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1 / 1)
“你是那丫头的爹?”龙恒仔细打量着几米外站着的中年男子,此人面貌清秀,尽管此时显的颇为落魄,但还是能从他内敛的气质中窥得几分不同之处。
至少,与窗外市集中来来往往的寻常百姓不同,也于适才在公堂上‘惺惺作态’的谢仪不同,“真瞧不出来,你竟是谢家人?”想起片刻前在公堂上急中生智的女孩,龙恒打趣着,话中则带了几分了然之意。
有这么一个不像谢家人的父亲,怪不得会有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龙恒如是想到。
“在下谢侃。”并不在意因逃跑而被抓破的衣裳,甚至没有理会在一次次逃脱挣扎时而导致的浑身上下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谢仪冷静的道出名讳,而紧绷的面庞将他的紧张与焦急‘出卖的彻底’。
一种莫名的直觉——谢仪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地相信面前这年岁不大却满身贵气的少年能帮瑜儿度过这次的难关,或许是他疯了,已经到了‘病急乱求医’的地步,不过他仍然不愿放弃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
“谢仪,谢侃”,龙恒脑海中浮现出《三字经》中世人较为耳熟能详的一句,“‘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你们父亲倒是取的好名字啊!”典故中‘窦氏五龙’的名讳从大到小依次便是‘仪,俨,偁,侃,僖’,不用说,谢家五子的名字怕是正好与其相应。
谢侃不曾在意龙恒的暗讽,现在的他早已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在如何救婖瑜这件事上,对其他无关的事情也就无暇顾及许多了,只牵强地应付了句,“让公子见笑了。”
因为龙恒听不惯‘恩人’这一称呼,谢侃也就改用公子相称。
“侃知适才若非公子的属下相救,侃必然逃脱不得那些人的追捕,只是眼下侃心焦幼女的处境,我本不愿让公子涉入此事,然眼下侃早已无计可施,还望公子施以援助。”若不是他错信他人,又怎么会使得爱女落到如斯地步。
此刻,谢侃心中的悔恨之情又岂能是用言语所能表达的。
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忆起刚才公堂之事,龙恒不禁浅笑:“那丫头还不算笨,对应之道虽非上上选,最后也还算是勉强保了个平安,你大可放心,至少现在,她还不会有事。”龙恒故意停了停,瞥见谢侃长长的松了口气,“不过,几日后可就不一定了。”
蓦地,谢侃的脸上刹的失去了血色,因为中途被谢仪的人所绑走,他根本就无法得知公堂上的后续发展,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仪已经答应了,会上书京中,几日后会由刑部的官员再次审理此案。”龙恒好心的提醒了两句
谢仪既然能有把握同意刑部的官员下来审理此案,无非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那个官员和他是一路的,第二种则是,他有把握能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谢侃之女。
不过,对于全是废物的刑部来说,这两种可能的差别根本不大。
谢侃明了,即使是由他人复审,他们家依旧处于不利的境地,更何况,哪怕是那些存在着的证据,怕早已被谢仪抹灭的一干二净了吧!
“就没有其他的证人或者证据了吗?”龙恒佯装好奇的提示着,只消谢家父女这边能有些许有利的证据,再加上他在背后的暗中帮助,那丫头总能脱罪的。
虽然没能见到谢家父女这边提供的任何证据,但龙恒还是相信他们一家是无辜的。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若是没有有利的证词,他也能找几个人来做伪证;甚至乎,他只要一个命令就能替谢家父女解决了这桩麻烦事。
他同谢家的这对父女只有片面之缘,还做不到为他们去打算更多,或者说是动用更多的权利。
“侃自小就跟着一位高先生学习断案以及仵作行,这些日子,我更是没少奔波,甚至在我的几番查寻之下,终于发现了案子的真相。可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却因错信他人,而把自己同家人逼入了绝境。”谢侃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同龙恒叙述了一番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期间涉及的人物,以及至今发现的两具尸体,还有各种线索与证物都能明确的指出凶手的特征与身份,还有他在开审前把所有证物都交予谢仪的详情。
按理说已经错信过一会,谢侃这回就不该对着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他只秉着一个信念,眼前的这位少年公子既然派人救下了他,那就不曾存有害他之心;二来,先前在公堂上,大多数人都轻信了谢仪的论断,他倘若还含糊不清,遮遮掩掩,又岂能奢求得到他人的相助。
而龙恒则着实始料未及。无论怎么样,他都不曾想到,在河南府这地界上,居然一直深藏着这么一个断案验尸的高手。
这怕是他此行的最大收获了。
