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十四章 有住幻境（二）（1 / 1）
是夜，大央之主羲帝在“若镜湖”龙舟上设宴，这里是兄弟二人和安从小嬉戏的地方，仿佛湖中每一滴水里都留有他们当时的影子。
路易斯低眉看着被彩灯映得流光溢彩的湖水正出神，安暗暗推了他一下，这才发现桑正在敬他酒，连忙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桑看着他喝完，淡淡笑了起来。
吉吉就坐在路易斯身后，可除他之外，别人对她依旧视若无睹，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而她自己也渐渐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了，周围的环境见所未见，他们三人的交谈她也多半听不懂。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她突然想问路易斯，却看着他的欢颜，终究还是没能出口。
几人在甲板上对饮，晚风夹杂着湖面氤氲的水汽飘来，清爽宜人。
桑和安的心情看起来都很好，只有路易斯看着他们的表情意味深长。
又喝了几杯，桑终于饶有意味地开口道：“小棠，这十年来让你一人留在异境，说起来愚兄欠你良多。而如今四海升平，出征五合洲之事可暂放缓，你既然回来，唯今之急，便是你的婚事。”
“婚事？”路易斯很意外地看着桑，尴尬笑道，“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怎须劳你费心。”
“你与安青梅竹马，愚兄也早知你的心意，十分想见你二人共结连理，随后便行赐婚如何？”
“安？！”大吃一惊，路易斯不禁看向安，竟见她秀美的脸泛起绯红，刚刚碰上他的目光又立刻难为情地避开了。
“如何？若你二人两情相悦，朕愿为你们做这个媒人。”桑提议道。
安自然没有话说，她羞涩的神情就足以表明一切。只是路易斯却沉下脸色，迟迟不做表态，反复看着面前的二人。
“臭乞丐！”吉吉在他身后突然发作，一拳砸过去。
“哇！你干什么！”路易斯猛然一惊，看着吉吉不明所以。
吉吉莫名的烦躁，怒道：“你想答应了是不是？”
路易斯好笑道：“我答不答应关你什么事？”
“我，”眼中有瞬间的凉意划过，吉吉咬着下唇，眉间微蹙，终于不甘而执拗地说道，“我是管不着你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和安之间有怎样的过去，我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可我却知道如果你准备留下来，就不能帮米歇尔找她想要的东西了。做人不可以这样言而无信，你既然答应了她就要努力去做，况且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她吗？现在又这样三心二意的，你对不起米歇尔也对不起安！我看不起你！”
盯着吉吉义正言辞的脸定定看了半晌，路易斯忽然挑起嘴角笑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下这样的定论，太野蛮了吧？安和米歇尔……我喜欢谁那都是我的事，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米歇尔要找的东西我也记得，还有，我说过我要留下来吗？只不过想瞧瞧这场大梦如何收尾罢了。”
“大梦？”吉吉眨了眨眼睛，惊喜地扯住路易斯的衣袖，忙问道，“真的吗真的吗？这里真是梦境？你不会留在这里对不对？你还醒着对不对？”
路易斯被她拉扯得甚是无奈，“好烦……快松手！”
显然，桑和安看不到吉吉，所以眼前看来就好像是路易斯在自言自语一般。
“小棠，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都不明白……”安问道。
路易斯看着二人，坦然道：“原本我还想看看如果我同意了这桩婚事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是我的朋友急着要离开，我想我没法再陪你们演下去。可临走之前，我还是很想知道这整件事的真相，何以你们会与我的亲友如此相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小棠，你怎么了，我就是安啊，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安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桑也跟着起身，说道：“是啊，小棠，朕不就是你的哥哥么，你又怎会有此怀疑？”
路易斯叹息着摇摇头，“尽管我也很希望你们就是他们，但事实早已摆在我眼前，安已然是桑的王后，桑又怎么可能把安嫁给我？你们可以骗人，而我不能自欺欺人。”
说到这里，路易斯微微露出一抹略带苍凉的浅笑，低眉道：“没错，我是喜欢安，从小就喜欢……可是这十年来我回不去央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未来可言……我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无法让她幸福，这样的情况下，安选择了桑，我毫无怨言。况且桑也同样深爱着安，安跟着他不会受苦。我可以在千里之外祝福他们，已经很开心了。”
