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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然而待她清醒之后,只觉得全身酸软,四肢无力。她睁开了眼,却觉得眼皮如有千斤之重,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张开一条缝。身上的伤口还在泛疼,她抬起胳膊,顺着自己的皮肤一路滑过去,只觉得触手之处无一不疼,尤其是腰侧的伤处,高高的肿起来,她伸了指尖只轻轻一碰,便忍不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
这一声既出,声音干涩,她方才觉得喉咙干渴,几乎冒出烟来。
短暂的迷茫之后,她才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一切,这样的记忆真的糟透了,她觉得心里有一阵发酸,然而干燥的喉咙并不给她哽咽的机会,她只得压低了声音,“——你在么?”
没人回答他。
杜尉迟仿佛不在,如今这个屋子中只有她自己。这个认知让她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真不知道该以如何的面目面对杜尉迟,该发火么?该伤心么?还是该指着他的鼻子喝问他为何要如此?
其实她并不想同他争吵,激烈的辩论,喋喋不休,她觉得疲惫了。这种由心而发的疲惫让她将全身都瘫倒在床塌之上,长叹了一声。
他不在。暂时可以清静些,不用吵了。
只是,有些寂寞。
有些失望。
她闭上了眼睛。
房门突然开了,一阵屋外清爽的凉风刮了进来,让她焦渴的心情纾缓了些,而后便是一个人匆匆的脚步,直奔自己塌前,掷杯刻意的紧闭了眼睛——她还没有做好与杜尉迟相见的心理准备。
她在逃避。
纵然紧闭了眼睛,杜尉迟如火般的注目还是让她有种异样的感觉,她感觉她身体的肌肤不由自主的泛起颗颗疹子,她忍不住绷紧了四肢,然后觉得全身都僵硬了。
无声的沉默,火热的目光,仿佛持续了很久,又仿佛一闪而过。就在掷杯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只手穿过无数发丝,轻轻探进了她的头发深处,然后,扶起了她的头。
他准备干什么?
正在掷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她,而后是温热的唇的轻轻碰触。嘴角有些疼,掷杯忍不住退缩了下,然而脑袋背后的那只手坚定的制止了她的退缩,然后,一股清澈甘甜的液体似乎从天而降,滋润了她的双唇。
是水。
掷杯的脸刹那间便红了。
她竟然被嘴对嘴的喂了水……这,这这,这太丢人了好嘛,他怎么能偷偷这么干!
掷杯忍不住一下子睁圆了眼,“你究竟在干嘛!咳,咳咳。”
话刚说完,她忍不住顿了顿,仔细瞧了眼杜尉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不再颓废,昨日初见时的那种自我放逐,仿佛游离于人世之外的神态不见了。此刻他的眼中有光,脸上也泛着奇特的神彩,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杜尉迟掷杯从未见过,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气好像戳破的皮球,早消失的无影无踪。真是没出息!掷杯忍不住偷偷掐了自己一下,怎么这么容易便屈服了?
然而在杜尉迟这样的好声好气的对待之下,掷杯只能红透了面颊,扭过脸去,“你还知道回来。”
这话刚一出口她便觉得有点不对——这太像夫妻间的撒娇的语气了。以此刻二人之间尴尬的情况,自己怎么能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便听得耳畔杜尉迟轻轻叹息了一声,抽走了压制掷杯的手掌。
他果然后悔了!就是说么,男子醉酒之后没一个好的!什么样的丑恶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掷杯犹豫着要不要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去,然后高昂着头说一番“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被狗咬了一口”的话,正在此时,杜尉迟却突然有伸出手来,轻轻替她将垂在耳畔的一缕头发别在耳朵后头。
掷杯心情忽上忽下,终于忍不住怒吼出来,“你究竟想要干嘛,你说话啊?”
