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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顾遥知道这件事时已是距离唐简出国一周以后,不用说是顾遥,梁家与顾家均被蒙在鼓里,众人之前从唐老口中听得一星半点,只是没有料到这件事被提前,而唐简亦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便飞去了法国。
生命中霎那单调了些,大院里的栗子树一如既往的繁盛,偶尔有几个顽皮的孩子翻墙跑进来捡拾落在草地上的板栗,三个爷爷世无所愁的赏花、品茶、晒太阳,顾遥每天用手指抚摸过窗台上晶莹剔透的风铃,叮铃铃的风一敲,她就能闻到空气中肆无忌惮的花香,对此满心绕指柔。
她不知道他在远处好不好,总觉得是生了她的气,又或者有过他再也不会回来的预感。
他是不是住在国外光彩夺目的欧式建筑里,是不是每天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会不会偶尔做一锅鲜美的鱼汤时会想起顾遥这个名字,他离她那么那么的遥远,即便用滚烫的思念也会触不到他的幻影。
顾遥告诉自己,他的梦想在远方,只不过带不走她。
后来,小姑娘有了习惯,不光每天的功课有多累多疲惫,夜深寂静的时候,拉一盏小台灯躲在被窝的暖乡里,在日记本里写写画画,预示这一天的时光也匆匆驶过了,她与知安吃了什么做了甚么事,记录极精细,后来又会添上一小句:我想吃法国菜。
关灯,睡觉,在梦里见到你。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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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生活依旧平淡的消磨着。
高二分班,顾遥与付辰背道而驰,一文一理,杨晓媛从人间消失,顾遥再也没有见到她,喜的是班级中的女生终于过半,再也没有臭气熏天的男人味。顾遥靠窗而坐,窗前延伸进一束冒绿的柳枝,她望过高三旧式的爬满牵牛的楼层,那曼妙的姿态以保护者自居。
自那以后,她多次见到沈漫漫,所幸她对顾遥并没有敌意,时而友善的微微笑,时而会对她挥挥手,柳眉无双。
顾遥见过几次梁知安与沈漫漫在操场上漫步的情景,她是值日生,打扫观众席,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因为她将头低得死死的,可他们没有大大方方的牵手,也没有忘乎所以的暧昧不已。
顾遥想了想,觉得这没什么。
再一次,沈漫漫练习时扭伤了脚,出现在顾遥目光里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映着斜阳刺眼的光,她看到他背心上的数字三,颜色如鲜血,他背着如雪的少女飞奔去医务室,等到身影消匿在教学楼的拐角处,顾遥才转回了头。
她又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因为知安很善良,爱助人为乐。
可为何次数多了,她已经记不起喜欢知安时的那种感觉,模模糊糊的,没有糖果的香甜,没有亢奋的心跳,只是发疯的对法国涌起了向往之心,翻到杂志上的普罗旺斯,眼睛被举世无双的花田倾倒,纸页被裁剪下粘贴在日记本的扉页上,每每痴迷。
不可救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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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她跑去问顾老要唐简法国的电话号码,唐老说没有,只有一个网络邮箱的地址,她攥着那张纸条,仿佛他本人就近在咫尺。
鼓足勇气,给他写了封信,临发送前她握着鼠标的手指颤抖了许久,将内容反反复复浏览许多遍,修修改改,手指用力,看着屏幕中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顾遥如释负重。
每天的任务就是打开邮箱查看收件箱。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直到邮箱里荒凉的似长出了密密厚厚的野草,他也没有回信过来,她终于颓败,不期望他能够看到,却还是日复一日的写信发送。
无非是些家长里短,校园逸事,可却像是生活中突然间多了一个沉默的聆听者,就像从前的唐简一言不发的听她讲久违的心里话,神情幽冷,却从不发表意见。
如此这般,想念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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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觉得唐简是生命中较为重要的人,相比在与不在来说,即便如此,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就那样生长在时光的缝隙里,连他何时烟消云散,顾遥都无迹可寻。
顾遥时常能记得起几年前的那个午后,水光粼粼,他低垂着头,睫毛落层余晖,手中鲜红的鱼身发着腥味儿,她给他唱一首不太熟悉的歌谣,跑调严重,声音糯甜,他轻轻勾着嘴角,眼神如春。
一个人的重要性往往体现在很多方面。
她走的累了,再也没有人能够义无反顾的背起她,她对知安撒娇说,可以背我回家吗?
梁知安噗哧笑了说,你以为我是唐简嘛,任你宰割。
她恍然大悟,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计后果的纵容她宠溺她,几乎忘我境界。
亦或者说与妈妈发生不可避免的矛盾,她该跑去哪里散心呢。
唐家只有一个唐爷爷,总不厌其烦的看京剧,他不会做鱼,不会教她功课,也不会给她热牛奶。
……没关系
反正我总会学会懂事。
没有你在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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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沈漫漫的真实面目是在夜晚的娱乐街道上,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她站在门口,一身火红的开衩裙,在无穷的黑夜中肆虐的燃烧着烧灼着。
汹涌的黑发被梳成有成熟韵味的发髻,脸上化了厚厚的彩妆,眼睛里的灵气均都不见,她抽着一根香烟,吞吐的烟雾中她妖娆的模样若隐若现。
顾遥站在马路对面,静静的看着她。
沈漫漫星眸一转,看到了被厚重卫衣包裹成粽子的顾遥,她鲜红的嘴唇像是涂满血液的一张一合,眼睛里满是不屑的嘲讽。
梁知安自顾遥身后走出,他刚刚买好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便将一颗扒给顾遥吃。
顾遥回过身来,嚼着香甜的板栗,面无表情,她用鼓囊的身子挡住梁知安的视线。
“我们回家吧。”
梁知安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吃拉面的嘛。”
顾遥摇摇头说:“突然想吃我妈做的菜了。”
他无奈笑了,捏捏她的腮帮子,“好吧,我也想吃。”
坐上自行车后她又回头看了眼那个方向,火红的身影俱已不见,唯独烟雾还未散去,落尽一地尘埃,余尽芳香。
她说:“你喜欢沈漫漫吗?”
