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章 浑然天成（1 / 1）
时光如梭，七年不过转瞬即逝，何况七日。
到了第六日，墨青被噬魂散吞噬地已经不成人形。这六日，花瑶就这样眼睁睁却束手无策地看着墨青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天虚弱下去……
头两日还好，墨青只是脸色变白，身子发虚，还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折磨。可到第三日，墨青的仙力被噬魂散尽数吸走，噬魂散便开始折磨墨青的肉身。墨青觉得周身疼痛，好似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肉身。
起先，墨青还能忍受的住。可随着时间，疼痛越演越烈。那好似深入骨髓的痛，三番两次让墨青陷入昏迷，再从昏迷中转醒，就这样没有尽头地一直重复着。花瑶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便央求黎渊施法让墨青陷入沉睡。
看着墨青被噬魂散折磨地大汗淋漓痛不欲生，花瑶的心几乎在滴血。她不止一次想过放弃，比起墨青的痛楚，她的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可当她将放心不下的事情跟黎渊嘱咐好，准备离去的时候，墨青却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地醒来，若无其事地叫回花瑶让她陪他说话。
花瑶问他身子可还疼的时候，他却回答：“不疼了。”可花瑶却知道，墨青是怕她担心故意说谎。他一定还很疼，否则也不用死命咬紧牙关，生怕让花瑶听见他隐忍的呻.吟声。只要墨青还痛，花瑶就没有打消离开的念头。原本想等墨青入睡后离开，墨青却仿佛知晓了一般，便是睡着却紧紧抱住花瑶不放。
“你的离开会让我更痛……”
如梦呓一般的话刚呢喃出口，花瑶的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溢出眼眶。泪水渐渐濡湿了墨青的胸膛，墨青只收紧了拥抱花瑶的手，并未言语。花瑶深吸一口气——是啊，既然已经走到这里，轻言放弃，岂非不值。
接下来的时候，墨青沉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要多一倍。墨青清醒的时候，花瑶有时陪他看会书，说会话，但大多数时间，他们就那样一言不发相依相偎着，用心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墨青昏迷沉睡的时候，花瑶有时陪他一起躺着，不睡，只是用手指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描绘墨青的轮廓；有时守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墨青，看着看着，便控制不住地哭泣，一哭便不知停歇。
第六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花瑶顶着两个鱼泡眼望了望窗外。明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她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离开了。过了今日，她便再也无法跟墨青离得这样近……
如此想着，花瑶便轻轻将脑袋贴在被子上，却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偏头便看见墨青睁着眼睛，表情懵然地看着她，“哪里来的鱼兔子？”
墨青说话的声音很小，透着一股飘渺的虚无感。
花瑶直起身子，有些不解地反问：“鱼兔子？”
“嗯。”墨青闭了闭眼睛，解释道，“眼睛跟鱼一样，圆鼓鼓的，却又跟兔子一样，红彤彤的……”
墨青的解释，让花瑶哭笑不得。都怪她，今日忘记让黎渊施法消除她眼睛的红肿。墨青说了两句话便又陷入沉睡。花瑶帮他掩了掩被角，安心地舒口气。好在墨青刚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否则一定会就她的眼睛说叨个不停。
墨青被病痛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如僵尸一般铁青的眼窝，凹陷的脸颊，蜡黄的肤色，骨节分明的手指，皮包骨头的身躯……
看着被子下瘦削得仿佛不存在的墨青身躯,花瑶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涌。这一哭，就又没完没了了。
……
过了晌午。
“花瑶。”黎渊走了进来，瞅了一眼花瑶，无奈地叹口气，“怎么又哭了？你再这样哭下去，眼睛还打不打算要啊……”
花瑶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抽噎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住……眼泪自己就往外涌……”
“唉……罢了罢了。”黎渊无奈地摆摆手，低头看了一眼墨青，“趁墨青现在不醒人事，我们赶紧走吧。否则，依墨青那臭脾气，怕是……唉……”
花瑶点了点头，但目光却又转向墨青。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仙娥照顾墨青。等我拿到解药后，我便会亲自照顾墨青。还有，忘川水……我也会让墨青喝下的。你就放心吧……”黎渊顿了顿，终是不忍，“你跟墨青好好道别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单单一个字，却饱含着浓重的涩意。花瑶闭了闭眼，终是将唇覆上墨青的唇，那唇，冰冷的陌生。“君上，你要好好的……就算没有瑶儿在身边，也要好好的……”花瑶松开墨青的唇瓣，一咬牙，一狠心，便欲转身离去。
“瑶儿……”墨青虚弱地唤道。
