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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花儿?”段三娘巴不得岔开这个话题:原本处理这些婢奴不是难事,只是分谁处置。奴婢的命在这个时代可不值钱,按理来说,就算打死打残了,也不过向府衙报一声失手也就罢了。若是今天这些人惹恼的是婆母,还用等掷杯这么一问?早责笞管教了,可是如今……又是小娘身边的人……
恰好此时花枝儿又献上满满一捧盘花朵儿来,果然比刚才那些挑剩下的更为富贵大气。杨小娘小孩儿脾气,一见此也忘了生气,眼神儿不停的往那盘子里溜。
掷杯便先让段三娘挑选,三娘此刻哪有心情挑这个,摆手道声不必。小娘早抢上前去,先拿了一朵比刚刚开得稍小的托桂重瓣橙菊,又觉得不如刚刚那朵繁复好看;闻得盘内刚摘的一串玉帘银丝桂香气浓郁,瞧那花冠平展,着花繁密,盘于发髻之上也是十分恰当的,一时间面露迟疑之色。
掷杯见小娘坐立不宁的模样,倒觉得她是喜是怒都在脸上,浅显可亲。细想这小娘虽然被养的骄纵,但年纪幼小,一片赤子之心未失,讨厌就当面说,喜欢也表示的清爽,倒也有几分憨直可怜之处。掷杯便向青娘使了使眼色,青娘伶俐,细细思量一番,取了那串玉帘银丝桂,想替小娘簪于发上。
小娘瞧青娘面上的胎记,撇着嘴唇,躲了一躲,方“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指着身旁的阿丑道:“你长的怪吓人的,我不要你弄,让她来。”
青娘便退了下来,阿丑闻言脸色就是一变,脑子一冲,便待张口欲言,却被身后青娘悄悄拽住了袖子。
阿丑深深呼了口气,方从青娘手中接过花来,替小娘簪于双螺髻上。青娘退到一旁,更不多言,只下意识的用手背蹭了下面颊之上的青色胎记。
一时簪好,阿丑由取了铜镜来,与小娘看了。只见镜中嫩黄的花朵正配小娘鹅黄的披帛,更显得俏丽无双。小娘不由得心下暗喜,抬头张望间只见除了她自己的婢女婆子面色不好,其他众人都笑吟吟的望着她,呆了片刻,方反映过来自己此时应当生气,忙从盘里随便扯了朵醉肌红在手里揪着。
“掷杯放心,我定当好教训他们,你还是安心养病吧。”段三娘见这片刻间,连小娘都似乎对掷杯芥蒂尽去,想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怕是再无人能为益三娘等人在婆母顾氏跟前说好话,便起身向掷杯告辞。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这身体倦怠,就不好送三娘了,月奴儿,帮我送三娘出门。”掷杯头昏脑热,早不想再多做口舌,便含了笑,向段氏歉然道。
青娘挑了帘子,月奴儿听命在一旁相送,无非是几句“慢行”之语,一旁阿丑却直高声笑道:“这就走拉?”却是声音清亮,满含着三分喜气。
这时候也无人理她,只有青娘含笑瞪了她一眼。
掷杯依在榻上,见益嬷嬷出门后紧赶两步,低首在段氏前小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却见段氏突然扬起声音,毫不留情的反驳回去:“益嬷嬷你也是老人了,这话我本不当说,可是小娘年纪幼小,你可不能再在她跟前胡乱说些有的没的,就算是婆母面前,我也有话说哩。”
说罢匆匆走了,廊下等着听热闹的婆子奴婢纷纷紧随而去,有那平素里与益嬷嬷不对付的,故意“啧啧”出声,斜眼瞅着她瞧。段氏也不理她们,只携了小娘走在最前头。
待这一大帮子出了院门,月奴儿命人将院门虚掩着,自己怕掷杯再受风,回身将屋门合拢。阿丑早笑出声来,冲到掷杯身边,“娘子,好耶,我原还当娘子还要被那小娘欺负呢!谁知道娘子一开口,突然就变做小娘连同她身边的那个益嬷嬷吃亏了。娘子早该这么做,想当初在家的时候,谁见着你不恭恭敬敬的?自从嫁到了这里,倒吃了她们多少亏去!瞧她们再有胆子来怂恿小娘吵娘子!”
“你也少说两句,”青娘笑盈盈止了她,“娘子平日里容忍她们也是应当的,嫁了人,自然不能像在家一样随便。”
“这么说来,嫁了人就是要受欺负的?”阿丑缩了脖子,吐吐舌头,一脸不情愿道:“要这样,哪个小娘子愿嫁人的?”
“你又胡说话了,”月奴儿闻言也笑了,“咱家郎君谦谦君子,多好的人呢,为着家里和睦,也不该给他添乱不是?退让一步也就罢了。”
“羞羞,”阿丑一指点在自己颊上,冲月奴儿挤眉弄眼的笑:“咱家郎君?”
月奴儿大羞,赶上几步去扭阿丑,“瞧你这促狭样!”阿丑也笑,一转身躲在青娘后头,青娘拦了月奴儿,“好拉,别闹了,瞧娘子不舒服呢,小心吵到娘子。”
月奴儿忙看向掷杯,只见掷杯以手支着头,一双琥珀的眸子低沉着,雪白的脸中透出些几分青来。掷杯的亲娘是胡姬,此刻她敛了笑容,面上便透出些硬朗的线条。月奴儿只觉心里一凉,连俯下身来行礼,声音中透出些颤意:“娘子,觉着身上怎么样?”