感觉到他的脊梁有一瞬间的僵硬,黑暗中驶过的建筑物无声的呼吸,吹落满枝树叶。
他说:“为什么这么问。”
她笑了笑说:“那样感觉。”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将卫衣的拉链拉到脖颈处,抵御寒冷。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我觉得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在大家的眼睛里,她像一朵盛开的花儿。”
“她时而像朵百合花,时而又像朵玫瑰,像是错过花期般的红玫瑰。”她这样说。
梁知安的衣袂迎着风“啪啪”作响,他的呼吸声很沉重。
“知安,你不该喜欢她的,梁爷爷不会同意。”
他终于将自行车刹住,剑眉拧起。
“遥遥,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想……我知道一切。”
“我并不喜欢她。”
他冷目的说。
“可我觉得她喜欢你。”
她低下头,抚摸掌纹。
“你不要让她变成第二个杨晓媛,你也不要变成世上的另一个姚睿。”
“如果我与她在一起,你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冷静,眼神却很憔悴。
“我喜欢你这句话有很多种意义,我想那天我会错了意,我向你道歉。”
她触着口袋里的纸条,用手指细细的抚摸过去。
他在冷风中微笑,“我们或许彼此彼此。”
“你要跟她分手,不然我会告诉梁爷爷。”顾遥抬起头,目光笃定。
“遥遥,你变得很陌生。”
他说。
她摇摇头。
“也许我们同样是彼此彼此。”
你不还是目光如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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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遥在学校里遇见百合花时的沈漫漫,她干净素朴的脸上没有一丝妆容,她身材高挑,顾遥却能看得见她眼中翻起的波涛,以及阴险。
她说,沈漫漫,我有话跟你说。
沈漫漫莞尔一笑,说好。
事实证明,面具再完美的人也会有撕破脸的时候。
不待顾遥开口,她已收起温婉的笑容。
沈漫漫说,“你都看到了,还想说什么。”
她目光凛冽,风势转烈,即便没有浮夸的红妆,她依旧会成为一朵艳丽的红玫瑰。
“你是不是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她冷冷的笑,“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男生眼中的百合花,母亲眼中的乖乖女,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抽烟喝酒的作陪小姐?”
顾遥的心脏嘎噔一声。
却还是不动声色。
“知安给不了你想要的。”
沈漫漫精致的脸上开始狰狞着。
“顾遥,我是跟杨晓媛一样的人,家室贫穷,不得不出此下策,可我跟她相同的是拥有一份纯洁无瑕的爱情。”
她是真的爱着梁知安,无怨无悔的活着。
“梁家不会同意……”
顾遥吸了一口气说。
沈漫漫说,“可你要相信,知安不是姚睿,我这辈子,恐怕再也遇不到像梁知安那样温柔的人。”将属于她的完完全全变成她的,沈漫漫是那样想。
顾遥看着她,不再说什么,她转过身走出去,背后的温度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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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过去许久,她也终于学会骑自行车,似乎与梁知安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而她依旧每日写信,一封不落。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风儿冷飕飕的。
不知是眼花还是如何,她亲眼见着沈漫漫走进梁家,她几乎是扔下书包跑去梁家,呼吸很急促,门并没有关,她进去时只见沈漫漫着一袭白裙子静静的站着。
周围是梁家所有人。
顾遥没有出声,她站在门槛处注视着这一切。
沈漫漫开口:“我怀孕了,是知安的孩子。”
她抚摸着肚子,带着温情。
梁老气的脸都白了,秦愫一看着眼前清洁的女孩子,心脏也像被火烧灼着。
花香枯萎着,空气中弥漫着糜烂的气味。
顾遥的眼泪没有掉下来,她觉得像是经历过多次已经麻木了般,似乎现在发生的事都如预期般进行着,一个变成杨晓媛,一个变成姚睿。
她为何,没有保护好梁知安呢。
梁老怒吼:“梁知安呢!把他给我叫回来!”
秦愫一站直,到底是家教良好的女子,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听得她淡淡的说:“你想要什么。”
沈漫漫微笑着,一字一顿着:“梁、知、安。”
“你是女孩子,我想你不会不明白一个新的生命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秦愫一说。
沈漫漫心理素质极好,她不怒反笑:“阿姨,我想您最是清楚,所以我不会打掉他,我会陪他长大,在有爸爸的情况下。”
……
剩下的话顾遥没有听下去。
后来梁家人不留情面的将沈漫漫赶出去,她站在雨水间慢慢的走,顾遥看着她的脸被浸湿,顾遥没有追上去。
梁知安终逆着风雨奔跑着赶来,那场面顾遥不敢抬头去看。
他抱着少女,紧紧地,像是在雨中合为一体,他歪头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狠厉,以及漫无天日的决绝。
他像是在说,顾遥,我是真的恨你。
肩上压了厚重的雨水,顾遥往家走的时候没有打伞,冷水冲刷寂寞的倒影,身上很冷很凉,雨水落进眼睛里,嘶啦啦的疼,前方的栗子树模糊起来。
她在倒下的那一秒,突然看见唐简站在不远处,微微的笑,像一场梦似得,随着黑暗霎那间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