拿着手机在玩?”
“我是在看邮件。”
萋萋不能像他一样当做若无其事,在听见了马丽娜那样的话后,他还能泰然自若地答话,甚至还绅士地在洗手间外等她收拾好走出来,一路平静地离开餐厅,而现在终于开口说话,却是气定神闲地和她谈手机。
她忍不住直奔主题:“你不是很喜欢打探吗?怎么现在不问了?”
“我不是喜欢打探。”
“那你是对我的事特别感兴趣?”
即使知道她这句话是讽刺的成分居多,他仍然答:“是。”
“那我告诉你,我勾引了她男朋友,他们分手了,她一直恨我,今天碰上我了,泼了我一杯酒,你满意了?”
他终于恼怒:“温萋萋,这样自伤伤人很好玩吗?”他一直都知道她有张伶俐的嘴,可是此刻这张嘴却让他又恨又恼。
萋萋没有答话。
半晌后,姚季恒又不忍心,认真地说:“萋萋,有些话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说,但我自己有眼睛会看。”
萋萋仍旧没有答话。
回去后他进入书房处理工作,她在卧室对着电脑,他们互不干涉。
姚季恒知道她又躲进自己的防护罩里面去了,或许在那里面有一个安全的小世界,只供她一人。即使他想把她拉出来,在她的重重防备之下,却也只能徘徊在那个小世界之外。
黑丑悠悠然踱步走进来。姚季恒一把提起它,看着它晶亮的黑眼珠,不自禁又想起了那双漆黑倔强却明眸流动的大眼,
下一刻意识回来,他又无比自嘲地想: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只想一个人躲着舔舐伤口,你还管她干什么?
黑丑在他怀里“喵”了一声,他抚摸着它温热的毛发,一句话又不经意脱口而出:“你知道她在干什么?”
黑丑当然没法回答他,只是被抚摸得很舒服惬意,眯眼“喵喵”叫了几声。
带着如此纷杂的情绪,工作是难以专心的。他放下慵懒的黑丑起身去厨房为自己煮咖啡提神。其实他喜欢煮咖啡胜过于喝咖啡,在有条不紊的简单动作下也能一心一意摈弃杂念,然后等待咖啡香气慢慢溢出。
这回他却没有等到咖啡香气,拿出咖啡豆的时候,又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味道。他打开那只秘密橱柜数了数,果然比昨晚少了一瓶酒,而醒酒器已然不见。他知道酗酒的人是很难短时间内戒掉酒瘾,他也从不介意她品尝美酒,但不是独自一个人躲在卧室一口气喝掉一瓶酒来借酒浇愁。
偏偏他大步流星走进卧室时一眼看见她举起酒杯正朝嘴里送,顿时一股气越发直冲上来,几步向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夺下酒杯,然后抓起桌面醒酒器,这才发现已经空了。
一瞬间,他怒气勃发:“你喝了一瓶酒?”
“给我……”萋萋无知无觉,还想伸手夺他手里的酒杯。
姚季恒挡开她的手,直截了当地把剩下的半杯酒都倒进了自己嘴里,看也不看她,拿着空下来的酒杯和醒酒器迈步离开。
却不防萋萋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仍然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酒杯:“给我……”
姚季恒终于听出来她声音里的软糯,带着酒的香气,芬芳入骨。
第35章 三十五日光新生
他把酒杯和醒酒器都放在电脑桌上,反身捉住她不老实要去够酒杯的手。她挣不脱,不满地叫嚷:“姚季恒,把我酒给我!”
她吐出的气息还带着浓郁的酒香,这样近距离对着他说话,呵气如兰,眼眸迷蒙。他忽然想起了在去往波士顿的飞机上,她在他耳畔的低语,也带着温热的气息,吐气如丝。像一场念念不忘的绮梦,久久停留在心底。此时此刻,在一样的气息里,长远的绮梦破土而出不肯安分,瘙痒一点一点荡开。他情不自禁低头寻到她的唇吻下去。
她嘴里的酒味更浓,像醇香的蜜糖,一直甜软到心底,引诱着他深入地采撷吞噬。萋萋呜呜叫了两声,大概还惦记着自己的酒,很快声音湮没在他灼热的唇齿间。
姚季恒吻过她很多次,很多次也带着男人的欲望,急切的火热的,以男人碰触女人的方式,探寻过她每一个隐秘的角落,可是这一次碰触到她的双唇后却仅仅只想吻她。只是这样就已经令他神魂荡漾,一阵一阵潮水似涌来的激动包围了他,不能自已,心涨得满满的,恋恋入骨,仿佛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这缠绵不休的一吻终于停下来时,他觉得自己的嘴里也都是酒味了,带着甜蜜的芳香。他伸手摸着她的脸,手指的触感柔嫩,声音也不觉低柔下来:“酒有那么好喝吗?”
“酒比你们男人好多了,它永远不会背叛我们,想喝就喝。”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刚刚的吻,她的脸颊嫣红,声音比平时要柔,更显得这话满是天真的孩子气。
姚季恒好笑,按照她这样的逻辑思维,天下全是背叛的男人,连自己也被她归类为不如酒的男人,然而这么幼稚不成熟的话,她这样一本正经说出来,带着肆意妄为的随性,连清醒的他一时都被堵住了,细想又似乎有几分道理,完全是她的风格。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萋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就像酒也有很多种类。”
“哦?那你是什么样的男人?”
姚季恒发现就算醉了,她的伶牙俐齿也照样还在。他反问她:“你说呢?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男人?”
萋萋推开他仍旧贪得无厌停在自己脸上的手,毫不客气地说:“老男人。”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想也没想便替自己开脱:“你喜欢喝的酒是越老越香的。”
萋萋嗤笑:“姚季恒,你真不要脸!”
他不理她的嘲讽,干脆把她当成一个醉酒的疯子,拉她到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给她,故意说:“这是你要的酒,喝了吧。”
“姚季恒,别以为我喝多了,我没有醉,不需要蜂蜜来解酒!”
“我知道你没醉,你酒量好,一口气灌一瓶酒还知道骂我。”
萋萋的确还有清醒的意识,只是酒喝得太急了,头晕的毛病犯了,而且中午吃得那么辣,回来后一口气喝了那么多酒,胃也在翻搅,所以有一会儿神思恍惚。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像个醉酒的疯子。她不是不懂得自爱,有很多次,在身体负荷不了发出最严重的警告时,她都想过要把伤身的酒给戒了,可是这么多年,在悲伤孤独的时候,在荆棘坎坷的时候,一次又一次,陪伴她最长久的也只有酒。
姚季恒还是把蜂蜜水送到了她嘴边。她一言不发地接过杯子仰头喝下去。
一杯蜂蜜水被她一口气喝尽,她看着空空的玻璃杯,嘴里却还遗留蜂蜜的甜味,在舌尖发酵。
“姚季恒,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你现在愿意说?” 他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拿到水龙头下冲洗。
隔了一会儿,水流声停止,他才听见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说你就信?”
姚季恒放下洗好的杯子,转身看着她:“是,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萋萋忽然发现自己不在乎了:“那个男人阴魂不散缠着我,我就故意打开电话让她听见,她就怪我抢了她男人,女人都这么蠢吗?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她和那个烂人在一起就能幸福?”
这是温萋萋处理问题的方式。或许她是讨厌那个男人,或许她是想帮那个女人,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是个傻女人。有很多很多方式,她只是选了最直接最傻的一种。事情并不复杂,可是听完了,姚季恒却心情复杂。他其实并不是对这件事好奇,一定要知道。他要的只是一种态度,她愿意说就行了。她简短而快速的一番话,不仅直接印证了他对她的认知,也直接袒露了她对男人的态度。纵然一早就知道她不相信男人,听到这么直白而武断的结论,他还是百味杂陈。
黑丑在他们脚边溜来溜去,不时喵喵叫。萋萋弯身抱起黑丑,不等他说点什么,又问:“姚季恒,你还要和我结婚吗?”
沉陷在思绪里的姚季恒一怔,看着她,郑重地说:“我们今天上午还在看婚纱照。”
“现在改变决定还来得及。”
“我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萋萋低头抚摸黑丑:“马丽娜的话你也听见了,你看你和我结婚,人家就会在背后嘲笑你。”
刚刚紧紧提起的心瞬间又落回实处,姚季恒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他说:“萋萋,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心所感知到的。至于外人,我不怕,笑就笑吧,我本来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色令智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萋萋嗤笑:“有吗?”
他笑:“难道我的行动还不够明显吗?要不然我现在再证明给你看?”
萋萋瞟了他一眼,不答话。
姚季恒却觉得那一眼有无限风情,勾魂摄魄,本来没有想法的,心里一荡,一瞬间却势在必行,直接化为坚决的身体行动,长臂一伸提起还赖在她怀里的黑丑扔在地上。黑丑喵喵大叫,他不管不顾,一把打横抱起她放在料理台上,然后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挤进去站立。
萋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眼神挑衅。
无论是不怕,是轻视,还是怀疑,他统统视为鼓励。
她不相信他会在大白天的厨房和她做这件事,他就让她相信。
他依然从亲吻开始,她嘴里还停留着浓郁的酒味,和着刚刚喝下去的蜂蜜,甜腻腻的,从她的舌尖滑到他的舌尖,引诱他沉沦。即使早上还做过,伴随时间和地点的改变,身体很快兴奋和激动了起来。
萋萋穿裙子,方便了他。她感觉到腿间的硬物温度时,他已经把手探到了她的裙底。也许是急切,也许是有所顾忌,他也省略了卧室里的繁琐仪式,直奔主题,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脱多余的衣服,只是一把扯下她最私密的衣物。
没有贴身衣物的身下空落无依,萋萋忽然不安了起来,“姚季恒,我们回卧室。”
他无比坚定:“就在这儿。”
“不要……”
行动往往比语言更坚定真实,伴随着她的声音,他提起她不停扭动的双腿,不顾她的反抗,强势地把自己送入,她最后的声音化作一声破碎的低吟。
萋萋睁大双眼,直到身体被撑开填满,还犹自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就这样站在料理台前。
其实她是了解他的,姚季恒的确没有这样的经历。人生里头一回,在大白天的厨房里,他想要和一个女人缠绵在一起,而且也做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只是和她一起,做想要做的事。
此刻,他要她,这就是一切。
而放纵也带来了巨大的快乐和满足。从遇见她以后,他一次又一次放纵自己,打破那些坚固的理论、原则,在她面前,那些统统都不重要。
料理台窄而硬,他动作了几下,看她眉头轻蹙,于是把她腾空抱起。萋萋双腿悬空挂在他腰上,为了找到支撑,只能紧紧攀住他,迎接他的深重进入。
他沉重喘息,她细碎低吟,如同交织在一起的二重奏,飘荡在午后的厨房。
情动来得又快又急,在攀上最高点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说:“萋萋,你不用相信其他男人,只要试着相信我。”
是个晴天,窗外有风,午后的暖阳穿窗而入,在料理台上投下一片金黄色的日照。黑丑失去了女主人温暖的怀抱,早已爬上料理台,正躺在那片阳光下懒洋洋地睡觉。
萋萋攀着他的肩,扭头看窗外的天空。
他把她的头扭过来,低头索吻,可却触摸到她脸颊上的湿润。他怔住,抬眼看过去,一面伸手温柔地抹去,一面问:“我弄疼你了?”
萋萋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一刻流下眼泪,也许是日光太亮,时光静好,也许是刚刚的欢爱太强烈,他的怀抱太温暖,她只觉得心底有个地方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夹杂着酸涩的苦楚,却也有久远的温情。
“萋萋,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他低头吻去她眼睛上依然还有的湿润,不管她为什么流泪,这一次的感觉太好,他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萋萋点头,不问他要带她去哪儿,在这一刻只有这个怀抱是唯一。
第36章 三十六人世灯火
后来,他抱她去了客厅,又到书房,在从前没有过的地点与她缠绵,打开她进入她,做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做的最极尽的情`事,用身体给她自己所能给的所有,享尽尘世男女欢会,和她一起共赴一场又一场情爱盛宴。
在白日明亮的光线下,一切都无所遁形,他的热情,她的柔软,没有比这更契合的事,像两半迷失的圆弧,终于找到彼此。
世界只剩下了相依相偎的温度,身体相连,肌肤相亲,喘息和低吟交织。在摇晃颠簸的情海里,孤独的灵魂进入另一个灵魂,共赴这世间男女最亘古的相会,幻化成一个爱欲里五彩斑斓的绝世孤岛,那个地方只有他和她。
有片刻,在最激烈的动作中,姚季恒无端涌来一丝怅惘。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天长地久,他也不知道身体紧紧交缠在一起的时候,是否心也会靠近。那些统统是没有答案的,他唯一能够真实感知到的是这一刻自己的心无比柔软,只想用自己能够给予的所有方式碰触她。
萋萋紧紧缠在他身上,在深重的撞击中,感受他的狂热和痴迷。她不知道对于男人来说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是否身体的需要压倒一切。可是在身体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她所有的知觉只有他,只能缠着他,身体软下来,在他怀里化作一弯春水。
最后,他们辗转又回到客厅,纵情愉悦后,疲惫的身体横倒在沙发上,窗外是暮色斜阳。
沙发窄小,萋萋无力地趴着。姚季恒贴在她背后,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双臂收在她身侧笼住她,热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肌肤,嘴唇仍旧恋恋不舍地游移在她后背,密密麻麻地洒下细碎的吻,沿着起伏蜿蜒的沟壑辗转流连很久,又转移到了凸起的两片蝴蝶骨上,微微加重力道啃噬。
萋萋在丝丝麻痒里睁开眼睛,低喃:“你个疯子……”
姚季恒重重咬了一口:“这就是疯子?就算是疯,你也陪我发疯了。”
萋萋不由“嘶”了一口气,脸同时也一热,一瞬间连耳朵都红遍了,然而死鸭子嘴硬:“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发疯了?都是你在做。”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再来验证一下……”他说着,腿已经不怀好意越发贴紧她。
萋萋察觉到,顿时酸软的身体缩起紧贴沙发布,直嚷:“不要……”
姚季恒叹息一声:“温萋萋,你现在越来越矫情。”
萋萋理直气壮反驳:“姚季恒,你才矫情!”
“第一次你不是很直接就要了,但是今天下午,你算算你说了几次不要了,怎么现在越来越扭扭捏捏?”姚季恒是真的忿忿不平,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明明两个人很和谐,却弄得像他强迫她似的。
这一下,萋萋连脖子都在发热了,但她依然振振有词:“第一次也是你要做的!”
“是你先刺激引诱我的,你要检查我的身体,事实证明我们的身体也很和谐。”
萋萋被这堂而皇之的无耻论调气得口出恶言:“放屁!”
姚季恒“啧啧”两声:“温萋萋,你真虚伪幼稚。”
“你才虚伪!我只记得有个人放荡无耻地直接问我客厅还是卧室。”
姚季恒当然也记得,其实那时他心里早已有了最佳地点,于是坦白承认:“其实那天晚上我就想在客厅。”
萋萋被噎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才憋出一句:“老流氓!”
“我看我需要直接做给你看什么是真正的流氓……”
“我要喝水,你在书房就说过要倒水给我喝的……”
姚季恒无奈,在她背上重重啃了一口后,终于起身捡起长裤套上,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来。萋萋一口气喝掉半杯,剩下半杯回到他手里后被他一口气喝了。
萋萋看他故意对着自己嘴唇印在的地方,白了他一眼。他还大言不惭:“你刚刚又不是没吃过我的口水!”
萋萋干脆不理他,看见在厨房已经睡饱觉的黑丑在沙发边游来荡去,唤了一声:“黑丑!”黑丑立即奔过来,蹬腿跳上沙发。萋萋微微抬起上身把它抱来身前,黑丑摇尾乞怜地望着她。她捋顺它不知道在哪儿弄得乱糟糟的一簇毛发,黑丑终于舒服得“喵”了一声。
姚季恒又看得万般不是滋味,只觉得这只大黑猫太懂得享受了。他低头捡起自己的衬衫,抬头的时候,视线前方正是那丛电视墙上青绿的藤蔓,无尽的绿扑面而来,像是春天璀璨的嫩芽,蓬蓬勃勃生长。他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沙发上的人猫相亲图,刚刚的不是滋味又烟消云散,忍不住想有了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
萋萋赖在沙发上不想起来,他穿上衬衣后去卧室拿了条毯子来给她盖上,看厨房没有什么可吃的食物,问她想吃什么。
萋萋问:“你做?”
姚季恒知道她这话带着点揶揄,截至目前,他也只做过早餐给她吃。她倒是做了一回晚餐,是水果沙拉,味道很好,一看就是经常做,不过问题是,他第二天早上是被饿醒的。他当然不想再吃饱不了肚子的水果晚餐,算了算时间还来得及,干脆地答:“对,我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萋萋是真的不想吃外卖快餐,立即来了精神:“你会做什么?”连黑丑感受到主人的兴趣,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姚季恒被这一大一小看得飘然膨胀了一下,豪气干云:“中餐西餐都会,你想吃什么?”
事实证明做人是真的要含蓄,不能太高调,尤其是男人在面对厨艺时。
萋萋毫不客气点名要吃蒸排骨、野山椒炒牛肉、鲫鱼汤、清炒西兰花。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很丰盛很有营养的中式晚餐。
结果他一手拿手机看菜谱,一手掌勺做饭,油锅不时滋滋响,烟熏火燎里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忍受萋萋的指手画脚和黑丑不时的喵叫,导致这个厨房很忙乱。
一个钟头后,终于完工端上三菜一汤,他信心十足地问:“怎么样?”看菜谱也不难,他相信自己绝佳的领悟力和操作技能。
萋萋早就在他做菜时就偷吃过了,这时又慢条斯理每样都尝了一口,顺手还夹了一块排骨给黑丑吃,才悠悠然地说:“一般,还能吃。”
姚季恒不信就这样,这里头也有他的拿手菜:“我做的鲫鱼汤很地道。”
萋萋十分中肯地评价:“比起重年做的鲫鱼汤,差远了。”
姚季恒知道她说的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也见过,但但但……这有可比性吗?他顿觉养了头白眼狼,把她喂得饱饱的,最后还不如一个好朋友。
吃饱喝足后,萋萋十分配合,自觉要求洗碗。这一次换姚季恒在旁动手动脚指指点点,萋萋嫌他碍事,简直想把他轰出去。
厨房的窗户开着,偶尔有微风吹来,窗外夜色阑珊,灯火盏盏。
姚季恒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看她的一双手在洗洁精的泡沫里动来动去,水流哗哗里,不经意抬头对上料理台前敞开的窗户,夜色里的盏盏星光照亮人世万千灯火。一瞬间,他只觉得那光也像他怀抱里的身体一样,也是暖的,直照进他心底。
这么多年,岁月滔滔,人事迁移,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离国数年,异国他乡,学业工作渐渐成了生活的主旋律,而人情又是那样淡漠,他早已习惯隔着万丈红尘与这喧扰人世漠然相对。回国两年,叶落归根,却根本不知道根在哪儿,外公外婆早已离世,他在曾经的家附近买下房子,可也只能在那栋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人遥望童年故乡。
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繁华夜色璀璨华灯,他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感受到这么温暖的人世灯火了。
萋萋忽然说:“你电话响了。”
姚季恒凝神细听,这才留意到电话铃声,终于松手:“那你一个人洗碗,我去接电话。”
萋萋腹诽:“你在这儿除了妨碍我还能做什么!”
姚季恒当然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忍俊不禁:“做我们下午在这儿做的事。”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让她好好洗碗,剩下萋萋面红耳赤站在料理台前。
萋萋洗了碗,擦干水后放进消毒柜。姚季恒的清洁习惯很好,做饭时随时随手清理弄乱的料理台,所以她也不需要再怎样收拾,就是擦擦洗碗弄湿的台面。
萋萋放下抹布后,看着整洁干净的厨房,初看和从前一样,然而只要细看还是能发现这厨房有了很多的不同。橱柜里多了很多做菜用的调料,冰箱里不再空荡,塞满了水果食材,挂起的炒菜锅底有使用后的黑色烟渍,燃气灶上还有晚上做饭洒到的一滴油。
以前她很少做饭,一般都是周末有兴致了才弄几道自己想吃的菜,平时都是胡乱打发,水果沙拉、蔬菜沙拉几乎成了她工作日下班后不在外觅食时的常规晚餐,所以厨房几乎也很少见到烟火气息。从姚季恒住进来后,这个厨房使用频率十分高,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
她擦净那一滴他没有留意到的油渍,放下抹布,拿出冰箱里的葡萄清洗。
第37章 三十七死生别离
萋萋洗好的葡萄并没有被当成饭后水果吃掉。
她端着一盘葡萄走进客厅时,姚季恒坐在茶几边。
起初她没有留意到异常,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隔得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着手机,神态发怔,心下不由奇怪,问:“怎么了?”
良久后,在她开始不安时,他才抬头看着她,说:“萋萋,你陪我去一下医院。”
萋萋顿了顿,看着他手里的电话,很快想到什么,没有多问,回答:“那我去换下衣服。”
她进卧室快速换下贪图方便的家居服,拿上自己的包包,特意检查了一下车钥匙是不是在里头。
沉默出门,进入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她说:“坐我的车吧。”
姚季恒没有拒绝,虽然他还从未坐过她开的车,但什么都会有第一次。他进入副驾坐下,告诉她医院的地点,然后又沉默下来。萋萋也不再说话,只是将时速提到最高限速,飞快地赶往目的地。
夜幕低垂,路灯的光不时掠过,前方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森森然地要将人拖下去。萋萋诧异于自己心里忽然涌来的不好感觉,一边安慰自己不会有那么糟糕,一边收敛心神专注开车。
萋萋几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到了医院,她还没开过这么快的车,车上开了暖气,下车后,她发现自己一直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液。
夜晚的医院冷寂,进入医院大门,没走几步,姚季恒忽然牵住了她的手。他握得很紧,萋萋看着他依然怔忡的脸色,心下那种不好的感觉再次发酵,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我们进去吧。”
他却说:“以后别把车开得这么快。”
萋萋顿了顿,放松地笑了一下:“别担心,我车技很好的。”
“没必要。”
直到进了那间病房,她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因为已经晚了。
萋萋最先留意到的是坐在病床边嘤嘤抽泣的妇女,因为那细碎的哭声太悲痛,姚季恒推开病房门便传入了她的耳朵。走近床边,她才看见侧身坐在哭泣的妇女旁边的岳莺。她的一头栗色长卷发已经变成了黑色直发,此时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颊,看不清面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萋萋却仍然一眼就知道是她。
那哭泣的妇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泪水仍是止不住地流,很快转头过去伸手抹眼泪。而岳莺一直低着头对着病床,一动不动,仿佛对她们的走近无知无觉。
萋萋下意识看向病床上的人,下一刻她又很快转开视线,看向姚季恒。姚季恒的视线停留在病床上,脸色仍旧怔忡,却带着异样的沉静,像是恍惚迷茫,又像是被定住了心神。
在谁也没留意的时候,岳莺忽然站起来,一巴掌甩过来:“你现在满意了?”
她这一巴掌来势汹汹,又快又急,发生在一瞬间,掌风都扫到了萋萋这边,连萋萋都反射性偏了一下头,可是姚季恒却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那清脆的“啪”一响,萋萋都几乎以为打偏了。
岳莺再次举起手臂,萋萋想也没想地用力把他朝后一拉,闪身挡在他身前。岳莺这一巴掌打空落在了萋萋的肩上。
姚季恒立即拉开萋萋,站到了她身前。
“莺莺,来了就行了……”那哭泣的妇女也起身拉住岳莺。
岳莺满脸泪水:“我求了你多少次叫你来见见他,他死了,你就满意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
半晌后,那妇女擦了擦泪,看着病床上的人,说:“他已经来了,你放心走吧。”
病房里当然不能长久停留,很快就有人过来,一块白布盖上,该去往哪里就去哪里。
姚季恒一直沉默。萋萋头一次在医院里面对这种场面,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一路沉默送行。
最后,要离开时,那妇女叫住了姚季恒:“他有东西给你。”
顿了顿,姚季恒终于说:“我不需要,留给你们吧。”
那妇女还是拿出一个信封:“他走得很突然,连我都没有想到……”说到这里还是哽咽了,顿了顿,才继续说,“东西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直放在银行保险箱里,本来想亲手交给你的,现在……你不要就放在那儿吧,钥匙你拿着。”
姚季恒看着那信封。
停了一下,她直接把信封递给萋萋。
萋萋略怔了一下,代替他接下来了。
一直默然站在旁边的岳莺忽然说:“他死了,你满意了,我是不是没有错了?”她脸上泪水已干,可是眼眶红肿,直直看着他,没有刚刚在病房里的决然恨意,眼眸里有悲伤却也带着隐隐的期待,嘲讽里若有似无的刺探,倔强下好像是坚持到底的执着。
姚季恒说:“这跟他没关系。”
岳莺嘲笑一声,此时此刻更像苦笑,带着一丝可怜:“这是你说的,葬礼你不用来,免得别人问起你的身份,我们回答不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
回去时,仍旧是萋萋开车。深夜寂寥,路上车辆稀少,她本来想开快车早点回去的,可是想想又作罢,一路平稳到家。
下车时,她走了两步,顿了顿,主动牵住了姚季恒的手。他怔了怔,更紧地反握住她。一直到家门口,萋萋松手开门,打开家门时,黑丑又窜了过来。姚季恒弯身抱起黑丑,黑丑哪里懂得人经历了什么,找到了温暖的怀抱,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萋萋放下包包,看到茶几上的那盘葡萄,又端起送去冰箱。从厨房出来后,姚季恒还是抱着黑丑站在客厅,她看着那幅画面,无端涌来一阵莫名的酸涩,心里五味杂陈。
半晌后,她说:“很晚了,去洗澡吧。”
洗澡后睡觉,醒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姚季恒这才放下黑丑,说:“我们一起洗。”
“那我去拿睡衣。”
萋萋拿了两个人的睡衣,进了浴室,打开开关给浴缸注水。
泡在浴缸里后,温热的水流浸在身上,带来舒爽的惬意,放松了身体,纾解了疲惫,仿佛有什么也泡进了水里,松松软软。
萋萋想说点什么,可是她不擅于安慰人,而那个人对他又太特殊,搜肠刮肚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
还是姚季恒最先开口打破沉默:“萋萋,我是不是错了?”
因为她还是不习惯这样面对面,他坐在她身后,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察觉到这句话里头的怅惘和迷茫。萋萋不知道,假如是她,她或许也会这样。顿了顿,她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一直想,我凭什么要去见他?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后的意外,他想让自己的人生得到圆满,我就该去见他?知道他病了,我甚至还想过这是报应,后来听了岳莺和医生的话,我还是没有决定要见他。”
浴室里氤氲着水气,萋萋伸手轻轻拨弄着身下的热水,隔了一会儿,找到他的手握住。
默然半晌,他的声音又低低传来:“可是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还是后悔了。
当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我们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也可以冷漠,可以无情。 然而,死亡将一切都带走了,只剩下最本真的血缘连接。
萋萋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惑和执着。
一觉醒来,朝阳初升,姚季恒似乎又恢复了正常,起床后照例去做了早餐。然而,萋萋还是知道,他很晚才睡着。有一瞬间,她迷蒙醒来,似乎看见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她。她无从确认,很快又睡着了。
吃早餐的时候,姚季恒问她想不想出去逛逛。萋萋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也觉得今天出门逛街游玩很奇怪,索性说:“今天就在家休息吧。”
姚季恒却说:“你要是不累,我们去爬长城吧。”
按照昨天和摄影师的计划,为了避开周末的游人高峰期,星期二他们就要去长城拍婚纱照。萋萋觉得他今天忽然想要去爬长城很怪异,可是下意识又无法拒绝,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那我开车吧。”
姚季恒正拿起吐司涂抹番茄酱,闻言又放下吐司,笑了笑:“你放心,我还能开车。”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笑,萋萋却忽然觉得心酸。她低头学他在烤好的吐司上涂抹番茄酱,夹上煎蛋和培根,咬了一口,味道照样很好。她沉默地吃完了这丰盛的吐司三明治。
他们去的是慕田峪长城,是姚季恒决定的,当然,他也没要她开车。
天气好,又是周末,长城上游人也非常多。萋萋去过最多的是八达岭长城,这一段长城还是头一次来。一路跟着游人朝上爬,她想起来问姚季恒:“你以前来过没有?”
姚季恒说:“来过,以前我外公外婆带我来过几次,回国后也来过几次。”
到了一个观景台,他们停下休息。
暮秋时节,天高气爽,云淡风轻。举目四望,秋意瑟瑟,山野苍茫。
姚季恒说:“萋萋,你看天和地多么大。”
他只说了这一句,萋萋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来爬长城。
是啊,天地如此之大,在这样壮观和古老的城墙上,人心里那点跨不过的天堑鸿沟是那么小。
他终于释然,原谅了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这几天投雷的同学(研究出来了在哪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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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宴会歌女
萋萋终于有了更真实的结婚感觉——因为伴随婚礼日期的逼近,很多很多事仿佛都堆到了头上。
那天爬山回来后,萋萋想起来岳莺说的葬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按照常理推断,应该就是两三天之内的事,于是问姚季恒婚纱照要不要改期拍摄。
姚季恒说:“不用。”顿了顿,才又说,“葬礼就在明天。”
萋萋没有问他是否要去,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日子,当然已经有所决定,如果需要她陪同,他也会说。第二天她照常上班,星期二请假拍婚纱照。
然后婚纱礼服、喜帖、婚宴菜式、场地设计……与婚礼有关的事情忽然一下子应接不暇,接下来的日子,没有哪一天不为婚礼劳神,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尤其是进入十二月份后,她都觉得忙得喘不过气来了,只求赶快结婚了却一桩事。
一场大雪,姚季恒早起站在阳台,拉开封闭阳台的玻璃窗,入目所及处全都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凛冽寒意的清爽空气,踏上跑步机,照例开始他这两个月来每天坚持不懈的运动。
半个钟头后,他结束运动,拿毛巾擦擦汗,走入卧室。床上被子笼着的一团仍旧一动不动,照例酣睡不起。他由得她继续睡,进入浴室沐浴洗漱,完全清理好了自己才一边扣着衬衫的扣子,一边走到床边,喊她:“萋萋,该起床了……”
面朝他的睡颜沉静,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没有任何要睁开眼的预兆。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继续喊:“萋萋,再不起来上班就要迟到了……”
这一回,她受到了打扰,一把推开他的手,翻个身背朝他继续睡。
姚季恒真没见过这么爱赖床的人,进入冬天以后,她简直是把赖床进行到底了,每天都是无论他怎么喊叫,自赖被窝不起。最后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用力拉开被子,一把抱起她。
身体被强行带离温暖的被窝,萋萋眯着眼睛没好气:“姚季恒,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早上都这样呀!”
姚季恒看着她眼睛半睁半闭的样子,好心情地反问:“那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早上都赖着不起来?”
到了盥洗台前,萋萋终于睁开眼睛,呵欠连天地看了他一眼,“外面下雪那么冷,你还跑步了?”
“动动就暖和了,总不能都跟你一样睡懒觉吧。”
“那是因为我不需要跑步。”萋萋意有所指。
姚季恒当然听得出来她意味浓厚的暗示,顿时忍俊不禁。他承认自己在锻炼身体的同时也是带着那么点不言而喻的目的,以前还没明确感知自己的年龄代表了什么,可是被她天天在耳边有意无意念叨着老啊老啊,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在意。事实上,他私下对着浴室的镜子打量过自己不止一次,怎么都看不出来哪儿就和那个字沾边了,但是想想九岁的差距,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了。
年底工作也忙,萋萋准时在九点进入办公室,有了姚季恒百折不挠的毅力,她这个冬天就没有迟到过。这两个月一直忙碌的那个收购案已进入尾声,在一轮又一轮的谈判后,最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只等着最后的正式移交,俗话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再一次检阅了相关数据,想到迫在眉睫的收购所需资金,她了解公司账务,两亿不是个小数目,然而赵世杰一早就说资金不是问题,只管放手做好这个项目。事关重大机密,赵世杰没有多说,即是不需要她负责,可是如今付款日期临近,她不可能不关注。
赵世杰办公室有客人,萋萋来时忘了打一通内线电话确认,秘书说还有几分钟就好了,她也心急,不想再跑一趟,索性等在外面。
秘书娜娜招呼她坐,又十分嘴甜地问:“萋萋姐,您要不要喝点什么?”
萋萋笑:“不用,你忙。”
娜娜又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后。萋萋看见面前的茶几上有一本像是画册的东西,随手拿起来,问道:“娜娜,这是什么?”
“这是刚刚行政部送来的上次周年庆后制作的画册,准备作为年会纪念品,一人一本,您看看,里头还有您的照片。”
九月份的时候,公司隆重举办了一次二十周年庆典,萋萋自然也参加了,早已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事后也收到过行政部发来邮箱的周年庆照片,也没怎么看。这时无聊,随手翻看这本纪念画册。
娜娜好意提醒:“人物照在二十页后,您的那张照片是宴会上抓拍的,非常好看,我都想印一张放在卧室了。”
萋萋被她的甜嘴逗笑了:“你还不知道照片都是P的吗?天天看我这个真人在眼前晃就知道反差了。”
娜娜嘴更甜了:“真人也美!”
