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1 / 1)
这一天,余心很晚才去幼儿园接儿子,老师等得太久,早已失去耐心,见到她就沉着脸,好一顿教训。知道是自己的错,余心没有反驳虚心听着,受着,末了又说了些好话,才总算让老师满意地走了。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屋内一片寂寥。
“妈妈……”余念踢踏着小拖鞋抱着小儿书跑到正在做饭的余心跟前,小手指着书中某一页上的两个人,软软糯糯地问她,“妈妈,念念的爸爸在哪里呢?别的小孩子都有爸爸,为什么念念就没有呢?”
余心看着书上的爸爸在肩膀上架着儿子,在田野里奔跑,蝴蝶围绕在周围,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爸爸与儿子灿烂的笑着。这是一幅十分美好的画面,可对于她来说却只有难言。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念念解释。
“妈妈……”
憋了一天的疲惫和难言的痛苦在此刻被无限的放大,软糯的声音还在耳边催促,而她心里所有的防线已经全线崩溃,再也受不了的余心呜呜的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瓷砖地板上四溅开来。
她后悔过,每次看到念念,她就会后悔。可每想起那件隐藏在几家人之间的事情,她只能逼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后悔,不能心软,不能不能不能……可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随处都可以看得到他的地方,听到他的声音都成了一种考验和折磨,不想不听不见,他仍然会突然冒出来,电视上,报纸上,商场的LED大屏幕上……他用这样的方式宣示他的存在,筑起一道道壁垒围追堵截。
她早已无路可退,却不能不退。
叶鸿皓,不能放过我吗?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这样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痛苦,一定要知道真相,就不能这样结束吗?
被吓到的念念也哇得大哭起来,哑着嗓子,泪珠子如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噼噼啪啪地砸在她心上。
“这是怎么了?”林雨柔提着一袋子东西在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动静,只好自己开门进来,一进门就听到震天哭声,这一大一小在厨房里哭得伤心不已。她刚进放下东西,跑进来抱着念念哄了起来。
余心捂着嘴泪眼婆娑,哽咽了好久才止住哭声,平稳情绪。从厨房走出来,见林雨柔抱着念念坐在沙发上吃零食,各种各样的零食堆了一茶几,全都是念念喜欢的。另外她还看见袋子里还放着几瓶酒。
只看了一眼,余心便知道了林雨柔的来意,返身回厨房快速下了碗面,吹凉了给念念吃了,又哄着小家伙睡着。等她出来的时候,林雨柔已经喝上了。
两个人静默着举杯,默然对视,却都是相对无言。压在心头有太多的话,可一句也说不出来。沉默了许久,几杯酒下去。林雨柔望着窗外明明暗暗的灯火,问,“那件事我知道。”
余心沉默,并不知她在说什么。
“你父亲的事,我知道。”林雨柔回头静静地望着余心。余心倒抽一口气,惊讶地看着她。
林雨柔低下头盯着杯中摇晃的涟漪,开口说道,“林筱柔出事的时候,最先到现场的人是我。她跟我说,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她自己的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只比我小了几个月,母亲恨极了她,连带着我也恨她。可我知道她活得委屈压抑,临到最后,却谁也不想牵连。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大哥在办,按照林筱柔的意思。”
她抬头看向余心,无奈而苦涩地笑,“其实,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叶鸿皓痛苦不是因为林筱柔死了,而是他觉得林筱柔的死和他有关。他错过了她求救的电话,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到他来的时候,林筱柔只剩下了骨灰。他的痛苦只是因为自责、愧疚。”
“那个时候我多少是高兴的。我喜欢叶鸿皓,从小就喜欢,可他喜欢的却是林筱柔。我以为林筱柔死了,我就有机会了,却突然冒出个你,所以我明里暗里的挤兑你,讨厌你,其实是嫉妒你。看到他和你在一起的样子,我就知道他爱你,胜过了林筱柔。余心,不要为了那件事而放弃他,你还爱他不是吗?”
余心握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心里不停地呐喊,爱,当然爱,可那又如何。父亲的临终嘱托,母亲哀哀请求,她应了不是吗?她和他之间横亘的又何止是一个林筱柔!她摇摇头,“已经不可能了。雨柔,从我离开的那一刻我和他就结束了。”
“和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这种感受我懂。”林雨柔微微一笑,“你比我要幸运的多。至少他爱你,你也爱他,不像我。”
淡黄色的灯光中,两个人静静地沉默着,在酒精的催动下,林雨柔第一次提起了叶鸿倾。
“余心,我恨叶鸿倾,恨死了他。这场婚姻本就不是我和他想要的,是我强求了他的感情。可是至少不能对我那么无情吧,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没有了呢!”
林雨柔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流着泪,眼神里都是浓浓地恨意。
“我每夜每夜的做噩梦,梦见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一看见叶鸿倾那张脸,我就控制不住的恨他。可是,我依然爱他。很贱是不是?”