“你与谢仪对这案子各有自己的看法,我又怎么能相信你这不是救女心切而胡编乱造的一段瞎话。”龙恒面上不显,实则内心早已汹涌澎湃的不能自抑。
“公子.........”谢侃一时间竟不知有些如何是好,试图想通过打断龙恒的话语就能因而打断这位公子对他的质疑。
“要是我给你一次机会同谢仪一同站在公堂上互相对峙,你可敢去?”龙恒并未因为谢仪的打断而感到生气,反而,一锤定音——直直的道出了他这番铺垫下的真实含义。
“敢!既是真相,便不是惧怕任何的阴谋诡计,更何况,侃曾阅历朝历代之律法典籍,曾有规曰:‘凡杀人而义者,不同国,勿令雠(仇),雠(仇)之则死。’;‘盗贼群攻乡邑及入人家者,杀之,无罪。’且‘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欲犯法者,其时格杀之,无罪。’;‘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及‘妻妾与人通奸,而于奸处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者,勿论。’此诸多条例皆言明,若是为了保护自己或家人的情况下,不得已杀死威胁自己或家人生命的人,这本是情非得已下的自救,又怎能与一般蓄意已久的故意杀害行为相同。”
历朝都在律法中零散的提过这种模糊的概念,但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将之概括成一个系统的概念与定义,自然也就没有划定一个准确的范畴。
而自本朝以来,多沿袭前朝之律法,虽有增减变动,却并未对此种情况而制定有关的解决条例,这也是为何哪怕众人认为婖瑜是因自救而杀死死者,却依旧定性为犯罪的缘故。
在他们的认知中,只要杀了人,便构成了一种犯罪的行为。
而此时谢侃的言下之意则表明,他的女儿本就不曾犯下罪行,更何况,即使真的在当时那种危机的情况下,婖瑜真的因为自保而杀死了死者,也不应该算是一种犯罪行为。
“哦?”在谢侃阐述这种几乎不曾听闻过的观点时,龙恒几下琢磨,顿觉豁然开朗,他自以为深谙此道,却不曾想过将这种相似的条款集中研究,从而得到一种新的观念。“先生此言极是,恒自愧不如。”
他想,即使是当年闻名天下的提点刑狱公事高彧怕都不曾有过这番独特的讲解。
随之,一个大胆却又不乏完备的想法在龙恒脑海中渐渐形成,此人,若是放在合适的位置,实乃天下之大幸。
“小公子谬赞了,侃不过是个无能之人罢了。”他若真有本事,又岂会牵连妻儿至此;若真有能力,又怎会连累家人被人小觑。
他,不过是个空有满腔报国情怀,却抑抑不得志的无奈人。
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最恨的——怕就是那份连家人都护不住的无奈与悲凉。
压下了脱口而出的那句俗套话,毕竟谢侃话中的愁苦早已说明了一切,龙恒转念一想,也是若谢侃早早的步入仕途,那他今日也发掘不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既是如此这般,“恒恰好手上有一处机会,可实现先生毕生之所愿,且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至于这具体是个什么差事,龙恒并未多加言明。
若是放在寻常,能遇上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几乎只有在谢侃的梦中出现,只是现在,这机会来了,而他的闺女却命案缠身,谢侃此时显的犹豫不决,忽而灵光一现,“侃断不会辜负公子的青睐与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只眼下侃心忧幼女,唯望妥善成事,再议此事,还望公子见谅。”这两件事本就不冲突,而且,哪怕这回瑜儿能全身而退,他们这房势必不再被容于老宅,既然如此,是该想好退步抽身之计了。
“无妨,恒亦想见识一番先生的能耐,此事不妨留待先生心无旁骛时再议。眼下,先生怕是不好立即归家,不妨在客栈住上几日,待案子开审复审之时,再出面不迟。”谢仪既然选择在审案时绑走谢侃,足以说明谢侃对这桩案子依旧有不小的影响力。
现在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看出了谢侃依旧隆起的眉间,龙恒承诺着替他解去后顾之忧:“先生只管安心住下,恒即刻派人告知先生的家人,先生无虞,使其安心。”
明白龙恒是为了他打算,谢侃心存感激的应下了,蓄势待发,只等复审开堂。
待谢侃略微安心的走出屋子后,龙恒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良久,直至身后侍卫干吕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少爷莫不是想把那个地方交给谢侃掌管?”据他所知,那只是偏远地区的一个府城,不仅临海,且四处强盗出没,鱼龙混杂,实非安稳之地。
“若他连这点本事都没,又怎能掌控整个天下的刑狱之事。”既然谢侃想走上这条路,那就绝不能安稳平和的度过任期。
“你们觉得他家那姑娘如何,可担得起本少爷夫人之位?”龙恒从贴身的荷包中掏出那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卖身契’,闻着淡淡的墨香,嘴角微微翘起,煞是惹人惊艳。
“王......少爷,这........”这下子,不仅是向来活跃的干吕,就连一直不曾开口的青云都诧异万分,一时间,连半句话都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