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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今晚必定是有一场清雨的,洁净的,刷洗掉A市颓靡的烟尘。又或许上天偷听到了草木间渴望雨露的声音,大发慈悲。
雨还未赶来,顾遥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飞蛾在头顶欢悦的盘旋,翅膀摩擦的声音很吵。
马路上已是空无一人的荒凉,黑乎乎的半空似乎要压下来,远远的街头只有杂货铺的灯光静穆的亮着,或许电路老化,灯泡闪着破碎的光,偶尔还会传来店老板粗犷的咳嗽声。
她缩紧了肩膀,抽了抽鼻子。
几个穿着邋遢的男人走来,胳膊上纹着逍遥的巨龙,嘴里骂骂咧咧的,酒气浓重。
顾遥的心脏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往后退了几步,脊梁靠着路灯杆,大气不敢出。
所幸那几个男人只是看了看她,随后从她面前悠忽的走过。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时唐简就站在正前方。
他扶着自行车的车把,发丝凌乱在风中飘拂,墨黑色的外套宽宽大大的。
他走近她身边,脱下外套,一言不发为她披在肩膀上,阴暗的天儿下她见着唐简的眼睛,很疲劳的样子,脸上消瘦的凹下去。
衣裳上的暖意还未逝去,她摸过去,是属于他的气息。
不知怎么的,鼻头酸酸的。
“遥遥。”
终于等到他开口,她将脑袋垂下,眼睛盯着黏了灰尘的帆布鞋尖,视线突然又一阵模糊,雾蒙蒙的,可夜里哪会有雾气的呢。
“你抱抱我,好不好。”
顾遥听见自己的声音难听至极,头顶的槐花树,树枝哗啦啦的摇曳,枯叶悲戚的唱着离别的歌,明日或许飘碎在无情的风中。
唐简的一双眸子像是黑珍珠,可却没有光芒。
她看见他的影子靠近,胳膊伸出来,肩膀不宽不窄,足够容纳她的全部,白衬衫的下摆乘了渐明渐暗的月色。
她像一个怕冷的孩子,好不容易碰触到了来之不易的温暖,却怎么也不想离开。
他的心跳清晰的在她的耳边响彻,血液在肌肤里流动着,是真实的。
顾遥将头埋在他的胸怀里,大口大口的呼吸,喉咙干涩的发痛,嘴唇黏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拂过她的头发,渐渐离开她,她感觉脸上突然很冷。
唐简微微欠身,手指扳正她的脸,摸到湿漉漉的下巴,还带着体温。
“你不要……你不要看我的脸。”
她想要推开他的手指,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遥遥,我有话对你说。”
树叶落在他的肩上,他看着她说。
“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逃避。”
她噙着泪,气息絮乱的抬起头望着他,他头顶淡淡的月色沧沧凉凉,洒在她的睫毛上冷丁丁的,她不禁用胳膊裹紧了自己。
“高考结束后,我要去美国。”
心脏蓦地收紧,脑袋里轰隆隆的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记不起方才他口中之言为何意,只觉身体更是寒冷,冷到骨子里只剩下一种莫名的空旷,苟延残喘着。
唐简见她的脸色苍白,表情却怔怔的,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握紧她的指头,细细的揉捏着她拇指上柔软的肉。
“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思绪中什么都是混乱的,她一边等待一边期待,他或许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或许顷刻露出笑容来说,遥遥,我是骗你的。
可惜,他没有。
他从来都是这认真的样子,没有微笑,没有温度。
“遥遥,抛弃A市的一切记忆,成就一个新的自己,你会跟我离开么。”
顾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给你时间,冗长的时间思考。”
唐简牵起她的手。
“该回家了。”
他们,该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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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的学校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波涛汹涌。
杨晓媛几日行踪不明,未曾前来上学,有知情的学生说她那日被父亲带走,更有爆料称她已办理休学手续,而眼下的姚睿却一如往常的上学放学,表情无变化,心情更不差。
顾遥在心中将他咒骂百千回,但她不知谁对谁错,可杨晓媛是女生,在她眼里是像花骨朵一样鲜活的女生,而如今开了花结了果,却没有肥料的滋润,或许眼见着会一天一天的枯萎颓废,这使顾遥很难过,她尝试着给杨晓媛打电话,却被告知这是一个空号,没有感情的女声在话筒中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她听得烦烦燥燥的干脆关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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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之久矣的运动会倒是在此刻拉开了序幕,之前本是兴致高涨的她如今也像霜打的茄子般一蹶不振。
付辰上午就有两项比赛要参加,全是消耗体力的,顾遥看得出她很是紧张,可付辰与她都很担心杨晓媛的状况,她不能在关键时刻带给付辰一些负面的情绪,便尽力的微笑着冲她挥手,付辰这才松了一口气,在远处开朗的比OK,模样却也有些憔悴。
同班的男同学打趣道,你笑得咋比哭还难看?