“我要娶你。”
“啊?”掷杯顿时傻了,抬起头,望了杜尉迟。他的双眼漆黑如墨,其中却充盈着满满的肯定,他对着她点了头,重复道,“我要娶你。”
“你胡说什么呢,”掷杯觉得他的目光撩人,不由得想到那癫狂的一夜,终于忍不住低了头,“我已经嫁过一次人了。”
“我不管那个,反正我此生要定你了。”杜尉迟的声音固执的传来,“我昨日确实是昏了头,可是我不后悔——便是要守你三年也罢,五年也罢,一辈子也罢,我总要夺得你的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轻轻啄了她的唇,“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我可不能再错过一次,无论怎样,你如今怨我也罢恨我也罢,我是再也不会放手的了。”
掷杯沉默了。她想到杨信——这是她一直在拒绝回想的事情,她一直在刻意逃避着,她不愿再提及他,她已经被他伤透了心。离诀别的那一日并未隔多少时光,但是现在她回忆起同杨信的生活,在杨府的平淡的过往,便如同是隔着一层纱似的……这一层纱似乎隔开了数年的时光,曾经的过往迷迷蒙蒙的,瞬间便沉默了下去,再回忆之时,恍若经年。
她不愿承认自己是如此健忘的,这样的感觉如同背叛了自己的过往。然而平心而论,她以前的选择确实是错误的,经历的种种事件便如同再她面上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但是……
她有点想退缩。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杜尉迟于她,有巨大的吸引力。不说过往,便说现在——只要他碰触着她,她便如烫到一般,敏感极了。
她想岔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但是杜尉迟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我被阿耶赶出家中,曾经怨恨过,不解过,自甘堕落过。说实话,我曾经极其的羡慕你,妒忌你。你拥有我在这世上所没有的一切,小时候我用期盼的目光注视你,你从未察觉,是我错了,我该直接的告诉你——我的眼中只有你,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甜蜜的如同蜜糖一样的话,掷杯听了却几乎落下泪来,“可是……阿耶他被抓走了!”杜尉迟一愣,忙追问不休,掷杯重复了一遍那日的情形,“也不知道如今阿耶究竟如何……”
杜尉迟皱了眉,“……你该恨我的,这一切都是我惹来的祸。”
原来昔日杜尉迟曾高祖尉迟迥身处高位,大象二年昔日北周宣帝去世,杨坚辅佐朝政,独尉迟迥据不受诏,尉迟迥所管辖的相、卫、黎、毛、洺、贝、赵、冀、瀛、沧各州,其弟尉迟勤所管辖的青、胶、光、莒各州,全都跟随尉迟迥反叛,然而毕竟败于文帝杨坚之手。尉迟迥兵败大败,自尽于城头,其余部族子弟尽数被捉处死,然而杜父杜远深受尉迟迥大恩,不知用何种办法偷换了年幼的杜尉迟出来,总算留存一点骨血于世,然而尉迟乃巨族旺姓,杜尉迟刚一入京,便进入某些人之眼,而后四方角力,多加谋划方有了今天的局势。而杜远意图逐杜尉迟出京的举动,也正是想保存他的性命。
杜尉迟总算解开心中这一点死结,忍不住痛哭一阵,掷杯也悲从中来,哭泣片刻,忍不住用手拢了杜尉迟的肩——他消瘦的厉害,隔着衣服仿佛能直接摸到他的骨头,昨日掷杯曾亲眼见过他此时的光景——虽然消瘦,线条尤在,在那血肉之中沉淀的是力量。
“我一定要救阿耶出来!”杜尉迟咬紧了牙,犹豫的望一眼掷杯,“怪不得我今日进城,城里的气氛如此古怪,四处巡逻警戒,阵势不小,尤其各处医师尤其被管束得严格,连请也请不出来。”
“你请医师……为我瞧伤?”掷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怪不得初醒之时不见杜尉迟的身影,原来如此。
“需得探听到确实的消息才好下手,你等着,我此番再好好探听一番。”杜尉迟起身便要行动,掷杯拦了他,“我要一同去。”
“你这个好强的性子。”杜尉迟却露出一丝微笑来,揶揄了掷杯一句,“你还信不过我不成?如今城里在张榜寻单身的女子,你这一去岂不扎眼得很?还是待我探听清楚再一齐行动吧。”
说着起身离去,不过半日的功夫,引回来一人,正是禹剑。禹剑一进门便说了一句,“今日里传出个信来,说近期将要与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和亲,皆时正好声东击西,正是下手之时。”
掷杯一愣,“怎么突然要和亲?”
禹剑说出来的话像一柄大锤,敲得掷杯头晕目眩。他说:“和亲的不是旁人,乃宗女安定县主——如今赐名信义公主。”
安、定、县、主——她不是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