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记·浮生花】(1 / 1)
“这不是普通的蛇毒,它是只有这座岛上才有的三寸丁,这种蛇虽然貌不惊人,可却剧毒无比,首先会麻痹身体,三日后,直到毒蔓延到脑子,她便会死去,到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阿嫘婆婆说。
“乔乔,我们这就回家。”沈渝握着我的手,此时我的脑袋依旧枕在他的腿上,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想要下意识挪动一下脑袋,奈何被他紧紧拥着,实在让人郁闷。
“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毒蔓延得更快……”于是我老老实实不敢乱动,这家伙,从小就假装沉默寡言任我欺负,却总是轻而易举一句话制住我。
“这种毒也不是无药可解。”阿嫘婆婆继续说,“要解这种蛇毒,必须要找到浮生花。”
“浮生花?”
“嗯,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而这三寸丁,克制它毒性的,便是这味浮生花。”婆婆说。
“那还等什么,我马上把它带回来。”秦知年果断说,“万物相生相克,既然这座岛上有这种花,那相克之物一定也长在这座岛上。”
“年轻人果然聪明。不错,它就在岛中央阳光永远照不到的那座山上……老婆子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这丫头的造化了。”她说罢又转头走去,忽得又转过头来,“浮生花没有毒,但是遇到了徒然草,便是不治之毒,它们总是相缠而生,千万要记得。”
“事不宜迟,乔乔,我这就去找浮生花。”沈渝望着我,我依然没有看他,他丝毫没有生气,又抬头看秦知年,“这些天,舍妹多亏了你照护,以后,乔乔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秦知年噙着笑,眼里却有试探之意,“沈先生真是护妹甚笃,不过,沈小姐与我一同落入这孤岛之中,沈小姐的事,我管定了。”
“你们两个大男人唧唧歪歪干什么呢?再啰嗦,都给我滚!”我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两人,终于怒了。
“那么,我先走了。”秦知年拱拱手,掩门而去。
秦知年呀秦知年,你怎么这么没有眼色呢,我想要走的是那家伙,这下好了,屋里彻底只剩下我和他了。
他并没有搭理在床上一脸郁闷就差咬被子的我,只是自顾自将药罐子里的褐色液体倒出来,端到我跟前,“乔乔,这药虽不能解毒,却可以抑制毒性蔓延,来,我喂你喝……”
我将头蒙在被子里,不搭理他。
“乔乔,这么多天了,你还是不能消气吗……也对,你是该恨我的……”他苦笑着,“那一日,你离家出走,我便来找你,在海上迷失了这么多天,幸好我看到了那灯塔上的火光,天可怜见,我找到了你……”这副模样,倒也真有些苦口婆心的好哥哥的模样,蓦然,我想起自己千辛万苦点的灯,原来,这个人最后还是我引来的,可是,重点是——
“我是去南洋,不是离家出走!”我终于吼了出来。
他看着我气得通红的脸,不知觉笑了出来,“乔乔,你终于和我说话,从刚才起你就一眼也没有看我,我还以为,你要无视我一辈子呢。”
“你觉得我应该理你吗?”我冷笑道,几乎咬牙切齿,“我的好二哥!”
沈渝听了这一句,眉头又蹙得更紧了,“乔乔……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恨着我也是对的,可是,我们是……”
多日来的委屈终于又排山倒海而来,我以为这一段不堪的记忆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它远没有过去……
“你知道那一日,我有多难堪丢人吗?本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可是高堂喜烛,良辰吉时,多么讽刺!你算计了大哥和大娘,夺走了沈家和父亲,杀死了阮少游!你彻底摧毁了我海市蜃楼般的幸福!让我……彻底成为一个弃妇!”
“乔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的双手覆上我的脸颊,拭去我的眼泪,他的双手很修长很好看,带着特有的气息和凉意,那是我一度迷恋的手,“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很快就回家……”
“过不去!”我死命的咬住他的手,嫌恶地看着他,“都过不去!”他被我这样咬着,却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凭我咬出血来。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几乎带着故意要刺痛他的语气说,“阮少游已经死了,而我,是他的未亡人,这有什么不对!”
