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二十一章 林海（下）（1 / 1）
篝火点燃，雷蒙德将抓获的野鸡串在树枝上烤。
米歇尔坐在他身侧，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有些出神。忽而她缓缓转过头，眼里有清亮的光，“雷蒙德，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地帮我？我是对你们满怀仇恨的水国人，你为什么要帮助你的敌人？”
“你对我有仇恨，并不代表我对你也有仇恨，我为什么不能帮你。”雷蒙德的目光陷进篝火里，淡淡说道。
“其实，米歇尔，”另一侧的吉莉安叹口气，“你不该恨雷蒙德的，他当时对土国进犯水国的事全不知情，因为那时他根本还不是军队的成员，更没有参与屠杀水国人的行动。我不想你误会他，不管你信不信，他是土国王族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雷蒙德转头看着吉莉安，冲她无奈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原来是这样……”米歇尔不禁垂下眉眼，愧疚道，“我错怪你了……”
“不，你没有错。”雷蒙德眼中闪出一抹苍凉，“无论我有没有杀人，都始终是王族的一员，我的亲人和人民对你的民族所犯下的罪行，我无法逃避。”
回想起族人的惨剧，米歇尔的神色变得哀戚。
雷蒙德投给米歇尔鼓舞的目光，“可我相信，这个世道不会永远都由强权操控，我将尽我所能阻止杀戮。只为天道与民心所向，是那世间至高的善——正义。”
“正义！”米歇尔惊讶，“你也相信正义？”
雷蒙德费解地看着她的表情。
米歇尔忽然笑了出来，欣慰的笑，“罗恩，他也相信呢……那么飘渺遥不可及的东西，你们居然都这样执着地信奉……”
“罗恩……”雷蒙德回忆起那个孤独冷峻的少年，只有想到他的时候，她才会这样沉迷地笑起来……转而问道，“他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他要去找你的父王讨回血债，不许我跟，说我会拖累他。所以我拼命寻找四样神迹炼成‘异化术’，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跟他站在一起并肩作战，不再做他的负累。”
“可是，你的执着并不是他所乐见的。”他忽而语气一转，严肃起来，“赶紧放弃你幼稚的想法。”
“什么？”
“你居然不明白他的苦心，他不让你跟他一起报仇，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根本不是因为怕你会拖累他。他的冷酷只是为了断绝你追随的念头，可你却更加执着地为他而范险，为了他而搞得遍体鳞伤，他知道了一定很内疚。”
米歇尔瞬间惊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把自己陷入险境，不要让他为你担心。”
“罗恩……”米歇尔念着，眼中充斥着悲伤，忽然垂头掩面而泣。
雷蒙德、吉莉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个罗恩，既能让她欢喜地笑，也能让她心碎地哭，牵引他们之间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深沉的感情啊……
两人没有打扰，放任她宣泄出久久压抑的情绪。然而哭完了，她却擦干泪水，缓缓抬头，眼中是比先前还要强烈的坚定，“我不能放弃，即便他是为我好，但我却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冒险，所以这条路我还是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你……”雷蒙德不禁动容，他知道怎样劝阻也是无用了，因为她的动力，是她的爱。
“你说‘这个世道不会永远都由强权操控’，是的，尽管渺茫，但或许并非绝无可能实现。既然你们都如此执着，我也愿意为了这个正义的梦想，与你们一同奋斗！”米歇尔眼中闪出昂扬的光亮。
雷蒙德望着她，露出了欣喜的目光。
“他的正义是要给予有罪者应有的惩罚，而你，则是要阻止罪孽的延续，使不义之人接受正义的信仰。如此也算是，殊途同归吧！”米歇尔笑着道，“如果不是因为民族之别，你们也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雷蒙德含笑点头。
“哇！雷蒙德，你的烤鸡！”吉莉安突然叫了出来。
雷蒙德猛然回头，却见篝火上的烤鸡完全熏黑了！
他拿起树枝端详着上面的食物，苦笑，“不好意思，光顾着说话……”
“没关系，只不过烤焦了一点，说不定还能吃。”米歇尔抿嘴笑道。
“对呀，吃吃看吧，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用篝火烤鸡吃呢。”吉莉安道。
于是三人各自撕下一块肉，试探着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忽而全部停止了动作，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扭曲，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难吃的烤鸡……”吉莉安嘟哝道。
“扑哧”一声，身旁的两人都笑了，连连点头。
“米歇尔，你身上有没有带干粮啊？我快饿扁了……”吉莉安苦笑。
米歇尔为难地笑笑，“真不巧，忘了准备……”
“你身后的行囊里是什么？鼓鼓的。”吉莉安突然发现。
“是我找到的第一件神迹，火中莲。”