萋萋笑着翻到二十页后,一页一页看下去,果然很快看见了自己,举着一杯红酒对着镜头,摄影师大概是想拍出光影效果,整个画面都是老旧的暗黄色,连她身上红色的礼服裙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影。
萋萋一瞥之下,感觉既熟悉又怪异,不由嘀咕:“怎么像旧上海滩的歌女……”
娜娜笑:“你本来就是上海人呀,我就说好看吧,人家以前歌女都是大明星,像那唱歌的周旋……”
萋萋却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因为她的视线从占据整个画面大半的自己身上移开后,忽然愣住了。照片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右下角还有一个人影,只露出小半上身,脸朝着她的方向,只有侧脸的线条显现在镜头里,从画面上看,她在喝酒,那男人在看她。
细看一会儿那个男人,萋萋的笑容渐渐地凝固在脸上。
赵董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娜娜立即起身欢送贵客。
赵世杰站在门口和客人握手:“余总,那我们下次再谈,慢走!”
“赵董不用客气,我们下次再约时间。”
赵世杰看一眼娜娜。
娜娜立即微笑说:“余总,请您这边走。”
那余总一转身,却顿住了。
萋萋在看见办公室门口的人时,就讽刺地觉得这世界真的很小很小,这时无可避免地打了照面,只是客气地笑笑:“余总,您慢走。”
余锋朝前走了几步,在她身侧停住,低声说:“萋萋,这就是你结婚的目的?如果仅仅是这样,你知道我也可以做到。”
萋萋莫名其妙,然而娜娜还在场等着恭送贵客,赵世杰又在门口。她忍耐下那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假装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余锋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跟着娜娜的指引离去。
进入赵世杰办公室后,萋萋直奔主题。
赵世杰笑:“资金你不用担心,我早就跟你说资金没问题当然不会有问题,这次的收购不会动用公司的流动资金,我已经找好了投资,GKY集团的投资下周就会到账,正好用在收购案上。”
萋萋愣了一下,半晌才僵硬地问:“赵董,您怎么以前没说GKY集团会给我们投资?”
赵世杰看她一眼:“早先是没定下,你也知道我从前对这些国外来的投资公司兴趣不大,但是我也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不能再用那一套老眼光看问题,要做大生意,就得有投资。在这上面,你爸爸就比我聪明多了,所以呀他那事业就比我做得好,还反过来给我入股,也让你来帮我。”
萋萋木然地听着,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脑却只有一个声音,只是一遍一遍地想——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萋萋呀,你马上要办婚礼了,从今天开始,手里头的工作能放就放下去,交给底下的人做吧。这几年你为公司也受累了,该好好放个大假了,工作就不要再操心了,休息好了后才有精力投入工作。”
萋萋恍惚而迷茫地走出赵世杰办公室,
娜娜迎上来,递来那本画册:“萋萋姐,这画册先送一本给你吧,我听说你下周后就要请假回上海办婚礼了,年会也不参加了,那我先跟你说声‘新婚快乐’,你先拿一本画册回去吧。”
萋萋恍惚地接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低下头时,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本画册,制作精美华丽的画册此时却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丑陋的,可怖的,无比嘲笑地望着她。她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下意识厌恶地狠狠一甩手。
画册“啪啦”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有几页在重力下翻动了几下,又慢慢无声地合上,归于沉寂。
而这重重的坠地声直敲进她心底,心底也像是有回声一声一声响起。在重重回声里,她忽然清醒了过来。
她拿起手机,找到那个人,只想要一个答案。
“你为什么要让我和他结婚?”
那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那时让我去见姚季恒,是为了什么?”
那头这回反应过来了,却被她的话给刺激到了:“我还能为什么?你马上要到三十岁了,难道还能看着你任性下去!”
萋萋冷笑:“所以你就卖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章写得我好舒服啊,开篇就期待到这里,果然还是不太适应白开水一样一帆风顺的温情甜蜜,有波折才有乐趣。
PS,反馈近来日更太瘦的我已经收到,三千字出头好像是有点瘦,下周会尽量每次多更点。
第39章 三十九只如初见
姚季恒这天回来得很晚,因为很快要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很多事情必须要尽快安排好,这样才能后顾无忧地好好度一个二人长假。
打开门时,一室漆黑,静悄悄,连一向听到门口的动静喜欢跑过来的黑丑都没有来迎接。他摸到灯掣打开,不由心下奇怪。下班时他给萋萋打电话,电话却占线。他知道她最近也很忙,便给她发了条短信告知自己要加班。这时拿出手机查看,短信仍旧没有回复,他再次打了她的电话。
这回电话却是关机状态,他茫然地听着那头一个机械的女声,站在玄关发怔。
半晌后,似乎是有一声“喵”叫传来,他这才回过神来。又一声“喵”叫在寂静的夜里清晰传来。他换上拖鞋,循声朝卧室走去。打开灯后,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床上笼起的被子吸引了,而黑丑也慵懒地蜷缩在他的床位。
他不觉松了口气,走到床边,低低叫了一声:“萋萋?”
她的脸几乎埋进了枕头里,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他等了一会儿,探身摸她的额头,手心刚刚贴到她的肌肤却被她伸手推开。她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简直跟早上赖床一样。
他忍不住好笑:“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现在才晚上九点多,她早上喜欢赖床,晚上却又恶习难改不肯早睡,向来很少这时候就上床睡觉,除非是他也在床上,而那时候却也是睡不成觉的。
萋萋没有答应。
姚季恒不放心,又伸手过去抚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一次萋萋没有推开他的手,他把手心贴在她的额头上,一时也察觉不到手心里的温度是睡出来的温热还是在发烫。
隔了一会儿,在他以为她又睡去了不会理他时,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来,似乎带着睡眠的低哑:“我就是想睡觉。”
他的手在她额头上停了停,放弃了拿体温计的想法,终于笑道:“那你睡觉。”
姚季恒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心,走出卧室后,径直到了厨房,然后不知道多少次拉开那只秘密橱柜。里头还有四瓶酒,还是保持在她上回自餐厅回来后一个人躲在卧室喝掉一瓶酒后的数量,所以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私下喝酒了。而醒酒器也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任何刚刚被使用过的痕迹。
然而,他明白酒可以再添,不一定会完全对得上原来的数。他又仔细谨慎地拿起醒酒器闻了闻,里头几乎已经没有残余的酒味了,不可能在最近使用过。
最后关上橱柜门时,他舒了一口气想,她也许就是昨晚没睡好,想睡觉而已。
萋萋睡觉了,他也早早沐浴洗漱。
再次走到床边时,萋萋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拎下大摇大摆占领了自己床位的黑丑,掀开被子上床。黑丑在地板上仰望大床“喵喵”叫。
姚季恒不为所动:“黑丑,去你窝里睡觉!”
黑丑也不为所动地继续“喵喵”叫。
姚季恒担心它吵醒萋萋,只得探身一把捞起它,让出一点自己的床位。自从进入冬天,黑丑在主人的纵容和娇宠下,俨然和他抢床位已经成了习惯,自动自发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枕畔。姚季恒索性让出半只枕头给黑丑,自己朝萋萋那边挪动,也习惯性地一只手穿过她的颈下,侧身紧贴她的背躺下。
萋萋终于动了一下,他在她耳畔低喃:“好好睡觉,我今天晚上不打扰你……”
第二天早上,姚季恒运动完毕进入卧室时,萋萋已经起床,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眉。他难得见她不赖床,以为是睡得早,走过去情不自禁把手搭在她肩上,问她:“昨晚睡好了?”
萋萋肩头一颤,眉笔也跟着画偏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他看着她眉毛上多出来的那一点淡淡的咖啡色,忍不住笑了:“我给你擦……”
然而,她立即放下眉笔,自己拿起化妆棉几下擦净了。
在他怔愣间,她最后对镜检视了一遍妆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说:“我去上班了。”
“你不吃早餐?”
“我早上有事,不吃了。”
姚季恒的笑容渐渐隐退,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卧室,莫名地想到头一天早上在这间卧室被黑丑叫醒时,她也是妆容脱俗、衣饰整洁,拿着包就可以出门上班的样子。后来她也的确扔下他很快就出门上班去了。
客厅里传来黑丑的“喵”叫声,他走过去时,大门刚刚关上,而黑丑的猫碗里已经倒好了妙鲜包,黑丑叫了几声,低头吃自己丰盛的早餐。
姚季恒也提早了半个钟头到达公司。向来比他早半个钟头上班的Jenny看见他来了,虽然没忍住面露讶异,但很快也微笑道一声:“早,姚先生!”
姚季恒微笑应答:“早!”
Jenny反应过来后,并未因为他的提前上班而手忙脚乱,照例在他进办公室不久,给他煮了一杯咖啡送进去,然后例行汇报今日的行程。几分钟后,她又把整理好的今日待阅文件放在他的写字台上,最上面却是一本像是画册的厚重铜板书。
Jenny留意到他的视线,解释:“这是世通送来的上回周年庆的纪念画册,因为您也有参加,所以送给您一本留作纪念。”
这种精美华丽的纪念品向来是宣传意义大于实际作用。姚季恒点点头表示知晓,压下一早上脑子里纷杂的念头,强迫自己暂时专心投入工作。
两个会议后,他有了片刻放松时间,啜饮咖啡时,视线不经意又看见了那本放在文件上面的画册。他放下咖啡杯,拿起画册漫不经心地翻看,很快地,视线却定定地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那幅画面他并不陌生,此时此刻再次相对,暗黄色的光影里,他恍惚看见她举起酒杯对他笑。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
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宴会厅角落里,她旁若无人地斜倚沙发,频频举起酒杯饮酒,动作很肆意,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的优雅,像她身上酒红色的细肩带裙子一样,没有任何违和感,妥帖而自然,仿佛天生就是属于她,令人转不开视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而她忽然一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任何被窥视的不自然,仍旧举起酒杯,笑容也旁若无人:“先生,要来一杯么?”
她的头发挽起,肤色雪白,唇色嫣红,脸上是笑,大眼却似笑非笑,酒红色细肩带裙子在璀璨华灯下如水荡漾,暧昧而迷离。
明明是很有风尘气息的画面,可是他看着那样的她,却只有漫不经心的优雅,肆意而高傲。
那时他在瞬间的怔忡后就想,这是一个经常借酒浇愁的女人。
晚上,萋萋回来得很晚,打开门时,一室暖黄色的光芒映在眼底。
姚季恒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面朝她而笑:“萋萋,我们来喝酒。”
她的视线移向茶几,上头放着她熟悉的醒酒器,里头有她熟悉的酒,旁边还有两只酒杯,两盘水果沙拉。这本来是她很熟悉的场面,可是那多出来的一只酒杯和由他嘴里说出的这句话令她匪夷所思,半晌后不冷不热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陪你喝酒?”
“你陪我喝酒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萋萋本来想说“你的秘密跟我没关系”,可是动了动嘴,终于没有说出口,反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醒酒器就倒了一杯酒。在她拿起酒杯时,姚季恒握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萋萋问:“你不是要喝酒?”
姚季恒笑:“但不是你这种喝法。”
他拉她坐下,把一盘水果沙拉推到她面前,“你还没吃晚餐吧,先吃点垫底。”
萋萋又笑了一下,却是嘲笑:“姚季恒,喝酒没有你那么多讲究,想喝就喝。”
姚季恒仍旧紧紧握住那只酒杯,坚持说:“你先吃点水果。”
萋萋拿起叉子胡乱吃了几口。
姚季恒把另一只酒杯也倒了酒,这才松手把这杯酒递给她,自己举起另一杯,朝她而笑:“萋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萋萋举起酒杯的动作一顿,下一刻还是把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一边倒酒一边说:“不就是相亲吗?”
“你不记得你请我喝过酒吗?后来你把酒淋在了我的身上……”
萋萋愣了一下,忽然笑道:“那你有没有很生气?我有没有道歉,有没有问你衣服的尺寸?你有没有不要衣服,送我回家?”
“不,后来不是这样。”姚季恒看着她脸上若有似无的笑,继续认真地说,“你说的是你在波士顿编给余锋听的故事,真正的事实是,你把酒淋在我身上后,我没有生气,你也没有道歉。”
她只是放下酒杯,笑吟吟地伸出手指头在他胸前擦了几下,动作仍旧肆意,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优雅。然后,还不等他意识到,她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塞到他手里,笑着对他说:“我今天已经喝了很多酒,你自己喝,再见!”
然后,他就那样看着她转身,摇曳而去。
第40章 四十笑看红尘
其实,萋萋在昨天看见画册里的照片后,已经不知道回想过多少次。可是任凭她怎么想,怎么回忆,就是想不明白,她明明那天在宴会上见过他,可是在和他相亲认识、谈婚论嫁及至后来日夜相对的度假、二人世界的同居生活,这么多的日子,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想起来,却一直都忘了。很多很多的画面她都还记得,然而记忆像是有一块橡皮擦,悄无声息地抹去那段重要的画面,只留下一片暗黄色光影里的空白。
宴会之前的那天,余锋再次约她晚餐。像他回国之后的许多次那样,不管她的虚伪微笑,也不管她的冷言冷语,他总能有办法不远不近地出现在她身边,说一些云淡风轻的话,若即若离地纠缠。
她本来无所谓,他早已擅长这样的男女游戏,而她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追逐他的温萋萋。
他想要鸳梦重温,她就让他也狠狠跌下去,摔得头破血流时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梦想破灭。
然而,那样的次数久了,看着那样阳光灿烂的笑容,气定神闲的淡然,若有似无的回忆,终究厌烦。
所以,他终于开口叫她原谅他,她就叫他跪下来。
她在最灰暗的十四岁遇见他,那时候她连最后那点还能在家里听见父母吵架的希望都彻底破灭了,因为那个家已经不在了。在最绝望的时候,只有他给了她一个最灿烂最阳光的笑容。
他让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阳光。那么灿烂的,可以照亮整个天空的阳光。
她曾经以为那是她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芒,所以她紧紧追逐着那束可以照亮她整个人生的灿烂阳光。
然而阳光太亮,终究不属于她一人。
在眼睁睁地看着他牵着一个女生从大街的另一头走过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没有变,温柔的话语没有停,哪怕是一个停顿的眼神也没有。
那一刻,她之于他,已经是陌路。
那一刻,她的世界轰然倒塌,分崩离析,碎片一片一片散落下来,像是她曾经四分五裂的家。
最后,她只能踏着一地的碎片,看着他决然而去。
那天晚上,在他终于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高兴,她要对当年那个流着泪的自己说:你看,他终于也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然而,她仅有的只是麻木。
隔了十五年的岁月,她居高临下地麻木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那么的陌生。
那个曾经她等在校门口只为了看见他笑容的男生,那个曾经她不管寒冷炎热固执地守着他打篮球的男生,那个曾经牵着她的手奔跑在街头寻找芬德拉玫瑰的男生,那个曾经她以为是她世界最温暖存在的男生早已死在她的青春记忆里,她只是用了这么多年的青春来祭奠他的死亡。
那个留在她记忆里恒久不谢的灿烂笑容已经模糊,而那一刻,跪在她面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一束点亮她灰暗天空的阳光。
他遗留给她的最后一点温暖,她对他残余的那最后一点东西,被他那忏悔的一跪彻底擦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照亮不了她的天空。
他之于她,终于也陌路。
在那个大雨苍茫的夜晚,萋萋彻底告别他,告别自己曾经的爱情与青春之后,给最好的朋友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她靠着玻璃窗,外面风雨琳琅,雨声潺潺,仿佛一切都被那一场大雨冲走了,最后只剩下自己凄然的声音:“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在找爱情,可是找来找去,到最后才知道,我的爱情已经死了,死在所有被我肆意挥霍的青春年华中。”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长久的等待,最终不过是一场刹那绽放的烟花,而能够找一个愿意陪自己站在烟花冷却后的灰烬里,仰望黑漆漆的夜空的人有多么难。
第二天,公司周年庆,她特意穿了一件鲜艳的红裙,从头到脚细细装扮,涂上鲜艳的唇彩,庆祝自己的新生。
男人不可信,在如此浮华人世,她也可以笑看红尘。
然而,她没有想到会遇见他。
她讨厌应酬,倚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喝酒。他看了她多久,她不知道,只是在某一刻低头饮酒时忽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继续自斟自饮,旁若无人,可被注目的感觉却那么真实,无法忽视。她清楚地知道那道视线仍旧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心底涌上一丝恼怒,终于抬头迎上那道视线。
然而,不是她熟悉的,也不是她前一刻还以为的那些带着强烈目的和赤`裸眼神的男人视线,这道同样来自于男人的视线没有轻薄,没有欲望,没有暧昧,没有幻想,只是静静看着她。
在意识到之前,她已举杯对他粲然而笑:“先生,要来一杯么?”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开口邀请,脸上闪过一丝怔楞的诧异,很快又回过神来四处环顾。
她知道他在找酒,他手里没有酒。这显然不是一个经常喝酒的男人。他的措手不及取悦了她,她施施然给自己杯子里添上酒,再次抬头正好看见他终于就近从穿行而过的侍者手里托盘上取来一杯酒。她看着他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浮华世界踏步而来,在她面前站定,伸手和她碰杯。两只酒杯轻轻相碰,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她抬头撞上他的眼睛,直到这一刻隔得这么近,她才看清那双异样沉静的眼睛。
那是一双大而漆黑的眼睛,睫毛浓密,眼眸深邃而隽永,像她经历过的无数个孤寂而漫长的夜色,可是却又干净得毫无一丝杂质,这样看下去能把人吸进去。
她忽然手一抖,酒液荡漾而出淋在了他的胸前。
她怔楞了半晌,放下酒杯,重新定神露出熟悉的笑容,满不在乎地伸手擦拭他胸前的酒液。酒水是冰凉的,可是他的肌肤是温热的,透过薄薄的丝质西服传递到她的指尖,在这冷热混合的冲击之下,她的指头却开始发热。
她收回手,又再次握住自己熟悉的酒杯,酒杯是冰凉的,她手指上那点温度也终于冷却。她把酒杯给他,再次露出自己熟悉的笑容:“我今天已经喝了很多酒,你自己喝,再见!”
丢下那句话,她步伐凌乱地匆匆离去。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其实是落荒而逃。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看见了自己的样子:发丝零乱,脸颊嫣红,面容恍惚,裙子半露,完全是一个喝醉的酒女。
怎么会有男人对这样的女人认真?
没有男人会对这样的女人认真,就算是有那样一双眼睛也不会。
镜子里那一身庆祝新生的红裙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嘲笑她这么容易就生出的幻想和奢望。
她趴在盥洗台前喃喃地告诉自己要忘了,她只是喝了太多酒,她只是醉了,所以头脑不清醒,忘了就好了,忘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然后,她就那样睡着了。一觉醒来,她也真的忘了。
这一刻,只喝了一杯酒的萋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依然在看着她,仍旧是那双深邃而隽永的双眸,那段被她遗留在黯淡光影里的画面终于再次鲜活。
萋萋再次握紧酒杯,隔了一会儿,静静说:“我忘了。”
她挑逗了他,就那样扔下他挥挥手肆意而去,最后还极其无辜地对他说忘了。
姚季恒却没法生气,他从来没奢望她还记得他,第一次晚餐时她像面对从未见面的陌生人那样面对他,他就知道她早已不记得自己了。
他笑:“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喝醉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和我相亲?”
这个问题,起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他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是要追上去的,然而只是一转眼,人影憧憧里却再也找不到那鲜艳的红裙。
后来,在某次商务午餐中,赵世杰絮絮谈起“世交的女儿”,他微笑倾听。然后,赵世杰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就是那回周年庆时穿红裙的温小姐,我们的财务总监,姚先生,你想想还有没有印象?”
他愣了一下。
最后赵世杰十分好意地询问:“要不要安排你们见个面?”
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答应了。
这时,顿了顿,他看着她,说:“因为我想认识你。”
萋萋迎上他的视线,追根究底:“认出我后你为什么不走?还是你对喝醉酒的女人都这么有兴趣?
姚季恒认真说:“不,我对喝醉酒的女人没兴趣,我只是想认识你。”
萋萋忽然不安了起来,不再继续追问,而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默然举起酒杯,可是手腕又被紧紧握住了。
姚季恒皱眉看着她:“喝酒也不是像你这样喝……”
“要你管!”
他又笑了:“温萋萋,现在换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来和我见面?”
萋萋言简意赅:“跟你一样,相亲。”
“哦,你是真去相亲的?我记得我到时你好像正准备走?”
萋萋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恼怒,没好气地说:“时间到了,难道还要等着不守时的陌生人?”
姚季恒没法为自己开脱,确实是他自己时间安排失误,然而她那咬字极重的“陌生人”还是噎了一下他。
“我们不是陌生人,至少现在早已不是,而且马上还要是真正的夫妻。”
他握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喝酒,她转而吃水果沙拉。
姚季恒知道她不会真的回答自己的问题,有些话她不想说,他可以等,可是有些事情他等不了。
“我们在婚礼之前把结婚证拿了。”
“你这么急干什么?”
姚季恒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最迫切挂心,然而他就是要一个最实质的存在保证。
“结婚当然要结婚证。”
“那婚礼后也可以拿。”
“温萋萋,你是害怕,还是不敢?”
“笑话,我怕什么?”
“那我们明天就去拿。”
顿了顿,萋萋不以为然地说:“我户口还在上海。”
“那我们去上海拿。”
“婚礼前我没时间。”
这也算是实情。姚季恒闷头吃水果沙拉。
萋萋吃完了那盘水果沙拉,最后毫不客气地评价:“姚季恒,你做得水果沙拉真难吃,沙拉酱太少了,也没放酸奶,还有我不喜欢吃桃子,只喜欢樱桃,以后记得不要放桃子,多放樱桃。”
“樱桃有籽……”
“我又不是小孩,有籽吐了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非常抱歉,昨天说的二更就是这章,整整迟到一天。昨天写的初稿我很不满意,作废了,然后又怎么都找不到最好的那个情感点,就愤而睡觉了。因为这章很重要,信息量很大,我不想将就,好不容易今天终于写出来要的感觉了。我会努力在近期加更一次补上。(所以不要再轻易相信我的二更,它就是个寒碜我的意外……)
ps,写了这么多字,主题才明朗——其实这就是一个坏女人勾引了好男人,然后落荒而逃被抓的故事……
第41章 四十一陌路相逢
星期五下班,萋萋最后收拾了一遍写字台,又站着环顾一眼这熟悉的办公室。圣诞就在下周,明天她就要回上海准备婚礼,也在赵世杰的极力特批下,获得了格外长的一个婚假,再次回来上班也是农历新年后了。
外面开放式办公间还有不少同事没下班,她一路走出来,再次收到了不少新婚祝福。她的婚讯早已在最近一个月火速传遍公司,由于婚礼是在上海,圣诞节又不会有长假,一般同事都不会去参加,只能趁她离开之前提前送祝福。萋萋一概笑盈盈接受,满口答应回来就请大家吃饭。
搭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坐进车子里她却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最近两周,加班已成习惯,今天准时下班,忽然就觉得时间变多了。迟疑间,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又等铃声响了一会儿,才接起。
姚季恒在那头说:“萋萋,你下班了吧?”
萋萋“嗯”了一声。
姚季恒听她语气含糊,似乎没什么精神,笑道:“你怎么像闷闷不乐?最后一天上班还很累?”
萋萋不得不多回了几个字:“没事,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姚季恒早已习惯她的单刀直入,这才是温萋萋的风格,于是放心下来,说:“我订了餐厅,是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家火锅店,我这边还有一点事,要等会儿才能去,你先过去点菜,饿了就先吃。”
萋萋的确前几天就想吃火锅,可她不记得是否在家提过,听到他的话,怔了一下。在耳畔又传来一声“萋萋”时,终于反应过来,答应说:“那我先过去。”
姚季恒订的火锅店也是萋萋喜欢的那家,前两周他们还来过。冬天吃火锅的人总是格外多,这家火锅店是地地道道的重庆火锅,附近又有好几所大学,所以生意素来也十分好。火锅店门口的露天停车场一时没有空余的车位,萋萋只得把车停在前面不远一个广场的收费停车场,下车时,两束明晃晃的车前灯照过来,又一辆车驶进来。她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车旁,等车停下。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天上还在飘着细碎的雪花,在温暖的室内呆了一天,而刚刚车子里的暖气又很足,此时站在冰天雪地里,才觉得羊绒大衣也不是那么保暖。萋萋搓了搓手,从包里拿出毛手套戴上。
那辆银色的宝马缓缓驶到她的车位旁边停下。萋萋抬头看清车子,诧异了一下,又觉得好笑,竟然还能停在一起。而下一刻,车门打开,她的视线看向下车来的婀娜女人,纷纷细雪下,那一头黑色的长直发令她的意识有了几秒的空白,渐渐才反应过来上回在医院见面时那个女人已经不再是栗色的长卷发了。她的笑意渐渐僵硬凝固,刚刚好笑的事已经成了讽刺。
岳莺其实一样觉得讽刺,她在车子里头早已看见站在车外的人,化成灰她也认得,何况是在那么明亮的车灯下。她的手指头紧紧在方向盘上捏了一下,片刻后又意识到这样相遇也是一件好事,省却了很多麻烦。可是真正下车面对面,还是难忍那一股不平,看了一眼旁边的车子,脸上的笑也显出一丝讥讽:“温小姐,没想到我们是同一款车。”
萋萋说:“车子谁都可以开。”
岳莺脸上的笑也一僵,从萋萋那句并不含任何暗示的话里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一时又捏紧了手指。
萋萋手臂挽着包,把手缩进大衣口袋里,转身想要走开。她们从来不是朋友,见面也是陌路不识,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那天晚上在医院,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
岳莺却叫住了她:“温小姐,请等一等,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萋萋并不觉得她们有什么话好说,唯一一次不愉快的对话还是在姚季恒的别墅,而那样的话她也不想再听。为着基本礼貌,她停下脚步,回头淡淡说:“你有事可以找姚季恒。”
岳莺又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炫耀,不由冷笑一声:“你那么放心让我和他一起?”
萋萋听出来了她的挑衅,忍不住提醒:“你们早已分手。”
“你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这是你们的事。”
“那如果和你有关呢?”
萋萋觉得匪夷所思:“你们分手那是多少年前?”
岳莺直言:“那时可能跟你没关系,但现在和你有关系。”
然而她不知道,萋萋最反感的就是被女人冠上的各种莫须有罪名,一切男人的错最后都会有女人来背负。
她冷笑:“就因为我要和他结婚?”
岳莺也笑:“你也可以这样想,如果听完了我的话,你还是决定和他结婚的话。”
萋萋顿了一下。
岳莺知道自己抓到了重点,又不轻不重地说:“你也不想这样结婚吧?”
更讽刺的是,岳莺也在同一家火锅店订位了。岳莺提议到前面那家自己订位的火锅店坐坐时,萋萋抬脚就走。
比起外面的寒冷,火锅店里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厅里人声沸沸,一路烟熏火燎热气腾腾。坐下后,萋萋才后知后觉地记起第一次见对面的女人时也是在这家火锅店,那个女人袅袅婷婷地忽然出现在眼前。
岳莺当着她的面打了一个电话,只简单说了一句:“我忽然不想吃火锅了,下次再一起吃饭。”
萋萋慢条斯理地取下手套,放进包里。
岳莺挂断电话,端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给她,一杯留给自己。萋萋低头看着面前淡绿色的茶水,不喝也不说话。
岳莺也没喝水,仿佛只是借由倒茶那个动作延迟一下时间。顿了顿,她不缓不慢地说:“这些话我本来想留着去上海再说,但是今天既然遇见你,婚礼前一天说和现在说也没多大不同。”
萋萋仍旧不答话。
岳莺或许不了解很多婚礼前夕的女人想法,因为她没有遇着那样切身感受的机会,可是面前女人的心思她却能体会出那么一点,连她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两个多月从各方搜集到的资料已经让她对温萋萋这个女人不陌生。她也奇怪,从某种方面来说,她们也是如此的相似,比如偏爱同一款车,喜欢同样的火锅店。当然,不仅仅如此,还有同一个男人。
她握着茶杯,继续说:“我十六岁去美国读大学,和季恒出国时同样的年龄,但我去的是他母亲的学校,一个月后,我在季教授的家里见到了季恒……”
萋萋打断她:“你们的过去我没兴趣知道。”
“那不是过去。”
萋萋从这坚定的答话里听出来了执着,虽然觉得可笑,同为女人,却欣赏她的勇气,于是沉默。
岳莺未尝不明白自己的开场白太长了,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压下那些在自己心里从来没有过去的珍贵宝藏,终于直奔主题:“你知道季恒的母亲活不久了吗?”
萋萋一愣。
岳莺得意一笑:“我爸爸赶着死在了她前面,以为这样就会得到原谅,可是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在他死了也没有回来,她眼里早就只有自己的儿子。季恒也一样,他只爱他自己和他母亲。他母亲要死了,想在死前看见他结婚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就找一个女人结婚。”
萋萋不再平静,忽然愤怒了起来:“这是你的想法。”
岳莺仍然在笑:“你当然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不是这样,这是我在幻想。还有一个原因,他父亲,不,应该说是他名义上的父亲,那位姚先生死前也留下了一份特殊的遗嘱,那份遗嘱上写明如果季恒在两年之内结婚生孩子就会顺利得到他留下的一切,否则就不配姓姚。姚先生知道自己妻子的身体,想在死前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温小姐,你总不会以为这也是我在幻想吧?”
岳莺停了停,最后又笑了,这一次却像是苦笑:“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这些话是自己的臆想,但我不认为我这些话有哪里不对,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承认我从来不是一个甘愿认输的人,而且对象是他才认识几个月的你,我觉得滑稽可笑。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喜欢数字的逻辑严密,什么都要有原则,什么都要有固定的模式,准时起床,准时上班,连吃饭也要遵守原则,空腹喝酒不对,睡前喝咖啡更不对,饮食要清淡,重辣重油腻不健康,在他看来生活就要像数字一样条理分明规则清晰。一个这样一成不变的男人最后却向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女人求婚,就像那时候知道我爸爸是谁,他也可以毫不犹豫马上和我分手。”
萋萋没有答话,径直起身,木椅在她的推动下发出一声响亮的摩擦地面声。然而岳莺看着对面女人快步离去的背影,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起到了最好的作用。她慢慢地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尽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半晌后,她又拿起手机打电话,仍然只是简单的一句:“我们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白天有事,加夜班写出了。
第42章 四十二亲密
姚季恒穿过一路烟熏火燎的热腾腾气氛朝自己订的餐桌走去,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桌边,本以为还会有一锅热热的菜在等着,然而走到桌前看着连火也没点开的一只冷锅底,又看看低头玩手机的萋萋,顿时刚刚还沾染的烟火气息不由也跟着清冷了一下。
他纳闷地问:“你怎么没点菜?”
萋萋头也不抬地说:“不饿。”
姚季恒没好气:“手机能让你饱肚子?”
这句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是有人就是恶习难改,虽然早已习惯她在自己面前对着手机,可是也对她手里那只手机早就恨得牙痒痒。他就从来不明白手机有什么好玩的,然而有时候看着她聚精会神地拿着只手机按来按去,他也会琢磨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代沟?也许他也该试着研究下手机?
姚季恒招来服务生开火点菜,萋萋仍旧低头看手机,在他的询问下,随便说了几样菜。他早已知道她口味,于是自己点了一堆。菜很快上来了,他特意挑选了几道她喜欢吃的朝辣锅里下了大半。到了开吃时,萋萋不用叫倒又自动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就不停地朝自己碗里夹菜。
桌子上终于也有了点热气。他看她一径只朝辣锅里伸筷子,就连他特意下在清汤锅里的蔬菜都要在辣锅里涮过一遍再放进自己碗里,她虽然能吃辣,但从前吃火锅也懂得要看菜分锅,从来不会这样暴殄天物,什么都放进辣锅里搅一下。
他说:“吃太多辣的不好……”
萋萋说:“我不是你。”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以为她又在鄙视自己不能吃辣,于是也朝辣锅里伸筷子。萋萋笑了一声,他听出这一声笑也带着鄙视的嘲讽,于是再次斗志满怀,频频光顾辣锅。
这一顿饭几乎在沉默中进行,萋萋不主动提起任何话题,而他的话头又总会被她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堵得没法继续,于是也沉默吃菜。两个人把战斗力转移到食物上头,吃了一大堆热腾腾的食物。
一直到回家萋萋都很安静,径直走进卧室。姚季恒在客厅清理黑丑吃喝拉撒的一地狼藉,然后是给黑丑洗澡。厨房旁边的洗手间也是黑丑的专用浴室,他把黑丑抱进去,黑丑自觉抬爪挠自己的瓷白浴盆,然而真正到了有水的浴盆里,又开始扑腾不停了。姚季恒早已习惯,再次使用武力镇压,一只手按住黑丑胖乎乎的身躯,一只手熟练地涂抹浴液擦洗。
最后,把黑丑洗干净吹干毛发,他自己身上也被折腾得半湿了。黑丑跳下他的膝盖,抖了抖满身晶亮的毛发,“喵喵”叫着直奔向卧室,似乎又是为刚刚受到的武力虐待去找女主人告状了。
姚季恒落后几步走进卧室,看着那摇尾乞怜缠在梳妆台前萋萋脚下的一团胖乎乎身躯,心里忿忿不平,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看看这两个月是谁喂你吃给你洗澡吹毛。
可是萋萋很吃这一套,停下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抱起黑丑,温柔地挠挠它的下巴。黑丑又舒服得眯起眼。
看着这一幕,他却又没法生气了。等他沐浴梳洗后,萋萋已经睡下了,黑丑再次大摇大摆占着他的床位。今晚却不能由得黑丑了,他拎下黑丑,不管它在床边的“喵喵”叫,掀开被子上床后便伸手向旁边的身体探去。
萋萋却挡开他的手,坐起身,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立即奔到她那边去了。她把黑丑抱上床,放在自己身边,再次躺下,侧身背朝着他。
姚季恒孤零零坐在自己的床位,看着只露出黑漆漆后脑勺朝着自己的人,终于察觉到她今天不仅仅是闹闹小别扭这么简单。
其实这段时间,萋萋的脾气时而发作,可在他看来那都是些小别扭,她本来就性子不温顺,闹着闹着就好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不觉,她对他早已没了最初的桀骜不驯,虽然伶牙俐齿也还在,然而他感觉到的更多是娇嗔,所以也更多的是享受。可是越临近婚礼,她也越来越古怪异常,几乎连伶牙俐齿都收起来,很少说话,变得越来越安静,显得沉静温顺。
他觉得怪异,也极度不习惯她这样,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婚礼,却又没法真正解女人的婚前感受,私下问已婚朋友,又得到哄笑,一致说是婚前恐惧症。他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却认为并不仅仅如此。婚前恐惧也是源于不安,所以她是不安了,忽然退缩了?
