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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过五行,酒过三味,杜尉迟被众人抓着连饮了数十杯,已有点朦胧醉意上涌,恰此时秦王也有了酒意,因命家伎上前献舞。
屏风后环佩叮当,两列婢女依次步出,中间簇拥着一位袅娜佳人,向满堂宾客盈盈拜了下去。女子丰姿端丽,梳九骑仙髻,穿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一双美目明若秋水,偶然间眼波一荡勾人魂魄。
一时舞起,只见看美人垂手旋转,嫣然纵送,舞女们斜曳裙裾,如花似云。随着曲调节奏加快,她们的舞步也渐趋激昂热烈,曲终四弦一声戛然而止,软舞如鸾凤收翅般结尾。
秦王赞道,“好,”后又犹豫,“只是还稍差些什么……”
话音未落,便有客笑道,“听闻今日席上杜大郎最擅长剑舞,此舞袅娜迤逦,却是缺了几分刚硬,若能得剑舞相伴,必别另有一番趣味。”
秦王吔斜了眼睛,似有所思,望向杜尉迟。
杜尉迟此刻也有了些酒,因着酒意上涌,面孔略有些泛红,一双杏眼微上挑,闻言讥笑一声,“怎么,莫非我是优伶伎人,竟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献舞的不成?”
——却是完全现了平日里的原形。
那人被杜尉迟如此一说,便有些下不了台,两人不免争辩几句。谁知这杜尉迟酒虽多了,言辞却更为犀利,直刺得那人甩袍欲走。
杜尉迟岂能忍他,“莫非谁生气,谁便有理了不成?你气虚走了,倒像我把你气走的一样……你也莫走,不如我先走了吧!”
说着离席欲走。那秦王此番可算见了杜尉迟的真性情,正托着腮瞧这场好戏,闻言笑了,“些许小事,尔等均是人中俊杰,又何须如此,不如听我的,举杯饮尽此酒便罢。”
那人闻言便碍于秦王的面子,忍气吞声笑着饮尽了那酒,杜尉迟却是不接,“你也把我比做伶人不成?”
旁人在秦王身前,无比屏声敛气,惟命是从,然而杜尉迟却是全然不同。秦王今日在杜尉迟身上一直碰钉子,说来奇怪,却不见他生气,反倒笑道,“这如何能比得……也罢,我知你意思,来人,将雀奴卖身契找出来,赠予尉迟罢了。”
便有大管事在一旁应了,转眼便取了来——这举动乃是要将家伎婢女赠予杜尉迟。说来在那个时代,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一语而赠婢之事往往传为佳话。
然而杜尉迟却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同秦王对着干似的,偏不同意,撇一眼那舞娘,“慢着,我要她干什么?”
那舞娘听了秦王的话,本瞧得杜尉迟年少潇洒,俊美非凡,心中喜不自禁,早团团的拜了下去。谁知却忽而听得杜尉迟如此说,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立在当场,一张俏脸羞得通红,明若秋水的双眸霎时便充盈了泪水。
秦孝王笑问,“哦?莫非尉迟还不知这柔媚女子该如何享用才是?”
在场诸人皆笑,“尉迟,快领了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眼瞧着推托不过,禹剑在一侧急得一直跟杜尉迟挤眼:郎主啊,今日你已经得罪了这王爷多少次了,这次就依了他吧——实在不行先把这女子带回去,而后再赏给旁人也就算了。
谁料杜尉迟更是瞧都不瞧他一眼,只用两个手指捻起酒杯,置于唇上沾了一沾,后展眉傲然道,“蒲柳之姿,粗陋不堪,怎好带回家中?”
众人方才瞧他举杯而笑,俊眉飞扬,平日敛在骨头深处的种种颠倒众生之意稍放出了两分,便引众人侧目。看过杜尉迟,再去瞧那女子,便忽觉那女子过于匠气失于自然,油然而生俗不可耐之感。
秦王亦瞧见了此幕,因向那女子道:“蝉娘,非是我不肯给你做主,实不能耳……”
此事便一笑而过,众皆饮至大醉而归。
至此,杜尉迟原以为自己得罪透了那秦王,谁知恰好相反,秦王反对他另眼看待,私下里二人从此相交过密。秦王常邀了他宴席游玩,却再也没有提要他入朝为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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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掷杯回到家中,只刚卸了钗环,换上家常的衣服,便突然听得婢女禀报,因说道她不在的时候,段三娘过来了几回,留下话来,说请掷杯回来之后便上她那去趟,“妯娌两个也好亲近亲近。”
掷杯笑盈盈地从阿丑手中接了酪饮,闻言便奇道,“倒少听闻段三娘说这种话,这却是为何?”
