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第十一章临近四月的月底,佘家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突然又像沸水一般热烈而又急切的忙碌起来,此时没了春寒料峭,更多却的是暖融融的、浑身上下充满了被子味儿的晨起骄阳。
栓子嘴里叼着一根新长出来的软草根,两只腿吊在树上,身子一来一去晃荡着看着蓝的纯净的天空。
她稚嫩的小脸微微前仰,微笑着用整个面孔接收天外的暖光,自从离开了三团后,她的心竟是犹如无根的草,肆意飘荡,空落落。
好在身处佘家,跟着五小姐的日子也能过的舒心……只是这样的生活,却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以往她随着一群大男人翻山越岭,也敢拿炮轰贼寇,鸟儿一般自在的很。
栓子捏紧拳头,挡在眼前,一小块阴影投下落在她眼睑周围,却带着不同寻常的愉悦气息,栓子眯着眼舒适的叹息一声——有朝一日,她一定还会回到战场上,与同袍相扶奋战,继承爹的遗愿。
***1915年4月22日。佘家各处都挂了喜气洋洋的红绦,大红的一串串悬在廊上,一如朱笔描摹的绘着彩的图画,佘家的大门口一溜的红灯笼,灯笼下站着一排提着枪支的黄斜纹士兵,远远看去就像结了果实的几颗果树。
这日刚至清晨。一辆洋车缓缓驶入佘府内街道,两个佘府的警卫走上来敬礼,车里的人将车窗摇下,只见两个警卫说道:“先生,请将车停放在右侧。”
“且听他们的,咱们是来做客的,这两位小兄弟说什么都照做便是。”后座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年轻,却很有质感,听起来也颇有威严。
而且这坐在车里面的还是一个善于发号施令的人。两个警卫对视一眼,神色更为恭敬。
“好的。”司机压下离合,微微调转车头,洋车经由他手下操控,径自温顺的靠在右侧,停在其他车辆旁边。
车门咔哒一声开启,一身黑色军装的男子率先部下来,而后将手伸进车内,正在两个警卫疑惑的时候,只见后座上突兀的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这双手肤色莹白肤质柔嫩,一看便知其主人应是自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才养得出这样水灵的手。
车里的女人扶着男人的手露出大半个身子。她一身淡粉色旗袍,头上攒了一朵金牡丹发饰,尤为高贵。
实则再往上看时,见其面容后,却惊觉此女竟是生的人比花娇。
“大……大小姐……大小姐您回来了!”佘老爷子身边的孙副官正忙着接待客人,却未想一转眼便见到这位早已出嫁的佘家大小姐——佘芫仪。
孙副官不可置信的再次揉了揉眼睛。想到几乎是自小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小姐回家,他忽然眼角一酸,抽抽鼻子走上前,盯着她仔细瞧了瞧,直到没发现什么不妥,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帅这些年也想你想的紧,可早就盼着你回来了……”
“我……也是很想父亲的。”佘芫仪声音慢慢低下去,她看着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有变化的佘府大门,却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的父亲,她的妹妹,她的思念,她的家……都在这里。一晃竟是许多年,她也确是很久没回过家了。
“陆督今日前来怎么不叫人提前通知一声,不然到时候老爷一定是要出门相迎的。”孙副官既然认出了自家大小姐,却又怎么不知她身边的这人是谁。
焦滇的兵头子,自其第一任夫人去世后便娶了佘府的大小姐为继室、与钟钺同为佘老爷子女婿的陆中庭。
陆中庭正值壮年,如今只往门前一站便是一身悍勇,他手揽娇妻,跟着引路的孙副官走进佘家,听闻此言开怀的哈哈一笑:“贵府近日事忙,陆某哪会这么不识眼色,还来给你们添乱?我今日来此也不过是做个外客,来吃个酒罢了。得知贵府喜事临门,陆中庭自当携妻来贺。”这最后一句话毕,跟在陆中庭身后的警卫连忙将手中的喜帖递上去。
孙副官乐呵呵的接过,一行人正欲往厅里走,只是身后却再次响起汽车驶来的声音,接连好几辆车依次另在右侧。
孙副官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后面下来的这一群人,为首的一身灰色军装的英俊男子眉目如画,步行如风。
几个警卫快步跑过去相迎。
“是少帅来了。”身边的几个丫头捂着嘴低声惊呼,眼神不由得追逐起那道走到哪里都实为亮眼的身影。
在华夏能被称为少帅的人并不多。像是陆中庭的儿子,旁人只会称其一声陆公子而非少帅,只有接触到上一代权力的或是得到老一代人选票通过、接受督帅这份职责的人才能被称为少帅。
如今,只有钟钺一人才有此等尊荣。陆中庭转过身,他身边的佘芫仪也转过身看去,看着沉步而来的少年军人,两人眼中俱是一惊。
钟少帅此人的气质实属锋利,几乎就在抬眼间便可见其眼底的一阵金戈戕重响。
陆中庭心下一叹,这一声叹息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到底是在赞赏还是在无奈。
钟家的这一代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优秀。钟钺,不愧是钟庆龙的钟。单是身上这一份气势便已半分不弱于他们这些老一代。
陆中庭心中考虑的是日后对钟府的态度应当如何改变,而佘芫仪心中则是想,这人太过清冷,他就是即将要做她妹夫的人么?
