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1 / 1)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牡丹》 唐徐凝
洛阳的牡丹闻名天下,每年的牡丹盛会,都吸引大批人流前来观赏,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升斗小民携家同欢,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那些附庸风雅的官员,各种借口来洛阳“公干”。虽说有王知县把关,绝不会让他们刮走油水,但人来了,总得给找个住的地儿,管顿饭吧,这些虽看起来俭省,但架不住人多啊!整个衙门沦为驿站,上至王大人,下至普通衙役,瞬间沦为驿卒,接待任务忙不休。
“真想去通达客栈放把火,看以后谁还敢来?”相较于马龙的暴躁,竹青显得实际多了,“师爷,咱干嘛不直接把通达包下来,这样零零散散地订房间,价钱上实在不好谈。”
孙师爷一个鼓励的眼神,那样子分明是正合吾意,叫过竹青,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竹青频频点头,应了声“好嘞!”,痛快地出去准备。
他们一到客栈,一眼就看到大堂里的一桌客人,那是两个书生,兴致勃勃地对着一幅画品头评足,其中一位可不就是县衙的最高长官——王知县。
竹青心里很是纳闷,这王大人并不是喜欢迎来送往的人,这几天的接待,磨光了他所有的好脾气,不板着脸就不错了,竟还亲自陪同,且带着如此发自肺腑的微笑,真是让人看瞎了眼。
大堂里人并不多,大队人马都去赏花了,王知县也看到了他们,招呼着过去,给彼此做了介绍。一听到那人的名字,竹青瞬间秒懂,跟师爷对看了下,都情不自禁地多瞅了那人几眼,心里产生同样的想法:“钟子期?总算见到活的了!”
说起这个“钟子期”,可算大名鼎鼎,“我生平谈得上知己的,唯有伯言一人,昔日共赏李义山诗作,各自将见解写于纸上,竟分毫不差……”王大人文艺范儿发作时,必做此感慨,竹青第一次听到时,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姓钟,又是领导的铁杆知己,于是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钟子期”,只见他面容清秀、谈吐优雅、行止有度、气质脱俗,站在那儿就是一个谦谦君子的标准范本。趁着他跟孙师爷寒暄,竹青又偷偷看了一眼,“难怪大人念念不忘!”她不那么健康地想着。
“两位大人,你们好友重逢,在下就不打扰了。”孙师爷什么人没见过,好奇心也就轻了点,还能想起正事,带着竹青去找客栈马老板。
马老板是个大胖子,这才春天,紧赶了几步路,鼻尖上已经布满了汗。
“呵呵,快坐快坐……”,他先给让了座,又高声催小二上茶,“结个帐怎么敢劳动您老,您这一出现,我这小店金光闪闪……”
一个胖子,只要不长得太鬼斧神工,很容易给人忠厚老实的感觉,竹青跟这人打交道不多,也不知道这人的脾气秉性,不过单看这嘴皮子,“忠厚老实”只怕是错觉。
他忠厚不忠厚,老实不老实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孙师爷也不是忠厚老实之人,一番讨价还价、唇枪舌战下来,马老板已经十分不淡定了,孙师爷趁胜追击,抖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竹青,你给说说别人家的报价!”
竹青清了清嗓子,从袖子里拿出一页纸,然后数来宝似的报了一连串客栈名和价格,最后一句拖了个长声,从眼皮下瞄了马老板一眼,凭她的经验,这语气、这动作很能给敌人造成心理压力。(倒!讨价还价至于用上“敌人”这个词吗)使命完成,功成身退站回孙师爷身后。
看到马老板有壮士扼腕的趋势,竹青得意地翻了个白眼,小样儿,这是市场经济,你以为你是中石油,还在那搞垄断?(是不是时空有点串,啊呀呀,奴家的脑子抽风了。)
“也罢!”马老板一拍大腿,“看在您老的面上,也算我给官府尽一份力,按这价钱了!”一个客栈老板做出献身般“大义凛然”的姿态,竹青很是“敬佩”啊!
师爷一出,战无不胜,衙门以一个极优惠的价格包下了整个客栈。若是以前,孙师爷这么讨价还价,竹青早觉得无地自容,撇无数次嘴了,可今天,所有的暗骂都化作敬仰之光,差点没把孙师爷灼死,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勤俭持家是一个主妇的优良美德,我们的竹青想做某个人的主妇,自然要向具有这种美德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学习哦!