阿丑便笑道,“管她呢,反正娘子过去了不就知道为什么了么!”
月奴儿蹙了眉,“说起来,近些日子段三娘她一直派这婢女勤往我们这跑,时鲜小吃,新花样子这种惠而不费的,也送来不少……不过咱们该回的礼也都回了呀,并无失礼之处。”
众女猜测一番,青娘犹豫片刻,方轻声道,“我倒是听得,前些日子段三娘与杨家大郎之间似乎有些许口角,不知是跟这个有关系没。”
“夫妻之间偶尔争辩几句,也是常事,此番段三娘叫我们过去,肯定不会是为了屋中这种事,”杜掷杯听得青娘所言,心中略有所思,“我们也别在这瞎猜了,就像阿丑说的,去瞧瞧便是了。”
也是她近日事忙,竟忘了此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杨家的大郎杨礼,因瞧着自己的弟弟功成名就,自己却始终无法中举,竟无法再耐下性子刻苦攻读,渐渐起了旁的心思,因找着杨信,求他帮忙替自己寻个好营生。
——怕就是此事了,杜掷杯眯起眼睛想了这一番,上辈子段三娘也曾为这个事情找过自己,只是杨信此刻才不过是才不过是掌故,从九品的小官,虽管着外库,可又哪有哪个能耐提携他人?直到前世近两年后,杨信偶尔得了上峰青眼,一路被提携为金部承务郎之后,方才有余力替杨礼谋划一二。
可惜那时,杨礼早不堪寂寞,自荐于赵王杨杲,为其麾下的一个谋士,因而亦辜负了杨信的好意。
兄弟二人便渐渐有那不合,偶有那“灭嫡扶幼”的无道之语传扬开来。信郎为避嫌更是谨慎行事。掷杯想到这事,心里不禁有些腻味,便只带了平日里嘴风最紧的青娘一同前往。
段三娘与杨礼所住的西房格局与掷杯所住的东房格局大小颇为相似,只是布置装饰起来截然不同,段三娘本为江南女子,性情婉约,思虑亦巧,用各色卍字将主宅隔出各色隔断,隔断之上亦摆设了各样新奇小物,一进门,便让人觉着眼花缭乱。
掷杯正进门时,一眼便瞧见段三娘穿一身家常黛紫色的长裙,正埋头坐在里间矮塌之上。矮塌贴墙放着,其上不远处开这个花棱窗,一抹阳光正透过那敞开的轩窗射进来,段三娘沐浴在那阳光之中,垂头做着手里的活计。此刻天尚未转冷,段氏已添了件薄的丁香色短夹袄在外头。
掷杯因笑道,“三娘,穿这么多晒在那太阳地里,不怕热得慌么?”说罢扇了扇手中帕子。
“掷杯你来啦,快上来坐。”段三娘一抬头,脸上便见着笑吟吟的模样,忙把掷杯往塌上让,又笑着嗔怪一旁服侍的婢女,“瞧你们懒得,眼见着掷杯来了,也不知往屋里让一让的。”
掷杯瞧着段三娘猛一抬头,整个面孔恰巧全沐浴进了阳光,那光晕笼罩了她,将她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竟似金人似得闪闪发光。掷杯不禁有些眼晕,忙紧走两步,在塌边轻轻的坐了下来。
入手却是极其绵软,掷杯低头一瞧,毡垫、夹垫种种花花绿绿的只铺了好几层,掷杯一时好奇,又不好细问,只笑着向段三娘亦问了好,遮掩过自己刚刚的失态。
段三娘亦不以为意,笑着停了手中的活计,掷杯望过去,却是个青碧的肚兜,小小的一点点,上面用雪白的绒线细细的绣了百子图,虽然东西做的小,然而小孩或爬或闹,形态各不相同,却是极其精巧。
“这个……好精巧的活计,却是给谁用的?”掷杯蹙了眉尖,问了一句,眼瞧着段三娘今日连笑容的态度神色都不同于以往,便恍然大悟道,“三娘,恭喜啊……多久了?”
段三娘下意识的捂了肚子,面色柔美,“还不足三月,因此没好声张……”
“这可是大事,三娘你这也是头一胎,得好好保养才是——婆母那里你说了没?”掷杯瞧着段三娘此刻的神情,便知道自己刚刚居然完全猜错了,段三娘此刻邀自己前来,怕并不是为了杨礼的前程。
——那会是为何?掷杯心中猜测,段氏此时有孕,自然不好再操劳,这府宅之中的一大摊事,总不能再交回顾氏手中。
——这么说来,自己居然要管家了?
果见段三娘笑道,“刚刚说过了,因叫我好好休息……掷杯,此番邀你前来,却是要你多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