她想来想去,突然联想到自己失败的联姻,不由得为钟家女子的命运悲哀——自己小小的、病弱的五妹,与这样满身光华的人生活在一起,当真能幸福么?
钟钺始一上府,便被陆中庭和孙副官一起叫去了前厅。前厅的客人很多,钟钺与佘维达和陆中庭各饮了一杯酒,至于其他人,少帅自然没有挨个的去敬酒,。
“本是不该在少帅大喜的日子提这些事,可今日一见少帅,陆某心中便一直徘徊着一个疑问,少帅在此处可否给陆某解答一番?”陆中庭人虽至壮年,却从不以年长压人,对待比自己要小半个年纪的钟钺也不曾用长辈的语气。
这也是他能从一个保险队队长成长到如今手控焦滇地区的督帅的关键。
陆中庭的成功,在于他不傲,能和手下的弟兄们一同吃同睡不分彼此。
这一点,就连钟钺或是钟庆龙都做不到,因为在本质上看,无论是钟钺还是钟庆龙都属于不同时代的贵族子弟,接受的是世家教育,而非草根之学。
陆中庭是个特例,从一株草根成长到一方土豪,他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陆督请说。”钟钺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陆中庭正了脸色,静默片刻,突然道:“不知少帅对北方之事有何看法?”钟钺目光扫过来,只见其唇边却突然吐出一个字:“等。”陆中庭微微一愣,这句话当真是言简意赅。
“等什么?”
“民变。”如果大总统对日本妥协,国家的希望便不能再放在他身上,因为从他被妥协的那日期,他便成了一个日军的傀儡。
身为一个领导人,需要的是对事情的真知灼见,但更需要的是一颗爱国的心,而最后一条,大总统没有做到。
或许他也许是爱国的,但就是因为对日本妥协才将他逼上了绝路。
“但我希望,是另一种结果。”猜到是一回事,希不希望又是另一回事。
钟钺转过身,与原本他留在佘府的几个警卫一起往后院走去。他有刀枪一样的气质,背影却淡漠的令人生寒,然而,他这个人虽清冷,可陆中庭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同于他外表的翻滚热血。
原来面对国耻,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陆中庭想起远在奉天的大总统,倘若大总统能继续坚持下去,他们自会竭力跟随他,然而正如钟钺所想的一般无二,大总统不是陆中庭,他甚至连基本的国耻都不在意了。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成,这样得来的安寝真的是安寝么?***梅妆阁的门大开着,佘芫仪手执一柄象牙梳,将佘芫梓黑亮温顺的秀发一疏到底。
来到后院,她便直接充当了母亲和奶娘的角色。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妹妹果真是长大了,不单个子高了些,就连脸也长开了。”佘芫仪为佘芫梓上了口脂,这才拿起一旁的盖头给铺在头顶,看着面容还稍显稚嫩的小妹,佘芫仪脸色白了白,她轻声问道:“小妹,那日他们说你回来的路上遇了山贼,可有被欺负?”
“应是没有的,我醒来后便已经在家里了。”佘芫梓是当真不知这个身体的原主在贼窝里曾有什么遭遇。
“这便好,日后你要嫁去钟家,定要对生活仔细一点,对丈夫温柔一点……”佘芫仪说着给她盖上红盖头,似有所感道:“但是,这些都比不过一点,世间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坚强。”猩红的盖头合在颊边,佘芫梓由佘芫仪扶着走出梅妆阁。
而正在此时,远处通过警卫引路的军装男子大步走过来,他一把握住佘芫梓的手腕,这次的力度很轻,没有弄伤她,然而就在下一刻,正在暗自庆幸自己今日没被握的生疼的佘芫梓便被人抱在怀中。
怀抱简直出奇地温暖。佘芫梓捏住他的前襟,来人清冷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走吧。”只是这声音尾端似乎隐隐含笑,一晃而过。
佘芫仪张了张嘴,对于这等突发现象有些反应不及,她举着手帕停在半空中半晌没落下,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荒谬的羡慕感:“这、这样于理不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