“神迹！”吉莉安眼前一亮，“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当然。”米歇尔笑着解下行囊，从中取出木质锦盒。
盒盖缓缓抽出，赤光冲天而起，刹那间点亮了整片树林！
“火中莲……”吉莉安看着盒中静默安睡的殷红莲苞，痴痴地念着。
雷蒙德却在这赤光冲天的瞬间感到一丝异样，果然，眨眼功夫，光芒所到之处，树木枝头发出“噼啪”的响声，居然一齐被点燃了！
“呀！这是怎么回事！”吉莉安赶紧起身，仰望树冠上蔓延开来的火光，大惊。
“木生火……”雷蒙德沉吟道，“火中莲在‘林海’中被助长了火势么……”
米歇尔点点头，“‘林海’这样一处圣地，寻常的火是不会起作用的，也只有神迹才能做到吧。”
吉莉安连忙把锦盒交还给米歇尔，“这可不好玩啊，我们得快走，不然就连同这片林子一起烧成灰烬了！”
说着，烧断的树枝已经簌簌掉落下来，三人连忙闪身躲避。
“可恶！居然用这种卑鄙手段，烧我的林子！”这时，麟神幽篁凌空飞来，拦住三人的去路，怒道。
“本不打算与你们计较，你们却得寸进尺！”他厉声，凝眉，身影倏然移动，一把扣住米歇尔的脖颈。
顿感呼吸凝滞，米歇尔无力地挣扎，幽篁的脸就在她面前，那样冷厉阴沉。
“放开她！”雷蒙德大喝一声，翻手使出“飞沙链”朝幽篁的麟爪上绕去。
乌沙的链条撞击在麟爪上，顿时溃不成形，纷纷散落。幽篁侧头斜瞥一眼雷蒙德，不予理会。
然而麟爪没有松开，米歇尔的血脉几乎临近被掐断的边缘，她绝望地望着幽篁，口中却还是挤出三个字，“无……弦……琴……”
幽篁锐利的眼眸忽而微微一闪，麟爪下意识地松了一分。
雷蒙德不肯放弃，飞身上前连续发动攻击，土术的乌光在幽篁身上撞击，迸射出一朵朵墨色的烟花。
幽篁终于不胜其烦，放开了米歇尔，扭头对准雷蒙德挥手施法，一股荧绿色旋风状的气流直冲而去。
“小心！”吉莉安大叫着提醒。
雷蒙德金丝披风一转，闪开身形，可旋风依旧跟随而来。
吉莉安奋力发射霹雳连续击打，然而风力始终不减。
幽篁眼中闪过一丝冷锐，随即再度出手，一波连着一波的旋风气流，全部撞击在雷蒙德胸膛。
雷蒙德发出最后一招“地煞”术，擦着幽篁飘逸的长发而过，而他自己却单膝跪倒在地，只觉胸膛仿佛被整个洞穿了，血液开始剧烈地震荡。
“雷蒙德！”吉莉安、米歇尔同时冲过去。
可是，他的胸前没有血迹，只有一团旋转着的青光，那是木属性的力量，正充斥在他体内，周而复始奔走于经脉。
强大的异族力量将他整个人定在原地，两只支撑在地的手掌下轰然炸裂，一阵闷声巨响过后，胸前的青光隐隐散去。
“雷蒙德……”两个女子惊讶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却不明白幽篁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能将我的力量化为己用，小子天赋不错。”幽篁忽而冷冷一笑。
雷蒙德缓缓站起身，抬头疑虑地望着他，“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已经成功冲破了木属性的界限，木克土，这是你本身属性的对立面，也因而对你来说是最难炼成的法术，现在你成功了，以后再去修炼其他法术也将事半功倍。”幽篁淡淡解释道。
“你是说雷蒙德已经炼成了‘异化术’？”吉莉安大惊道。
“不，跟那无关。人类体内本就带有五种属性，除了一种主导以外，另外四种只不过处于潜藏状态，尚未被挖掘，只要努力都可达成。‘异化术’不过是一种捷径罢了，五合洲上的人却把它奉若神力，真是无知！”幽篁冷笑。
雷蒙德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他没有炼成“异化术”，却得到了与炼成后同样的效果。
他感激地看着幽篁，原来他不是真的要为难他们。
“多谢……”他冲幽篁道。
“不需要。”幽篁终于收回了凌厉的目光，“我只是看你拼了命去救她，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曾经为了飞光……”
他眼中蓦然闪现出一抹柔光，看向雷蒙德，“只有为了心爱的人才会奋不顾身吧？”
“……”雷蒙德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米歇尔听得真切，顿感一阵局促。
二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心神皆有一瞬间的摇曳。
吉莉安默默看着他们的相望无言，心里的酸楚一分分晕开……
幽篁面对这样为难的三人，颇为感慨地一叹，“有些话放在心里不知如何开口，然而等到想说的时候则恐怕再也没有机会。”
林中的火还在熊熊燃烧，依旧不断有烧断的树枝坠落而下。
幽篁无奈地看着米歇尔，“你可以收回你的火中莲了吧？我可不想无家可归……”
米歇尔这才意识到疏忽，迅速合上了锦盒的盖子，在赤光被收束进盒中的一刻，树梢上的火苗陡然熄灭，“林海”重又恢复了平静。
幽篁这时张开手掌，术法的灵光如磷粉般自指尖散落，片刻，无弦琴出现在他手中。
“你连死都不肯放弃的东西，拿去吧。”幽篁把无弦琴递到米歇尔面前。
米歇尔有些受宠若惊地望着麟神，捧着双手接过了神迹。
“我不是不恨你逼死飞光，只不过她既然能与你说那么多话，想必已经把你当做朋友，我若不帮你，她一定会生气。”麟神仿佛瞬间变成一个失落的孩子，叹了口气。
望着他清朗的眉眼，米歇尔忽而鼓励地一笑，“像她那么善良的姑娘，来世一定可以重归神职。”
“我却宁愿我们从未登上神位……”幽篁语气清风般飘渺，对着虚空，目色悠远。
旋即，他转身扫视了三人一眼，傲然一笑，“前面的路还很长，你们可不会每一次都这么走运。当心，别死得太早，浪费我的无弦琴。”说罢，飞身而起。
随着他身影离去的轨迹，一串树叶纷扬而下，闪烁着绿色的荧光。
“叶落风中离，方忆并枝栖。但悔长为伴，相望不相依……”
空中传来渐行渐远的吟念，“林海”之神转瞬隐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