“上哪儿去?”竹青和师爷回到衙门后,在院子里遇到马龙,看他要出去,打招呼道。
“碧梧书院!大人让我去请唐夫子。”唐父子是洛阳有名的才子,诗词绘画都很有造诣,无奈时运不济,屡试不中,索性就在碧梧书院教书育人了,与王大人素有来往,这会儿请他,必是要介绍他跟“钟子期”认识。
“碧梧书院?”竹青眼珠子一转,打起了小算盘,“你一会儿不是要去前街吗,还赶得及吗?”
“我都忘了这茬了,前街的事儿可误不得……”马龙挠着头,原地转了几圈,猛然看向竹青,“救命恩人,帮忙跑一趟呗?”
马龙此举正合了她的心意,面上却还得装作为难。“就你事儿多,我这刚回来,又得出去……师爷,还有别的事儿吗,要不我助人为乐一回?”虽然自认表现无懈可击,但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那你就去呗~~”最后一个“呗”字,孙师爷的语调打了个弯,眼神很值得玩味,竹青小小地抖了一下。
办完了信差的正事,竹青在书院里逛着,碧梧书院风景甚佳,常有人赏景而来,她这么瞎走,倒也没人过问。
记得他提过教的是低年级的孩子,于是停下脚步侧耳聆听,稚气的诵读声从西边传来,“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竹青会心一笑,几乎能想象出一群孩子手背在后面,摇头晃脑,拖长了声音诵着《弟子规》,儒雅的先生坐于教席之上,桌前放着长长的戒尺,想着他上课的样子,竹青的笑意更深。
直觉拉扯着她往一件学堂看去,春日里阳光明媚,门和窗都开着,她一眼就看到那个人,一袭蓝衫,单手握着书卷背于身后,在学堂里缓步踱着,不时低头看看学生桌前摊开的纸张。
煦阳长相并不格外出类拔萃,只是中人而已,竹青却看的迈不开步,挪不开眼,觉得这就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那宋玉、潘安什么的,哪里比得上我家这位。”
大概是眼神太过灼灼,被看人“不堪其扰”,不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已经要转回视线了,忽然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瞪大了眼。竹青心里暗暗得意,果然是心有灵犀,但又觉得打扰了他上课,有些不好意思,吐了下舌头,举起左手,摆了几下,示意无事。煦阳轻皱下眉,还是有些担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竹青看明白了,是问她,“确实没事?需要我出来吗?”
看一眼已经很满足了,竹青自认没那么贪心,连忙又摆手,用嘴型说着“不用了”。确认她真的无事,煦阳放宽了心,给她一个大大的笑,低下头继续忙了。
人也见到了,还额外附赠一个笑,真是赚到了,这姑娘也就心满意足地回去交差了。
“洛阳牡丹甲天下”,可能是身处其中,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竹青这个土生土长的洛阳人,除了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看过,还要去掉在花会上当值、维持秩序不算,还真没有好好去欣赏一番,现在动了这么一个念头,想跟着煦阳一起两个人去看花。
这也不是什么难的事情,古时候也不会像我们□□的凤凰似的,散客都要收门票,想去不过是随时罢了,不过不能选人多时,整个会场摩肩接踵,满眼望去,都是脑袋,不知道是人赏花,还是花看人,还不如等大部队过后,趁花还没有完全谢,再悠悠哉哉地看。
竹青是打定主意便要立刻付诸实践的人,寻思着晚上不管放衙有多晚,都要跑去跟他报备一声,再顺便问问,今天瞧见自己惊喜不。
美滋滋地做着好梦,但活还是要干的,还净是杂活。府衙有一个书吏,老家是洛阳的,跟孙师爷家在一条街上,前几日回乡参加侄儿的婚礼,酒席上碰到,透了点口风,府衙里下月要检查各县案卷、文书,让早做准备。
案卷、文书本身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存放位置。县衙卷宗室地方不大,孙师爷又抠门,不舍得买书架和箱子,就把三年前不用的案卷往麻袋里一塞,封口一扎,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知道的这是卷宗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粮仓哪。就这麻袋要让府衙的那帮书吏看了,还不立马翻脸,那帮人干了一辈子文书工作,都把卷宗当儿子一样,那容得“儿子”这么受苦。
孙师爷虽然把这种想法视作迂腐,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按人家的规矩办,加急订了几个大箱子,着人按时间、类型把卷宗分别装箱封存,竹青一个姑娘,去牡丹花会干接待的活,有些时候也不太方便,就摊上了这个差事。
陈年的卷宗浮灰多,竹青用一块布巾包住头发,挽起袖子,在卷宗室里热火朝天地干着,忽听外面一声尖叫,然后是落荒而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