他反思自己最近的做法,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该坦白的自己早已坦白,包括之前那个秘密。然而他仔细回想,似乎在他告诉她那个秘密后,她就越来越不安了,这一个多星期也安静得不可思议。
沉吟了一会儿,姚季恒终于躺下,不管她刚刚含义明显的拒绝亲近,照例前胸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背对着他的身体一僵,朝外边移动。他紧紧掐住她的腰,一只手从她颈下穿过去,低声说:“萋萋,我们说说话。”
萋萋不答话,却手脚并用要挣开他的桎梏,连黑丑感受到身边的骚动,也跟着不停地“喵喵”叫。姚季恒在她的挣扎中,因为她的异常而深压心底的不安无限放大扩散,只想制住她,不能就这样让她从自己怀里溜出去。最后他也手脚并用,双腿重重压住她不停扭动的腿,双手紧紧搂住她。
萋萋挣脱不开他的蛮力,终于气喘吁吁地开口:“姚季恒,放开我!”
姚季恒也坚定地答:“不放!”
萋萋随手抓住自己脸颊边的一只手,低头狠狠咬下去。熟悉的刺痛传来,他怔了一下,下一瞬,身体再次先与大脑下达指令,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把翻过她的身体,低头便寻到了她作恶的嘴堵上去。
姚季恒刚刚是真的想和她好好说说话,可是在这一番变故中,因为她的拒绝亲近而沉闷压下的欲望又再次高高抬头。此刻他已经忘了说话,只想做自己上床来就想做的事。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亲近了。这个星期由于工作忙,她又没有任何兴趣,每当他一靠近,就闭着眼睛睡觉。他虽然知道她在闹别扭,可想她确实早上总起不来,只得克制,说服自己马上就有了长假。
萋萋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呜呜地叫了起来。黑丑也再次“喵喵”叫。姚季恒摸索着提起黑丑扔到地上。萋萋得到间隙,从他嘴下挣脱。
“我要睡觉……”
“乖,明天早上我让你好好睡觉。”
他想到明天是下午的航班去上海,越发毫无顾忌地重重压在她身上索吻。萋萋的声音渐渐被吞没。黑丑在床边叫了几声,没听见她的声音也停下来了。它对成年人的打架不感兴趣,抖了抖睡得温软的毛发,扔下女主人,转过胖乎乎的身躯,又看中了床前的沙发,跳上去,慵懒地蜷缩起来。
姚季恒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探进了她的睡衣,抚摸上她胸前的柔软,重重揉了一下,发泄几天下来积压的不满。萋萋颤了一下,他察觉到,如同受到了鼓励,握住一团柔软时重时轻地揉捏,一会儿后又摸索着解开她的上衣钮扣,得寸进尺地低头吻上去。
萋萋的嘴得到了自由,喘了一口气,大叫:“姚季恒,我不要……”
姚季恒根本就听不进去,半晌后才呢喃一句:“待会儿就要了……”
萋萋既羞愤又气急,伸手推他的头。他受到了干扰,反而一路朝下吻去。温柔的舌头紧贴着肌肤舔舐带来一阵阵悸动,她越发觉得羞耻,伸腿踢他,又被他握住腿扯下睡裤。纷乱间,她感觉到有温热湿滑的触感落在自己的大腿内侧,一路往上舔舐。她的腿触电似的一麻,脸也一瞬间涨得通红,连声音都抖了起来:“你……变态!”
姚季恒重重咬了一下回答她,仍然继续吻下去,一直到她最私密的地方。萋萋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可以如此亲密,她以为身体连接在一起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亲近,她敞开自己让他的一部分进入,可是他却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不仅仅如此。他不满足那样,他要的更多。
她的手无力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身体深处也一阵阵颤麻,在陌生而剧烈的汹涌浪潮里无助地辗转反侧。
他却还不放过她,忽然停下来,声音暗哑低沉地传来:“萋萋,你要我吗?”
萋萋闭起眼睛,咬紧嘴唇。
他诱哄:“乖,说你要我……萋萋,说你要我……”
魔音一阵一阵传来,在一片浓重的大雾弥漫中,如同召唤,又像启示。前路迷茫,意识纷杳,她渐渐只听得见这个声音,可是却说不出来话。
萋萋永远不知道自己说话了没有,他的坚硬灼热猛然闯入的时候,她溢出一声破碎的低吟,仿佛最后的力气也用尽,无力地软倒下来。他在她身上重重起伏,带着霸道的蛮力,一下一下撞击,把自己送入她的最里面。伴着他的动作,思绪飘散纷飞,浪潮携带着莫名的酸涩席卷而来,她渐渐被一阵漫天漫地涌来的悲伤包围。
在这么接近的时候,她却觉得悲伤。
他似乎有感觉,停顿了片刻,一只手抚平她的眉头,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说:“萋萋,我不是他。”
萋萋心里一痛,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第43章 四十三荒漠之梦
姚季恒这是第二次触摸到她的眼泪,却仍然令他措手不及。在他眼里,她一向是肆意而高傲的,就算有软弱的泪水,也只会倔强地躲在没人的地方。然而,她在他面前流泪了,他不知道她也会有这么多眼泪,在他没留意时,已经静静淌了满脸,像积压的所有委屈全都倾泻而出。眼泪是温热的,他的手指和嘴唇也沾染了她的温热,心也跟着温软下去,不管她为什么流泪,也不管她的泪水是为谁流,这一刻,只有他见到了她的泪水。
他一点一点吻掉她的眼泪,吻掉她所有的委屈,又定定地重复了一遍:“萋萋,我不是他。”
萋萋每一遍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不能睁开眼睛看着他。在无边无际蔓延的悲伤里,时光像漠漠无涯的荒野,又长又慢,渐渐却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她清醒地知道他不是他,他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和那些抛弃过她的男人如此不同,他没有温以泽的庸俗,也没有余锋的胆怯,他只是他。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
在如此亲密的时候,灵魂这么接近的时候,她想,他终究也只是需要一个妻子。
姚季恒看见自己长途跋涉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沙丘凹凸起伏,沙浪堆积,像他和她一起看过的那个电影画面。这次却又有了不同,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高挂起一轮皎洁的圆月,洒下银白色的清辉,那是属于众生的月光之书。金黄的沙漠沐浴在如水的月华里,滟滟流光,如同恒久的日月星辰。前方有流水淙淙声音,他终于走到了沙漠里的绿洲,触摸到了沁人心脾的水源,那水一滴一滴滑过指尖,又是温热的,像她的泪水。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指尖触摸到了冰凉……
姚季恒猛然睁开眼睛,一只手依然下意识在旁边的床位探摸,那里却空荡荡,入睡之前和他在大床紧密相缠的女人早已不见。他再次仔细确认,枕畔没有一丝余温,甚至连床单都是冰凉的,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旖旎的梦幻,梦醒后一切再次了无痕。他想起了三个月前第一次在这张床上被黑丑叫醒的早晨,在两个人的身体裸`裎相对后,一觉醒来,也是再没有了她留下的任何痕迹。一切似乎和现在如此相同,可是却又如此不同。那时他更多的是自尊被深深羞辱了的恼怒,现在却是巨大的失落,仿佛昨夜那样的亲密,也成了自己幻想的一场绮梦。
他在枕间捻起一根黑色的长发,那是她留下的头发,再看看皱成一团的床单被子,心底又溢满柔情。谁说没有痕迹?这些都是她留下的真真切切的痕迹。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忽然传来,他连衣服都没顾上套,循声大踏步走向衣帽间,直到展开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梦醒后那巨大的失落感才彻底得到平息。
萋萋正在衣柜里找衣服,被他猛然从身后拦腰搂住,身体后倾,手臂一带,一叠衣服纷纷坠地。
她怔了一下,在这么近的熟悉气息里,身体不由自主地依偎在他怀里,嗔怪:“你看你做的好事!”
姚季恒笑:“我帮你捡起来。”
说是捡衣服,可是他没动,她也没有催促。就这样默默拥抱了一会儿,他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又不是只会睡觉的懒猪。”
这是她早上赖床不起时,他故意在她耳边喊叫的,而那时候她多数还是高枕无忧地闭着眼的,他喊他的,她照样睡她的。不到彻底清醒,她根本就不会伶牙俐齿地骂回去。
他忍俊不禁:“我宁愿你是一只只会睡觉的懒猪。”
萋萋的本意是要骂睡到现在的他才是懒猪,可是被他毫不羞耻地轻松推回去了,恨恨地说:“那你抱猪去。”
姚季恒哈哈大笑,刚刚醒来的复杂情绪跟着荡然无存,心情再度飞扬,她总有办法让他轻松快乐起来。笑罢,他也满足了,松开她,蹲身捡起地上的衣服。萋萋嫌他不会叠衣服,一团乱的衣服就朝衣柜放,又拿出来仔细叠好。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她把衣服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件一件抹得平整。而旁边地上有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他知道是她刚刚收拾的,婚礼后他们就要从上海出发去度蜜月,当然需要准备充足的行李。
他想了想,说:“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我们先到波士顿住几天,需要什么在那边也可以准备。”
萋萋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却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去穿衣服?”
姚季恒差点也忘了自己身无寸缕,看她低头避过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故意撩拨:“反正我早就被你看光了那么多次,穿不穿又有什么关系?”
萋萋随手就扔了一件衣服过去,兜头罩在他脸上:“你真不要脸!”
他笑着拿下衣服,却看见她脸上也是笑,下巴尖尖,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他心底的欢喜也满得要溢出来,只觉得整个衣帽间都是灿烂的朝霞。
虽然起来得晚了,姚季恒依然没有忘了必要的运动,精神振奋地在跑步机上跑了半个钟头。他沐浴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走出卧室。萋萋已经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也煮了一锅面当两个人的早午餐。虽然是用冰箱里剩余的一点食材煮的大杂烩面,香肠、鸡蛋、番茄、生菜一起搅合,但也很丰盛。姚季恒吃得有滋有味,一大碗面呼啦啦就吃完了,又添了一碗。
黑丑再次被送往了宠物店,离开的时候,萋萋摸着黑丑的脑袋,半天没松手。黑丑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直舔她的手心。
姚季恒不忍心,提议说:“我们带上黑丑吧,到时候也可以放在波士顿给我妈照顾……”
顿了一下,萋萋说:“不用。”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上海。
由北到南,跨越千山万水,走过无涯时光,这个城市即将见证他们的婚礼。
飞机落地之时,姚季恒想到这个城市即将在他的人生里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具有非凡意义,不由激动。
萋萋已经有两年没有踏入这座出生和生长的城市,上一回来上海还是因为推卸不了的工作。走出机场,南方冬日潮湿而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裹挟着久远而熟悉的味道,一瞬间许多画面纷至杳来,熙熙攘攘,她下意识抓住了近在身前的那只手。
姚季恒反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冰冷,伸出另一只手覆盖住她手掌轻轻揉了两下。
来接机的夏美茹留意到这个小动作,看了一眼女儿的穿着,念叨:“今天气温都零下了,你还穿件薄薄的大衣出来晃。”转而面对姚季恒,又是一脸和煦的笑:“她从小就臭美,长到这么大也不知道多穿衣服,这么冷的天还是不爱穿羽绒服,一直嫌羽绒服不好看,我就说好看不好看能够保暖就行,这不就挨冻了。”
姚季恒笑:“她也穿过羽绒服,北京冬天比这里冷多了。”
这是大实话,工作日没见她穿,车子里头和办公室都有暖气,倒是也不需要穿那么多,但有时周末两人外出,在他的要求下,她还是会套上羽绒服保暖。
夏美茹从善如流地说:“季恒呀,我家萋萋不懂事,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姚季恒说:“哪里,她挺懂事的,今天我们的行李都是她早起收拾的。”
夏美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毫不客气地揭露:“那你们出发度蜜月前最好检查下行李,我看遗漏的应该不少……”
姚季恒笑。萋萋却一路沉默。
晚上吃饭的时候温以泽才出现,在餐桌上和姚季恒谈起生意,也谈起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
萋萋沉默吃饭。其实也用不着她话说,对于生意经,她厌烦,关于婚礼,她只能默然。温以泽在商场浸淫多年,早已习惯了掌控,对于女儿的婚事,自觉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滔滔不绝。而夏美茹一门心思要替女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挣回脸面,也如愿以偿做了婚礼总筹备人,自然也有了发言权。姚季恒一概言笑晏晏,与他们相谈甚欢。有一刻,萋萋很奇怪他竟然能和自己的父母相处下来,仔细一想,只得对他的交际能力刮目相看。
饭后,温以泽想当然地要求萋萋和他一起回家。萋萋在这晚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肯回那个家。
温以泽皱眉:“你不从家里出嫁,住酒店算怎么回事?”
萋萋说:“那不是我的家。”
温以泽怒气上涌,可是碍于姚季恒在场,只得深呼吸一口气暂时压抑。
夏美茹不咸不淡地说:“萋萋怎么能去你家?你太太还在家。”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在婚礼流程上未必没有这个细节,可是此前谁也没有打破表象,到了这时才各执己见。
最后还是姚季恒笑道:“其实住酒店也没关系的,这是现在的时尚,很多婚礼都喜欢全程安排在酒店,新娘子也能够有更多时间休息。我去和酒店方面谈好,我们一切出嫁流程照旧,酒店不干涉就行。”
也许是照顾他的面子,温以泽没有继续坚持。
为了方便,姚季恒住在举行婚礼的酒店,萋萋也在这家酒店住下了。当然他们是分开的。温以泽订了一间豪华套房作为出嫁地,萋萋和母亲一起住。
婚礼在后天的平安夜举行。姚季恒在婚礼筹备期间已经来过上海好几次实地确认各项事宜,许多细节已熟记于心,可是真正临到头上,却又是另一番状况,想要谨慎,却也怕遗漏出错,想要理智,根本理智不起来。
第二天,他再次仔细检查了婚礼仪式场地、宴会厅、婚宴菜式,最后和婚庆公司确认整个流程。萋萋与他一起,全程照旧很沉默。
昨天早上,她还笑得那么明媚鲜妍,从踏入这座城市,却再次退回到自守的冷漠里,把自己紧紧地关了起来。如果以前他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么昨天晚上她那一句“那不是我的家”,令他心痛,却也给了他最直白的答案。他想要她学会放下,敞开心怀真正面对故乡,却也不想她这么艰难挣扎,结果反倒是自己后悔了起来,觉得把婚礼地点定在这里是不是错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说:“萋萋,我和你已经有了一个家,以后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
萋萋低头吃饭,半晌才抬起头笑了一下:“你住的是我的屋子。”
姚季恒看见她笑了,放松了下来,无比坚定地答:“回去了我们就搬。”
萋萋又笑了一下,低头吃饭。
第44章 四十四尘世飘摇
吃完饭,姚季恒送她回房间,在门口顿了一下,牵着她的手,静静站立。
萋萋也不说话。
走廊静谧而悠远,一盏一盏壁灯洒下月华似的光彩,时光仿若凝结在这样的光华里,直至天荒地老。
良久后,他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眼眸笑意灿然,似有华光流动:“萋萋,我们明天见。”
明天迎亲相见。虽然见了那么多次面,明天却是不同的。对他们来说,那是不同的一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萋萋望着他,隔得这么近,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可是恍惚的视线令她看不清,也不敢确认。她转开视线,抽出被他牵着的手,低头从包里拿出房卡,开房门时,卡片却从手里滑落。
姚季恒弯身捡起房卡,帮她开了门。萋萋慢慢走进去。
关门之前,她终于转身对他笑:“姚季恒,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这么好的时光。
姚季恒一怔。房门静静关上,她的脸隐在门后再也看不见,可是他却仍然能看见她的笑,欢喜在心底丝丝渗入,他脸上也情不自禁浮现出满足的笑。他想,真正该说谢谢的是他。
萋萋背过身却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她撑着前面的沙发靠稳住身体,怔怔站立,直到一阵响声传来,抽离的神思才归为。
夏美茹的房门打开,温以泽走了出来。他看见客厅的萋萋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转瞬又面色如常:“我过来找你妈谈了点事。”
萋萋看着他,却没答话。
顿了顿,温以泽说:“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以后任性也该收敛收敛,男人脾气再好,也纵容不了你一辈子,也就姚季恒能受得了你几天,你也收起心跟他好好过日子……”
萋萋忽然打断他,面无表情地问:“姚季恒给你投资了多少钱?”
温以泽刚刚还不觉显露出几分温情的面孔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把我嫁给他就是为了钱?”
“你脑子里成天就想着这些?你以为你能值多少钱?就是你这样的脾气哪个男人想要?我免费送都要倒贴……”
“温以泽,你给我闭嘴!”夏美茹站在房门口怒喝一声。
温以泽早已怒气勃发,此时更是把矛头转向夏美茹:“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她这脾气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夏美茹不甘示弱,冷笑一声:“都是我惯的?温以泽,亏你也说得出口!从前不知道是谁心肝宝贝地宠着,什么都由着她,连我大声说一句话都是错,现在又是我的错?你也有脸说得出口……”
这是夏美茹和温以泽的一贯伎俩,互相推卸。无论是面对女儿,还是家里其他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就会找对方的不是,吵了那么多年,就算是离婚了,也还是没有变。
萋萋早已听厌了,烦躁地说:“你们吵够了没?”
然而,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沉陷在怒气中的温以泽和夏美茹没人听到她微弱的声音。
夏美茹越说越恨,多年的不甘统统爆发:“就算是我惯的,我惯得了一时,也能惯得了一世!不像半路翻脸的男人,有了小狐狸精,早就忘了女儿,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任她一个人漂在外面,自己和狐狸精享受乐活。到了有用的时候才想起女儿来了,那狐狸精不是还年轻吗?就算生过儿子没准也还值点钱,不用你倒贴……”
“夏美茹,你扯到哪儿去了?”
夏美茹顿了一下,残余的一丝理智到底令她顾忌起来在场的女儿,可是多年以来的一口恶气憋在心头,不吐不快,仍旧疾言厉色地说:“温以泽,我告诉你,我的钱你一分钱都不要想,我一把火烧了,也不会便宜了你!”
温以泽怒极反笑:“那你烧呀!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钱烧……”
“哗啦”一声,刺耳的清脆响声轰然响起,终于打断了他们的话。温以泽和夏美茹闻声看向一个地方,茶几上的水晶花瓶已经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水淌了出来,前一刻还在水瓶中开得鲜艳欲滴的百合花瓣倒在破裂的碎片之中,有几朵花瓣从枝头上坠落,像大雨过后萎落至地的残花败叶。
萋萋抓起还没完全碎裂的一截细瘦的花瓶颈,又重重摔在地上,碎片纷纷散落。她脸上也露出放肆毁灭后的快意笑容,然而那样的笑也像满地的碎片裂纹,嘲笑着那个早已破碎的家:“你们怎么不说话了?你们继续吵呀!反正都离婚十几年了,又不怕吵离婚,花瓶破了还可以再买,而你们早就回不去了,破碎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了。”
温以泽和夏美茹反倒静默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那一片花瓶破裂后的狼藉,神色怔然。半晌后,温以泽大步流星地绕过扎脚的花瓶碎片,打开门走了出去。
萋萋却问:“妈,他为什么从你房间走出来?”
夏美茹呆了一下,说:“我们有事情要谈……”
萋萋一阵风似的冲进她的睡房。夏美茹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她在床上乱翻一通,找出自己不久之前带着报复心理藏起来的东西。
萋萋把找到的东西狠狠朝她扔过去:“这些也是他找你谈事情落下的?”
夏美茹狼狈地看着自己脚边的领带和手表,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回不去了”。
萋萋真正找到了这些东西,却越发不可置信:“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他有老婆,你也早就再婚了!你们……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他有老婆又怎么了?那狐狸精还不是从我手里抢去的!我结婚和没结婚又有什么区别,那个男人还不是天天想着他那个病死的前妻,活着的也只看得见他那个儿子,还惦记我的钱!我早就受够了!”夏美茹理直气壮,最想对女儿隐瞒的事就这样赤`裸`裸地在她面前摊开来,反倒再无顾忌。
“萋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和温以泽就是逢场作戏,他想玩我就陪他玩。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以为我还和当年一样傻,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把我迷住了。我傻了一次就够了,我们夏家的东西,他以后沾都不要想沾,哪个男人都不要想沾,我谁都不会相信,我只会留给你。”
萋萋想说,你不傻,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搅在一起?可是她说不出口,连她都觉得不堪,可他们偏偏是她的父母。她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聚少离多,每回短短相聚后又是长久的分离,那么多年里她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天大地大只有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也是一个人。似乎直到今天,她才猛然惊觉,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韶华胜极的样子,那个停留在她记忆里美丽高贵的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被岁月爬上眉间额头。就像花开到最满只会慢慢枯萎,纵然保养得再好,也终究难掩红颜老去。
“妈,你要是不喜欢温哥华,可以回来和我一起。”
“那不一样。”
萋萋心里一酸,说不出来话。
所以她离婚后很快嫁人远走他乡。夏美茹比谁都清楚,她借一段婚姻一个男人来抚慰上一段婚姻上一个男人留下的伤痛,即使最后伤痛仍在,也好过一个人孤独寂寞地老去。她口口声声谁都不相信,可她还是在幻想。奢望也好,不甘也好,一个女人这辈子就是那么点可怜的幻想。
夏美茹打了酒店服务电话,很快有客房服务员来收拾干净了狼藉的地面。客厅茶几上也摆了一只新的水晶花瓶,里头仍旧是开得鲜艳欲滴的百合。
夏美茹已经冷静下来,看着这原本自己亲自选中来讨彩头的百合,想到明天的好日子,开始后悔起来刚刚吵架时的口不择言,苦口婆心地劝说:“萋萋,你听妈妈的话,生意场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姚季恒也不是傻子,不赚钱的生意他不会投资的,你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漂漂亮亮做新娘子就好了,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有心。”
然而,她又担忧地说:“那天我们吃饭不是碰见了一个女人吗?那个姓岳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以前肯定和他有过什么。萋萋,你以后也要防着点,男人的心也是会变的,不要像我以前一样傻…… ”
像天下最普通的母亲那样,女儿即将出嫁,以后人生将要和一个男人连在一起,她既喜也忧。在这个婚礼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夏美茹把能想到的,要叮嘱的,忧虑重重的……统统一一道出,絮絮叨叨。
末了,她说:“萋萋,姚季恒是个好人,可是好男人也可能对其他女人好。妈妈管不了你一辈子,可是我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萋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13日第一更。
第45章 四十五倩女幽魂
门铃响起时,姚季恒靠在床头看书,一个人的晚上凄清孤独,华丽的酒店客房越发显得空荡而寂寥。他已有了昨天晚上孤枕难眠的滋味,知道早早上床躺着也无济于事,然而明天的日子却是需要休息好的,他总不能顶着黑眼圈去做新郎。于是照旧早早上床,没有睡意就努力培养睡意。然而手里拿了一本书,很多时候却根本没看进去,整个脑海里都是明天的婚礼,纷纷扰扰的思绪转来转去,却又都是围绕着同一个人。
他没有叫客房服务,这时候门铃叫响,把他游移的魂魄拉回来,不免纳闷了一下。然而,很快便想到,这时候直接上门来找他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和明天的婚礼直接相关,也许酒店方面发现了什么紧急事情……
他立即放下书,匆匆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刹那却愕然呆立如石像。
如同木讷呆愣的书生夜晚看见来访的翩若惊鸿的倩女,他的魂魄也被勾走,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眼前的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他从晚上分别时就开始思念,可是魂牵梦萦的人此时此刻就这样出现在面前,却又是万万没想到的。
那个似真似幻的美丽女子还粲然一笑,妖娆而娇媚:“你不请我进去?”
姚季恒也像所有看见此情此景的书生一样,神思荡漾,乖乖让她进来。大门被“啪”一声关上,他出游的魂魄回来一点,终于记起来说话:“你怎么现在来找我?”
“我不能找你?”
“不是,当然不是,这个……等等,萋萋,我是说,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也不是……”
在他还为说不到重点,努力想着更准确的措辞表达心情时,萋萋忽然伸臂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仰头朝他靠过去。他语无伦次的声音吞没在她送上来的唇瓣之下。
姚季恒怔了一下,本能先于头脑做出反应,下一刻紧紧搂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他们不乏激烈的深吻,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她主动靠过来吻他,迫不及待地深入到他嘴里兴风作浪。他能够清楚地从这样亲密的唇舌纠缠里感受到她浓烈的依赖和热情。她需要他,这一刻,她只有他。心里和生理的双重撞击令他忘乎所以,不能自己,整个身心投入进去,以所有的热情和爱意来迎接她,双双沉醉,堕入两人的甜蜜世界。
肆意亲吻,不知疲倦。然而身体反应直接而狂热,渐渐不满足仅仅这样,抵着她,奔腾呼啸着要驰骋沙场。紧急关头,他硬生生强迫自己停下来。可是萋萋显然不想停止,她不依不饶地紧紧扒着他的脖子,仿佛害怕他离开,依然缠着他索吻。
“萋萋,不能再下去了……”
“为什么?”
“再下去我就忍不住了……”
萋萋贴着他的嘴唇,声音一颤一颤的,直颤到他心底,撩人至极:“我就是要你忍不住。”
姚季恒甚至还听见了她的得意的笑声,和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这个魔女,她真的是他的魔女,可是他喜欢这样的她,恨不得能把她揉到骨头里来。他抱紧她,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终于还是狠下心拉下她的手,“萋萋,今天不行,我们今天晚上是不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今天晚上不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不能,但似乎又是理所应当的,传统的婚礼习俗新郎和新娘在婚礼前一夜连面都不该见的,当然更不该在一起。他柔声劝哄:“萋萋,你听话,明天晚上我们就在一起了,以后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就是要现在。”
“现在不行,我也想……但真的不行,乖,你听话……”
“你不给,我就去找别的男人……”
“你敢!”姚季恒怒喝一声,刚刚还满含柔情的面容瞬间拉下来。
可是萋萋从来不怕他,当然更不怕他此时不具任何威慑力的恫吓。在他神情冷峻的注目下,她下巴微扬,退后两步,手指舞动,一颗一颗解开大衣扣子,然后双手徐徐朝后一拉,大衣从肩头滑落,耀目的红光一闪,露出里头薄如蝉翼的红色吊带小睡衣,肤白如雪,红衣如蕊,灯光下影影绰绰,像笼着一弯明月,如水荡漾。
姚季恒刚刚还冰冷的英俊面容已经被另一种更强大深沉的火气覆盖,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件薄薄的纱衣几乎被他灼热的视线洞穿,加上一点点因为熟悉极了而轻易产生的臆想,她玲珑诱人的身体完整而魅惑地呈现在他眼底,性`感都不足以形容他眼底的她。他只觉得自己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一朵最娇嫩柔媚的花朵在他眼前绽开花蕊,盛开如霞。很快,他也发现,她那半透明的睡衣底下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穿。她是故意穿成这样来引诱他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还挑衅至极地威胁:“姚季恒,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去一个个敲房门,总有一个男人要……”
“你今天晚上哪儿都不要想去!”姚季恒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一半是刺激而来的怒火,另一半却是身体深处狂涌而来的火热。
他长臂一伸,拦腰抱起她。萋萋躺在他怀里,却也没有老实下来,继续作恶,一只手勾住他脖子,仰头寻到他的嘴唇贴上去吮吻,另一只手得寸进尺地摸索着探进他的睡衣。
姚季恒在跌跌撞撞下一路走到床边,身体前扑,两个人双双倒在床上。
萋萋推推他的肩,声音娇媚入骨:“我要在上面。”
姚季恒也担心刚刚用力太猛,压着她了,立即抱着她翻了个身。
萋萋趴在他身上,一面低头在他下巴脖颈处不知轻重地啃咬,一面开始拉扯他的衣服。姚季恒被她的急切弄得手忙脚乱,原本是他很擅长的事,可是换她来做,他忽然真的像个青涩的愣头书生,无所适从。
萋萋已经解开了他的上衣钮扣,双手用力揪住衣襟就想下蛮力剥下来。他抓住她毫无章法乱扯乱拽的手,这样下去她撕烂睡衣的同时也会伤了手。这样想着,他却同时看见被他抓住的这只手心里已经有了一道红色的血痕。他拿到眼前近看,果然是一道新添的伤口,可是却又不像是衣服伤的,衣服还没撕裂,割不开这么深的伤痕,这显然是碎裂的器皿划伤。
“你的手怎么伤了?”
“不小心打破花瓶划伤的。”
他的猜测得到确认,立时挣扎着要起身:“我叫人送个医药箱来……”
萋萋越发用力按下他的身体:“不要,我又不疼,我现在就要你。”
这样明目张胆的露骨话,可是她说出来又带上了几分特有的刁蛮肆意,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要什么就一定要到手,越发显得娇媚可人。然而这个女孩又分明是个撩人的魔女,蛮横而简单的几个动作,她无心挑逗,他却深陷情海。天真和性`感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一个女人身上,对一个男人来说,不啻于是瑶台神女的召唤。他只觉得一颗心颤颤麻麻地跳动了起来,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她要什么也都要给她。他唯有的一丝清醒意识还握着她的那只伤手艰难地游移不定,看着那道伤痕没办法就这样放下不管,可是却又没法进行下一步……她却再一次蛮横而简单地替他做了决定——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热源。
她把他教给她的都还给了他,有模有样地施展在了他身上。他从来没想过逃离,他有的早就统统都给了她,还只想能够给更多。而她给的,他也都要,哪怕是幻想,哪怕是奢望,除了束手就擒再也没有其他的路。
疯狂的交缠后,萋萋软倒在他怀里。姚季恒知道她累到了,这样极致而浓烈的索取和给予,快乐是前所未有的,可是付出也是全身心的。他现在整个身体还飘在半空中,不想动,何况是一直懒得出力的她。他抱着她休息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轻放下她的身体,拉来被子给她盖上。
萋萋迷迷糊糊听见他打了电话,隔了一会儿,他下床去了,很快又回来。她的手被他执起,手心里传来丝丝冰凉的刺痛,鼻端闻到药水味道。下一刻,手指被温温软软地碰触,像黑丑添她的手指头那样,暖融融的触感从手指头升起,一波一波传递到手心,麻痒代替了刺痛。他的唇离开后,手心里只有清凉而惬意的感觉。
最后是他在她耳畔的低喃:“你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房间的灯关了。他抱着她调整睡姿,由于她不是背对他侧身而睡,他让她躺在他肩窝,两个人头挨头。黑暗里,萋萋一仰头便吻上他的唇。两片温热的唇瓣一靠近,紧紧贴在一起,细细吮吸,深深吞噬,然后热情又一发不可收拾。
他翻身压住她,喘息着说:“这次我在上面。”
“可是你都在上面那么多次了……”
“听话,你没力气的……”
萋萋抬腿环上他,他还没来得及为她难得的乖乖听话而欢喜,只感觉腰侧一紧,她用力笼起了双腿夹起。
这个魔女!简直要人命!他挺腰狠狠冲进去才舒了一口气,而她的细细低吟声就在耳畔,还有身下任他采撷的柔软和娇媚,他只觉得她怎么能这么折磨人,这么要命,可是他也喜欢,喜欢得要命。
再次冲上云端的时候,在欲`仙`欲`死的虚脱乏力里,他唯有仅仅抱住他。那是他全部的力量来源。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里,萋萋又趴在了他身上,他们再次旖旎缠绵了起来。她的身体像是一弯温暖的春水,他只想沉溺不愿醒来。
萋萋似乎呢喃了一句什么,可是他没听清,他再问,她却拉下他的头,直接堵住了他的嘴。最后他也忘了要去追究她说了什么,抱紧她就是一切。
半梦半醒之间,他抱着她最后闪过一丝朦朦胧胧的意识:她就在他怀里,明天怎么接亲?