顿了顿，路易斯抬头看向面前的“桑”和“安”，脸色瞬间平定了，“你们只是在圆满一个我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企图用故土、亲人将我留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用意何在，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你们白忙了一场。”
戳穿了谎言的面具，面具后会是怎样的嘴脸呢？吉吉有些紧张地向路易斯靠近了一分，路易斯侧头给了她一个冷静的眼神，将她护在身后。
然而危险并没有发生。
在二人的注视下，“桑”和“安”的表情突然定格，身影一点点开始变淡，最后仿佛变成一幅画，画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褪去。连同周围记忆中的秀美景致一并消弭在空气中，化作晶莹的闪光飘向深邃无际的苍穹，变成天边一道灿烂星河……
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从梦中遣返回现实，路易斯和吉吉在脑海一片漆黑过后，复又被火光灼痛双眼，周遭的热浪也如狼似虎般袭来。
吉吉缓缓睁眼适应着从漆黑到强光的过度，却因体力不支而感到一阵眩晕，向后退了一个趔趄，幸好被路易斯及时扶住。
他看到她鬓角的细汗，就知道附着在她身上的水术保护层已经到了极限，毕竟她没有一点法力来维持这份能量，便不由急道：“你这样不能再前进了，掉头，我马上带你回去！”
吉吉推开他的手，倔强地挺直了身子，“不行！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而且我答应了米歇尔要竭尽全力，半途而废、言而无信还算什么朋友？你不要再说丧气话了，我没事，不用管我。”
“别拿性命开玩笑，你没半点法力护身，到时撑不下去，我怕保护不了你。”他担忧道。
“你……”吉吉心头一颤，盯着他看了看，蓦地脸红。
路易斯一愣，回想方才的话，猛然惊觉，保护！他说他要保护她！顿觉失言，连忙找补道：“那个啥……要不是米歇尔拜托我保护你，我才懒得管！”
米歇尔，原来是米歇尔的意思啊……吉吉听后失落地垂下眉眼。是啊，这个臭乞丐怎么会好心管她的死活，他们之间一直是剑拔弩张的关系啊……
而就在这时，空中漂浮的火团突然全部定在了原位，滚滚沸腾着的岩浆平静成湖面一般，周遭的空气顿时降了温，整个火海释放的光芒也不再那么刺眼了。
在吉吉和路易斯面前，从天而降的金色羽毛逐渐凝聚成形，幻化出奇异的生物——拥有少女的头颅样貌和凤凰的肢体羽翼，拖着长长的扇状凤尾，身披华美耀眼的金羽。
不禁吃了一惊，然而同时，路易斯和吉吉对视一眼，都十足确信，她一定就是火海中守护火中莲的神兽！
神兽面容秀美，清雅淡然，金发波浪一般直垂到脚踝，一双羽翼手一样交叠在身前，庄重而立，目色幽深，仿佛能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内心深处的东西。
“姐姐的样子好面熟啊，好像刚刚在哪里见过。”路易斯不出所料地笑道。
神兽面不改色，目不转睛直视他的眼底，声音空灵，“你想的没错，我正是方才自你们头顶飞过的火凤，而后引你进入‘有住幻境’，并试图把你留下。”她肃穆的眼中隐隐有了些许赞赏透出。
目光微微一闪，还是一脸的玩世不恭，他挑眉道：“姐姐你调皮哦，居然跟我开这种玩笑，编了那些诱人的故事来诓我，害我空欢喜一场。”
“并非玩笑，”声音再度不容置疑地响起，“你所见到的一切皆非我所编造，而是你意识深处希望见到的事，是你最真实的心念。”
回到故乡，见到哥哥和安，以及安要嫁给他，这些毋庸置疑是他朝思暮想的情景，的确不是他人能够凭空臆造的。
他真实的心念！他苦苦压抑着的心念，居然被人如此轻易挖掘出来！
路易斯霍然抬头，蹙眉盯着神兽，“为什么要设下幻境？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神兽顿了顿，一段努力隐藏的心思被他人窥视，她能体会他此刻内心的挣扎，语气含着隐微的歉意，放慢了语速道：“我是这片火海的守护兽，五合洲麟、凤、龟、龙四灵中的灵凤‘飞光’，千年来负责在此守护五合洲的神迹火中莲。为防无良之人以身犯险，我在火海尽头设置了有住幻境，作为对来者的的一种试炼，只有那些心地正直而坚定，无住于幻象，不被其迷惑的人，才有资格取得神迹。”
听完，路易斯侧头在吉吉耳边低声吩咐道：“快传信号给炽莱，火中莲马上到手。”
“你怎么知道？”吉吉将信将疑，缓缓张开手掌，低头看着掌心——炽莱啊炽莱，你说过只要我用心念呼唤，你就会感应到，真的可以吗？
定了定心神，她试探着在心中默念起炽莱的名字，果然，掌中立刻浮现出绿叶状的“通灵印”，吉吉不由得微微翘起嘴角。
这样的守护不论时间地点，把两人的心牵引在一起，与他们的生命共存共亡。
吉吉忽然想到了“永恒”这个词，记得爷爷说过，世上没有永恒的存在，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瞬息万变，无物常住。可是，对于这有限的生命来说，如果有一样东西会从现在开始陪伴你直到死亡的一刻，那也可以算作是短暂的永恒了吧。
人虽不能与天地同寿，但在各自生命的轨迹上，能够始终坚守这样一份永恒，于这浩渺的宇宙洪荒中，也将有所寄托和依靠了，要比长久却茫然不知所措的生命美好得多吧。
这种用心，也只有你能做得到了，炽莱……吉吉垂眉微笑，柔和如水的光芒在眼中浮现。