那熟悉的呼唤，让花瑶身躯一怔。忙将挂在眼角的泪抹掉，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脸颊，勉强上扬嘴角，这才转过身去。却发现墨青居然已经坐起身，还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君上……”花瑶有些失神地呢喃道。昨日，墨青便如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虚弱地连床也下不了。便是翻身这种简单的事情也要借助花瑶的力量才行，现下却看见墨青居然靠自己的力量坐起身……
墨青朝她招了招手，花瑶木呆呆地坐回床边。墨青颤抖地抬起手，颤巍巍都抚上花瑶红肿的眼睛，轻叱道，“傻瑶儿，哭什么……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么……再说，明日才是最后一日……你这也哭得太早了吧……”墨青不知道的是，几乎是从第一天，花瑶便经常以泪洗面。怕他发现，才央求黎渊日日帮她消除掉眼睛的红肿。
花瑶吸了吸鼻子，僵硬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没哭，我才不哭……”
墨青但笑不语，只轻轻捏了捏花瑶的脸颊。下一刻，却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花瑶急忙拦住，墨青却执意道，“我还有东西没给你看，若是现在不告诉你，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可是君上你的身子哪里能吃得消？
墨青板起脸，佯怒道，“难道你要看我带着遗憾魂飞魄散吗？你难道要看着我死不瞑……”
“好了！”花瑶截道。要是她再不答应，还不知道墨青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
墨青要去的地方是书房。
为墨青穿衣时，看着他削瘦地连一副也支撑不起的身躯，花瑶的眼睛就又开始酸胀。可碍于墨青，她只能极力隐忍着。墨青由花瑶搀扶着，想想墨青往日人高马大，如今整个人都压在花瑶身上，花瑶却丝毫不觉得沉重。
花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墨青，没几步便到了书房。走到书案前，花瑶忙扶他坐下。墨青喘着粗气，却顾不上休息，兀自拉开书案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递给花瑶，示意她打开。花瑶还以为那是墨青为她作得画，便如获珍宝一般地小心接过，轻轻搁置在书案上。解开卷绳，谨慎地一点点展开，并非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笔锋极为稚嫩的“成”字。
那字，出自花瑶之手。
当看见下一个“长”字，长成……花瑶想起来了，那是她曾经写下的一幅字。
——吾家有女初长成。
那是花瑶送给墨青的第一份生辰礼，那是她写了不下几百张才勉强能看的一幅。可花瑶却亲眼看见墨青将它一撕为二。都说睹物思人，花瑶一度认为，墨青是因为看着这幅字便会想起花瑶的背叛，所以才会撕掉。如今，墨青将那幅字装裱，是因为歉疚吗？打开卷轴的手，顿了顿，作势要将卷轴合上，可墨青却强硬地拉住花瑶的手，硬是将卷轴展开。
是被撕掉的那幅没错。
可那卷轴里的字却多出一个“息”字。那字笔锋铿锵有力，与花瑶稚嫩的笔锋截然不同。可便是这样不同感觉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却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仿佛本就是一个字。
——吾家有媳初长成。
泪水，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滑出眼眶。
墨青浅笑着，将花瑶拉到自己身边，让她跟自己挤在一条凳子上，就跟以前一样。墨青轻轻揽住花瑶微颤的肩头，悠悠地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在找机会跟你说这件事。当年，我将你从苍山带回，便是将你当媳妇来养的。哪知啊……你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偏要唤我爹爹……你都不知道啊，你每唤我一声爹爹，我便觉得自己更猥亵一分……我努力纠正你，可你从来都不听……”
“后来，你终于不唤我爹爹了，却不愿意跟我亲近了……非要听黎渊那个浑老头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否则以后就没人娶你了……‘当然不会有人娶你，娶你的只能是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要不是当年念着你年纪太小，怕吓着你……我便一直琢磨着，再过个七八年，等你再大些，我便将实情告诉你，然后成婚，一起过那悠然自得的生活……”
花瑶目不转睛地盯着墨青一开一合的嘴唇，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可人算不如天算，中间竟然又生出这么多事情来……最后，最后竟成了这副结局……可是，瑶儿，我不后悔。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早些告诉你这些。你说，要是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结果……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墨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虚无，终是像是耗尽所有力气一般，缓缓阖上眼。可唇边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似那绽得绚烂的瑶花，淡泊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