作者有话要说:提醒:这是13日第二更,今天双更了。
PS,谢谢这两天投雷的姑娘:
晓雾踏莎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10 10:02:56
葛大优靠谱菇凉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12 21:46:41
但是,那个,我要说一下哈,以后我没更文的时候,乃么就别投了……因为我会不好意思的,感觉收钱了没办事,这让人深深惭愧……
第46章 四十六觉来知是梦
萋萋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颊畔有温热而轻浅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连绵不绝,仿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天长地久。可是她知道,那只是幻想,只是自己在长久的孤寂后生出的奢望。像一个饿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块糖,哪怕明知这块糖是有毒的,也想要一口吃下去。
她看着黑暗里的某一个虚空处,良久后,终于轻轻拿开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起身下床。双脚落地时,身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呢喃。她的大脑也跟着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怔怔地站立,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寂静无声无息蔓延,饶是她屏息静气,房间里也再无任何动静。她渐渐又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刚刚那声低喃是自己的想望,即便到了这时候还在幻想。
她知道他睡着了,他怎么会忽然醒来叫她的名字。
她打开一盏落地灯,在朦胧的光线里,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睡衣和大衣,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伴着手指的动作,指尖一点星光也在流转。记忆跟着闪耀,穿越时光,回到了他在珠宝店给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
她低头长久凝视,像他慢慢把戒指推进她手指那样,一点一点朝外旋转,最终取下戒指,放在床头柜上。
萋萋以为她能够就这样离开,可是走到睡房门口时,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
那盏落地灯已经被关掉,其实只看得见一团黑影,可是她恍惚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异样沉静的眼睛,深邃而隽永的双眸,仍旧在静静望着她。
萋萋仓惶转头,再一次步伐凌乱地离去。
即使晚上如何疲惫,那根惦惦念念紧绷不放的心弦准时在破晓时分无声地叫醒了他。姚季恒仍旧习惯探手一摸,然而,却又一次触摸到了空荡的虚无。睁开眼睛的瞬间,头一个涌入脑海的清明意识是,她不在了。
他愣了愣,慢慢坐起身。被子滑落腰间,冷空气随之而来。他打了个寒颤,猛然掀开被子,伸手细细抚过她睡过的床单。昨夜在这上面发生的一切像倒放电影似的清晰闪现,一幕一幕,都是她。手指触摸到冰冷的枕畔,他的心也跟着一凉。在清冷而孤寂的空气里,被魅惑的心神终于一点一点苏醒,他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入睡前最大的忧虑提醒他,或许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因为今天是婚礼,按照习俗,她要等他去接她。
这原本是最符合常理的推测,也是他由衷的希望。然而,伴着视线不经意的转移,熹微晨光下,宝石的光芒一闪,那点最渺茫的希望终究转瞬破灭。
姚季恒定定看着那枚熟悉的戒指。入睡前的那最后一丝意识,此时此刻,仿佛成为对他最大的讽刺。
他不知道,是否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快乐,是否人在最快乐的时候都会有惶恐。在昨夜那么极致的亲密无间里,有片刻,他紧紧抱着她,心底深处无端涌来一丝伤感。最后,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让她温暖的体温安抚自己,真切地感受她就在自己怀里。
此刻,怀抱已空,入目所及之处,仅有她留下的他给她戴上的那枚戒指,昨夜心底深处那丝伤感再一次剧烈席卷而来。
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在姚季恒的记忆里,这是他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平安夜。
他第一时间去了萋萋的出嫁房,即使她留下了订婚戒指,不到最后,他仍旧不放弃。
来开门的夏美茹看着他,脸上有尴尬也有担忧,最后却怔怔流下泪来。而接到消息赶来的温以泽暴跳如雷,直骂养了个无法无天的孽子。
在夏美茹的眼泪和温以泽的怒火里,他沉默地在萋萋的睡房仔细查看了一圈。行李箱不在,她离开他的房间后,应该回来过。而衣橱里依次挂着定做好的婚纱和婚宴的礼服,还有她左挑右选特意为礼服定做的精美高跟鞋。梳妆台上有今天她该佩戴的珠宝首饰,那只翡翠手镯静静地放在最现眼的位置,玉色晶莹直扑人眼底。他想起了离开波士顿的前一天,和她在查尔斯河畔散步,她也戴着这只玉镯。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戴上这只家传的玉镯,也是此前仅有的一次,他原以为在今天她还会戴给他看。
却原来,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望。
为婚礼准备的一切,和他有关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她只带走了自己那天早上收拾的行李箱。也许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走,只是他还沉陷在即将到来的婚礼里,直到昨天晚上还信心满怀地以为他们会有一辈子。
最后,他在床头看到了她常听的Ipod。她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仿佛是在暗沉的深渊里找到了唯一的希望,他紧紧把那只ipod抓在手里。
夏美茹一面抹泪一面说:“昨天晚上她还好好的,穿了婚纱给我看,那么漂亮,我以为今天终于能够看见她嫁人了,哪里知道……这个臭丫头,从小到大都臭美,也舍得丢下这么漂亮的衣服,说走就走,也不想想我们怎么办……”
姚季恒抬头问:“她穿婚纱了?”
“对,我还拍了照片……”
唯恐他不信似的,夏美茹慌忙拿来手机,翻找照片。
姚季恒接过手机,放在眼前。他们拍过婚纱照,可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为他们的婚礼准备的婚纱。她披散着头发,也许是刚刚洗过澡,不染铅华,可却艳丽非凡,依旧令他转不开视线。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丽的,而穿着婚纱的她美得光华璀璨。
在婚礼的这天,他终于还是看见了穿婚纱的她。
温以泽瞟了一眼手机荧幕,又看看他的脸色,迟疑着说:“季恒,那今天这婚礼……”女儿已不见,怒气无可发泄,他终于也意识到了眼下最要紧的事不是生女儿的气,而是善后。
姚季恒定定看着笼罩着洁白婚纱的她,说:“一切照旧。”
除了没有新娘。
夏美茹又开始流泪,喃喃说:“这个臭丫头……”
温以泽仔细考量一番,立即说:“现在也只能办下去,婚礼仪式就不要了,那就当是我们这边为你和萋萋办一场婚宴,我跟萋萋妈招待客人,就说你们去波士顿了。”
他想得很周到,不仅挽回了自己的脸面,还照顾到了姚季恒的面子。
夏美茹期期艾艾地说:“那你和萋萋……”
温以泽的怒气再次上涌:“你到现在还惯着她!就是你把她给惯得无法无天的!她就这样挥挥手走了,以为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就不结了,丢下这样一个乱摊子,哪里还管什么以后?我们一家人的脸都被她丢尽了,难道还要让她再来一次!”
等他停下,姚季恒说:“我等她。”
夏美茹一呆,又哭又笑地说:“我一定找到萋萋,让她快点回来,你们可以在波士顿再重新办一场婚礼……”
温以泽怔了一下,终于沉默下来。
没有新娘,温以泽也能够把婚宴办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灯火辉煌,花影摇曳,衣香鬓影,一场盛宴在进行。隔着门,里头人声喧哗,笑语晏晏,漫天漫地的声音,似要破门而出。
而姚季恒静静站在宴会厅门口,视线正前方是他和萋萋的婚纱照。
他还记得那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为了达到最好的光影效果,他特意选取了朝阳景致。于是天不亮就要出发,萋萋几乎是被他抱上车的。摄影公司有经验,知道哪里景色好,就是得朝上爬了再爬。最后她已经没力气了也没脾气了,到了最适合拍摄的地方,摄影助理撑开帐篷,她立即配合换衣、化妆,然后摄影师叫干嘛就干嘛,只求赶快拍了好解脱。
那时,朝霞终于划破长空,华光万里,辉煌璀璨。像一匹五彩织锦绣缎,灿然流光,铺满了整个天地。
他和她牵着手,临墙而立,身后是满山遍野的霞光。
盛世繁华,天长地久都是今天。
回到房间后,姚季恒站在玻璃窗前,不知道是多少次拨打她的电话,仍旧和早晨他第一时间拨打时一样,关机。而这天机场所有的航班记录,也没有她的名字。她决绝离去,也不让他找她。
玻璃窗外,江畔灯火阑珊,滟滟然如银河两岸。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雪花如扯絮,飘飘扬扬。这个平安夜,烟花绚烂,花团锦簇的繁华热闹,可是隔着玻璃,都和他不相关。
他躺在床上,把脸抵进枕头里,像她睡在这里时那样,可是枕头上分明已经没有一丝她遗留的温度。
昨夜那样蚀骨的柔情,到头来只是梦一场。
她故意诱惑他,留给他半夜旖旎的缠绵,然后心安理得地丢下他,令他在以后的每一个孤寂漫长的夜晚,想念她的温暖。
恍惚里,他似乎又看见她穿着红裙子,摇曳而来,娇媚入骨。他紧紧抱着她,只想把她揉进骨头里去,这样她就再也没法离开了。手指却触摸到了冰凉的枕畔。
觉来知是梦。
后来,许多的日子里,姚季恒想过很多很多遍那天晚上。明明那么明显,有那么多的征兆,他却沉陷在她带来的巨大的欢愉里,堕情迷色,终究也失了心神魂魄。
那时候,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入睡前最大的忧虑是打破了婚礼习俗。然而,他忘了,她从来是肆意妄为的,所以她连婚礼也不要了。
她带着他的思念悄然而去,留下他在这空寂孤独的世间踽踽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PS,暂时就这样吧,这个收尾章我写了很多遍,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完全满意。作废的前二稿情节很详细,但我觉得那样太琐碎了,像流水账,不是要的感觉,于是今天这稿索性淡化情节,来几个重点场面描写。不排除回头我会再次推翻这章重写。)
ps,我感觉这周我肯定是进小黑屋的节奏了……
第47章 四十七在路上
三天后,姚季恒终于得到了萋萋的消息,航空公司传来她的航班信息。她在飞往成都的飞机上。他第一时间去往成都,下飞机时,南方冬夜月色清寒,灯火寂寥,空旷的停机坪上有一架飞机正在缓缓起行升天。这太平盛世,人来人往,悲欢离合是多么平常而微小,他却揪心动肠。这一刻,他停下脚步,抬头遥望夜空。
他在成都停留了下来,可是能够查询的酒店都没有她的入住记录。然而,她的气息又无处不在,他只能独自行走在异乡街头,期待缘分会再次眷顾他们。这座城市随处都有萋萋喜欢吃的火锅,烟雾缭绕,热气腾腾,虽然看不见她,可是他知道她在这儿,连空气里似乎都是她暖热的气息。他一个人点鸳鸯锅,满满一锅菜,红白相间,煮得汩汩冒泡,而耳畔人声沸沸,饭蔬衣食,璀璨俗世。他的胃口也好了起来,像来到此地的大多数旅人一样,拿起筷子享受美食。人生在世,忧虑何其多,在如此鲜活而热烈的生之欢愉面前,吃饭似乎是唯一的事。
第二天晚上,他念念不忘,仍旧吃的鸳鸯锅。就是这天晚上,在一家嘈杂喧哗的火锅店里,几乎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某个词倏然飘入他的耳朵。他凝神细听,原来是隔壁桌的人在谈论进藏跨年。起初,他只是慢半拍意识到——明天过后又是新的一年了。然而,似乎不仅仅是这样,他仿佛遗漏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他专注地想,可越是用力越什么也想不起来,紧接着,脑海反而空茫了几秒。等到他平静下来,慢慢地,才有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而真实——西藏。再也不用想下去,他知道这里不会是她的目的地,她只是途径。
由成都去西藏有好几种交通方式可以选择,火车和飞机无疑是最轻松和便捷的,假如不想错过路上的风景,大多人也会选择安全指数更高的包车或者结伴组车队。他却首先排除了飞机和火车——她既然来到了成都,当然不是为了转一趟飞机或者火车进入西藏。于是,只剩下了风景。他想起了那时在查尔斯河畔和她说起的自驾游,即便没有了婚礼,他们也可以一起去那儿。
冬天路并不好走,而且高原地区氧气稀薄,独自驾车进入西藏艰险重重。尤其是对一个从未走过川藏线的人来说。这些现实的阻挡和困难,他都清醒地知道。他不是冲动鲁莽的人,可是自从遇见她,他身体里埋藏的疯狂因子汹涌而出,总是一次又一次牵引着他做出更多更疯狂的事。也许那是一个他埋藏得最深的,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自己,而她仅仅只是映射他的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最本真的样子。
这么多年,姚季恒不乏独自驾车旅行经历。最漫长的一次是三年前,那时外公外婆相继离世,他驾车自北京抵达昆明,然后一路跨越云南、西藏、新疆、尼泊尔、印度,最后又驾车原路返回。那是一趟漫长的旅行,有时会有旅人结伴和他走一段路,有时他一个人在路上。整整两个月,长路跋涉,他放逐自己,却也寻找自己。就是在那段路上,他决定回来。
而这一次,他只想走她走过的路。
他在最快的时间里理智而谨慎地筹备好一切。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之时,他已经出发在路上了,橙红色的朝阳透过车窗玻璃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是长城上满山遍野的霞光。出成都后,路况虽然不好,可是天晴日朗,一路行来,随着海拔的逐渐攀升,远山苍茫,白云如絮,而车前玻璃上倒映着大团大团漂浮在蓝得纯粹透明的天上的白云,几乎伸手就可以抓一团下来。
他也并不一味赶路,十分有规律地昼行夜息,按时吃饭,补充体力,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在路上有时也会停下来休息拍照。到达金沙江的时候,是第三天的昏黄,车内的音响早已在上路之初就连接了萋萋留下的Ipod.此时正在欢快地唱黄梅戏《女驸马》里的那只曲子:“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呀,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呀,罩婵娟。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自从那个措手不及的早晨以来,姚季恒第一次不觉露出笑来,跟着曲子哼唱。入目所及处,金沙江波涛汹涌,桥的另一边就是西藏境内。
所有的车要在这里停下过边检。他下车,站在桥头,不知道多少遍拨打她的电话。而这一次短暂的滴答响声后,电话竟是开通状态。铃声响了很久,最后渐渐归于沉寂。他没有再拨一次,她大概是不会接电话的,只要她肯打开手机就好。他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她,然后静默站在江边。
直到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姚季恒回头,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帅气的蓝色冲锋衣,笑容热情:“去西藏?”其实这完全是句废话,他们的双脚现在已经踏在西藏境内了。
姚季恒说:“是。”
男人继续问:“一个人?我们刚刚看见你下车,没见车内有别人。”
姚季恒点点头,继续说:“是。”
“我们也要到拉萨。”男人没有任何惊讶,似不觉得他独自驾车进入西藏的行为有何不妥,随手朝身后指了指,桥头不远处有一男二女在取景拍照,留意到这边的视线,朝他们挥了挥手。“我们准备今天晚上杀到左贡去,你一个人又是单车,不安全,和我们一起走吧。前面有段路不好走,多一辆车我们也走得放心点。” 这个男人有北方人的豪爽,说话十分利落干脆。
姚季恒并不奇怪会遇着这样的搭讪,在都市里迎面撞上了,大多数人陌路仍旧陌路,可是一旦在路上,相遇是因为同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无形中消散,变得纯粹而单纯,很容易熟识起来。他单车的确不够安全,如果有了车伴,走走夜路也可以尽早抵达拉萨。姚季恒略一思忖,很快也干脆地回答:“当然可以,但是我不熟悉路,你们得做车头。”
“没问题,这条线我走过几回,我们开慢点就行。”
男人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笑一笑,走远几步到一边接听。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忽然回头看向姚季恒,脸色怪异,片刻后又转开视线,声音随风飘荡:“没事,我们现在就在金沙江,那回头再说。”
男人收起电话,走回来笑道:“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宋元,朋友都叫我元子,你怎么称呼?
“我叫姚季恒,喊我老姚就行。”
宋元哈哈一笑:“你还没那么老吧。”又朝同伴招手,“嗨,你们都过来,认识认识我们新的同伴!”
于是,过边检后,姚季恒有了同伴。宋元那一辆车上的人相互称呼都很亲近随意,另外三个人是小李子、 夏夏、小吉。当然,他自己就成了老姚。相互攀谈后,他很快就被当做自己人拉入了这个小团体。
天色不早,他们随即起行,两辆车一前一后。这天晚上九点多,他们一行人到达左贡。姚季恒也和新同伴们一起吃了一顿简单而热闹的晚餐。用餐途中,大家讲起这趟西藏之行。姚季恒得知宋元车上的四个人也并非原本就相识,而是因为西藏才走到了一起。最初是某个想去西藏跨年的人在一个著名的旅行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找同伴,帖子标题很耸动,用宋元的话说就是特二特抽——“二货们,末日后,我们一起重生在冰天雪地的纳木错”。事实证明,二货还是不少的,这张二到找抽找骂找死的帖子人气暴涨,看帖的回帖的很快多了起来,然后朋友传朋友,渐渐就集齐了一大队来自全国各地的二货。十二月底自驾去西藏无疑被视作疯狂冒险,不仅二,重要的是“作死”。小李子和小吉正好有长假,想领略冬日西藏风光,看帖后就决定了这趟旅行。夏夏是听朋友讲起有认识的人要去西藏跨年,辞职加入。而宋元是临行前被犯二的朋友软磨硬泡拽来的,因为他曾经驾车走过三次川藏线,川南、川北都熟悉,有了他,队友们的安全有了最强有力的保障。
夏夏和小吉兴致勃勃讲到这里,一脸仰慕和崇拜。宋元却只是大方笑笑:“工作嘛,什么时候都能干,去拉萨晒晒太阳也好。”
所以,他抗拒不了冬日西藏的太阳,洒脱丢下工作加入。于是,加上其他人,他们一行共十五人,五辆越野车,约定时间后在成都汇合。原来为了讨彩头吉利,是定在平安夜出发的,这样不出意外,一边走走停停,一边游玩看风景,元旦之前赶到拉萨跨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天公不作美,因为大雪阻路,又有队友出现感冒症状,却不肯放弃难得的机会,他们在成都就滞留了三天。后来终于盼到路况好转,疑似感冒的队友身体状态也恢复,临要出发了,一个队员忽然说自己有个朋友想加入。来到成都又等得起三天的,基本都是闲人了,没人那么赶时间。大家讨论后想反正已经耽误三天了,为了跨年加紧赶路不仅不值得也太不安全,车子也还宽敞加得下一个人,索性再等一天同伴又有何妨,西行路上跨年不是更有滋味么。于是一帮闲人继续在成都吃吃喝喝了一天,一直到元旦前三天才自成都出发,浩浩荡荡十六人一路向西。
姚季恒听到这里,忽然问:“还有四辆车呢?”
夏夏脸上出现了愧疚:“是我拖累了元子哥……”
宋元哈哈大笑:“哪儿的事,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转头又回答姚季恒,“他们先去林芝了,夏夏出现了一点高反,我们在稻城多呆了一天看情况。”
夏夏微笑望着宋元,等他停下,才叽叽喳喳补全整件事。因为夏夏在稻城亚丁有了高原反应,她是头一次来西藏,又是在高原反应最恶劣的冬天,谨慎起见,队友们不建议她硬着头皮立即跟大部队继续前行。夏夏对这趟旅行向往已久,鸡肋工作都下决心辞职了,就是为了能够在西藏停留得更久,在稻城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间点缀的藏寨就心下震撼,哪里肯连西藏境内都没真正踏入就原路折返,当即就流泪了。最终商量后,宋元说自己这辆车在稻城停一天,如果夏夏适应了高反,状况有所好转,就带着她继续前往,否则立即送她坐车回成都,他再带着其余人立即赶路。宋元是老驴友,驾车一向谨慎小心,单车落队也不要紧,所以就叫另外四辆车先走了,到林芝再汇合。
顿了一下,姚季恒问:“我们明天能到林芝吗?”
宋元说:“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只是明天有点赶,还要过几个险段,如果天气好路也好走,我们就晚上赶去林芝八一和他们汇合;如果天气有变,我们还是安全第一,走慢一点,明天到波密,后天早起赶到八一。”
姚季恒不做声。
宋元又笑着说:“冬天不是西藏雨季,想要遇着雨雪的机会还是不大的,你看我们这一路走来天气都还不错,所以明天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能赶路我们尽量赶路,而且明天一路上的风景都很好,错过了挺可惜的,你第一次走这条线可以看看。”
小吉嘻嘻哈哈问:“老姚,我们都讲完自己了,轮到你了,你怎么这时候来西藏?还是一个人开车……”
小李子补充:“看你的车和装备挺专业的,本来以为你和元子哥一样自驾走过川藏线,原来还是头一次啊,原来你也够二的啊……”
夏夏补充:“还不是一般二,而是比我们还二还抽……”
等他们欢乐调侃完,姚季恒才说:“我来见我太太。”
几双视线不约而同望向他手指上的戒指,夏夏立即八卦了:“哦,你太太也在西藏?”
姚季恒说:“是,她来晒太阳。”
宋元哈哈大笑:“我们可都是来晒太阳的!”
也没人再继续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没和太太一起,如果能够一起,他当然不会一个人。旅行在路上的人各有各的故事,有缘相遇,结伴同行,自当珍惜,又何必刺探私密。所以,虽然嘻嘻哈哈相谈甚欢,他们也都懂得尊重人心,为他保留一块自己的地方。
第48章 四十八长路行
姚季恒一夜无梦,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却神清气爽。或许是这几个月坚持不懈的早锻炼,使得体质维持在最佳的状态,他一路上都没有任何高原反应,在海拔接近四千米的左贡睡了出发以来最安稳宁静的一场好觉。
因为有在今天赶到林芝的想法,宋元也把出发时间定得很早。天还蒙蒙亮时,他们已经吃过简单的早餐开车走在路上了。考虑到他一个人独自驾车,宋元说:“太闷了,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叫小李子坐到了他的车上。
姚季恒知道宋元是一番好意,今天的路况是西行路上的一大考验,要经过川藏线上所谓的天险路段,是这段漫长旅途之中最艰难的道路,驾车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第一次走这段路的人。这些也是他上路后才慢慢知道的。他只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出发之前没有多余时间详细探查途径的各段路况,只从一个朋友那里得来了具体线路图,又找人借来了一辆性能良好的越野车,车上已为他进藏备好了医药箱和便携式氧气罐。他买了冲锋衣和睡袋,把自己带来成都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这样就上路了。关于路况,很多都是上路后利用晚上睡觉之前的空闲时间查询而来。自成都这一路行来,因为天气好,比起旅游旺季,路上车子也不是很多,他走得还算顺利,遇着坑洼崎岖的路便慢行,平坦笔直的路也可以走快点。然而,今天的路却是和路本身的好坏无关的,路早已是人为修缮的公路,可是大自然的险峻神奇,是人力一时无法企及和预料的。小李子去年和人包车走过川藏线,自然对路况有更深刻的认识,多一个人在车上,也是多了双眼睛,不仅可以提点他注意路况,也可以偶尔说说话,缓解长时间驾车的枯燥疲乏。宋元和小李的全然信任,也令他更多了一份责任感,一路上格外谨慎认真。
这天路上的风景却好得不得了。即使姚季恒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美丽的景色,一路行来随着海拔的攀升,不管有没有阳光,一直徜徉在天高云阔的绮丽风景之中,却仍然深深震撼。穿越荒芜的雪域高原,路过漂浮蓝天白云的澄净海子,在荒僻艰险的崎岖长路上却有最澄澈的蓝天,最白的云彩,五色经幡在风中摇摆,梵音声声,朝圣者的脚步寂寂。入目所及,一切的一切重重撞进他的心底。他也终于明白萋萋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执迷。他不知道她来过几次西藏,但他知道她不是兴之所至选择了这里,这次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也知道,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
出左贡不久,因为有险路,路上有限速关卡,还是限时抵达。即便有心赶路,他们也不可能在规定时间之前出下一个关卡。所以车行缓慢,走走停停。好在天气晴好,路也不算难走,如果没有意外,晚上是可以赶到林芝的。而风景又是那么好,令人忘忧。有一段路,车子走在盘山公路上,一个拐弯,又一个拐弯。姚季恒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道拐弯,可是在途中的某一个拐弯时,他眼前豁然开朗,密密匝匝的弯曲长路盘布环绕在蓝天白云之下,像是人生路。无论有多少道拐弯,走过了却又是一番景色。
姚季恒静静开车,只是中途在然乌湖边停车休息看风景时,随手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再次发给了萋萋。这一次,他也写下了一句话:“萋萋,你看然乌湖。”
然乌湖边有积雪,映着冬日的暖阳,莹白如玉。而围绕湖泊的高原冰川苍茫屹立,雪光璀璨。近处的一大片绿树在皑皑白雪里,如同沙漠里的广袤绿洲。
宋元是一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十分熟练地支起三角相架拍照。夏夏和小吉更是手机、相机没离手。小李子却找了块空地,一面拿出炉头炊具烧水,一面做深沉状,说自己这回就用眼睛看用心感受。遭到了夏夏和小吉的深深鄙视:“装什么装,之前你可没少拍!”
小李子笑呵呵:“就是拍多了才要歇下来看看,再说我也来拍照,谁烧水泡面给你们吃!”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没有在途径的餐馆停下吃午餐,而一致决定一鼓作气赶到然乌湖边吃泡面。
姚季恒也只拍了那一张照片,站在一旁看夏夏和小吉频频拍照时,也忍不住想,要是萋萋在,恐怕又得催着他拍照了,不管是手机还是相机。
小李子大约是看他一个人静默站立怪孤单的,等水烧开的间隙,拿起自己的相机对他说:“老姚,看你这一路都不怎么拍照,我帮你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吧。”
这下,夏夏和小吉又在一边笑闹起来,一边把镜头对向他,一边叫:“还说不拍,明明就见什么都想拍,连路上的牦牛都不放过,我们哪个人你没偷拍过!”
小李子大言不惭:“那是因为你们在我的镜头下都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你们得谢谢我帮你们留下了美丽的瞬间……”
姚季恒很少拍照,总觉得一个男人对着镜头有点奇怪,那时和萋萋的婚纱照也就只有一半是合照,剩下那半就是萋萋一个人了。所以,小李子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后,他便笑着接过相机说:“我给你也拍几张吧。”
他一连给小李子拍了好几张照片。水烧开了,小李挥挥手说不拍了,跑去泡面。姚季恒拿着相机翻看拍好的照片,也看见了小李镜头下的自己,一身黑色的冲锋衣站在猎猎寒风之中,身后是积雪的高原荒漠和澄澈的湖水,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浮在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之上,仿佛无穷无尽。他一瞥之下,仍然觉得怪异,很快按下一张。是小李之前在车上拍的风景照,他认出了是早上途径的地方。小李子这一路行来的确拍了很多照片,他顺手一张一张快速看过去,突然眼前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手指太快,那张照片已经跳过。他又慢慢地倒回去,第一张不是,第二张……他停下了手指,视线渐渐地定在了这张照片上。
小李泡好了面,喊他过去吃饭。姚季恒怔怔走过去,指着相机荧幕上的照片问:“这是在哪儿拍的?”
小李望了一眼:“稻城亚丁,老姚,你没去吧?”
姚季恒的确没去,他不是来游玩的,虽然没有一味赶路,可也是在川南线上直奔拉萨而去,并不像特意旅行的人会绕路去附近的景点。所以他比他们晚出发三天,也能在金沙江遇着,然后结伴而行。
小李递给他一桶泡面,说:“那儿景色很好,下回你要是再走这条线,一定要顺带去看看,不要再错过了。”
姚季恒揭开泡面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的眼前忽然也模糊一片,氤氲着热气,白雾茫茫。小李又递给他一次性筷子,他挑起一筷子面,大口地吃下去。
小吉和夏夏看他吃得香,也停下拍照,跑来吃泡面午餐。小吉还惊叫了一声:“哟,还有颗荷包蛋啊!瞧着挺像那回事的啊!”
小李子得意洋洋:“这还不简单,打个蛋丢进开水里滚滚就好,煮了蛋的水再继续泡面呗,在路上谁还讲究那么多啊……”
小吉笑骂:“别说的那么恶心,什么煮了蛋的水泡面……”
夏夏不屑一顾:“你还不是偷师学艺的,还好意思卖弄!明明就是见人家萋萋这样做过,就凭你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
姚季恒慢慢地才看见面里头还卧着一颗白嫩的荷包蛋,她的确喜欢煮面时放一颗荷包蛋,还喜欢放香肠和很多很多菜,只要是冰箱里头有的菜,恨不得全放进去,一锅瞎搅合,却也十分丰盛。他这几天在路上是有什么吃什么,大概因为是旅游淡季,路上营业的餐馆也不是很多,经常是到了中午饭点,又没有路过可以吃饭的地方,便只能随便吃点自备的饼干补充能量,为了节约时间,索性等到晚上停车住宿时一起吃晚餐了。而此刻,端着这盒卧着一颗荷包蛋的泡面,他忽然想起了这也是他离开成都后最最丰盛的一顿午餐。
姚季恒把这一桶泡面吃得干干净净。小李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桶,说:“还有热水,就是鸡蛋没了,全煮完了。”
姚季恒摇摇头,“我吃饱了。”顿了一下,他又问宋元:“元子,我们今天晚上能到林芝吗?”
其实到达然乌之前,宋元已经说了今天能到林芝八一,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节约午餐时间在这里吃泡面。宋元停下吃面,说:“今天天气还行,路上也挺顺利的,照这个势头下去,剩下的路也不难走了,今天晚上到八一和他们汇合是没有问题的。在鲁朗可以停一停,吃个晚餐,那里风景很好。如果体力行,我们晚饭也可以节约下时间随便吃点,早点到八一,然后再大吃一顿。前头的人大概现在已经到八一了,我待会儿就叫他们帮我们把酒店也订上。”
小李子哀嚎一声:“我要吃鲁朗石锅鸡啊!我不想再吃泡面了啊!”被他一叫,夏夏和小吉想象着鸡肉大餐,顿时也凄然地望着面前的泡面。
宋元笑:“那就在鲁朗停一停,吃顿鸡肉,这样大概晚上十点多到八一。”
姚季恒抬头看了一眼仿若近在眼前的蓝天白云,没有再说话。
宋元的估算是很精准的,他们在晚上十点半抵达八一。进入酒店后,姚季恒再次拨打萋萋的电话,这次电话仍旧很久没有人接听。直到耳畔铃声静止,他转而看向热情前来酒店大厅迎接宋元的人,问道:“请问萋萋住在那一间房?”
那几个人似乎一时都没有听懂,一脸疑惑,齐齐看向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小李子、夏夏、小吉也都是一脸诧异看着他。宋元却不见惊讶,立即介绍说:“这是我路上的同伴,他认识萋萋,萋萋住在哪一间房?”
大家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立即有人回答:“萋萋不在这儿,说要赶去拉萨,张哥就开车带她和阿丽先走了。他们吃了午餐就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拉萨……”
姚季恒转身就朝酒店门口冲。到了停车场,宋元赶上来闪身拦在了他身前,“你现在要去拉萨?”