“娘子你没事吧?”阿丑也见了,一时乱了手脚,上前去探掷杯的额头,“可曾烧了?要不我悄悄的从侧门出去找个医师来可好?”
“没事,”掷杯这才回过神来,她刚刚又想起那柄从背后袭来的匕首,若是按照当时的位置来看……离自己最近的,在自己身后,那个位置,可以出刀的位置,不是旁人,正应该是自己面前这三个心腹的奴婢!
会是他们么?掷杯问自己。
阿丑跟月奴儿都是婢生子,打小自己身旁长大。青娘来的稍晚,却是自己启蒙之时阿耶(爹)专门买来伺候自己读书写字的。她本是罪臣之后,小时候也是呼奴唤婢的,识字懂礼,谁料一朝风云变幻,今日堂上客,他日便成了阶下囚。又因脸上天生的胎记,很受了不少委屈,也养成了一副谨慎小心,惯于看人眼色的性子。可自从她来了自己跟前,自己并没有轻视过她,反倒待她极好。正因为从小长大的情分,自己挑了她们为陪嫁,带入这杨府中来。若是说她们与自己离心,要害自己,掷杯却是半分也不愿相信的。
就算跟在杨府吃了点亏,受了点欺辱,也不至于要至自己于死地吧?
……是谁,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掷杯想着这个,才不由得入了神,听得月奴儿等人连声唤她,方回过神来,“不妨事,信郎不是说下朝回来便会替我延医么?也不用你们多跑一趟了。”
“怎么就是多跑,早些请到医师,早些喝药才好,”月奴儿替掷杯取了副厚被子盖上,“虽说这杨府规矩大……”
掷杯摇头。青娘看她脸色,“娘子可有想吃的?要不先让厨下做碗姜汤来热热的喝了,去去寒气?”
“倒不想喝那个……却是想离娘的手艺了,让她做碗饧粥来。”不管究竟是谁背叛自己,总不是能立刻露出马脚来的,何况此刻离那个时候还有近四年的时间,有的是时间将自己的陪嫁一一排查一遍,倒不急于一时。掷杯如此想着,想起幼时阿耶(爹)对自己的训教:凡事得有耐心。事情越是重要,越要稳下来,最忌讳急哄哄的先在脸上露了相。
正这么想着,掷杯却瞧见月奴儿青娘三人脸上同时露出尴尬的神色,“怎么了?”
阿丑是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正蹙着眉尖,刚要开口,被月奴儿抢在前面遮掩道:“没什么,娘子想吃,叫厨房做了便是。”
“究竟是怎么了?”掷杯此刻正在心神不宁,便追问道,“吞吞吐吐的,还有瞒着我的?”
阿丑受不得激,瞧月奴儿与青娘都不开口,猛一跺脚,“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们不说,我说!不就是离娘被三娘讨去大厨房帮忙了么!不止是她,还有会得两手女方的阿桓,有一手好绣活的阮家七娘……这么说罢,凡是平日里不常在娘子面前露面,又有两分本事的娘子陪嫁,都被变着花样弄去替他们杨府做事去了!”
“什么他们我们的,还不是一家子,这有什么好说嘴的,”月奴儿见话头不对,忙接了话过去,“再说不就让他们干些活,咱们做奴婢的,还能累死了不成?”
“我们跟娘子亲近,知道娘子的苦处,当然不说什么。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跟咱们一样似的!我早要跟娘子说,你们偏不让。底下那些牢骚话你又不是没听到,难听着呢!更何况娘子一进门,他们就嫌东嫌西的,说我们人多,逼得我们离了院子,从衣食住行都由娘子嫁妆中出钱张罗,他们先不把我们当做一家子人,现在干活时候又想起我们来了?也好意思!而且,不是那苦的臭的累的旁人不爱干的,也轮不到我们来干!”阿丑撅了嘴,任凭着青娘不住拽她衣角,也是倔着不理,直说出一大篇来。
“那些不知道理的,说他们作什么,”青娘道,见掷杯手扶着头露出烦躁的表情,忙替她轻轻的捏着额角,“放心,这次娘子不是也表露出立场了么,底下那些仗势欺人的小人也该收敛收敛了!”
“你们不该瞒我这个!”掷杯只觉得头一阵阵的晕眩,这时才发觉她平日里确实是疏忽良多,虽然这些陪嫁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上,但是若不是人心的背离,将来又岂会发生那样的事!连身边的人都不能护卫完全,又和谈人心?
“以往确实是我太过于退让,以后定不会如此!”掷杯掷地有声。
“好了娘子,我们信你。”青娘见掷杯眉尖越蹙越紧,忙道:“只是不忙在这一时,娘子身体不适,还是好生休息为上。”掷杯点了点头,月奴儿阿丑忙上去替她除了外衣,摘去钿钗,服侍她睡下。掷杯头晕眼涩,也真是乏了,顺势躺了下来,几个奴婢忙活完,鸦雀无声的退出房门也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