“你!”他果然如料想中一样怒了,却压抑着这一份盛怒,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许久,只得一句,“好好睡一觉,折腾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你不就是想要激怒我赶我走吗?我现在走了,”他终于起身,又想起了什么,“那个秦知年,不是好人。”
“最坏的人,不就在我面前吗?”我冷笑道。
他的背影滞了滞,终于合门离去。
秦知年和沈渝走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全身不能动弹,着实无聊。我被安置在那张小得不能再小的床上,我想,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是被蛇毒死了,也被憋死了。
这几日婆婆每日来都给我送饭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婆婆能够若无其事的吞下我做的饭了,因为婆婆的饭实在是……
很、难、吃。
婆婆的脾气依然很古怪,只是板着脸说,“丫头,这饭可不是白吃的,等你好了,理应要留下来服侍老婆子几日的……”
我呵呵笑着,“自然,自然……其实婆婆,你还是舍不得我的吧。”
婆婆终年不变的脸终于有了几分动容,最后却只是说,“你这皮孩子……”我就知道,婆婆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心里有些得意。
忽然,婆婆说,“那两个孩子倒都是好孩子,可是,丫头呀,人这一辈子,不能太死心眼了。”我呵呵笑笑,“婆婆,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老婆子眼神不好使,心却不瞎,你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明白……人生在世,何必自苦呢……”
我心里不是滋味,回过神来,却发现婆婆已经不见了,我望着那一碗看着不怎么美味其实也不怎么美味的面条,发了愁,我是怎么吃呢还是怎么吃呢……
我突然好像流泪呀……
月光从天窗洒进来,不知觉已经夜深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双手突然之间有了感官,看来,沈渝那破药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的,学医这么多年,即使从不曾真正从事这个职业,到底也算是半个大夫。
我困难地伸手去够那碗的面,长久麻痹的神经已经不能够完成这样简单的动作,奈何面条没吃上,碗倒是被我打翻了。
连带着——柜子也翻了。
从柜子里一股脑儿到处很多东西,小小的绣花鞋子,褐色的布包……布包里弹跳出一本褐黄色的硬皮本。
我的心几乎到了嗓子眼,吵醒了婆婆指定没有好果子吃了。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房间,想着这里以前住着的是谁,是婆婆的女儿吗?不像,看衣服的尺寸,会是婆婆的孙女吗?……但无论如何,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小女孩儿……忽然,我的心里涌动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很熟悉,又是说不清的遥远,隔着岁月与空间,终究凝成了心中的结。似乎有很多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刻,我觉得我想要知道的一切,它都会告诉我答案。
我很努力的去够那本日记本,本子很旧了,纸张因为隔年经月已经皱巴巴泛着黄色,我小心翼翼翻开第一页,借着天窗射进来的月光,辨认那些模糊的字迹。
随意翻开一页,发黄的纸张上尽是稚气歪曲的字,它们很不整齐,可以看得出笔记的主人写得很艰难,内容很凌乱,甚至可以说毫无章法,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第一页,是一些连不成文意的简单笔画的字,歪歪扭扭,有些字甚至还是错的,少了笔画,这样看来到像是小孩子的临字本。
第二页,第二页,皆是如此。
我心中好笑,看来这个孩子的资质的确驽钝,连这样简单笔画的字写了这么多日,那么多页,却依旧是不成样子,我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练字的时候,正是最顽皮淘气的年纪,不是缠着阮少游帮我抄字做功课什么的,阮少游虽然溺爱我,却在一些事上却是极其顶真的,比如在把我教育成才上,使我常常觉得,要不是年龄摆在那里,他才是我亲爹吧。
可是透过那些泛黄的纸张,我却仿佛看到了那样一个笨拙愚钝的小姑娘一个人趴在小小的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在纸张画下。作为一个从小就被人督促着念书的人,我实在不清楚那个小孩究竟为了什么样的执念,值得她将这枯燥无味的事一边又一边的做。
我继续将本子往后翻,后面的字还是歪歪扭扭,但是却比前面明显规整了许多,甚至还出现了一段一段的成文的文字。
记录的也不过是一个孩子漫长成长岁月中的吉光片羽,比如:
“今天,婆婆教会了织鱼网,以后我就可以帮婆婆的忙了。”字迹歪歪扭扭,渔网的“渔”还是错别字。
“今天婆婆又骂人了,人老了,是不是脾气就会变坏呢?那小幽也会不会这样呢?另外,祸水是什么?是不是比大笨蛋,淘气鬼还要糟糕呢?小幽不要变成这样的人……”哦,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小幽呀。
阿亮哥哥他们去年乘着船出海了,可是现在还没有回来,族长说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不回来是什么意思,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吗……”
“月笙姐姐,偷偷告诉我,春天来了,以前岛上会开一种小花,叫浮生花,很白很香,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小月亮,婆婆小时候也哄过我说,只要浮生花开满了岛屿,就会有人接我走的……今天,我才知道浮生花再也不会开了。”
…………
“干什么呢?大晚上的!”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婆婆苍老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愠怒。
“没……没什么。”我紧张得舌头打架。
我小心的合上本子,将它压在枕头底下,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