姚季恒拿出车钥匙,说:“是。“
宋元说:“你开了一天车,也没有走过那一段路,我不建议你晚上开车去拉萨,当然你一定要去我是拦不住的,但是萋萋既然叫我把你带到林芝,我也希望你安全抵达拉萨,如果你要去,我就和你一起,两个人有个伴。”
姚季恒一怔,慢慢看着他。
宋元无奈笑笑:“在金沙江我接过一个电话,你还记得吗?那就是萋萋打来的,她说有个朋友不熟悉路一个人开车来拉萨,已经到了金沙江,叫我顺路带到林芝。她把你的电话和姓名发给了我,正好那时我已经遇见了你,一下子就对上了。”
姚季恒沉默。
宋元继续说:“其实这不是我和她第一次一起来西藏,三年前在滇藏线上我也遇见过她。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路上掉了钱包,拦了我们的车。前段时间,我也听说了她要结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看她这么关心你,担心你一个人在路上,你现在晚上开车到拉萨,她怎么会放心?我想,她要是知道了也会阻止你的。”
良久后,姚季恒说:“我只是担心,到了明天她就不在拉萨了。”
宋元顿了顿,果断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可以轮流开车,不会那么累。这段路限速,其实路还挺好走的,走夜路还行,就是时间长。我问下张哥他们住在哪儿,如果她不和他们一起,拉萨我也很熟悉,可以帮你联系下旅馆和客栈打听打听。”
姚季恒没有立即答话。宋元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给张哥,直奔主题:“你们到拉萨了吗?萋萋和你们住在一起?”片刻后,他挂断电话,说:“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
半个钟头后,给车子加满了油,姚季恒和宋元再次踏上了八一去拉萨的道路。这一段夜路是姚季恒记忆里走得最漫长寂静的一段路,虽然只有七个小时,可是他却觉得似乎有半辈子那么长。他想起了那次坐夜行飞机和萋萋一起去波士顿,明明只过去了几个月,却似乎也有半辈子那么久了。那时候璀璨夜空,繁星满天。而这一晚,漫漫长路上视线前方的汽车照明灯,是黑暗里的唯一光芒,牵引他走向她。
第四十九太阳之城
长夜当空,天地静默。连绵起伏的墨色山峦间,一条长河蜿蜒流淌。
宋元打了个瞌睡,朦胧睁眼,遥遥似乎看见了夜色里的拉萨河。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坐正身体,对驾驶座上的姚季恒说:“到拉萨了,换我来开吧。”其实高原地区天亮得晚,车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是猛然一眼,什么也看不清,可是他对这段路异常熟悉,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现在是在拉萨河畔,不远处车灯照不见的黑黢黢地方,有一条长河滟滟生辉,流光溢彩。他似乎还听见了汩汩的水流声。
姚季恒说:“不用,我开去客栈,你告诉我朝哪边走就行。”
宋元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不由仔细打量他,只觉得他神情专注,面色平静,难得的是一夜未睡也不见疲惫,仿佛整个身心都凝聚在一起,有了一种强有力的支撑。宋元知道那是什么,于是笑道:“他们住在仙足岛上的客栈,那儿家庭客栈挺多的,之前打电话我忘了问张哥是哪家,我们先去岛上,待会儿我再打电话联系张哥。”
宋元所说的岛,其实是一座江心岛。姚季恒虽然来过一回拉萨,却并不知道这个江心岛。三年前那回的漫长旅途,经过拉萨时,他也只停留了一天一夜,住在布达拉宫附近的酒店,白天看过布达拉宫后便在街头漫无目的闲逛,休息一夜后,随即又上路,几乎一直在路上。
这回宋元指路,他开车驶向仙足岛。上岛后,宋元给张哥打了电话,依照张哥的说明,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家庭住宅式的花园别墅门前。客栈还没有开门,宋元说:“张哥叫老板去了,马上就来开门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车子引擎渐渐停止,他下车,冷空气迎面扑来,凛冽而清新,带着荒漠高原的清寂。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看见深蓝的夜空上满天星光熠熠闪烁,而在璀璨繁星间似有破晓之光将出未出。这一路千重万水渐渐远去,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清晨的九月客栈十分宁静,冬天不是旅游旺季,所以住宿的客人也少。姚季恒坐在一楼客厅的藏式长沙发上看书,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响起,便会抬头望过去。自天亮后,客栈老板顾先生、老板娘九月相继下楼,随后是几位要赶早去林芝的客人。这之后,客厅又静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顾先生和九月散步归来,带回了一壶热腾腾的酥油茶。九月倒了一杯茶放在姚季恒面前,浅浅笑道:“我煮的茶不好喝,尝尝这家的茶,这里早晚温度低,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姚季恒并不觉得冷。进入客栈后,他洗过热水澡,在某间房门口站了半晌,下楼来到了客厅。客厅靠墙有一整面的书架,他找了一本临窗而坐,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顾先生和九月早起下楼时发现他在客厅,担心他冷,特地打开了客厅的暖气。此时他整个身体还是热烘烘的,可是看到热茶还是心里一暖:“谢谢。”
九月去厨房准备早餐。顾先生十分利落地清洁整理了客厅,而后拿着一把扫帚打扫庭院。姚季恒喝完一杯热热的酥油茶,满口都是热气,一夜未睡仍旧神清气爽,低头看书。厨房里食物的香气飘来,而窗外是沙沙的扫地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扫地声停下来,又响起另一种声音。他下意识抬头望向楼梯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就在他疑惑是否出现了幻听时,那脚步声又接着响起,踩在木质楼梯上咔嗒咔嗒,一步一步,在寂静的清晨,由远及近,摇曳而来。
姚季恒怔怔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楼梯。楼梯的拐角处人影一闪,终于走下来一个人,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他没有一天不想她,他从上海一路辗转来到拉萨也是为了见到她,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她,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看着她。她甚至没有看见他,只顾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姿态随意,仍旧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优雅,直到不经意抬头撞上一道视线。
他站在玻璃长窗前,朝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白的晨光。她的眼睛看过去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白光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睛。那样的一双眼睛,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萋萋脚步一顿,随即转开视线,若无其事走向大门口。遇见走进来的顾先生,还笑着招呼:“我出去走走。”
顾先生问:“房间还要吗?”
姚季恒这才看见她身后的背包,一股怒气立即跟着涌来,几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萋萋挣了一下没挣脱,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说:“我去哪儿都和你无关。”
姚季恒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萋萋没有他的耐心好,冷冷说:“姚季恒,放手!”
姚季恒反而越发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转头对顾先生说:“顾先生,房间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留着。”
萋萋说:“谁要的谁住。”
姚季恒说:“我买单。”
顾先生谁的话也没搭理,沉默走开。九月从厨房走出来,也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似的,径自朝他们笑道:“早餐好了,先吃早餐吧。”
萋萋说:“我不吃了。”
姚季恒说:“我也不吃。”
萋萋终于转头看着他,面色冷淡,声音又快又急,大声说:“姚季恒,我说了我的事情和你无关,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我已经把戒指还给你了,我们的婚约作废,婚礼也取消了,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我是我,你是你,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也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了!”
半晌后,姚季恒才幽幽地问:“你以为你把戒指留下就可以这样走了?”
“那我还要还给你什么?哦,你妈的手镯我放在酒店房间的梳妆台上了,你应该已经看见了。至于你放在我家的东西还有那些你买的东西,等我回去后,马上打包寄给你。”
姚季恒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说:“婚礼没有取消,我们结婚了。”
萋萋像听见了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我不在,你跟谁结婚的?姚季恒,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妻子,但是我不想和你结婚。我走之前忘了和你说,既然你还不清楚,那我们现在说清楚好了。我答应你的求婚只是游戏一场,我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和你结婚,我很抱歉把你扯进来,反正你早知道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你就当我们之间是一场游戏,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你跟我一样清楚,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是我玩腻了,不想和你玩下去了,游戏结束了,你再去找别的女人和你结婚生孩子吧。”
姚季恒一瞬间再次怒气勃发:“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知道我要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不管是婚姻还是游戏,既然开始了,要不要结束,也要我说了算,我说我们没结束就是没结束。”
然而,她从来就不怕他的怒气,他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怒。她不怕他,更不会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就算是此时的强势霸道,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可笑而已。萋萋满不在乎地说:“我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那你试试看。”
“我已经丢下婚礼走了,还要怎么试?”
姚季恒看着她的眼睛,似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萋萋不甘示弱,冷冷迎上他的视线。
静默了片刻,几声咳嗽响起,宋元、张哥和阿丽从楼梯上走下来。张哥天不亮就起来开门,没有睡到好觉,一边走,还一边大大咧咧地捂着嘴打呵欠,没心没肺地嚷:“九月,今天早上吃什么?”
九月说:“三明治,有培根三明治和牛肉三明治,你想吃哪种?”
张哥呵呵一笑:“我吃牛肉的好了。”
宋元倒是没有忽略门口的他们,认真地说:“萋萋,今天去不了纳木错,那边下雪封路了,你把包放下,我们等人到齐了后,路通了再去。”
一直静默的顾先生淡淡说:“昨天有辆车在上山的途中翻了。”
这下又静默了下来。
顿了一下,宋元说:“那肯定得封几天山了,我们等天气好了再去。”
张哥说:“这帮人就是胆子大,说了封路了不让去还非得赶着去看雪景,听说找了个藏民带他们进去,到了半山腰就出事了,命是保住了,不过大过年的躺在医院里也够闹心的。”
阿丽跟着附和:“萋萋,反正我们不赶时间,等那边天气好了,再让元子哥带我们去吧。”
过了一会儿,萋萋终于又挣了一下被抓住的手,语气却平静了下来,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姚季恒,放手。”
这次姚季恒松了手,却仍旧堵在门口。萋萋转身就走向室内。
作者有话要说:萋萋终于出来了,我还是挺想她的。
PS,不是周更,我尽量在明天再更一次。这段西藏行写得很迟滞,这也是早前纠结来去跳过这段奔到第三卷的原因。我实在怕了再次弄出废稿,所以想缓一缓慢磨细写,让这一段能够最好的呈现。其实这章我已经淘汰两稿了,如果更得快,你们又得看两个废稿了。
要不写完正文后,我写个顾先生和九月的欢乐小番外弥补一下吧。。。。
第50章 五十冰雪之路
早餐的气氛并不坏,即使有两个分隔长桌两端的人明显不对劲,但也不影响其他人的食欲。他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不久之前听见的客厅门口的对话,该干嘛就干嘛,十分随意。张哥是典型的东北汉子,嗓门大,话唠,特能侃,一顿早饭就在他洪亮的声音伴奏下欢快进行。饭毕,张哥擦擦嘴提议出去逛逛。自然没有人有异议,大老远来了,总不能真的只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萋萋放下了笨重的背包,然后便被阿丽亲热地挽着手踏出客栈大门。于是姚季恒也跟上了。
这天上午,他们去了布达拉宫和大昭寺,中午在外面吃了午饭,又去逛八角街。拉萨冬日的太阳很明媚,走在街头太阳底下,头顶是蓝天白云,大朵大朵的白云似乎要飘到人身上,仿佛还是温暖的春天。姚季恒走在萋萋的身后,看着她就在眼前的背影,忽然涌来一阵迟到的夹杂着欢喜的心酸。要到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她就在她身边。
下午的时候,落后的大部队也到了,直奔八角街和他们汇合,晚上一帮人兴高采烈在一家传统的藏餐厅吃藏餐。人多自然就十分热闹,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姚季恒这个半途加入的同伴也得到了热烈欢迎。除了萋萋,剩下的每个人都对他表示了强烈的友好。姚季恒本来就是十分好相处的人,有问必答,与大家相谈甚欢。而萋萋除了不和他说话,也和其他人相处甚好。实际上,这一天,自从在门口的争吵过后,萋萋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他在她眼里似乎成了隐形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视若无睹。姚季恒也不在乎,反正他早已习惯她并不讨喜的脾气。她就是那样的温萋萋,他也从没指望她能有多么不一样。他堵着口气似的,就是要跟着她。只要她在他眼前,他也满足了。
可是晚上他不可能看着她,他住在她的斜对面。而早上他还看见她背着包下楼,他十分笃定,她原本是要趁他到来之前离开的,就像在八一时一样。假如他没有在连夜赶到拉萨,那不知道还会在哪儿见到她。她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连婚礼都可以丢下,那么肆意妄为,像他第一次在宴会厅看见她时一样,她那时可以塞一杯酒在他手里,转身消失在人影憧憧里,现在仍然会一走了之。带着这样的忧虑,仿佛一颗心弦绷得又紧又直,他根本没法安心睡觉,总是留意着门外的脚步声,对面的开门关门声音。
直到第三天晚上,他在迷蒙间,似乎又听见了对面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匆匆下床,打开门时,果然迎面撞见萋萋走出来。他顿时再次气冲丹田,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恼怒地说:“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都和你无关!”萋萋只觉得疲惫,像是透不过气,又像是烦躁。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再次爆发,她不耐烦地说:“姚季恒,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幼稚,也没兴趣和你玩捉迷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跟着就跟着。”
隔壁的房门打开,阿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犹疑着说:“萋萋,我先下去帮忙洗菜。”
萋萋说:“我和你一起。”
姚季恒松手。阿丽对他笑笑,说:“我们睡不着觉,准备在楼下煮火锅宵夜,你待会儿也下来吃吧。”
萋萋在他松手后,已经刻不容缓迈步朝楼下走去。姚季恒看着她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转头回答阿丽:“你们吃吧,我不饿。”
阿丽诧异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这是这三天以来他头一回没有跟着她,虽然只是在楼下客厅,在这之前,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她在哪儿,他必定也在哪儿,阿丽早已见怪不怪。萋萋的脚步顿了一下,可是片刻后,仍然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萋萋吃完宵夜回房间已经是凌晨十二多了。走到房门口,阿丽忽然说:“老姚还没睡。”
萋萋下意识望了一眼斜对面,那门底下似乎真有一线寂静而昏黄的光亮。一股烦闷再次涌来,她丢下一句:“我睡觉了。”随即打开房门关上。
可真正躺在床上还是烦闷,明明她已经关了灯,闭着眼睛,甚至还蒙着被子,可是眼前却总有一线寂静而昏黄的光亮如影随形,仿佛是那扇门底的光,又仿佛是她离开酒店那天晚上街头清冷的灯光。
那天晚上在下雪,她拖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门时,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夜色清冷而孤寂。深夜灯火通明的酒店雨廊下,她也只听得见自己带的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她站在雨廊上,眼前白雪纷飞如扯开的棉絮,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她的头脑也一片空白的茫然,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手把,突然仿佛一切都空了,心里空下来了一大块地方,空落无依,凛冽的寒风吹来,刺骨的冰冷。雪花飘在脸上,她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坐上车后,司机问她去哪儿。
她却一时回答不出来。是啊,去哪儿?天大地大,哪儿有一个属于她的地方。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地方可去。她离开酒店,也只能去往另一家酒店。她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似乎随时都可以出发,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她每天只是麻木地吃饭和睡觉,渐渐地似乎也隔断了和这世界的所有联系,忘记了他,忘记了婚礼,忘记了一切。
其实她也只是关了电话,她离开的时候只想逃离那场让她透不过气的婚礼,根本没有想过要刻意躲避他,离开酒店后也想不到还要做什么。两天后,她在失眠的深夜终于抵抗不住那一阵深切的孤寂,拿出电话开机。很多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很多都是来自同一个人。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起初头脑似乎一片空茫,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情不自禁地点开一条短信。她像个小偷一样,偷来那点可怜的奢望,只敢藏在被子里看他写给她的字,一条短信一条短信地读下去。而在她没有察觉时,泪水淌了满脸,一滴一滴落到手机屏幕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一个字也看不清。待到能看清字时,却又是不一样的字了。那条短信是一个朋友发来的,说在成都,要去西藏,问她想不想去。她想也没想,立即回电话说去。像是溺进深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紧紧抓着这根木头,不管有用没用,到底能够呼吸一口气。而她只知道,她终于有了地方可以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跟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她,收到那张照片时,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金沙江。她最初觉得既荒谬又不可思议,他的人生那么完美,他像排列数字一样,遵循原理和规则,刻板而理智地走着井然有序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怎么会出现一场意料之外的艰险重重的旅途。他不是爱冒险的人,至少会考虑安全因素。
她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下一瞬间他的面容猝不及防地闪现在她眼前。她看见他站在蓝天白云之下流水滔滔的金沙江河畔,长风浩浩,山河寂寥,而他临江而立,翩然风华。那是一幅再自然再贴切不过的画面,如在那个古老而寂静的小城,碧海蓝天,阳光明媚,他站在她的身边,凭栏矗立,衣袂翩然。明明只隔了三个月,她却觉得似乎这中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长了。她早已见过无数次那样的他,那才是真正的他。
她终于知道这真的是他会做出的事。他就在她的身后。
这天晚上萋萋失眠了,一整夜似睡非睡,那线寂静而昏黄的光带着她在漫长而深远的记忆之门里行走。许多的画面纷至杳来,像是梦又不是梦。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遇见他之后的时光。然而,后来她看不见他了,她一直走一直走,一个人跌跌撞撞,辗转寻觅,最后却迷失在那样的光里,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晚上没有睡好,早上自然没有精神,萋萋几乎是挣扎着爬起来的。因为昨天得到消息,今天纳木错不会封山,大家商讨后已经定下不再等下去了,今天就去纳木错。匆忙洗漱后,她打开房门,却不防对面的房门同时打开,他的脸又清清楚楚地闪现在她眼前。
萋萋原以为她能够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像那天早上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他的那一刻一样,虽然那么艰难,她还是走过去了。她早已习惯迎头而上,逃避不是温萋萋。可是在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脸的这一刻,她再次后悔了起来——她明明也可以连夜离开拉萨,最后却在说不明道不清的思绪里拖到早上迎面撞上他。
萋萋怔了一下,像过去三天那样,很快转开视线。
姚季恒也不说话,跟在她身后走进餐厅。
他们起得最晚,餐桌上杯盘狼藉,早起的人显然已经吃完早餐了。张哥“嗒”一声放下茶杯,说:“我上去收拾收拾,十五分钟后客栈门口集合出发。”一桌人立即闻声而动,有人放下餐具起身,有人狼吞虎咽几口吃完剩下的早餐,乒乒乓乓一阵动静后,不到三分钟,整个餐厅彻底安静了下来,餐桌边也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萋萋只顾埋头吃早餐,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三明治,一口灌下大半杯甜茶,站起来目不斜视地走出餐厅。
客栈门前一溜儿都是车,她认出张哥的车子,刚要迈步,车子引擎却轰然而响,嗖的一声后,那辆黑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车轮滚动,如同真正的战舰一样,瞬间奔腾而去。她转而朝宋元的车子走去,从成都出发时,她最初也是在宋元的车上。然而车门却锁上了,宋元从驾驶座探出头来说:“萋萋,老姚没去过纳木错,你去的次数多,熟悉路况,就坐他车上给他提点提点。”
萋萋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是特意要给她和姚季恒独处的空间。
宋元见她不不答话,又认真补充一句:“虽然说今天不封山,但前几天那里雪下得大,路上肯定还有积雪,他的车子走冰面是不要紧,只是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你们还是小心点,我跟张哥在前头,路上保持联络,有事随时通知。”
语毕,他不再等她说话,脚底一踩,手转方向盘,车子已驶过她身前。其他几辆车看车头已起步,立即紧跟而上。
于是不到三分钟,客栈门前已经只剩下一辆牧马人。
萋萋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那辆车,拉开后座车门,一言不发地坐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出这一章,其实主要剧情在下章,本来想赶着和这章一起发的,那样会看得连贯点。奈何速度还是跟不上,眼见十二点要到了。那就先看这个过渡章节吧。
PS,报告一个好消息吧,我已经过了极度折磨人的卡文期,回到了最初创作这个故事时最好的状态。走过艰难崎岖的长路,终于又春光明媚了。
第51章 五十一圣湖静默
车子启动的同时,萋萋拿出手机,像从前许多次坐在他开的车子上一样,什么也不用管,只顾自己随意打发路上的时间。只是不同的是,这回她不在他身边的副驾座,而是坐在后座乘客舱。
姚季恒沉默开车,像个尽责的司机一样,载着她行驶在平均海拔高于四千米的青藏公路上。这也是他第一次走在这条公路上。据说这是现今世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柏油公路。他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是否是这世上最高的长路,可是他却从未走过比这条公路更宁静更深远的长路了。出拉萨后,路上人烟稀少,时有积雪,而漠漠高原一望无际,广袤无边,仿佛连绵起伏到了天上。天和地那样近,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一条长路逶迤盘旋在天地之间,连接人间天上。蓝天为幕,白云相伴,他只想带着她走过漠漠荒野,穿越雪域高原,翻山越岭去往高山之巅的圣湖纳木错。
萋萋却没有他那么平静,本来没有睡好觉就头昏脑涨,坐进密闭的车子后更是觉得胸闷气短,拿着手机瞎按一通后,连眼睛都酸涩疲惫,什么也看不进去。后来她索性带上耳机听音乐,眼睛也望着车窗外,彻底把自己隔绝起来。直到车子驶出了拉萨,眼前豁然开朗,长路寂寂,山雪相随,她才听见除了自己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和车载电台里队友们这一路不断的欢乐调侃声,车里还有音乐声。大概为了随时收听电台通知,那音乐声很低,但是车子的音响效果很好,靡靡之音无孔不入,曲调却又是那么熟悉。因为太熟悉,她又带着耳机漫不经心,此前才恍然未觉。
她取下耳机,听了一会儿,在一支缠绵旖旎的昆曲《十二红》如水蔓延时,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姚季恒,把我的Ipod拿来。”
“这不是你的那只Ipod,是我买的。”
萋萋眼睛仍旧看着车窗外,一眼也不朝车前看,不用确认,根本就不相信:“但是这完全是我的Ipod里的音乐!”
他坦然回答:“是,我把你的Ipod里的音乐都复制下来了。”
萋萋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来话。
姚季恒的确这样做了。在上海没有她的消息的那几天,他反复听她的Ipod里的音乐,因为那是她听过很多遍的音乐。找不到她,在孤寂的深渊里,听她喜欢的音乐,他仿佛抓住了一点她的声音,便紧紧抓住。所以他也去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Ipod,还把她的Ipod里的音乐也全都复制进去。那时候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那样做,只是下意识就做了。而此刻对她说出来后,他仍旧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能听我也能听。”
萋萋被他堂而皇之的腔调气得口不择言:“你神经病!”
姚季恒在她盛气凌人的斥骂声里却犯贱似的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觉,一瞬间从婚礼那天早上醒来不见她就长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清风朗月似的好了起来,看着阳光下莹莹一片的白雪,只觉春光明媚。他情不自禁笑道:“萋萋,我有没有病你最清楚。”
萋萋再次说不出来话。
车载电台突然传来宋元的声音:“1号车通知,前方有急弯,路面积雪结冰,你们注意开慢一点。”
萋萋不禁正襟危坐。
上路这么久,车队早已井然有序。宋元的通知过后,后面的车辆按顺序依次回复收到,轮到他们这辆押尾车,姚季恒回答:“6号车收到。”
车子已上了防滑链,萋萋熟悉路况,知道前方的急弯只要小心慢拐就不会有事,可这是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他第一次走这条路,如果他突然头晕一下,或者是没有看清拐弯……越想就越有可能,也越像真的。萋萋紧张了起来,不禁脱口而出:“姚季恒,你靠边停一下车。”
姚季恒本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还是下意识听她的话靠边慢慢停下车。看到她打开车门下车时,他还诧异不安了一下,可下一瞬看见她拉开副驾车门,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认真说:“我会小心开车的。”
萋萋没有回答。
他后面本来还有一句“我会带你安全到达纳木错”,顿了顿,也没有说出口。
结果他们的确安全过了那道急弯,但这一路还真的出了事。过了那道急弯不久,五号车陷在了积雪坑里,在电台里呼救。前头的车一时不可能转头回来,只能后头的车赶去帮忙。姚季恒刚要加快一点速度,萋萋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冷盯着仪表盘,他不禁缩回了手指。自从她坐到副驾,这样的眼神是频频出现,偶尔还会伴着冷冰冰的声音,语含命令地吐出三个字“开慢点”,十分颐指气使。起初姚季恒还很有点愤愤不平,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空前绝后的鄙视,但慢慢地却习以为常了,还情不自禁地陷落在她那样的眼神和声音里。这次他还特别心安理得地为自己的不争气找到了借口——车子陷进雪地里,但一车人是安全的,其实也不需要加速。
到了事故地,姚季恒下车帮忙推车。因为来的只有他们两人,萋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人多才力量大,于是也在他旁边努力用力向前推。然而,饶是大家使出了浑身力气,努力了好几次,车身仍旧悍然屹立在雪坑里。
最后,姚季恒提议和司机换换,他去发动车子,司机在后头推车。这回在短暂的僵持后,车子终于轰然驶出雪地。除了萋萋,推车的人都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重又坐进车子后,姚季恒说:“其实三年前我开车走过滇藏线,对于西部的自然环境是了解的。而且我十八岁拿到驾照到现在,没有发生过任何驾驶事故,驾驶技术不输给有二十年长途驾驶经验的老司机。”
萋萋再次沉默。
姚季恒忽然想起来了:“我听宋元说三年前你也走过滇藏线,你在那条路上是什么时候?”
半晌后,萋萋回答:“三年前。”
“我知道是三年前……”姚季恒忽然顿住了,看着她偏头看窗外,刹那反应过来,她回答了他。她所谓的三年前,是整整三年,也是在冬天,那就是比他要晚三个月。那时候他早已结束那趟漫长的旅行,去波士顿陪母亲过春节了。他沉默了下来——在他们过春节的时候,她独自行走在荒僻的滇藏,而且她还丢了钱包。
如果忽略雪坑那场坑人的小事故,这一路还算十分顺利,而且风光无限。雪域高原,漠漠山川,直教人震撼无言。
快要达到纳木错时,车载电台传来宋元的声音:“1号车已到限速关卡,需要等待二十分钟,后面车辆可慢行。”
前方是限速关卡,不到时间也出不了,于是收到通知后,后头的车几乎都是挪动状态,队友们包括司机在内都十分悠闲,电台里很快又是一片叽叽喳喳声,越来越热闹。终于要到纳木错了,大家都很兴奋。不知道是谁又提起当初那个“重生在纳木错”的召集帖,一番取乐后,去过纳木错的人开始讲起自己圣湖之旅。
姚季恒问:“萋萋,你去过几次?”
萋萋眼睛看着车窗外,听而不闻。然而张哥洪亮的嗓门很快出卖了她:“萋萋这是第十次吧?”
萋萋这才后知后觉知道他竟然堂而皇之对着电台问,可是在随即而来的七嘴八舌的惊呼声里,她只能拿起对讲机回答:“是第九次。”
张哥“哈哈”两声:“我还以为你跟元子一样都是十次。”
萋萋哪儿会不知道他本来就不清楚她来过几次,不过是随便蒙了一个数字来诈她的回答,这条青藏公路她走过很多次,连她自己也要定一定神才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第九次。萋萋望着车窗外,眼前风光依稀如旧,在同一条长路上,记忆穿越时光隧道,仿佛带她回到了最初踏上这条长路的时光。
她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来西藏,似乎就是假期无处可去,于是买了张机票就到了拉萨,然后就是漫步目的的高原之旅,跟随导游去纳木错,却看到了终身难忘的画面。她第一次知道在这样荒僻的高原,原来有那样澄澈的湖水,纯粹干净得像不属于这个世间。在那短短两天里,纳木错的日落日出永远停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她也要定一定神仔细算算才知道那是十年前。自从头一回踏上这条长路,时间已经悄然无息地走过了十年。这十年间,她青春盛极,她也没有家,在每一个合家团圆的节假日里都是在路上。后来,她渐渐就习惯了四处漂泊,风景相伴,也越来越不喜欢去人多的旅游景点,嫌人挤人,嫌吵闹。所以,这些年,在无处可去时,她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人烟稀少的这片荒僻高原。
五色经幡在高高的玛尼堆上随风摇摆,那根拉山口终于到了。站在高山之巅,遥遥北望,蓝天白云之下的纳木错即在眼前。
前头的几辆车都在这里停下了,此前大家已经相约在山口的那根拉石碑前合影留恋。姚季恒也缓缓停车。萋萋下车的时候忽然一阵眩晕,趔趄了一下。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担心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其实姚季恒的头也有点晕,站在这海拔5190米高山,寒风猎猎,低温缺氧,这一路都没有真切体会到的高原反应也应景似的找上了他。
萋萋怎么会不知道,这里被称为守候圣湖的“生命禁区”。她来过那么多次,而这次的反应却比从前每一次都大,不仅头晕目眩,腹部也隐隐作痛,像是被绞住了心。可她推开他的手,说:“我没事。”
宋元在摆弄三脚架拍照,看到他们的状况,说:“到了这里有点反应是正常的,大家不要紧张,放松心情,慢慢适应,但是如果感觉呼吸特别困难,那就一定不要硬抗了,按照老规矩,马上去车上吸点氧气。”
姚季恒记起来自己的车上也有带氧气瓶,立即拉着萋萋转身走向车子。萋萋挣不开他的手,突然又是一阵莫名的烦躁,在他开车门时,讥讽地说:“姚季恒,我没你想得那么娇弱,你第一次来要是感觉呼吸困难最好去吸点氧气,或者为了生命安全你也可以抱着氧气瓶去湖边,我给你提个醒,那儿冰天雪地,海拔也不低,从来没去过的人反应会更大。”
姚季恒这会儿头已经不晕了,而是头痛了。在这空旷辽阔的高山之巅,他依旧拿她的伶牙俐齿毫无办法,而她微微扬起下巴的脸那么肆意而高傲,夹杂着熟悉的怀念,也让他转不开视线。
他们僵持在车边,一个不肯上车,一个不肯放手。那头宋元的三脚架已摆好,大家等着拍照。张哥大大咧咧地冲他们嚷:“老姚,她都来了九次了,你也放轻松,别这么紧张。你瞧我们这儿好几个姑娘都是头一回来,还不是刚刚晕了一下就活蹦乱跳了。”
他说的也是实情。姚季恒在萋萋越来越不耐的神色里到底慢慢松了手,也许她只是一时没适应高原低温。
纳木错的确是一片冰天雪地,湖岸积雪深厚,近岸边的湖水已冻结,冰雪绕湖。远处没有结冰的湖水仍旧澄澈晶莹,大风起兮,碧蓝的湖水打着浪花不断向岸边席卷而来。
姚季恒站在湖岸冰面之上遥望,蓝天白云之下,连绵起伏的雪域高原间,一汪碧水安然,像栖息在群山之间的硕大蓝色明珠。他禁不住想,原来这就是圣湖。
在他的几步之遥,萋萋也走在冰面之上,因为气温低,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深蓝羽绒衣,头上也包了一条鲜艳的橙红色刺绣围巾。羽绒衣是她下车之前穿上的,而这条围巾在有暖气的车子里是被她当披肩裹在身上的。姚季恒认出了这条围巾,他还猜测这条围巾是她在这次来西藏的路上买的,因为去上海之前的那天早晨他看着她收拾的行李,她只带了两条羊绒围巾,而小李子相机里的那张在稻城亚丁拍的照片上,她也把这条围巾包在头上。那张照片是侧影,也许是在某个高山之巅,她迎风而立,身后是如珍珠般散落在群山之间的藏寨。
他们周围没有人,大约还是要给他们独处的时间,队友们都远远走开,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湖畔嬉闹拍照,不时还有欢笑声传来。他朝前走几步,站在她身边。他这一路都想对她说的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萋萋,你如果不想结婚,我们可以等,等你想结婚了我们再结婚,但是我不会和你分开,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你想去哪儿,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
萋萋忽然打断他,问:“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为什么?姚季恒从前也不知道。
她桀骜不驯,肆意高傲,冷漠无情。她酗酒,尖酸,刻薄。她也不温柔,不体贴,不可爱。她对人防备、冷淡、疏远,封闭着自己的心门不让他进去。她几乎从不曾真正对他敞开心怀。她甚至对他或许没有什么感情。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圣湖在望,冰雪皑皑,在这样干净纯粹的地方,那些埋藏在人心里的隐秘自然而然地袒露了出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心,他也清清楚楚地袒露出来给她。
“我爱你。”
大风呼啸,吹得她眼前一片模糊,也吹散了他的声音。萋萋没有听见,却愣愣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又说了一遍:“萋萋,我爱你。”
他抚摸她的脸。在他冰凉的手指碰触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她颤了一下,如同大梦初醒,一把拂开他的手。萋萋转身朝前疾步而行,明明穿了防滑鞋,却步伐凌乱,踉踉跄跄,还没走开离他多远就被衣摆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姚季恒几步跑过去。伸手扶她起来。萋萋挣扎着不要他扶:“我自己能爬起来……”他依旧抓着她的手臂。她大叫:“姚季恒,你让我自己爬起来!”
姚季恒顿了一下,静静地松手。萋萋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可是还没走几步,她再次重重摔倒在地。虽然她不要他扶,他还是奔到她身边,伸手扶她。她没有再次试图挣开他的手,却也趴在地上不动。她要强,他不敢一下子抱她起来,只是用力搂着她,要帮她站起来,她的的双腿却一动不动,仍旧无力地瘫在地上。他终于明白她根本没法挪动双腿站起来。
姚季恒以为她的腿摔伤了,急忙掀开她的羽绒衣,在她小腿和膝盖处仔细探摸后,突然看见她双腿之间的冰地上有一滴鲜血。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腿根处,那里再次流下一滴鲜红的血,一点点洇开在冰雪之上,触目惊心。萋萋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正在失去什么。
姚季恒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阵深沉的恐惧猛然袭来,紧紧攫住了他。他一把抱起她,看见她满脸的泪水,眼前一酸,痛彻心扉。他只能擦着她的眼泪,慌忙说:“萋萋,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圣湖静默,盛宴终了。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回答他的只有阵阵浪花拍打湖岸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谋发一章超长的一雪前耻……但看见时间又蹭蹭地过了八点,先放出一点。。。。下一更,在明晚。
第52章 五十二红尘劫
纳木错附近只有县医院。姚季恒不熟悉路,而他目前的状况也没法镇定驾车。宋元开车,萋萋被最快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从隔帘里走出来说:“流产了,孩子保不住了……”
姚季恒愣了一下,虽然这一路上他不是没有想到,她满脸的泪水和沉默给了他最深的恐惧,也让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他甚至祈祷过,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好好的就好。可他仍然不能就这样放弃,她那么想要孩子,他怎么能够放弃。他急急说:“她只是在湖边摔了一跤,你们再看看,也许孩子还能留住……”
“只摔了一跤又怎么了?怀孕了还跑去纳木错干什么?哪儿低温缺氧,就算不摔跤,孩子也难保住……”
萋萋的声音忽然从帘子那边传来:“我要回拉萨。
姚季恒像是抓住了最后的那点渺茫的希望,立即回答她:“萋萋,我们到拉萨的医院再看……”
那医生的专业能力遭到了否定,冷笑一声:“到北京去看都一样!”
宋元想说点什么,可是在看见姚季恒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走进去,转而问医生:“请问路上要注意什么?”