她便又心思郁郁了,巧克力咽在口中无滋无味。
运动员入场时,梁知安走在队伍的前列,他面目冷清,笑容匮乏,眼圈微微的发红,便也是了,超负荷的足球训练让他整个人消瘦了圈儿,可浑身又带着点儿大男生的成熟与健康,英俊的眉目更为生动,他是真的长大了,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
她就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与他近在咫尺,她没有勇气去打量他,就这么静静的,听着耳边欢喜的锣鼓声,手里攥着德芙的牛奶巧克力,热乎乎的掌心,等运动员队伍渐走远时,那块巧克力竟已叫她捏的支离破碎,像她的心脏一样。
真是糟糕。
槽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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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顾遥与付辰四处寻找空着的座椅,却见不远处的江壑笑着冲这边挥了挥手,声音可真大:“顾遥!这边这边!”
她犹豫了犹豫,见付辰一副摇摇欲坠疲累的样子,便也妥协了。
江衡与江壑是学校里唯一的一对儿双胞胎,长相一模一样,旁人根本无以分辨,而与他们的相识是拜梁知安所赐,他们是梁知安同班最好的哥们儿,由此她认识了他们,是很善良很热血的男生。
好在那方只有江壑与江衡两人。
顾遥提着的心咣当落了地,可却又没完没了的失落。
江壑一边挖米饭,一边看着付辰:“你跑得很快,属高一的人才,你叫什么名字?”
付辰漫不经心的低头啃鸡蛋饼:“付辰。”
江壑“哦”了一声,小声嘟囔:“远处看还以为是男孩子哩……”
付辰脸有些黑了。
顾遥笑了,心情没那么差了。
可时间未过多久,江壑闲不住,站起身来又大喊大叫的,与沉稳吃饭的江衡有很大的差别化,“知安!这边这边!”
顾遥闻言,脑袋轰隆一下的膨胀起来,头顶呼啦啦的发麻,手指霎那间手足无措的抖动,可怪只怪江家兄弟没有眼力见儿,好心办了坏事。
梁知安端着饭盘循声走过来,环视了一眼,在顾遥身上短暂停留几秒,随即坐在对面付辰身旁的空位处,她没敢抬眼,安静的低头喝汤,可他身后还有人,她立马就闻见了。
俊俏的少女微微一笑,在顾遥身边坐下,她用余光偷瞥,见少女饭盘中央只一碗干干净净的白米饭,泛着晶莹的光,她的手很好看,指甲被修剪的很圆滑,滑落肩头的发丝黑如泼墨,如一件难得的艺术品,桂馥兰香。
江壑说:“漫漫你吃那么少啊!”
沈漫漫嫣然一笑,将头发抿到耳后说:“啦啦队的,是要保持身材的。”
顾遥心头一惊,突忆起不久时操场上如雪芬芳的少女们,气息一时纷乱如麻,一口鲜汤热辣辣的浇进食道,她顿时捂口费力的咳嗽起来。
付辰抬起头,有些担心,“遥遥,没事吧?”
众人停止对话,齐刷刷的看着她。
顾遥脸涨的很红,偏偏喉咙里如烧灼着滚烫的火,又疼又痒,凌乱中她隐约见梁知安向这方投来浅短的目光,她头昏脑闷的,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脊梁传来柔和的热度,力度适中的拍动她耸动的背,一瓶矿泉水自眼前出现,她接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嘟咕嘟饮下大口,嗓子眼终是消了瘙痒,顾遥喘着气,神色有些疲乏。
“嗓子痛不痛?”
她转过头去,见唐简站在那儿,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顾遥摇摇头:“不疼……”
他将她额头的汗水擦干净,说:“下午在校门口前等我。”
顾遥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上晚自习了吗?”
“回家学习也是一样的。”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表情有些吃力。
他望了眼周围,与梁知安不约而同的对视片刻,眸中冷冷的,然后别开目光。
沈漫漫微微一笑:“你就是唐简吗?我在知安口中听说过你。”
唐简脸上是不言不语的冷峻,可竟像是看不到沈漫漫般,似乎所有人都与他无关,他眼中暗潮涌动,她察觉不出,随后他低下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轻吻了她的额头。
他微微一笑,似如□□。
“运动会时,注意安全。”
顾遥怔怔的望着他,与所有人一同望着这个拥有珍贵笑容的男生。
忘记了所有的痛楚。
后来再想起,能与他在这个世界相遇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却只是后怕着,怕他变为一把冰凉的沙子,不经意间就自指尖流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