余心摇着头,抹了把脸,满脸的泪水。她伸手搂住林雨柔,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着泣不成声。
结束了,不管有多爱,也不能改变。
两个人倾诉过后,又继续投入到了工作当中,每天依旧忙碌。叶氏没有再提过收购的事情,但却如同一把剑悬在她们的头顶,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逃避也好,避重就轻也好,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默契的缄默三口,动力十足的跑业务,忙工作。
只有筋疲力竭的时候,才不会胡思乱想。
余心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起身穿上外套,拿着包去幼儿园接念念。谁知道刚到幼儿园门口,就碰到了老朋友沈雪琴。沈雪琴正提着叶继的书包往外走,乍一眼看见余心,先是一愣,随即冲上去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你还知道回来!”被打的是余心,可落泪的却是沈雪琴,她一边哭一边骂,“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有没有良心啊!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老三是老三,他对不住你,难道我也对不住你了吗?啊!”
幼儿园门口来了很多接孩子的家长,此时都围在一起对她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沈雪琴哭得毫无形象地大声质问,精心画得妆也毁了,瞪着眼,分明是恶狠狠地,末了盯着余心却道,“瘦了。”
鼻头一酸,余心眼眶也跟着红了,哽咽着和沈雪琴抱在一起。最近她总是流泪,因为太累,她哭,因为太难堪,她哭,现在因为这恶狠狠地关心,她又一次落泪。这些年,她那么孤单,独自生下念念,独自离开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面对别人异样的眼神,看着母亲病重而无能为力。如此,雪琴的关心才显得弥足珍贵。
“妈妈,妈妈,我饿了。”看着大人喜相逢,叶继小朋友不乐意了,拽着沈雪琴的衣摆撒娇似的嚷嚷。
沈雪琴擦擦眼泪,拉着叶继的手说,“石头,快叫阿姨。”
“阿姨好。”叶继礼貌地叫完人,仰着头转而对他妈妈说,“这个阿姨我认识,上次我和三叔还和阿姨吃过冰淇淋呢。”
“是吗?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你别误会,我和他只是偶遇。”
“偶遇就偶遇呗,他现在在Y市可是鼎鼎大名,贵人多忘事,哪还记得我们,对吧儿子。”
“哦……老妈你又编排三叔,回头我就告诉三叔去。”
“嗨,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敢告我的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余心捂着嘴笑看这母子俩贫嘴,就听念念在幼儿园门口大声喊,“妈妈……”余心赶紧过去跟老师客气两句,把余念接了出来,回头就见沈雪琴张大了嘴一脸的吃惊,“余心,你啥时候整出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来?老三的?”
余心笑着摇头,并没有解释。
不管大人怎么样,孩子总是不拘束的。叶继已经拉上了余念的小手,兴高采烈地说道,“余念,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跟阿姨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沈雪琴蹲下身子,笑得一脸慈祥,柔声细语地问念念。
余念向后缩了缩,小声回答,“我叫余念,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余,思念的念。”
“还说不是老三的。余心,你居然瞒了我们所有人。”
坐在餐厅里,看着两个孩子吃蛋糕,吃得到处都是,余心抽出纸给孩子擦了擦,看了眼依然一脸严肃的沈雪琴,终于叹了口气。
“是他的。”
“他知道吗?”
余心摇摇头,“我没告诉他。”
“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了,但孩子有权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他也有权知道。”沈雪琴说着说着就拿起电话,生怕一转眼她就又玩失踪似的。
余心伸手拦住,理了理思绪,和沈雪琴讲,讲当年她父亲的去世,讲她当年的离开,讲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放弃,可最终她没忍心。大人的错何必牵连到孩子的身上,这些年她不愿意回来就是不想再牵扯进过去的事里面。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对的吗?我告诉你,你的决定太自私了。”沈雪琴激动地盯着她,“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叶鸿皓连会都没开,连夜就坐飞机飞了回来,刚落地就往你家赶,出了车祸,在医院足足躺了三天才醒来,结果收到的你的第一条信息,竟然是我们结束了。他带着伤疯了似的到处找你,没日没夜,就怕你出事……余心,你摸摸良心,你对得起他吗?”
对不起。
余心红了眼,握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可她能说什么,一句辩驳的话都找不出来。
“别说了。”她求沈雪琴。
沈雪琴也红了眼,哽塞着说,“你带着他的孩子一走就是四年,他空守着你住过的房子也守了四年。报纸上,电视上,天天登他的消息,铺天盖地,你以为他是给谁看,他那是为了给你看。不然他那么讨厌出风头的人怎么会去做这种事。”
“余心,听姐一声劝,这辈子有个男人这样对你,你该惜福。”
“妈妈,不哭,不哭。”余念站在椅子上,伸着小手一脸心疼地给余心抹眼泪,余心一抹脸,满脸的泪,她一手抱着儿子,回头看着沈雪琴。
“我和他都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