医生看了一眼隔帘,叹口气,说:“保暖,车子开稳一点……就这些吧,尽快回去。”
回拉萨的路上也是宋元开车,姚季恒和萋萋一起在后座。萋萋仍旧一路无言,却没有再流泪,自上车后就闭上了眼睛,依着椅背。姚季恒轻轻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她也没有动。她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和神思,变成了毫无生气和灵魂的布偶,又像是完全把自己隔离起来,沉陷在一个谁也进不了的世界。
姚季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即使他早已知道孩子对她的意义,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认为她肯和他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孩子,可他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说不出来话,只能拥着她的肩,一动不动,让她能够靠得更安稳一点,少一点颠簸,到了这时候,似乎唯有沉默。
饶是宋元尽了最大的努力,以自己这些年最快的速度行驶在青藏公路上,一路闯过限速关卡,还是花了三个多钟头到达拉萨的医院。
然而,孩子还是没有留住。
医生的话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只是平静而专业地陈述事实:“孕妇大出血流产。”
一起等在检查室外头的宋元下意识看了一眼姚季恒,而姚季恒却一脸怔楞。
医生拿着片子,继续问:“需要马上进行清宫手术,谁来签字?”
等了很久,在医生的眼神狐疑地在两个男人之间转来转去时,姚季恒终于说:“我来签字。”
姚季恒这一生写过的最难的几个字是自己的名字——在手术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落笔之时,在短暂的停顿之间,他想起了上一回母亲手术也是他签字,也是这么几个字,他也一样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笔一下写下。这回手术时间并不久,他却一样经历了漫长的等待。
一直到手术过后的第二天早上,他才看见萋萋睁开眼睛。其实他知道,手术后有一段时间她是清醒的,他看见了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他的手扶上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带着她体温的湿热,而他却只能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沉默无言。
姚季恒毫无防备,有一刻他甚至想过,如果她不愿意醒来,就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然而,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把视线转向病床上时,突然对上她睁开的眼睛,眸如点漆,却空洞麻木。她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却一片空白,似乎透过他看向了某个虚空处。
而萋萋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一样空洞得不带任何感情:“姚季恒,现在孩子也没了,我和你是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你走,不要再跟着我了。”
姚季恒心底最深的恐惧就这样被她揭开,他终于知道,他最害怕的不是失去孩子,而是孩子带走的和他相连接的她。他和她一样期待这个孩子,希望能够留下这个结合了他们两个人生命的孩子,可是孩子到底不是他的一切。虽然这个孩子的失去也带走了他们之间共同拥有的某一部分东西,但那不是全部,也不是最重要的。
他说:“萋萋,我们之间并不仅仅只有孩子,你想要孩子以后我们还会再有……”
“但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生孩子了!”萋萋的声音猛然尖锐起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那你可以不看我,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回北京……”
“我不会跟你一起了!”
姚季恒顿了一下。
萋萋突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这里?你说你爱我,向我求婚的时候,你也爱我吗?”
姚季恒迎上她的视线,慢慢地说:“萋萋,向你求婚的时候,我不敢说我有多深的感情,到现在我也不敢说那时候给你戴上戒指时我有多爱你,但我不仅仅是一个只会衡量和算计收益的投资人,我也是一个普通男人,我也有感情需要。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对许多男人来说确实重要,我不会说我不喜欢,可那不是全部,那些我早已经都有了,却依然不快乐,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也许只是真正的欢喜。人心里总有些地方是简单的单纯的,要的只是自己喜欢,我心里也有些地方需要你。那时候我要娶你只是觉得你是我想要的女人,你能给我欢喜,所以我就娶了,就这么简单。现在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我只想看见你。萋萋,你该试着相信我。”
然而,萋萋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她曾经全心依靠和信赖的亲生父亲早已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男人的心是会变的,女儿也不过是他在婚姻里创造的生命,是他人生的点缀和附带品。她曾经热烈追逐过的阳光也终究黯淡。而现在她连最后可以得到的孩子——那是她在这孤独漫长的人世最温暖和安心的慰藉,却已经失去了,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良久后,她空洞地说:“我连自己也不信。”
姚季恒心里大痛,看着她丝毫没有光彩和希望的大眼,再也说不出来话。
尘世飘摇,人心难寻,而爱又是多么难求,寻寻觅觅,辗辗转转,那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遇见。她原以为自己能够笑看红尘,再无他求,可还是和他在红尘里走了一段路。现在这段路已经到了终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
PS,下一更在周末。(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固定更新时间,除非有丰富存稿,因为我早已发现写文这个事是我没法用严密周到的理智和计划来掌控的,但是我也知道不定期很折磨人,所以决定到完结之前都会通知。也快完了,肯定在年前。那个我有点夜猫子,如果说晚上更新,有时可能会很晚,大家最好顺延到第二天早晨。)
第53章 五十三冬去春来
夏天的傍晚,烈日西落,橙色的霞光洒满郁郁葱葱的菜园。
萋萋带着一行人经过菜园边,看见沈奈奈正提着小水桶给自己的那块小菜园浇水。其实就是几株黄瓜和西红柿,但是沈奈奈十分宝贝,自从得到了这块专属于他的小菜园之后,这几个月像个勤劳的小菜农一样除草、施肥、浇水,看着自己种下的菜苗蓬蓬勃勃生长,结出果实,得意得不得了。
沈奈奈是她好朋友重年的儿子,也是她看着出生和长大到如今的。萋萋还记得三年多前看见的那个躺在医院的婴儿床上闭眼安睡的小小婴儿,一张小小的脸蛋粉嫩而皱巴巴,却透出洁白的光芒,像个小天使。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小的婴儿,刚刚出生才一天,她站在婴儿床边,既新奇又兴奋。那个小天使忽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萋萋忍俊不禁,轻轻地伸手抱起他,小心翼翼笼在怀里,一颗心柔软得不可思议。也许就是那一刻她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小天使打动,心底不可抑制地埋下了一个最纯粹而温暖的愿望。后来那个愿望伴着他的逐渐长大而生根发芽,她也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使。
然而,在离那个愿望最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真正拥有,她却已经硬生生地失去了。
萋萋的脚步顿住了。此时此刻,看着夕阳下笨重地提着水桶一点一点挪动的的沈奈奈,她猝不及防地再次想起那个在冰天雪地的纳木错失去的孩子。即使冬去春来,半年过去了,她仍旧能感觉到伴着小腹的绞痛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流走。那种冷到骨头里的绝望再一次铺天盖地涌来包围了她。
耳畔忽然传来“咔嚓”声,萋萋的回忆也跟着咔嚓闪断了一下。她怔怔地循声偏头,却看见身边的一位记者拿着相机对着菜园再次按下快门。
萋萋从冰冷的绝望里回过神来,客气地说:“对不起,园子里浇水的是沈先生的孩子。”
无需再说,记者已明白,立即按下手指删除照片。
萋萋现在是这家度假山庄的房务总监,今天和公关经理一起招待媒体记者来山庄参观游览。
自西藏回来后,她第一时间向赵世杰提出辞职,不管他真真假假的态度,径自丢下辞职信。仿佛那样就能远离那些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缠,远离那个浮华世界。她的离开也很简单,不需要交接工作,在放长假之前,她手头的工作已经暂时移交了出去,所以只需要收拾办公室里头自己的私人物品带走。那是她人生里的第一份工作,自研究生毕业开始,说不上多么喜欢,却也是她过去几年生活的唯一重心。她兢兢业业,既不服输也想要证明自己,所以一步一步站到了职业顶端,似乎风光无限。然而离开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她在生物钟里醒过来,在不用上班的早晨躺在床上回想那份做了五年的工作,最终除了五年的青春,仿佛也没有什么记得的。
她不想再和温以泽的任何利益和生意扯上关系,对密密麻麻的金钱数字也厌烦了,不想再做财务那一行了,一时半会儿却也不知道想做什么。那时重年正为忽然塞到手里的一家郊区农庄焦头烂额,得知她辞职了,顿时像找到了救星,立即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管理农庄。
萋萋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她需要忙碌来填补空白的生活,而远离市区的清净农庄也能给她一时的平静。
农庄只是私下的叫法,其实那是一家庄园式的酒店,规模并不小,光房间都有一百多间。因为在郊区,规划为休闲旅游式的度假庄园,打着生态游的噱头,自然还有大片果园和菜园。开发商因为个人财务原因,在即将筹备开业时抛售,于是被沈先生买来随手塞给要外出工作的妻子打发时间。
萋萋和重年两个人此前都只做过财务工作,对酒店的经营管理可谓是一窍不通。但是幕后出资人沈先生不以为意,他花钱买下庄园疑似是因为妻子喜欢这个地方,据重年的说法是好几年前曾和他一起去一家山庄吃饭经过这里。萋萋此前对沈家谦是没什么好感的,一直觉得重年嫁给他太委屈了,婚后几年过得并不幸福。虽然重年闷头闷脑,几乎从不说,但作为多年好朋友,萋萋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或许早就分开了。所以过去几年,萋萋根本就不想正眼看那个男人。但是去年年底,她在西藏的时候,重年和他在婚姻门口徘徊了一圈,却又突然在一起了,像天下所有最普通世俗的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因为好友,萋萋也只得拉下斜睨的眼皮子重新好好地正眼看那个男人。
重年不善交际,于是外头打交道的事都被萋萋自顾奋勇揽了过去。虽然庄园筹备开业期间人事纷杂,劳碌奔波,所幸有了沈家谦的名头,也十分好办事,偶尔遇着几件棘手事,只要她给沈家谦的助理打个电话,很快也被那八面玲珑的助理办得漂漂亮亮。
如今,经过几个月的开业筹备和试营业,庄园即将正式开业,萋萋也一直忙着为开业做最后的公关宣传,招徕客源,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在招待从各方到来的媒体人士。
记者来了当然要拍照,庄园需要他们带回去的照片来宣传。萋萋朝煞有介事忙着浇水的奈奈走去。大约听见声音,沈奈奈回头看过来,夕阳照耀下,小小的一张脸仍旧粉嫩晶莹,闪着璀璨的光芒,也仍旧还是一个小天使。一眨眼当初那个小婴儿也三岁多了,不仅会说会走会跳,还能神气地提着水桶给菜园浇水。
沈奈奈看见她又领来了一帮人,特神气地未卜先知:“萋萋,他们又要拍我的菜园?”
“对呀,奈奈的黄瓜和西红柿长得这么好,拍出来给人家看了,才会有更多人来我们这里玩呀。”
沈奈奈得意非凡:“那待会儿我就挑大的摘了,让我妈妈晚上做给我们吃。”
萋萋笑嘻嘻:“行,我们做个凉拌黄瓜,再打个西红柿鸡蛋汤。”
沈奈奈特好说话特大方地放下水桶跟着她走出菜园,好让记者随意拍照。等到记者拍完照离开,他果然把自己宝贝得不得了的黄瓜和西红柿挑大的摘了。
萋萋吃了一顿十分丰盛可口的家常晚饭。虽然沈家谦照例在下班后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吃晚饭,她也习以为常,照例心安理得地坐在沈家餐桌边,这几个月只要重年呆在庄园不回市区的日子,她几乎都是跟他们一家人一起吃晚餐的。萋萋也压根不觉得有何不妥,是否打扰了人家夫妻晚餐时光,反正没有她,沈奈奈也照样在。有了孩子的夫妻,是没有二人时光的。而且比起沈奈奈,她是识相多了,好歹吃完饭还会马上回到自己在庄园里头的套房。
这几个月她已经住在了庄园,因为这里离市区远,单程就得一个多小时,天天往返太花时间,而庄园筹备开业期事务多而繁杂,作为房务总监,她当然不得闲。起初为了方便,她工作日住在这里,周末才回市区的家,后来却习惯了郊区的宁静和悠远,渐渐就不想回市区,索性彻底住在了庄园,没有事就不去市区。反正她一个人,无所顾虑,来去自如,喜欢哪儿就住哪儿。
吃完晚饭,萋萋要去机场接回国的母亲。沈家谦知道了,问了问航班时间,还特好意地说:“要不我叫司机送你去吧?”
萋萋想了想这里离机场也没多远,而她晚上要陪母亲住市区,摇摇头拒绝:“我自己开车吧。”
沈家谦说:“那把奈奈带上吧,他姑妈也是今天晚上到,他要去接他姑妈。”
萋萋这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重年诧异地看着他:“你不去?”沈奈奈更是扬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反正有姐夫和她一起,也有车子去接,她见到沈奈奈就满足了,让沈奈奈去就行了。”
沈奈奈板起小小的包子脸:“沈家谦,那你干嘛?”
“沈奈奈,我干嘛还要跟你说?你一个星期没去看你爷爷奶奶了,昨天晚上在电话里,你是怎么跟你奶奶说的?去把你书包背上,跟你姑妈去瞧瞧你爷爷奶奶。”
于是沈奈奈就这样被父亲给打发走了,而且直到坐进车子才记起来已经放暑假了,不用上学,当然也不用去哪儿都背着书包。萋萋看他气呼呼地拿下背后的书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这一路因为有了沈奈奈的陪伴,时间也似乎过得特别快,机场眨眼就到了。沈奈奈姑妈的航班比夏美茹的航班要早半个钟头到,而且都是国际航班,沈家谦这个便利是算得十分好,一起接机也很方便。萋萋和奈奈到得早,在航班出口等了半个钟头,沈家和的航班才抵达。又等了一会儿,才陆续有人走出来。
沈奈奈踮着脚眼巴巴地看着玻璃门那边。萋萋没见过沈家和,担心出口的人多,奈奈人小个矮被人给挡住了,沈家和一时也看不见,于是抱起奈奈。沈奈奈倒不乐意了,“萋萋,我自己能站着!”
萋萋笑:“这样才能更快看见姑妈,看见姑妈就大声喊。”
沈奈奈哪儿还要人说,不到两分钟,就挥手大声嚷嚷了起来:“姑妈!姑妈,我在这儿……”声音可不小,在嘈杂的航班出口也异常响亮。
顿时四围的人视线都聚拢到了他们身上,萋萋有一种空前被瞩目的感觉。而沈奈奈哪儿管其他人,犹自一脸兴奋挥手高嚷。萋萋好笑,只得跟着他的视线目不斜视看向玻璃门那边。可是,只是一眼,她的笑僵在脸上,怔怔地看着玻璃里的人。
隔着一道玻璃,却像是隔了一个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萋萋的头脑也跟着空白了一下。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脚已经有了自主意识,朝旁边挪了几步,站到了人身后,蹲身放下奈奈。奈奈立即奔向已经走出来的姑妈。萋萋不等沈家和走过来打声招呼,慌忙转身,步伐凌乱地朝电梯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沈奈奈又出来了。。。
第54章 五十四悲欢离合
姚季恒连行李也没有提,匆匆走出来时,人影憧憧里已经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她再次丢下他摇曳而去。他怔怔地站在喧嚣嘈杂的国际航班出口,视线左前方大约是团聚的一家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男女,聚在一起笑语盈然,组成一幅合家欢乐图。右边有一个男人捧着一束硕大的红玫瑰翘首以待,很快有个女孩冲出来,直奔到那捧花迎接的男人怀里。
姚季恒原本早已见惯这样的画面,这些年他来来去去,频繁往来穿梭于很多城市,很多航站楼,也见到了很多聚散无常,却忍不住一阵深沉涌来的怅然失落。这一刻,这钢筋水泥搭建的航站楼仿佛也是一个浓缩了人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的小世界,而他站在这个小世界里,四顾茫然,不知道刚刚隔着玻璃的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是否是又一次的幻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又听见了相似的奶声奶气的声音。不久之前,他就是被那声音吸引,不经意地循声抬头,却看见了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他回过神来循声搜寻,果然很快又看见了那个高声叫嚷的小男孩,也仍旧被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抱在怀里。他立即疾走几步追上,闪身挡在了他们身前。
抱着小男孩的女人被挡住了路,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而正在叽叽喳喳的小男孩也停下来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最初看清女人面容的那股失望过去后,姚季恒倏然对上了一张粉嫩晶莹的小脸,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儿见过,不禁细细打量了起来。
大约是他的视线太专注直接,小男孩也毫不示弱地大眼圆瞪,光明正大地跟着打量他,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珠子圆溜溜转来转去,莹然璀璨,宛如宝石。
姚季恒福如心至,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笑道:“你好,奈奈。”
小男孩挑眉抬眼,似是奇怪,很快却一本正经地说:“你好,叔叔,我叫沈奈奈,无可奈何的奈。”
果然是那个“无可奈何”的小男孩,似乎长大了一点儿,但是说起话来一点儿也没变。姚季恒的确见过,那时候从波士顿回来后不久,萋萋带他去见她最好的朋友,她的那个朋友就带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那小孩在餐厅门口的自我介绍就是这一句一字不变的话。他当时觉得好笑,一个纯真可爱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无可奈何,自此却记下了那句独特的“无可奈何”。此时,再次听见这个小男孩的“无可奈何”,仿佛时光倒转,他恍然进入旧时明月,可是茫然四顾,已经看不到那时站在他身边的她。
他问这个“无可奈何”的小男孩:“刚刚抱着你的阿姨去哪儿了?”
沈奈奈却扬起下巴:“你要干嘛?”
姚季恒在相似的神态动作里噎了一下,面对着相似的盛气凌人,一时被问住了。
抱着小男孩的女人柔声细语:“奈奈,和叔叔说话要有礼貌。”
沈奈奈神气地说:“姑妈,他不说干嘛我就不告诉他。”
女人笑了,满脸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这才抬头看向姚季恒:“你是找带奈奈来的萋萋吧,她放下奈奈就走了,你从这个小淘气蛋嘴里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你四处看看,我听奈奈说她还要接她妈妈,也许就在附近。”
姚季恒没有在附近找到萋萋,想到那个女人说她要接母亲,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滞留在国际航班出口。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现在看见她,其实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见面了。自从在拉萨分离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那天的最后,他还是离开了医院。因为萋萋说完那句话后,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到了吃饭时间也仍旧无动于衷。他似乎没有理由再留下了。她出院的那天,他再次独自驾车启程,沿原路返回成都,途中去了稻城亚丁。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西藏回来的,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不确定她是否还在这个城市,因为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只有春节后他从波士顿回来收到的好几只来自于她的包裹,证明她的确从西藏回来了。她说到做到,把他留在她房子里的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打包寄给了他,包括他给她的那串钥匙。他们之间仿佛就那样被她当中切断,她决绝地清除了他在她身边的所有东西,什么也不留下。他也似乎没有理由再去找她,她不想见他,或许她在避开他,可是他却阻止不了自己滞留在这里寻找等待,也没法当做刚刚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没有出现,像过去半年没有见到她那样,就这样麻木地离开。
夏美茹拖着登机箱走出来时,下意识四处搜寻,然而意料中的人没有见着,倒是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夏美茹想到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既尴尬也愧疚,下意识想要绕一下路走开。有一个任性的女儿,她也没办法。然而出口就这么大点儿,还不等她转身,那个人抬眼看过来,他们就这样打了照面。
夏美茹对上那样的一双眼睛,硬生生止住脚步,转瞬又想到了什么,迈步迎上去。
姚季恒仍旧喊她:“伯母。”
夏美茹露出一个体面而温和的笑脸:“季恒,一回来就看见你了,你也是刚刚回来?怎么没看见行李?”
姚季恒说:“我还没取行李。”
夏美茹说:“那你快回去取吧,晚了就麻烦了,萋萋大概在下面等我,我也有下去了。”
姚季恒站在原地不动。
夏美茹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说:“我回来参加萋萋的那个庄园开业庆典。”
萋萋在洗手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出去。夏美茹照着电话里得到的消息,到航站楼二楼大厅门口才看见女儿,纳闷地问:“不是说在航班出口等我吗?你怎么跑到二楼来了?
萋萋接过她的登机箱,避而不答,岔开话题:“妈,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坐了那么久的长途飞机,夏美茹倒是真的饿了,动了动酸麻的肩颈,说:“那去吃火锅吧。”
萋萋已经习惯了母亲每次回来后的好胃口,却下意识说:“现在这么晚了,还是吃点清淡的……”
夏美茹奇怪:“我又不是不能吃辣,再说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哪儿晚了?”
萋萋沉默。
一直到坐在火锅店吃着热气腾腾的菜,夏美茹在某个话题的间隙,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刚刚在出口看见小姚了。”
萋萋夹菜的动作一顿,一粒牛肉丸子又滚进了红油油的锅里。
夏美茹看了看她,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说不结婚的也是你,那你躲着他干什么?我看他好像在找你……”
“妈,你想多了,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
知女莫若母。夏美茹不管她冷淡的表情和声音,反问道:“没关系你会躲着他?那你怎么不躲着余锋?”
萋萋“啪啦”放下筷子,本来晚上就吃得饱饱的,这下终于胃口全无。
夏美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旧慢悠悠地朝锅里下了几颗青菜,一边捞菜吃一边说:“那年我回来看你,你带我去见那个余锋,我就觉得他不是一个踏实的人,但是小姚我是觉得很好,好好的婚礼最后被你给弄成那样,他也没怪你,还等着你,可是他也不可能等你一辈子……”
“那就让他去找别的女人。”
夏美茹被噎得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没好气地说:“他要是真去找别人后悔伤心的还是你。”
萋萋不说话。
夏美茹语重心长地说:“萋萋,你这样逃避下去是不行的,这都半年了,你也该好好想清楚了,跑到乡下去住着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一辈子都躲在那儿……”
“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那是度假庄园,我现在是在那儿工作,我做得很开心,也要一直做下去,如果不出意外,做一辈子也是有可能的。”
夏美茹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地改口:“我知道你是在那儿工作,你要是喜欢,一直做下去当然也可以,要不我回来参加你们的开业庆典干什么?我就是想去看看,如果行的话,我们也投资一点钱入股,反正我的钱就是你的钱,留着以后也是给你,如果你喜欢那地方,不如就和你那朋友一起好好做,以后你也能有一个长久的地方呆。”
萋萋并非不知道母亲回来的目的,可是现在这样听着,到了最后,却心里一酸,说不出来话。
夏美茹的确是为庄园回来的,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女儿。萋萋并非没有想过投资入股的事,此前重年对她提过不止一次,说要两个人共同拥有庄园。萋萋也想,可是没有那么多钱,而温以泽的钱,她是再也不会用了。她也不想花母亲的钱,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依然为投资入股而心动。那样仿佛那个地方不仅是她工作的一家度假庄园,也是她以后的家园,像母亲说的那样——一个长久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明晚,或后晚。因为有些内容和以前作废的第三卷开头那两章重复了,我不想舍弃那几句话,就算重写情节,那几句话还是要出现。因为属于这个故事。为了避免大家购买部分看过的内容,我想了想可以更新在这章里头,也可以在下章先放几百字,大家意思意思购买一下,后天我就放进全章内容(大半还是新内容)。具体采用哪种,我明天看购买记录来定吧,如果明晚大多追文的孩子已经购买了这章,就放这章里头。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晚一天看文的孩子一下子买了包括想要免费的那章在内的内容,就只能新开一章先更新几百字了。好纠结,又怕放进这章大家以为是修文,不知道更新了……文弄出了一个乌龙废稿,真是后患无穷。幸好下个故事桐花是旧坑,已经是改了再改再改的,以后我真要切忌定稿后再发文。
第55章 五十五爱就是爱
清早,姚季恒准时在九点踏入办公室。
Jenny这半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上司提早半个钟头上班,照例送进一杯咖啡,然后例行汇报今日行程,最后呈上待阅文件。
姚季恒喝了一口咖啡。Jenny又递上一张绿意盎然的复古式请帖,“这是昨天沈先生的助理送来的帖子,说一定要给您过目。”
姚季恒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怔了一下。片刻后,他抬头说,“Jenny,我明天有事,把我明天的行程全部朝后挪。”
Jenny诧异地看他一眼,“明天星期六,我这边您的行事历上没有安排工作。”
星期五下班时间已到,连续紧张工作了一周,好不容易迎来周末,同事陆续离去,不到半个钟头,办公区空落落,剩下寥寥几个人,都埋头专注干事。Jenny从洗手间回来,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了停,视线定定看着那扇门,像是穿透门板,看见了里面。
上司又忘了时间,她也照例决定等一会儿再走,反正还有整个周末休息,早早回去也无事。这半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比别人晚下班,起初是不好意思先走,老板还没走,早早离去似乎太不爱岗敬业。然而,有意的加班不知何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到如今,她不觉得是在加班,只是怡然自得地留下,然后下意识不让里头的人发觉,很多时候在他离开之前静悄悄离去。反倒偶尔准时下班,走出写字楼,会涌来一阵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其实,留下也没什么事,秘书室里也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整理了这周的工作记录,为下周工作做计划。男朋友打来电话,她才记起来两个人的晚餐之约。
Jenny懊恼自己疏忽大意,有点心虚,嗫嚅说:“我还有点工作没弄完,老板还没走……”
一声嘲讽的笑打断了她的话:“你是秘书,又不是卖身!”
Jenny被这句伤人至极的话气得说不出来话了。他们原本是大学同学,进入大学即相识,大二在一起。认识六年,相恋五年,连传说中的“毕业那天一起失恋”都安然无恙地跨过去了。虽然最近这一两年,两个人的关系再也没有当初在校园的简单和惬意,也时有争吵。很多时候,他们都下意识地在维持冷静,保持距离,她还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她知道自己有错,不该忘记和他的约会,可是忘了就是忘了,她不是有意,他凭什么这样侮辱人。
“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半个钟头后我看不到你,我们就分手!”丢下掷地有声的最后通牒,那个男人挂断了电话。
Jenny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心底最后那丝愧疚也伴着耳边嘟嘟的声音消失而去,只有委屈和愤怒。曾经追她的时候,他可以在宿舍楼下站几个小时,等她回来见一面。也愿意为了一个晚餐之约,一周都在她身边打转,缠到她答应,无论多晚,毫无怨言在餐厅等到她到来,迎接她的只有笑脸。现在他只给她半个钟头。
她抬头硬生生逼回去了眼泪,半晌后,起身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门,听到一声熟悉的“请进”后,推门而入。
姚季恒抬头看见她,才记起来看一眼时间,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Jenny,我说过了,你不用管我,如果没有紧急工作,按时上下班就行。”
Jenny微笑:“我不是等你,只是不知道回去干什么。”
姚季恒默然,这句话何尝不是他的写照。
Jenny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来,如果抓紧时间,半个钟头也许够她赶去餐厅,可是刚刚就是想也没想就敲门了。现在就这样站在自己熟悉的写字台前,像很多次站在这里一样。无论何时,只要她站在这里,他就在对面的写字台前,像一座安稳的大山,矗立眼前。飘浮和茫然远去,她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定。
顿了顿,她问:“姚先生,现在是下班时间,我能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
“当然可以。”
Jenny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不觉问出口:“姚先生,什么是爱?”
姚季恒怔楞。
“我男朋友要和我分手,因为我忘了和他的约会。现在想想,我也许是下意识不想见他,所以才能忘了和他约好了一起吃饭吧。我和他认识八年了,多么奇怪,现在他不肯等我,我却也不想见他,是不是所有的爱情到了最后只剩下平淡或者疲惫?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如果爱他,我怎么会不想见他,可是不爱,我当初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曾经我也很期待和他见面。”
Jenny怅然而失落地说出这些话,仿佛卸下了重担,慢慢平静了下来,等他答话。她不是没有亲密的同性朋友,这样的事大概不方便对男上司说,尤其还是级别相差如天壤之别的顶头上司。她在一股意念的驱使下,问出那个关于爱的问题,然后在冲动和勇气还没有远离她时,也一口气说完接下来的话,把自己的心彻彻底底敞开在他面前。可是她却知道,她身边所有的人,只有他能够回答。他也不会敷衍她,一定会认真地对待她的问题。总裁深度爱
隔了一会儿,姚季恒说:“Jenny,爱是没有办法定义的,也不能简单定义的。爱和在一起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我们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也会因为很多原因而和一个人在一起。人都害怕孤独,生命也有终点,所以我们需要伴侣。但爱一个人,是和一切无关的,爱就是爱。有了那个人,你会知道孤独不可怕,死亡不可怕,生命是完整的。”
Jenny看着他手指上那枚自从戴上后从未取下的戒指,再次冲动地问出:“那你遇见了那样的一个人吗?”
姚季恒低头看手指,清晰地答:“是。”
这世上很多的爱情浅薄而浮华,来来去去,聚散无常。Jenny不知道,有生之年,她会不会也遇见那样的一个人。逝去的六年岁月一瞬间划过她心头,那是远去的如飞韶华。此时,她在空落的寂然里,怔怔地站立。
有些东西逝去了就是逝去了,或许也从没有到来过,再如何紧抓不放,也仅仅只是一张相似的皮。
Jenny在这一刻做下决定,而曾经被岁月带走的东西,在勇敢和坚定面前,似又悄然而归。离开之前,她不放心地说:“姚先生,晚餐总是吃得太晚对身体不好,你也早点下班吧。”
姚季恒却不知道去哪儿吃晚餐。Jenny走后,他怔怔坐了半晌,斜阳透过身后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暗黄色的光影,如同过去时光的剪影,无数的画面纷至杳来,带他进入了一个旧梦,既甜蜜又怅惘。
在夕阳余晖里,他打开最底层的一个锁上的抽屉,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张,是那张萋萋穿着红裙对他举杯而笑的照片。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在想她的时候,看着她,虽然只是照片和一小段拍给婚礼用的视频。这是她留给他的画面。他把他们所有的画面收集起来,从宴会厅初见,在波士顿期间的点点滴滴,到长城上的婚纱,然后是冰天雪地的纳木错,一路溯流而归,仿佛那些日子就在眼前,从未远去。无论是家里还是办公室,甚至是手机上,他都随时随地能够看见她,她也一直在他身边。
关于孤独,他对Jenny并未说完整。有了那个人孤独的确不可怕,因为其他任何人都不是她。然而,有了那个人也会带来更深重的孤独,相思蚀骨,岁月悠长。
直到暮色渐起,华灯初上,他才合上相册,仍旧锁在抽屉里。
他到老地方去吃饭。星期五的晚上,似乎到处都是人,正是晚饭时候,他没有提前订位,等了一会儿才在大厅得到一个桌位。人声嚷嚷,空气里都是熟悉的食物气味,缭绕不去。落座后,他不知不觉点了一盆毛血旺、一盆水煮鱼、一份麻辣香锅。写单的服务员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先生,您一个人?”
姚季恒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点的菜分量不少,的确太夸张了。这似乎也是萋萋的恶习,每回来了由着性子点菜,红油油的堆满桌子。他不是浪费食物的人,看不惯她的做派,了解她的饭量后,也不止一回煞风景的阻止过她光点不吃。然而,等到三大盆菜上桌后,他看着满满一桌红油油的菜,忽然就明白了萋萋点菜的心情。她也许只是习惯了用菜填满餐桌,就像她喜欢一个人躲着喝酒一样。
桌子上的菜还氤氲着热气,如此真实又世俗的烟火气息,这多像一家人的晚餐。
到家时,夜色阑珊。姚季恒站在廊下看了一眼,远远近近的灯火点缀在一栋一栋错落有致的三层小楼之间,像连绵起伏的星光。 一阵风来,院子里的那片青竹摇曳摆动,昏黄的庭院灯下,绿意盎然。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黑丑又一下奔过来,绕着他的脚打转。他弯身挠了挠黑丑的头,把它抱起来。黑丑依偎在他胸前,舒服地“喵”了一声。姚季恒感受着它温热柔软的身体贴在胸前的暖意,禁不住一颗心变得柔软。她可以把他的东西都还给他,而黑丑却是她留在他身边最真实最亲近最温暖的慰藉了。
这半年来,黑丑一直跟着他。从拉萨回来后,他去宠物店接回了黑丑。后来春节去波士顿,他不想把黑丑一个人孤零零地寄养在宠物店,也带着黑丑一起去了。起初,他还以为,她和黑丑那么亲近,回来后也许会找他要黑丑。然而,一天一天过去了,和她那么亲近的黑丑也被她就这样丢下了。
姚季恒忍不住问:“黑丑,你想她吗?明天我们一起去见她好不好?”
黑丑瞪着晶亮的黑眼珠,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姚季恒忽然反应过来,他跟一只猫说什么?
然而,半晌后,黑丑 “喵”了一声。
悍妃:宠冠天下
姚季恒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是圣诞节,追文的姑娘们圣诞快乐!下面是小剧场时间。
——————————我是沈奈奈祝姐姐们圣诞快乐的分割线—————————————————
——————————爸爸,我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星期五放学后,沈奈奈背着书包昂首挺胸跟在沈家谦后头走进了巍峨气派的写字楼。
沈家谦把他往秘书室一丢,照旧扔下一句:“沈奈奈,你在这儿好好写作业。”转头问秘书:“环亚的方小姐来了没?”
秘书答:“方小姐已经来了,在会客室等待。”
“带她来我办公室。”
沈奈奈早已板起小小圆圆的包子脸,奈何沈家谦直接忽略了他的回答。他的一口气憋在嘴里直到这时找到间隙才能吐出来:“沈家谦,老师要你和妈妈讲故事给我听。”
“你们幼儿园怎么成天布置这种没用的作业?现在谁有空给你讲故事,回家再讲。”
沈奈奈扬起下巴:“沈家谦,我不要你讲,我要我妈妈讲。”
奈何沈家谦直接忽略了他的回答,已经再次面朝秘书:“拿本图画书给他看,看着他,他要是不好好看书画画,你就进来告诉我。”语毕,一转身大踏步走进办公室。
沈奈奈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挺直的背影又一次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沉沉的门后,气鼓鼓地走到自己的专属“写作业台”前,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秘书阿姨拿来二本图画书放在他面前,亲切地问:“奈奈,你喜欢《小马过河》还是《汤姆索亚历险记》?”
“谢谢阿姨,我都要。”
秘书阿姨笑眯眯:“好,那都给奈奈看,奈奈喜欢哪一本就先看哪一本。”这才转身去办正经公事。
沈奈奈从书包里头掏出画本子和彩笔,看了看两本书的封面,打开《汤姆索亚历险记》。
很快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过来,跟着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沈奈奈打了个喷嚏,抽来一张纸巾擦擦鼻子,抬头看见秘书阿姨带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阿姨经过秘书室朝沈家谦办公室走去。那阿姨头发很长,打着卷儿,飘啊飘啊……沈奈奈又打了个喷嚏,赶忙拿纸巾擦鼻涕。
秘书阿姨回来后,沈奈奈扬起脸来问:“阿姨,那个‘飘飘’找沈家谦干嘛?”
秘书阿姨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飘飘”是谁,忍俊不禁:“那是方阿姨,她找你爸爸谈生意。”
又是生意,沈奈奈撇撇嘴:“阿姨,现在几点?”
秘书阿姨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奈奈今天放学很早哦。”
“阿姨,今天星期五。”
“阿姨知道今天星期五,星期五奈奈早放学。这个星期五奈奈放学很早哦,以前星期五奈奈是四点半到这儿。”
“沈家谦开快车。”
“哦,沈先生和人有约。”
“见那个飘飘?”
“是啊,见方阿姨。奈奈喝不喝水?”
“谢谢阿姨,我自己来。”
秘书阿姨习以为常:“好,奈奈自己来。”
沈奈奈拿杯子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摇摇晃晃走回来,喝一口水,埋头看书。
过了一会儿,沈奈奈又扬起脸来问秘书阿姨时间。秘书阿姨照例看看手表,告诉他准确时间,然后笑吟吟地问:“奈奈饿了吗?”
“阿姨,我不饿!”
不饿为什么一直问时间啊,秘书阿姨还以为他想回家吃饭。
沈奈奈埋头看书,过了一会儿拿起画笔照着图画书画起画来,看起来像模像样,十分专注,却仍然时不时抬头问秘书阿姨时间。秘书阿姨非常有耐心,像对待上司询问时间一样,每一次都看看手表,报给他准确时间。而且在第二次报时后,秘书阿姨贡献出来了自己的下午茶蛋糕。第三次报时后,见蛋糕没动,秘书阿姨又奉送上了自己包包里的巧克力。第四次报时,蛋糕和巧克力都没动,秘书阿姨没有存货了,笑眯眯地问:“奈奈想吃什么?阿姨打电话叫人送来。”重生之吃货人生
“阿姨,我不饿!”铿锵有力的回答。
然后,第五次,第六次……蛋糕和巧克力还是没动,不饿的回答还是继续,秘书阿姨越来越疑惑不解了。
第八次,秘书阿姨报时:“现在四点五十八,奈奈有事吗?
沈奈奈啪啦放下画笔,站起来:“阿姨,我没事。”
没事站起来干嘛?电话响起,秘书阿姨疑惑地去接电话。
沈奈奈飞快迈起小腿,直朝那扇沉沉紧闭了好久的门跑去,到了门口,举手敲敲门,不等听到回答,踮起脚跟抓着门把,用力推动。大门轰然而开,沈奈奈站在门口,遥遥对着写字台那头的男人喊:
“爸爸,我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沈家谦正在低头啜饮咖啡,直接被一口咖啡呛住了,连声咳嗽了几下才终于止住,立即抬起头来问:“沈奈奈,你说什么?”
“我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不是,是前头的话,你再说一遍。”
沈奈奈不说,大眼圆瞪,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沈家谦对面的方小姐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片刻后,朝对面嫣然一笑:“沈先生,我们刚刚说一起吃晚餐……”
沈奈奈转过脸来目光炯炯看着她:“我爸爸要回家吃我妈妈做的饭。”
沈家谦的手一抖,还端在手里一直忘了放下的咖啡杯直接落到了写字台上,“哐啷”的清脆响声跟着传来,瓷杯摔得四散五裂。
沈奈奈皱起眉头:“笨手笨脚!”雄赳赳地小步流星朝写字台前走去。
秘书闻声也很快赶过来,正看见沈奈奈捡起一片桌面的碎瓷片,而对面的上司却毫无反应,无动于衷。
秘书一边腹诽上司的心狠,一边说:“奈奈,你放着,阿姨来!”
“阿姨,我自己来!”
秘书看着写字台前的碎瓷片,可不敢让他自己来了,立即快手几下捡起瓷片扔进垃圾桶,又麻利地抽来纸巾擦拭写字台。
沈家谦站起来,说:“方小姐,今天就到这里,其他事情我们下次再谈。”
方小姐察言观色,笑吟吟地说:“好,那我们下次再谈。”
秘书送方小姐出去。
沈家谦看着对面的沈奈奈,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叫我回家吃饭的?”
沈奈奈扬起下巴,答非所问:“沈家谦,我要告诉我妈妈。”
“告诉你妈妈什么?”
沈奈奈“哼”一声:“沈家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
沈奈奈又“哼”一声:“沈家谦,我要叫我妈妈晚上不给饭你吃。”
“沈奈奈,你就那点出息,成天就会这一句么?”
“沈家谦,你摘了我的黄瓜偷偷吃了,我妈妈说明天早晨也不给饭你吃。”
沈家谦:……
沈奈奈再次背着书包昂首挺胸地跟在沈家谦后头。沈家谦回头看一眼,弯身一把抱起他。
沈奈奈大声嚷:“沈家谦,我自己会走!”
沈家谦不耐烦:“沈奈奈,就你那么慢吞吞,回到家饭菜早冷了!”
PS,谁说沈奈奈从不喊爸爸的?关键时候他也会喊一声爸爸滴。
沈奈奈有话要说:“我才没叫他,我就是要打发走那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沈奈奈还没有妹妹,沈家谦不想他妹妹太快来了,因为怀孕了就。。。。。
第56章 五十六六月艳阳
萋萋没有睡好觉,整夜似睡非睡,天蒙蒙亮时,在一阵漫天漫地涌来的空落茫然里醒过来,再无睡意,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这天是庄园开业庆典,并无盛大而隆重的仪式。照沈家谦的话,让大家吃好玩好就行了。萋萋和重年也深以为然,既然是休闲度假庄园,轻松随意就好,而这片宁静的世外桃源,也不需要任何浮华。话是这样说,然而这座庄园到底不仅仅是他们投入了好几个月时间和心血慢慢打理起来的,也承载着他们各自心底的梦,对他们来说,这片土地意义非凡,更像一个历经长久而漫长的路途终于抵达的梦乡。所以谁也不肯轻慢马虎。早晨起床后,照例仔细认真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再次确认一遍庆典流程。重年一头扎进了厨房,而萋萋巡视客房、宴会厅,连果园和菜园也都走了一遍,就怕有疏漏。这样不停地往来穿梭于庄园各大区域,她走在路上,呼吸到夏日早晨清凉的空气,混沌一夜的脑海终于渐渐静了下来。
上午十点钟后,来宾陆续抵达,络绎不绝,由公关部统一安排人员接待。萋萋忙了一早上,还没有吃早餐,趁着去厨房查看午宴餐食,顺便吃了一顿丰盛的“上午茶”。午宴场地安排在湖边露天搭建的遮阳“宴会厅”,虽然是夏天,那里是花园,绿荫深浓,又有一大片青竹,中午也不热,微风佛过,凉爽宜人。吃完这顿早不早中不中的饭,她从庄园主楼后门出来,沿着一道碎石小径,朝湖边宴会厅走去。
快到湖边时,萋萋隐隐约约听见有笛声传来。那笛声清脆,曲调却忽高忽低,断断续续,毫无章法。不用凝神细听,萋萋万般肯定又是沈奈奈在卖弄他的宝贝笛子。自从沈奈奈从他爷爷那儿得到这支竹笛,这几个月庄园到处都可以听见他的笛声。沈家谦一听见,就皱起眉头说是魔音。沈奈奈吹笛子的劲头反倒更大了,越发乐此不疲。沈家谦越是不要他吹,他越是要吹,还偏偏要对着沈家谦吹。而且还神气得不要人教,说自己会吹笛子,拿起笛子对着嘴就呜呜地吹起来。于是一人一笛,吹遍庄园,独孤求败,简直堪比魔音还魔音。
果然拐过一堵爬满爬山虎的绿墙,萋萋一眼看见沈奈奈站在前面葡萄架下头的石墩上,手执笛子,昂首挺胸,嘴对笛孔,魔音声声。萋萋忍住要挠耳朵的冲动,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重又转回视线时,却恍然对上了一张脸。
那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边,六月的艳阳穿过翠绿的葡萄藤蔓,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朦胧光华。
她的眼睛似乎在刚刚抬头时被太阳照花了,又似乎是并没有中心,渐渐地看不清了,他的脸也模糊了起来,像笼着一层迷雾。那个身影似远而近,模糊而又分明是真的。那光华一点一点向那个身影聚拢,她的眼睛慢慢地清晰起来。光华的中心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深邃而隽永,像过去的那个漆黑而混沌的夜晚。
萋萋怔怔地看着他,头脑一片空白,忽然忘了一切。索欢无度,老公如狼似虎!
姚季恒也只是看着她。其实刚刚在她从那一堵绿墙后摇曳而出时,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线牵引着他在那时候看向那里。他是看着她慢慢走过来,走向他的。他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见她,现在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他能够做的也仅仅只是静静看着她。
最后一个拖长的清脆高音戛然而止,魔音终于静止了下,天和地仿佛都静了下来。沈奈奈呼出一口气,用手指擦擦自己的宝贝笛子,从石墩上头蹦下来,小手一挥,把笛子递向石桌边的男人:“给,现在换你吹我听!”
姚季恒没有伸手接笛子,一动不动,仿佛定在了那里。
沈奈奈扬扬眉,大眼微挑:“你不会吹笛子?”
萋萋动了动脚,下意识想要朝后走。沈奈奈大概察觉了什么,一转头看见了她,立即几步奔过来嚷嚷:“萋萋,他不会吹笛子,他刚刚说他会吹笛子!”仰起脸来看着她,一脸告状似的。
萋萋不得不顿住脚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却听见他的声音传来,静静说:“我会吹笛子。”
沈奈奈回头看向石桌边的男人,扬起下巴:“那你吹给我听!”
姚季恒站起来。
萋萋终于想起来她经过这里是要去湖边的宴会厅,于是转开视线,定定神,一声“喵”叫却忽然传来。她一怔,下意识循声看过去,石桌下头躺着一个胖乎乎的身躯,毛发晶亮乌黑。她顿了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慵懒地横卧在石桌下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萋萋走进两步,又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不为所动,照旧安然高卧。
姚季恒轻轻叫了一声:“黑丑——”
黑丑这才微微睁开眼睛,扭动身体伸了个懒腰,暖洋洋站起来,绕着姚季恒的双腿打转。
萋萋提高声音又叫:“黑丑,你过来!”连沈奈奈的注意力也被这只肥猫吸引了,暂时忘了要人吹笛子,也帮着她一声又一声呼唤:“黑丑,黑丑——”
几声后,黑丑终于抬眼朝这边看了一眼,可是转而又看看姚季恒,最终仍旧在姚季恒的脚边摇尾乞怜。姚季恒弯腰伸手抱起它,挠了挠它的头,它照旧舒服得眯起眼来,“喵”叫了一声。万化风流
这个小叛徒!喂了它两年多,才几个月就忘恩负义,从前她一喊,它就奔过来,现在不仅懒洋洋躺着不动,别人一喊,还反倒成别人的了!萋萋怒气勃发,脱口而出:“姚季恒,把黑丑给我!”
姚季恒淡淡说:“凭什么?你早就不要它了。”
“谁说我不要它了?”
“你要它,却丢下它半年不管。你早就从西藏回来了,你也知道它在那儿,你却从来没来找过它。”黑丑仿佛附和男主人的话似的,“喵喵”两声。
萋萋噎了一下,彻底被这一大一小给气到了,一时反驳不了他的话。她当然想过要把黑丑接回来。她从西藏回来后就去了宠物店,店员一脸诧异地告诉她,黑丑被姚先生接走了。她怔楞了一下,没法质问店员为什么不等她来就把黑丑给他接走。因为他不仅陪他去宠物店接送过黑丑,甚至在去上海之前,送黑丑去宠物店时,他还带去了喜糖,谢谢宠物店帮忙照看黑丑。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要结婚了,他是她的先生。起初她还想一定要他把黑丑还回来,黑丑是她的。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给他打电话,叫他把黑丑送回来。可是一天又一天,她拿起电话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又放下。时间久了,渐渐地连那个名字也不能翻出来,像是又一道屏障横在那儿。她终究没有打出那个电话。
被冷落在一旁的沈奈奈百无聊赖地拿自己的笛子绕来绕去,逗黑丑玩。这时,见他们都不说话,他看看萋萋,又看看姚季恒,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最后瞪着姚季恒,冷不丁地问道:“你前天晚上找萋萋干嘛?”
这下换姚季恒说不出来话。
沈奈奈得意地挥一挥自己的宝贝笛子,嘴对笛孔呜呜吹了两声。
不待笛声停下,一个声音从绿墙那头传来:“沈奈奈,我刚刚怎么跟你说的?叫你把你的笛子收起来,你还拿着到处吹,你那魔音一响,以后谁还敢来这儿玩?”
沈奈奈听见这个声音,反倒又用力吹了几声。
姚季恒看沈家谦来了,又看看萋萋,蹲身放下黑丑。
沈家谦大踏步走过来,朝姚季恒伸出手来,微微一笑:“姚先生,欢迎欢迎,你能来,蓬荜生辉。”
姚季恒原本和他一起吃过一顿饭,那次萋萋带他和她的朋友一起吃饭,不仅沈奈奈在,后来沈家谦也加入了,所以两个人并不陌生。他伸手和沈家谦相握,笑一笑,真心实意地说:“谢谢沈先生邀请,能来到这儿是我的荣幸。”融雪:特种兵之恋
沈家谦笑问:“姚先生,你看这儿怎么样?”
姚季恒从善如流地说:“很好,我刚刚正在想,我们公司下个月的员工活动可以安排在这儿。”
“这个想法好,你们可以来个京郊两日游,保管玩得好吃得好,不过你们公司那么多人,我们这里恐怕住不下。”
姚季恒想也不想,便说:“也不是一起,分批就行。”
这才开张第一天就轻轻松松接到了这样一笔大单,沈家谦哈哈大笑:“那就这样说定了,具体安排你可以现在和我们的房务总监温小姐谈一谈,她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得好好的,让大家都玩好吃好,尽兴而归。”转头又对萋萋说:“萋萋,你和姚先生现在先谈一谈,帮他筹划筹划看怎么安排。”
不等他们两个人反应过来答话,沈家谦已经朝着沈奈奈,又紧皱眉头,板起脸来:“沈奈奈,还不把你笛子放下!我跟你说,你今天要是把你妈的客人给吓走了,就是你妈和你姑妈都在,也惯不了你!你别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也不等沈奈奈说话,抓着他的手,就带着他大踏步离开了。
顿时,只剩下萋萋和姚季恒站在这翠绿的葡萄架下,还有黑丑,绕着他们的脚打转。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全章。(昨天这章被锁,大概是因为我想是要用正文替换的,把作者有话说放进章节正文里了,方便大家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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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非常抱歉。不知道该怎样说,但想想还是得解释一下,不能让大家等了还毫无说明。
上周爸爸车祸,匆忙回家。过去十天,我深切体会到世事无常,面对人生和命运,唯有沉默,也没法在那种状态下写这个故事。
我已静下来,生活还要继续,爸爸也会好起来。
新的一年,祝愿大家都幸福,一生平安。
谢谢你们还在。这个故事到这里也快完结了,正文剩下大概一万多字。有一个番外篇《浮生误》,是季妍的故事。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另外大概还会有几个琐碎的小番外,关于黑丑,关于孩子等等,都是写这个故事途中构思的,会慢慢放上来。
很快又要到了和大家说下个故事再见的时候了,想了想,大家可以说说想看的番外,我有灵感就会写出来,我们一起走过一段旅途,也一起来快乐的迎接春天的到来。
第57章 五十七无关抛弃
一阵风来,茂盛的葡萄藤蔓随风飘摇,簌簌而响,地上婆娑的绿影也斑驳摇晃。
萋萋低着头,起初眼神并没有中心,在摇晃的绿影间,眼前也是纷杳而来的旧影,直到一只脚踝处传来麻痒似的微微刺痛,涣散的视线才慢慢地定在了盘旋在自己脚边的黑丑身上。黑丑正恶性不改地伸爪在挠她的脚踝,大概是察觉终于得到了注意,仰头对上她的视线,黑漆漆的眼珠子晶亮有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猫也有记忆,在分离之后,也会想念。萋萋心里一软,蹲□抚摸黑丑的头。黑丑一改刚刚面对她的呼唤时不理不睬的傲然态度,在她的手掌下温顺地缩着脑袋,伸出舌头轻轻舔她的手心,片刻后,却忽然又跳起猫爪挠了一下她的手心,像第一次她在小区门口看见它,给它吃巧克力一样。她心底最柔软而隐秘的角落就这样彻底地敞开,眼睛一酸,分不清是酸涩还是苦楚,几乎落下泪来。
姚季恒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她的头几乎挨上了黑丑的头,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了这一刻她内心的波动。她抚摸黑丑的动作满溢柔情,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无论过了多久,在面对黑丑时,她还是那个最温柔的温萋萋,而这样的她也是最真实的她。他朝她走近两步,看着她的脸,这是天天在他眼前闪现的容颜,此时此刻,在六月艳阳下,她眉目如画,仍旧美得肆意而高傲。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地丢下他决然而去,在漫长的孤寂里,他有过多少愤愤不平,多少恼怒,也抵不过这一刻面对最真实的她。他的心仍旧完完整整地袒露出来,一瞬间,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是无法言说。他动了动手指,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可是却又迟疑着不敢碰触她。就像一个长途孤独跋涉在沙漠的旅人,在路上走了太久,也许阳光太强烈,也许绿洲太广袤,渴望的清水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碰触,怕是梦一场,一旦伸出手,又一点点幻化成烟。
半晌后,他轻轻问:“萋萋,你喜欢这里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有许多话他不知道怎么说,能够说出口的却是这样平常而琐碎的话,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离一样。
萋萋没有回答。片刻后她忽然站起来,岔开话题,快速地说:“姚先生,我会在下周提交一份活动策划案给你们公司。”
也许为了刻意拉开刚刚的距离,她称呼他“姚先生”,语气公事公办,礼貌而客气,像对待这座庄园的客人一样。姚季恒在恍惚里想起了与她的第一次晚餐,那时他叫她温小姐,她也叫他姚先生。现在经过那么多,仿佛当中的那段时间不存在,他又成了姚先生。过去半年的孤寂突然远去,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就在他身边,从未离去。如果她愿意,一切就这样重头开始又有何不可,他愿意和她一起再次重走一遍所有的路。
他紧跟着问:“下周哪一天?星期几?”
萋萋没有回答。
姚季恒补充一句:“我会让你行政部的人和你接洽。”
萋萋说:“星期五。”
他不说话。她的耐心向来没有他好,丢下那声回答,霍然转身,迈步朝前走。
姚季恒只是静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反倒是再次同样被她丢下的黑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黑丑又回头看看姚季恒,“喵”了一声,似乎是不舍,又似是在踌躇到底该跟着谁。
萋萋忽然转身一把抱起黑丑,重又头也不回地离去。
姚季恒一直等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独自回到湖边。
萋萋走了一段路,怀里的黑丑扭动挣扎着要下地,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她把黑丑放在地上,伸手胡乱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水,朝前望了一眼,这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她原本是要去湖边招呼客人,可是不知不觉却又走在了回庄园主楼的路上。一次又一次,在面对他时,她总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落荒而逃。她怔怔地蹲在小径的岔道口上,忽然再也没有力气起身走下去,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一阵电话铃声骤然而响,萋萋机械地接起电话,说:“你好。”
那头是温以泽的秘书,声音听不出感情,像许多次在温以泽的交代下给她打电话一样,公事公办地陈述。然而这回直到耳畔的声音停下来很久之后,萋萋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萋萋抬头看着天空。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的照下来,刺得她眼前再次模糊不清。在这种时候,她却想起了那天她陪他去医院回来,他在浴室里对她说的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却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所有的细节,他最后的那句话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可是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惑和执着。
那时候她回答不了他,可是她何尝不是如此。
午宴是西式自助餐,湖边搭了遮阳的凉棚,绿意葱茏,凉风习习,不像酒会,倒是像郊游。一直到午宴开始,姚季恒都没有再看到萋萋,却看见黑丑和沈奈奈一起,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玩耍。照沈家谦告诉他的信息,萋萋是庄园的房屋总监,是应该参加午宴的。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黑丑在,或许她也在哪个隐蔽的角落,他一时没注意没有看见。带着这样的期待,他端着一杯酒,在湖畔穿梭来去。这样的场合,自然有认识的人,不断有人走上来和他打招呼,他照例面带微笑停下来陪人寒暄,手里的一杯酒却没有动过。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等到萋萋陪他饮尽这一杯酒,一直到午宴结束,湖畔聚会的人酒足饭饱后开始游览庄园,她都没有出现。
姚季恒朝湖心亭里走去。他想问和黑丑在一起的沈奈奈知不知道萋萋在哪儿,虽然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小男孩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他也不是非要现在再次看见她,只是控制不住想去打探。他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只要他来这儿,总会有看见她的时候。
踏进湖心亭时,他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姚先生。”
姚季恒回头,一眼认出叫住自己的是沈奈奈的妈妈,虽然刚刚的午宴从头至尾都是沈家谦在招待,她并没有出现,但他记得这个萋萋特地介绍给他认识的好朋友。
重年说:“萋萋回上海了。”
姚季恒脸上的笑渐渐僵住。
重年意识到他误解了:“不,她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她没有躲开你,她现在需要回上海。”
温以泽的秘书第一时间安排好了飞机,萋萋到达机场后直接取登机牌登机,搭乘最快飞往上海去的一趟航班。走向登机口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身旁行人络绎不绝,有人赶飞机急匆匆奔来撞了她一下,她拿在手里的登机牌飘落到了地上。她蹲下去捡登机牌,却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耳畔传来脚步声,一个黑影停步在她身边,她蹲在地上依然没有动。来人俯身伸手扶起她。萋萋在那双手触摸到她的手臂时,就知道不是他。她当然不能期待他一次又一次地跟在她身后,早在西藏,她就叫他不要跟着她了。她分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只是下意识闪开了一下,说:“谢谢,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那双手一僵:“因为不是他?”
萋萋站起来看向他,漠然地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余锋早已习惯她冷淡的态度,从他回来后,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对他最常见的态度莫过如此。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他也能够等下去,可是停留在他记忆里的依然是十一年前的温萋萋,那时的萋萋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也不会在他走近时,还察觉不到是他到来。他忍不住又讥讽:“你很失望不是他?”
萋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余锋接触到她视线的第一秒就知道自己应该止住这个话题。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来,不是来和她谈论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可是他对上她像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眼神,情绪还是战胜了理智——在她最需要人的时候,她却依然能够这样看着他。
他忍不住说下去:“可是你没有和他结婚。”
萋萋转身朝前走。
余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萋萋,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这句话听多了,萋萋不再觉得可笑。广播在一声一声播放登机消息,在这通往登机口人来人往的通道上,她忽然彻底释然。很多年以前,她曾经不管不顾追逐他而去,然而他有他的路,他不过是顺路陪她走了一段路,到了岔道口走上了自己的路而已。无关抛弃,也无关爱。如同那些逝去的青春年华,那也仅仅只是一段模糊的过往。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你从来都没有等过我,现在也不是在等我。你只是觉得你能够伟大到救赎我,所以你决定再次爱我,就像你现在到这里来一样。但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懦弱,我过得好不好也和你没有关系,现在我也不需要你。余锋,我的人生与你无关,你早就不是我的救赎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会在周末一次性放出来。然后更新番外《浮生误》。季妍的故事因为设定为番外篇,篇幅大概是二三万字的样子,所以情节比较紧凑,我下周会抓紧一鼓作气写完,争取在贴出结尾后,连续更新完番外。
第58章 五十八人世风尘
还有三分钟,飞机即将起飞。萋萋坐在靠窗的位子,舷窗遮阳板已经打开,午后艳阳破窗而入,一束光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脸上。她觉得微微刺目,背靠座椅,闭上眼睛。
这时,机舱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头等舱内的寥寥几位旅客不约而同看向那个翩然而至的男人——登机口已经关闭,飞机即将起飞,姗姗来迟,却还能顺利踏上飞机,自然格外引人瞩目。
萋萋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看见,连脑海也是寂静的,什么也没有想,仿佛一切都被放空。这一刻,时间、空间、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纯然闭眼沉入空寂的世界。
而那人泰然自若,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恍然未觉,脚步只顿了一下,抬眼看过来,转瞬视线已经定在了一个地方,再次踏步而来。
空服务的声音响起,例行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关闭电子设备。直到一双手拉起安全带小心翼翼地扣在她身上,萋萋放空的神思才回来,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的脸迎着阳光,笼罩在淡金色的光华里,映得一张脸晶莹如玉,肌肤白得透明而耀目,仍旧令他转不开眼睛。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她长长的眼睫毛密密匝匝地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线阴影,像许多次她在他身边睡着了一样。有很多个晚上,她就是这样闭眼安睡在他身边,他悠然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此刻意识清醒,他几乎错觉她仍然睡着了。
他就这样俯身看了她半晌,终于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触摸她的眼睫毛,沿着她眼下的那一线阴影缓缓划过。细长的睫毛柔柔地抚弄他的指尖,像蝴蝶的羽翼划过心间,麻麻痒痒的触感自指尖最敏感的那一点上蔓延波动,他的心也跟着轻微地颤动,刹那传遍全身上下。
“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入座。”不知何时,空服员已来到他身边,微笑提醒。
他收回手,轻轻地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这是姚季恒第二次和萋萋一起从北京飞往上海。隔了中途的这一段时光,那时激动的心情早已远离,只有平静,如同那场最后寂静无声的婚礼。如今,他坐在她身边,再次想起平安夜那天他们的婚礼,闪现在脑海里的却只剩下她穿着婚纱的样子,长发披散,不染铅华。那张夏美茹随意抓拍下的照片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手机里,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不需要再看,那样的她就清清楚楚地闪现在他眼前。
整个飞行时间里,萋萋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姚季恒向空服员要了一块毯子给她盖上,却知道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睡着过。她闭眼,他也不说话,这段旅途在静默中到达目的地。
飞机着陆后,他俯身揭开她身上的毯子。在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里,她睁开眼睛。他不经意间抬头就对上了她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深潭水,刹那能把人吸进去。他怔了一下。
萋萋的声音响起:“你还恨他吗?”
她望着他,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向更远的地方。她的眼里没有露出任何感情,连面色都只是沉静木然,可是姚季恒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问出这句话时她心底深切的哀痛。
他心里一痛,说:“萋萋,我早就不恨他了。”
其实萋萋知道,那天和他一起从医院回去后她就知道了。原来他和她如此相似,冥冥中,命运早已让他们走在了同一条路上。所以到了这时候,她还是要问他,她只能要他给她一个答案。
萋萋的眼泪流了下来,直到这一刻,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就深深压在心头的害怕和惶恐才铺天盖地狂涌而出:“那他也会死吗?”
人当然是会死的,这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命运。
他却毫不犹豫地镇定回答她:“萋萋,他还活着。”
他伸手抹去他的眼泪。眼泪是温热的,他的手指也是温热的,萋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手指的温度。他越抹,她的眼泪流得越多,到最后他只能用衬衣袖子擦去她满脸的泪水,然后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萋萋,他还活着。”
萋萋是被他从座椅上拉起来的。不久之前,她还说过自己不懦弱,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至少这么多年她让外人看见的那个温萋萋是骄傲的,强大的,不会依赖任何男人。可是到了这时候,她却本能地抓紧他的手,寻找他的力量来支撑自己。
姚季恒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机舱,像那天晚上她陪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一样。如今生命轮回,时光倒流,他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走下飞机之时,萋萋站在舷梯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头顶的这一片天空还是多年之前那一片天空,然而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回来。
夏美茹呆呆地坐在急救室门口,看见姚季恒牵着萋萋的手走过来,叫了一声:“萋萋……”却怔怔地流下眼泪。
萋萋接到的那通来自温以泽秘书的电话,只告诉她,温总在股东会议上晕倒,被紧急送医。此刻,看见母亲的眼泪,萋萋恍然地想起,母亲也是公司股东之一,昨天得到会议消息,执意提前回到上海参加此次会议。
萋萋不知道这个股东会议是关于什么,是否有那么重要。她从未关心过父亲的事业,甚至是厌恶的。自从她有记忆以来,温以泽就被工作缠身,整日忙忙碌碌。小时候,她讨厌工作夺走了她的爸爸,让他经常不在家。在父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她也曾经想过,如果爸爸经常在家陪着她和妈妈,他们也许就不会这样吵架。后来,那个家破碎了,她没有了家。她恨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和母亲,也讨厌他身边环绕不去的女人,再也不和他亲近,学会了与他对立和争吵,越来越叛逆。但凡是关于他的,她统统都厌恶,于是逐渐远离他。而他也在男人的世界里肆意征伐,越来越成功,也越来越是个商人。再后来,她厌恶他一身的商业气息,庸俗而陌生。那个意气风华、衣冠楚楚的男人只是一个追逐利益的商人,再也不像是她的爸爸。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在里面。
她看向给她打电话的秘书:“股东会议上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部分股东对温总近来在国外的投资项目有意义,温总临时召开股东会议,让股东投票表决……”这位跟了温以泽多年的老秘书的回答条理清晰,镇定而专业地陈述,然而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有开头而无后续。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视线看向夏美茹,显然下面的话与她有关,即便多年训练有素,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萋萋也看向自己的母亲。
半晌后,夏美茹才喃喃地说:“……我没想做什么的,就是要气气他……他凭什么以为我总是会投他一票?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管过我……股票在我手里,我想投谁一票就投给谁……”于是,她故意投给了他最大的反对者。
他以为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身边,而她偏偏在众人面前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她早已不属于他。他难以置信,怒极攻心,一时气得说不出来话,在她面前倒下来。
在母亲断断续续地诉说下,萋萋终于明白了过来,却只能沉默无言。
经过抢救后,温以泽没有醒过来,被转向了重症监护室。萋萋在父亲被推出急救室时,看过他一眼。那个男人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仪器管子,双目紧闭,保养良好的面容也布满沧桑,仿佛一瞬间衰老了下来,再也不是她上回看见他时的样子。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病床滑轮转动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在空旷寂寥的急救室门口,却格外响亮,一声一声震动,似有回声,轰然不绝。
病床被推进了电梯。姚季恒紧了紧她的手,轻声问:“萋萋,你要去看看吗?”
萋萋没有说话,直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同样站在原地怔怔望着病床消失在眼前的夏美茹忽然迈步朝前走去,步伐慌乱而匆忙。
姚季恒喊住她:“伯母,你去哪儿?”
“我去找医生,这里没有,我就去国外找,他别想就这样睡下去,他欠我的,我要他统统还给我……”夏美茹仓惶地说。
姚季恒看着她凄然的脸,一时说不出来话。
萋萋终于说:“妈,我去找医生。”
最终他们一起去找医生。医生的回复谨慎而专业,在解释说明了病人目前的身体状态后,结果是待观察后进一步治疗。对于夏美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他会不会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仍旧只是中肯地回答:“目前还不能确定。”
夏美茹忽然尖声叫嚷:“你们什么都不能确定,还怎么做医生?我要你们干什么?你们治不好,我找别的医生……”没有人打断她,她说到后来,自己却渐渐顿住了。
除了医生,姚季恒是这里最冷静的人。等夏美茹停下,他对医生说:“谢谢你们,请你们尽力治疗,我们会尽快联系医生过来做一次会诊。”
夏美茹顿时像找到了救星,立即期待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季恒,你一定有办法……他是萋萋的爸爸,你帮我们救救他……”
萋萋的惶恐害怕不比母亲少,可是面对仓皇无措的母亲,不得不镇定下来。她抓住母亲的一只手,说:“妈,他现在还活着,只是暂时昏迷,我们会想办法的。”
夏美茹未尝意识不到自己的话很傻。平静下来后,她也知道这样的急性脑溢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如常的。就算是医生,也有治不好的病。她只是不相信,他就那样倒在了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再次睁开眼睛。她更加害怕,他永远不会睁开眼睛。
离开医院后,姚季恒订好了酒店。萋萋和母亲住一起,他住在他们隔壁。到了房间门口,他顿了一下,才松开那只一直握住她的手,帮她打开房门。
萋萋在踏进房门之前,回头望向他。
他说:“你进去陪着伯母吧,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请人联系医生尽快过来会诊,有了消息马上告诉你。”
萋萋看着她,慢慢地说:“姚季恒,你能抱我一下吗?”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伸臂就把她抱在了怀里。萋萋把头埋在他胸前,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纵然她曾经那么决然地想要离开他,把他推出自己的生命,在最深最重的恐怖和无助里,她本能地还是依靠他。
这一刻,只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温暖的,也能够容纳她的一切。在这个熟悉而想念的怀抱里,哀痛如潮水涌来,又慢慢地沉寂下来,到最后,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他身上的温暖。无常世间,风尘漠漠,也只有这个真实的怀抱是长久的。
姚季恒紧紧地抱着她,手指抚摸到了她背后凸起的骨头。她比半年之前瘦了很多,几乎摸不到肉。他心底一痛,在她耳畔低声说:“萋萋,你相信我。”
不久之前,在湖心亭里,她最好的朋友最后对他说:“她逃婚也不是因为对你没有感情。她最初决定和你结婚,是以为自己能够找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与爱无关。她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所以后来她逃婚了,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她害怕自己陷入爱情。可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她早就爱上了你。”
这段话很清楚明白,直白地告诉了他一切。他早就知道她的重重防备和武装只是虚张气势、徒有其表的自守。她的冰冷也不过是极度渴望不得之后的冷眼看世情。然而在最初的震动后,他依然不敢肯定那是真的——越是期待拥有,越是害怕失去。
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心,他的一颗心终于也跟着轰然落到了实处。她那么肆意而高傲,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终究也只是个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肯出来的孩子而已。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说:“萋萋,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最软弱的胆小鬼,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走出来。你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你早就对我说过,过去是过去。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爱上的女人当然是好女人。我也不管你在我之前爱过谁,没有过去的你就没有现在这个我爱的温萋萋。但是从你有了我之后,从我们在那天晚上的宴会上相见后,你的整个生命就只有我一个男人。那天晚上是你邀请我喝酒的,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从你和我碰杯的那一刻起,就统统都属于我,你的整个人和心都是我的。刚刚是你要我抱你的,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有我一个男人,只能爱我。”
萋萋没有说话,他说了那么多,她听得清清楚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在他面前那么伶牙俐齿,可是这回只能听着他说,自己无法说出口,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的,意识回归时,她已经坐在了套房客厅的沙发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这时,对面的夏美茹又一次举起酒杯,这一回手却一抖,酒杯晃啷落到了地上,水晶高脚杯摔得粉碎,酒液在地板上逶迤流淌。
萋萋被那清脆的碎裂声震醒了。而夏美茹看着一地的碎片,起初神态怔然,片刻后,脸上又露出凄然哀痛。她忽然蹲身去捡拾碎片。
萋萋不知道母亲在自己恍然未觉下喝了多少酒,或许在自己进房间之前,她已经在喝酒了。萋萋担心她意识不清划伤了手,一边伸手阻拦,一边说:“妈,你放下,我叫人来收拾……”
夏美茹喃喃说:“我摔碎的我自己捡,我不要你们捡,你们谁也不许捡,就算摔碎了也是我一个人的……”
萋萋一只手已经握住了母亲探向地上碎片的手腕,听到她的话却一僵。夏美茹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不依不饶地挣扎了起来:“萋萋,你放开我的手……”
萋萋终于松开手,任她继续一片一片捡起碎片,又一片一片地放在自己的手心。
最终,地板上的碎片都被夏美茹捡起来了,而她的手也被尖锐的碎片划伤了,血液又染红了捡起的碎片。萋萋找来医药箱,帮她清洗了伤口,然后包扎起来。
夏美茹忽然清醒了过来,看着茶几上的碎片,问她:“萋萋,他是不是再也不会醒来?”
萋萋顿了一下,不仅是说给母亲,也是说给自己听,清晰地回答:“不是,他欠我们的还没有还,他会醒过来的。”
这天晚上,萋萋的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有很多年前父母的争吵声,母亲的抽泣,父亲的摔门声,还有有器皿的碎裂声。那么多声音交织响起,嘈嘈切切,最后那些声音又都寂静了下来,她只听得见一个坚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你只能爱我。
恍然醒来时,她在黑暗里静静睁开眼睛,终于意识到其实是电话铃声在响。她摸到自己的手机放在耳边接听。
那头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萋萋,我是季恒的母亲,我能和你说一会儿话吗?”
萋萋坐起来,“当然,伯母您说——”
季妍的声音轻而缓慢,在寂静的夜里幽幽传来:“萋萋,我不知道你和季恒为什么忽然没有结婚了,我很期待能够看见你们的婚礼。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生下季恒,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清清楚楚地回答你。我只知道,我要生下他,我也生下了他。他是我的儿子,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做过什么,我依然爱他。”顿了一下,她最后慢慢地说:“我留了一封信给你们,希望你和季恒都能够读到。”
耳畔的声音停下来很久,萋萋还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怅然失落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却一时头脑混乱,理不清头绪。直到不其然看向身边空荡荡的床位,她才发现睡在她身边的母亲早已不在。
一阵巨大的惶恐忽然涌来,萋萋丢下电话,慌忙下床,朝外面跑去。她没有开灯,到了黑暗的客厅,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她一骨碌想要爬起来,却触摸到了手掌下肌肤的温度。
门铃声伴着拍门声,还有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在寂静的夜里轰然响起,连绵不断。姚季恒原本上床不久,并未睡着。进入房间之后,他给母亲打过电话,也忙着联系到了医生,却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底有一个地方不时隐隐作痛,似乎是空落不安,又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伴着心底如影随形的越来越深入的不安,他根本没法闭上眼睛睡觉。
此时此刻,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他整夜的不安刹那剧烈地涌到了眼前。他快速打开门,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萋萋。
萋萋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姚季恒,你救救我妈。”
夏美茹喝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兑酒,被紧急送往了医院,短短半夜,姚季恒陪着萋萋再次等在了急救室门口。萋萋一瞬间仿佛被掏空了所有的力量,连意识也被彻底抽空。他扶着她坐在等候椅上,她呆呆地看着手术大门,一动不动。
她再一次把自己抽离到了一个孤岛上,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幻。
姚季恒宁愿她激烈爆发出来,像刚刚那样泪流满面也好,甚至放声大哭也好,都好过这时寂静无声的孤独。他紧紧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萋萋,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萋萋伏在他胸前,终于再次流下泪来:“我不知道她有安眠药,她晚上本来就喝了很多酒……”
“萋萋,这不怪你,她不会想丢下你。”
萋萋的精神彻底崩溃瓦解,再也支持不下去,忽然嚎啕大哭。
所有的语言虽然都是苍白的,但是在最深切的悲痛里却也能给人温暖和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结。因为结尾比预料的写得要深入。结尾的所有情节都是一早就构思好定下的,原不想结尾有悲痛基调,以为能够把某些灰暗情节简笔勾勒,重点放在萋萋和姚季恒那几段酝酿了很久的情节上。写出来才发现那样远远不够,太单薄跳跃,于是越写越长……
晚上还有一更,希望会完结,但也不一定。因为白天有事,不知道今天晚上的状态能否一口气写出我最终要的那个样子。其实这个故事最初深深打动我的那个情节在最后……所以我一定要写出最好。更新大概也会很晚,大家可以明早来看。
第59章 五十九聚散无常
天蒙蒙亮的时候,手术结束。医生照例宣布病人进入术后观察期,何时苏醒暂不确定,待观察后进一步治疗。
夏美茹也被送往了重症监护室。
这一回,萋萋在病床被推出来时,擦干眼泪,拉着姚季恒的手,一起跟了上去。到了ICU门口,家属不能随意进入,医生拦下了他们。萋萋没有坚持要进去,退后两步,让医护人员把母亲的病床推进去。
门口左侧,有一面大玻璃窗,恰好可以看见里头的情形。萋萋站在窗前看着玻璃那边相隔不远并排在一起的两张病床上的人,他们一样闭着眼睛,一样一动不动,仿佛只是睡着了。
姚季恒牵着她的手,与她并排站在玻璃窗前,而玻璃那边并排躺着她的父母。他们前后相隔一夜进入重症监护室,于是连床位也相隔不远,并排在一起。
姚季恒一眼看见时,下意识立即看向萋萋。
萋萋说:“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
她的脸色平静,语气也只是平静地陈述,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姚季恒却听出来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沉情感,一时感慨无言。
因为半夜随救护车离开酒店时惊恐慌乱,他们都没有带房卡。回到酒店后,前厅工作人员用备用卡帮他们开了房门。待工作人员离开后,萋萋站在两间打开门的客房之间,静默片刻后,迈步踏进了他的房间。姚季恒看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反倒怔了一下。他踌躇在门口,虽然打定主意要时刻陪着她,那也是自己跟着她,却没想到她会主动进入自己的房间。他们之间,从那个婚约伊始,一直都是他在主动,包括婚约也是他主动求来的。他仿佛站立在了二人关系的主导地位,掌控一切,然而他再清楚不过,他只是在跟随她的步调。他不知道她这个举动代表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她需要他的陪伴。
他落后几步走进去时,萋萋站在露台栏杆边。她似乎知道他在身后,没有回头,静静地说:“原来从你这里能看到黄浦江。”
他们的房间格局一样,露台也相连,看到的风景应该相差无几。然而夜晚和白天看还是有不同的。此时此刻,伴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入目所及处,辉煌灿烂,不远处的那条江水波光粼粼,漾着清晨的霞光。
“姚季恒,你想要孩子吗?”
姚季恒还沉浸在她的前一句话里,一时被她问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跳到这个问题。
萋萋没有等他回答,又继续说:“如果我不能生孩子了,你还要我吗?”
这根本不是一个疑问题。姚季恒不需要选择:“要,我只要你。”
萋萋顿了一下,终于慢慢地说:“你不需要这么快就回答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可以知道了再回答我。上次在拉萨,医生有些话没有告诉你,我不仅仅失去了那个孩子。我回来后也去检查了,结果一样,医生说我以后怀孕的概率很低。”
姚季恒震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从这个骤然听见的事实里反应过来。理清她要表达的意思,一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他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我走?”
他想问她凭什么以为孩子比她重要,凭什么以为他会因为孩子而不要她,然而他又问不出口,比恼怒更深沉的是酸涩。医生也许是好心和怜悯,特意只告诉她一个人。可是她不应该一个人背负这些。她比他更想要孩子。
萋萋默然。
顿了顿,他说:“萋萋,我是想要孩子,但只是我和你的孩子。孩子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切,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孩子。有没有孩子,我都要你。还有,概率低那就是还有希望,并不是没有可能。万一我们等了很久,他还没有到来,你还有我,我也只要你。”
他的话说完后是长久的静默,这个话题似乎也不需要再继续了。萋萋倚着栏杆看那条朝阳下熟悉而灿烂的江河,长河蜿蜒流淌,如同人生漫漫长路。而他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萋萋忽然回头说:“我肚子饿了。”
从昨天中午开始,她就没有吃过饭,这时松懈下来,才察觉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在咕咕叫,是真的饿了。姚季恒叫来了早餐,她忽然也有了胃口,吃下去了不少。
萋萋昨晚也几乎没有睡觉,只是前半夜似睡非睡迷了一会儿眼。吃饱了,她也觉得困了,于是爬上床睡觉。姚季恒一夜未睡,虽然也跟着躺上了床,可是刚刚听了她的那些话一时心情激荡,百味杂陈。这时躺在她的身边,身体和意念又十分清醒,难以平复,却又清楚地察觉到她上床不久就已经睡着了。他怕打扰她睡觉,只是牵着她的一只手闭眼静静躺着,时而又忍不住睁眼看看她。这样反复很久,终于渐渐有了睡意,意识昏昧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睡房里静谧无声,光线半明半暗。透过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缝隙,外面白晃晃的,大概还是午后。他看着萋萋,她的脸朝着他,下巴尖尖抵着枕头,朦胧的光线下,眉目温驯而沉静,有一种粲然的光华,圣洁而娇媚。她大概半年没有修剪头发了,头发更长了,长发仍旧逶迤在枕边,发尾就在他脖颈处,麻麻痒痒的触感贴着颈部肌肤蔓延。她就在他半臂之内,他的一只手还和睡前一样牵着她的手,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整个人笼在怀里。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她皎洁的眉眼,在指尖落到她眉心的那一刻,她的眼睫毛颤了颤,两扇密密匝匝的眼帘开启,转瞬一双乌黑的双眸露出来,沉静如深潭水。他就这样对上了她静静睁开的眼睛。
姚季恒没有意料到她会这时候睁开眼睛,顿时呼吸一窒,连手上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下来。
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动,时光仿佛静止老死在这一刻。
下一刻,萋萋倾身仰起头,他俯身迎接,两片温热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了一起。离他上一回这样亲近她,时间已经悄然无息地走过了半年,直到这一刻,这么近地真实地感受到她的气息,碰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恍如隔世。他才知道,他有多想她。
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停在这里,就这样嘴唇挨着嘴唇,只是吸取肌肤相亲的温暖。分离后的孤寂和清冷远去,空落的胸口被填满。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吻她,她的嘴唇在他的亲吻下浅浅张开,与他纠缠在一起,呼吸相闻。他在她唇上辗转吮吸了很久,忘情而沉迷。而她承受和回应他的吻,温顺得不可思议。他感受过很多很多样子的她,防备重重的、冷淡疏离的、肆意高傲的,桀骜不驯的、娇媚动人的……一直到这个温柔似水的她。可是无论是哪种样子的她,她还是她。
真正进入她的那一下,姚季恒还是用足了力量,重重撞进去。她越柔软,他越坚硬。萋萋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在他激烈的动作下,她环着他的肩,只能攀着他,跟随他在这个摇晃颠簸的世界里浮起浮沉。
伏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是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男人。此时此刻,她只有他。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深重撞击下,她睁开眼睛,恍然对上了他的眼睛,深邃而隽永。
世事纷纭,聚散无常,唯有这双眼睛长久地停留在了她的生命里。
姚季恒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叫醒的,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快速按了接听,意识也瞬间清醒。萋萋还在他的怀里,他轻轻拿开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下床走向露台接听电话。
电话是Maria打来的。姚季恒在听见她沉痛的声音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被重重撞了一下,脑海里轰然一响,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纵然他知道会有这一天,这两年,医生一次又一次地对他摇头。他每天都给母亲打一个电话,只是为了听见她的声音确认她还好好的。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的世界也就此停顿了下来。
Maria还是哽咽着把话说完了。
他静静地倚栏而立。
此时已是夜色阑珊,华灯初上,仿佛整个世界的繁华热闹都在眼前。万家灯火,漾在尘世最深处。而这世上生他养他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远去,他只知道自己真正成了孤儿。
萋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在吻她,一点一点地从她的额头上吻下来,麻麻痒痒的触感一直在脸上,流连忘返。她觉得很舒服,不愿意醒来,只想就这样沉醉下去。良久后,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了她的颊畔,不知道是她的泪水还是他的。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那最深的孤独和悲痛。
她抚摸着他的头,直到这时,才意识昨天晚上那个令她隐隐不安的电话真正意味着什么。良久后,她只能轻轻叫他一声:“姚季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这回是真的。写好了就贴上来。最迟是27号。
第60章 六十旧地重游
姚季恒是这天晚上去往波士顿的。萋萋没有去机场送行,只陪他走到了酒店门口,看着他坐进车子,然后看着车子一点一点走远,渐渐消失在夜晚的车流里。她在酒店门口站了很久,才收回视线,慢慢转身。
第二天上午,萋萋在医院等待父亲的会诊结果时,得到母亲清醒的消息。她的脑子似乎变得迟钝木讷,停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这两天积压的所有情绪突然再次倾泻而出,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转身便朝监护室跑去。
夏美茹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醒过来,看见萋萋,第一句话却是问:“他醒了没有?” 在生死关头上走了一遭,她清醒后的意识仍然绕着那个男人转。
萋萋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回答:“会诊结果等会儿会出来。”
夏美茹不再做声。
夏美茹甫醒来,经过检查,身体已无大碍。医生认为她此前的昏迷有一半是因为大量安眠药的效力,另一半或许也是因为她不想醒来。她很快被转入了普通病房。而温以泽的会诊结果也出来了——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夏美茹从萋萋口中听到第二次手术的安排后,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仍然问:“他是不是不会醒来?”
萋萋也不知道,她们都希望他会醒过来,可是谁也不能欺骗和安慰谁一定会。面对最真实的人生和命运,一时只有沉默。
夏美茹仿佛自言自语,又继续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早就知道,他当初和我结婚也是为了钱,他喜欢钱,我早就该给他,如果他醒不过来,我活着干什么?”
她自小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里娇宠长大,这一生最大的坎坷与劫难都是这个男人给她的。他活得好好的时候,她和他一次又一次争吵,也一次又一次分离。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或许真的会先离开她。
萋萋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父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她曾经也疑惑过,他们这么互相厌烦,在一起就是不停地吵架,那么为什么又会在一起,还会生下她?那时尚且年少的她没有答案。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爱情的面目或许有千百样,可是爱的本来面目从来只有一样,爱就是爱。
萋萋不知道钱是否能留住一个男人。这一刻听着母亲的絮絮低语,她也宁可如此,惟愿钱有这么大的魔力,只要能够留住他,就算是因为钱,那也无关紧要。
萋萋走出病房时,已经是晚上,走廊很静,只听得见她自己的脚步声。到了电梯口处,有一个女人牵着一个男孩在等着她。
萋萋停下脚步。
女人对男孩说:“叫姐姐。”
男孩目不转睛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却不说话。
萋萋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她为什么带着孩子等在这里。事实上,温以泽的秘书直到今天早上才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需要通知滕女士。直到那时她才记起来那个女人从父亲入院后就没有出现。在秘书进一步的简要陈述下,她才知道父亲的第二次婚姻在半年前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多年来,她把自己隔离在那个男人的世界之外,关于他的所有都不想知道,所以到头来,他离婚,她也需要秘书转告。
萋萋从这个男孩的眼睛里看见了熟悉的影子。他也许不记得她,毕竟这数年来,他们只在温以泽的刻意安排下寥寥见过几次面。而离她上一次看见这个小男孩,已经三年多了。如今他应该有八岁半了。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长得像温以泽,长大后,却越来越像了。她仍然很快地转开视线,看着某一个虚空处,淡淡说:“明天上午第二次手术,结果要等手术后再看。”
女人不说话。萋萋转身按电梯,身后忽然响起那个男孩的声音:“他会醒吗?”
萋萋回头,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仰头看着她。她静默了半晌,终于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们仍然有一半的希望。”
第二次手术后,温以泽也没有立即醒来。何时醒来,仍然不可预知。萋萋也并不觉得失望。还有等待和希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而夏美茹在手术室门口见到另一个女人,反倒忽然冷静了下来。或许有时候,女人的士气总要在面对另一个女人时,才会被激发出来。
萋萋终于放下心来,在手术结束不久,直接去了机场,然后踏上了前往波士顿的飞机。她不知道季妍的葬礼是哪一天,姚季恒在到达波士顿时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自那之后,她就没有他的消息。她仍然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也陪在他身边。
再次来到波士顿,她走下飞机时,当地时间是破晓时分。站在舷梯之上,极目而望,熹微晨光之下,天地笼罩在一层皎洁的白光中,一切都宛如新生。
她没有打姚季恒的电话,打车到达查理斯河畔北岸的那栋别墅时,天已大亮。大门虚掩,她推门而入。屋内静谧无声,陈设也和她上一回在这里时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变。楼下没有人,她上楼直奔姚季恒的卧室,推开房门一看,里头也没有人。她转而去了自己上回住过的那间卧室,里头也没有人。她一时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在这栋房子里。在卧室中央站了一会儿,她留意到床铺并不整洁,被子摊开,床单有褶皱,像是晚上睡过觉,早晨起来还没有收拾。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探手抚摸是否还有残余的温热,不经意抬眼,视线对上了枕头上的一条橘色方巾,似曾相识。
萋萋触摸到丝巾的一瞬间,记忆的画面纷至杳来。她想起那天中午,也是在这间卧室,他把这条丝巾搭在她颈上,遮掩她锁骨窝里他遗留的印记。后来,她以为这条丝巾在那天晚上遗落在餐厅,再也找不回来,却是被他收起来了。
丝巾的下面有一撂手写的信纸,她把丝巾搭在颈上,学他一样,松松地在颈侧打了一个结,然后拿起信纸。
信是季妍留下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萋萋一页一页读完,仔细抹平信纸,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岳莺站在卧室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萋萋并不诧异岳莺此时出现在这里,她能来,岳莺自然也能来,或许还比她早到。她收回视线,确认信纸放好后,站直身体,径自朝门口走去。
岳莺也沉默,视而不见谁也会,她们纵使不是敌人,也不会是朋友,面对面也没什么话可说,最好相见陌路。
于是,萋萋就这样从岳莺身边走过。一直到她走到楼梯口时,岳莺的声音才响起:“三年还没有到,你是想完成他继父的遗愿,让他顺利得到遗产?”
岳莺以为自己也能够无动于衷,可是终究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她?
萋萋顿了顿,回头看着她说:“我相信他。”
萋萋不再等下去,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拿出手机。只要一个电话,她就会知道他在哪儿。手机却显示有一条几分钟之前的新信息,就是她专注读那封信时。她打开,是一张图片。碧海蓝天,一轮火红的朝阳在海平面上灿然升起,映得碧蓝的海水泛着金色的光芒。
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哪儿。
一路上仍旧天空碧蓝,海水旖旎,风景阑珊。那片种植园还在,一片郁郁葱葱,枝头仍旧果实累累。还没到达Neport市区,浓郁的欧洲风情已扑面而来。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上一回的记忆也随着熟悉的景物鲜活起来
萋萋在姚季恒上一回带她来时停车的地方叫司机停车。虽然那一天她只是一路跟着他,并没有刻意留意他停车的准确地点,可是却清晰地记得那幅画面。车子驶进时,不知何时深埋脑海的记忆浮现,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地方。
于是她下车,跟寻记忆的脚步,旧地重游,重又走一遍他带她走过的路。
眼前风景依稀如旧,一栋一栋古朴而精致的花园别墅掩映在郁郁葱葱的花木之间,里头碧草茵茵,古木参天。时隔九个月,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城还是和记忆里一样,不论世事沧桑,静谧如故,悠闲地度过古来世间岁月。到了The breakers门口,她站着观望了一会儿,然后绕过围墙,再次踏上了那条环岛小路。
岸边草木丰美,海风吹拂,海浪拍打岸边礁石,浪声阵阵。可是这一切熟悉的景物和声音都成了亘古不变的背景,她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一眼望见的那个凭栏而立的身影走去。
六月的阳光照在海平面之上,海面漾着金色的涟漪,他的整个身体也仿若沐浴在淡金色的光芒之下,恒久而深远。蓝天白云之下,他临海而立,翩然风华。
这时,那个身影动了动,忽然回头看过来。
姚季恒就这样看见了走过来的她,即使在之前收到过她回复的信息,知道她会来,他也在等着她的到来,这一刻真正看着在明媚朝阳下越来越近的她,仍旧深深震动。
萋萋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和他一样凭栏而立,看着眼前的碧蓝海水。
姚季恒也面朝大海,说:“我把她的骨灰撒在了这里。”
萋萋读过那封信,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他为什么一大早来到这里。听到他的话,只是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姚季恒反握住她的手。
他们相携而立,看着面前的大海。
此时此刻,记忆穿过同一条时光隧道,回到了他们上一回一起站在这里看海的时候。他抚摸她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早已空荡荡。他的手指在她指头上停留了一会儿,轻轻地松开她的手。萋萋刹那想起那场没有完成的仪式,扭头看向他。
他退后两步,屈膝跪下,执起她的左手,把戒指一点一点地朝她的无名指推进,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再次一字一顿地问:“温萋萋,你愿意嫁给我吗?”
海水潋滟,海天一色,宝石戒指反射阳光,华彩流光。
萋萋笑,可是却流下泪来:“我愿意,姚季恒。”
在遇见你之前,我经历过一段荆棘丛生的坎坷长路。青春虚耗,年华已逝。遇见你之时,我不再年少,也不相信男人,不相信爱。可是最终你让我知道,这世间有无限风华,只有爱是此生最大的圆满,而你却是我此生唯一的风景。
这世上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我愿意牵着你的手与你一起走过这趟生命旅途。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终于可以打上这四个字了。)
————————————————————接下来是后记——————————————————
人世风尘
在写这个故事的途中,我经常想,这回等正文完结我要好好写一篇后记,因为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真正写下正文最后一句话,故事就此停笔,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仿佛想写下来的,已经都在故事里了。我一向觉得作者好好地写出故事就够了,不要在写故事的途中从文字背后跳出来给出任何直接武断的评判和结论,当然最后也无须自己再来对自己写的故事进行剖析。这样是思想捆绑。因为作者只是写字讲故事的人,至于读者能读到什么,那就不是写字的人能控制的,该控制的。文字是流动的盛宴,思想是自由无局限的,有些人或许会看得更远,看到作者没有直接用文字写出来的。
于是真正要写这个酝酿已久的后记了,一时,头脑空白,不知如何开头。
那么就从萋萋开始说起,从这个故事的萌发开始说起。
其实,最初在《空城》里设定萋萋这个人物的时候,是作为重年的一面现实映照存在的,不单单是一个连接故事情节的角色。写《空城》时我没有想过会单独写她的故事,因为似乎没什么好写的。关于她,在《空城》里虽然笔墨不多,但其实是写出了很多,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最后和见过三次面的姚季恒结婚,在某一定程度上,是一种自守的放弃。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长久的等待最终不过是一场烟花,而能够找一个愿意陪自己站在烟花冷却后的灰烬里,仰望黑漆漆的夜空的人有多么难。
是,很难很难,所以她只要找个人结婚生孩子。
去年夏天,我也有过一段漫长的旅行。后来萌发了要写一个关于救赎和爱的故事,脑海里头也跟着出现那个故事的画面,起初是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拉萨街头迎风招展的经幡前。后来几天这幅画面频频出现在眼前,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触动了我,走进了我的心底,我也动笔开始写那个故事了。
然而,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突然想起了完结很久的《空城》,想到了萋萋和周曲。她们又再次鲜活起来,而且经历过长时间沉淀和发酵,我更深入地走进了她们的人生。
于是,我暂时放下那个已经开头的新故事,在第二天一口气写下了关于周曲的《春城无处不飞花》,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关于萋萋这个故事的人物设定和零碎片段。
萋萋为什么一定要放弃,为什么不能被救赎?
我想,人生还有那么长,萋萋不会永远放弃。事实上,她也没有放弃。
在《空城》里,萋萋对重年有一段心里剖白:“重年,我跟姚季恒结婚是因为他可以给我婚姻,而我也可以给他想要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外面的女人可以给他的,姚季恒知道,我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傻,放弃到手的利益。所以那些东西可以让我和他一起安稳地生活十年二十年,再远一点,谁又知道。可是二十年后,我们也老了,不会有那么多力气去挣扎,也不会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了。所以,我一定会和他结婚。就算明天有女人找上来,我也会用姚季恒的钱打发掉她。”
我不喜欢重复自己写过的文字,而且很多看我文的也都是一路陪伴老读者,在《空城》里已经知道了萋萋的选择,所以没有在《红尘》里写出这段话。但其实作为一个独立而完整的故事,这段话是需要的,这是萋萋和姚季恒结婚的选择。
于是跟随萋萋在《空城》里头的选择,有了姚季恒这个丰满的人物。这个故事有了主要人物,有了构思骨架,有了主题立意,也有了情节线索,已经是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故事,只等着被写出来。
我给这个故事起名叫《浮华红尘》。浮华人世,笑看红尘。
这也是萋萋在遇见姚季恒时的自守心态,然而她遇见他,终究做不了看戏的过客,还是踏进了红尘。
于是他们两个人有了三段旅途:浮世欢,红尘劫,风华尽。象征生命之旅。
这三段旅途在故事里也是以三段现实的旅行来完成的。第一趟的波士顿之行,那时萋萋和姚季恒都以为他们只是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所以只是浮世欢。第二趟西藏之行,萋萋逃婚,姚季恒觉醒,所以是红尘劫。浮华红尘,劫难重重,他们还是被尘世打劫了。这段旅途是姚季恒的救赎。一直到第三趟的重回波士顿,重到那个古老小城,旧地重游。人世风尘漠漠,世间无限风化都尽。萋萋终于找回了自己,完成了自我救赎。
最终经历过这样三段漫长旅途,这个故事已经是圆满了,生命也是圆满的。
而对我来说,写下这个故事也是一段漫长而圆满的旅途。
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萋萋和姚季恒经历了世事无常,我也真实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故事情节是早就构思好的,却如此真实地与现实生活接壤,打下了现实生活的重重烙印。所以有一个多星期,我无法为这个故事动笔写下一个字。
我想,作者写出来的故事始终是不能完全脱离现实生活而单独存在的。仔细想想,这几年我写下的故事也或多或少与我的人生轨迹接壤,都是某个时期对人生、命运、爱的深切体会中衍生出来的,于是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现实生活的影子在里面,无可避免。
然而,故事里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命运。当这个故事停笔,我也走完了自己写这个故事要走的路,圆满抵达的路途的终点,也是我们分离的时候。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路,而我还要继续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前行。
回到这个故事本身。当然这个故事不仅仅只有萋萋和姚季恒两个人物,他们是主要人物,但还有余锋、岳莺、温以泽、夏美茹、季妍等等与他们的人生和命运交织相关的人。这些人又何尝没有劫难。
关于余锋和岳莺,他们的情节不多,其实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也有想过增加他们的篇幅,这样有了更多更复杂的人物纠葛与情节爆发点,故事会更具可看性。但那样就流于浮华了,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个故事最终真正需要的。于是我删除了拟定好的岳莺与姚季恒的整条线索,没有直接写出他们之间的前尘往事,只是作为不可或缺的背景寥寥几笔交代。余锋之于萋萋,也多从萋萋的心里角度简笔交代。因为萋萋心里最重的阴影始终不是余锋留下的,而是最本真的血缘相连、家庭破碎带来的黑暗。余锋也只是曾给她黑暗的天空带来过一束亮光而已。所以萋萋最后也对他彻底释然。
余锋之于萋萋,在某种意义上,好比姚季恒之于岳莺。萋萋比岳莺幸运的是,她遇见了后来的姚季恒。所以他们无关对错,余锋和岳莺虽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故事。
也许以后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余锋或者岳莺,也会写下关于他们的单独故事。
在连载的时候,我说这是一个关于救赎和爱的故事,是一个温暖治愈小甜文。到了故事停笔的时候,我还是要重复这样说。
这是一个关于救赎和爱的故事,是一个实打实的温暖治愈小甜文。你们也都看见了,在最后,萋萋穿越了荒无人烟的黑暗,终于也看见了最亮的尘世之光。
不仅萋萋如此,我们面对人生、命运和爱也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生在这世上,大多数人会经历很多。浮华红尘,劫难重重。但无论独自经历怎样荆棘丛生的坎坷长路,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都不要放弃。我们或许不会统统幸运地遇见“姚季恒”,但最终救赎萋萋的也不是姚季恒,而是她自己,她通过姚季恒完成了自我救赎。
所以最后真正救赎的我们的也只能是我们自己。
这段旅途已经圆满抵达。谢谢大家这一路的相伴,如果有缘,我们相聚在下个故事。
———————————————番外、下个故事————————————————————
一些后续说一下。
全文即将重贴修订版。今晚或者明天会有黑丑与某个孩子(这回不是沈奈奈!)的番外。因为只有腹稿还没写下,准确更新时间就看我的抽风程度了。但一定有,就是早晚长短的区别。
关于番外《浮生误》会在2月14日开始更新。
关于下个故事,已经承诺了要写《桐花万里路》。但因为那个旧坑太古远了,贴出来的几万字也有大部分重写与改动,所以会重新开坑。暂定也是2月14日开坑。准确日子还是看存稿进度,或许会有调整,但我私下很喜欢那个日子,会努力做到不改日子。因为我的第一个文《南有乔木》是四年前的除夕夜(2月14日)正真开坑的。而这个文《浮华红尘》也是我的一个写文阶段的终结,我称这个过去的阶段为前期。于是在第二个阶段,我也想从2月14日开始,觉得这样与最初那个日子重叠很有纪念意义。
所以,这个温暖治愈有爱小甜文其实是过渡。某种意义上来说,《红尘》也是我此前“散文化情怀”写作阶段的终结。以后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会更丰满。当然,一定还是与爱有关的故事。一直写字是离不开文字。因为爱,所以写爱情故事(这个理由足够了吧?O(∩_∩)O~所以我要将爱情故事写到底)。希望通过文字与故事带给大家更多更深切的关于人生、命运与爱的体会。
我有很多很多故事想写,手里头待写的坑已经让我疲于再去数了,反正也数不清,数了又加。那么如果有缘,我们相聚在以后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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